第144章 巴黎的鍾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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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下著雨的緣故,&bsp&bsp雨果能夠感受到,自己懷裏這隻性格溫順的小貓崽子身體並沒有多少溫度,讓人忍不住有些擔心。
不過他也知道,&bsp&bsp雖然他喜歡把對方當做幼崽來看待,&bsp&bsp但北原和楓並不是什麽需要家長安慰和依靠的人。
即使他身上的某些特質非常讓人擔心,但是他自己也足夠堅強,目標也足夠堅定。
“雨果先生——抱夠了沒有?”
北原和楓歪了一下頭,&bsp&bsp語氣無奈地說道,&bsp&bsp橘金色的眼睛幽幽地看著雨果,&bsp&bsp其中甚至還有一點包容的味道。
就像是在看什麽無理取鬧的大人一樣。
“嗯,&bsp&bsp抱夠啦。”雨果恍若未覺,用愉快的語氣回答道,藍紫色的眼睛微微眯起,&bsp&bsp像是一隻找到了心愛的毛線球的貓咪。
巴黎公社的社長說到這裏,也貼心地重新鬆開手,&bsp&bsp低頭看著身邊別別扭扭的幼崽,笑著把傘塞在了對方手裏
“走吧,巴黎聖母院裏麵應該有不少你喜歡的東西。”
北原和楓乖乖地“嗯”了一聲,&bsp&bsp把自己的手交給雨果握著,&bsp&bsp好奇地打量著這座與前世看起來截然不同、但是又處處有著相似的建築。
雨果不急不慢地帶著自己第一次來這個地方的友人走過教堂的大廳,路上經過了四周布滿著裝飾的牆壁。
怪誕和精美、典雅嚴肅與華麗複雜在花紋上互相結合與妥協,&bsp&bsp折射出時間對於這座建築一次又一次的改變。
這位頗有閑情逸致的社長沒有直接把北原和楓帶到鍾樓,&bsp&bsp而是好好地拽著人把這裏大大小小的地點都逛了一遍,順便用老朋友的口吻問候了一遍這裏的雕塑,&bsp&bsp和旅行家講著它們的故事。
“本來聖克裏斯托弗的雕塑應該在這裏,&bsp&bsp但在幾百年前被推倒了。哥特式祭壇也被拆掉,&bsp&bsp換成了大理石的棺槨。”
雨果對著北原和楓說這句話的時候,&bsp&bsp聲音聽不出什麽明顯的悲喜,隻是帶著些許遺憾和惆悵的味道。
他之前在巴黎聖母院外的不滿好像被這隻憂傷而疲憊的巨獸所吞沒殆盡,隻剩下了屬於巴黎公社社長的穩重與平靜,用最客觀的語調訴說著這座聖母院相關的壓抑曆史。
“其實還有很雕塑也隨著時間消失了,這裏留下來的東西不多……喏,你看,這裏曾經應該是一個蠟質雕像的地盤。”
雨果向一個空蕩蕩微微示意,接著便拽住旅行家的手腕,帶著他離開了這座燃燒著蠟燭和香膏的大廳。
北原和楓最後看了一眼這座人們會來做大彌撒的寬闊大廳,從四周的牆壁往上都是慘白色的玻璃,雨水的痕跡將它點綴得斑斑駁駁。
透過窗戶也隻能看到同樣慘白的雨幕。
這裏的巴黎聖母院沒有漂亮的彩繪玻璃,也沒有在那本《巴黎聖母院》裏被大力描繪的精美玫瑰花窗。
舊時代粉刷死牢的黃色被刷在了教堂內部,百年後也沒有褪色,持續的時間比大多數人的想象還要漫長。
“北原?”
雨果拍了拍走神的旅行家,歪頭露出了一個很淺淡的笑意“別總想這個了,我帶你去別的地方——我經常做和那裏有關的夢。”
“夢?”北原和楓眨眨眼睛,像是從沙發底扒拉出毛線團的貓,整個人瞬間振奮了起來,好奇地詢問道。
這輩子的他基本上沒有做過夢,僅有的那幾次基本也快忘光了,所以這些和夢境有關的東西對於他來說有著格外的吸引力。
“嗯,一個被從走廊上麵丟下去的夢。不過我感覺更像是飛?”
雨果笑了一聲,目光沒有向下看過去,而是注視著著巴黎的暗淡的灰白色長空。
他低沉優雅的聲音在細碎的雨聲中顯得溫和而遙遠,像是半夢半醒間家長所正在講的某個睡前故事,有著虛幻的羽毛
“明明是在飛向天空,但身體總是有揮之不去的下墜的失重感。就這樣,一直飛過巴黎城上方的粉白嫣紅花海,然後……”
說到這裏,他稍微停頓了一下,對著北原和楓輕快地眨了眨眼睛“你猜我看到了什麽?”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們已經走到了巴黎聖母院的第三層走廊。帶著冷冷濕氣和水珠的風潑灑在衣襟上,根本不受傘的阻擋,把整個人的身體都微微打濕。
此時的旅行家正在眺望著一下子在視野中遼闊起來的遠方。
那裏有著雨裏的巴黎市中心,有著巴黎公社所在的大廈,在雨霧中隱沒的埃菲爾鐵塔,有著天空中被雨水暈染開的粉色花海。
——第三層走廊連接著巴黎聖母院南北的兩座小鍾樓,也是《巴黎聖母院》裏卡西莫多把道貌岸然的副主教推下去的地方。
在另一個世界的故事裏,鍾樓的怪人在這裏擊退了試圖闖進教堂的人們,保護著自己心愛的愛斯梅拉達。
他也帶著自己的愛人來這裏看著世間的燦爛陽光,為她摘下了玫瑰花窗間的一朵花,得到了愛人的一個燦爛微笑。
三座聖母院、三個巴黎的模樣仿佛在一瞬間交匯在了他的眼裏,帶著各自鮮明的痕跡。
“是另外一個巴黎聖母院吧。”
北原和楓笑了笑,把北風吹得有些淩亂的頭發捋到自己的耳後“就像是飛翔……或者跌落到了一個倒著的巴黎。”
“是啊,一個倒著的巴黎。”
雨果眷戀地嗅了嗅空氣裏帶來的不知名的花草香味,微微地笑了起來“你說巴黎的下方是不是還有一個鏡子,或者一片寬闊的海水,能夠倒映出這座城市的倒影?”
“說不定是藏在天空上呢,畢竟天空也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海。”
北原和楓跟著對方,一起快步地走過這條滿溢著風聲和水汽的回廊,目光匆匆瞥過巴黎城上方豔麗的花樹。
“你看,這片海現在不就是在漲潮嗎?”
在花樹如同海洋般的花冠後麵,在無盡的天空之上,是不是還有另一個巴黎的影子?
……嘛,誰知道呢?
“接下來就是朋友之間的互相介紹了。嗯,接下來要去的是南鍾樓,裏麵住的是瑪麗和雅克琳。”社長先生先是看了一眼手表,好像是在確定些什麽,然後認真地對旅行家點了點頭。
這位看上去很是沉穩而富有風度的社長先生為怎麽為他們互相介紹而稍微苦惱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從最簡單的地方講起
“呃,首先,她們其實都是鍾——我是說全部都是。瑪麗的全名是艾瑪紐埃爾,瑪麗是我平時稱呼她的昵稱。”
“她是很可愛的大姑娘,就是年齡稍微有一點大,大概是十七世紀被鑄造出來的吧?但最好不要提她的年紀……我是說她比較活潑,上次差點把大家的耳朵給震聾。”
雨果說到這裏的時候,語氣吞吞吐吐,帶著明顯的糾結和掩飾感一下就能讓人看出那位瑪麗“小姐”的性格不是活潑那麽簡單。
至少也是暴躁這個級別。
巴黎公社的社長想到這裏,就忍不住歎了口氣,走神般地想起了他第一次在鍾樓上遇見瑪麗小姐的場景
想要碰一碰這座鍾,結果差點被發飆的某位女士送進醫院治療耳聾什麽的……果然還是巴黎主動投懷送抱的女孩子溫柔一點。
北原和楓倒是沒有太大的想法,而是非常淡定地點了點頭,平靜得好像對方給自己介紹的不是教堂的鍾,而是正常人類一樣。
“很可愛誒。感覺安東尼他們說不定能和這些小姐聊得很好。”
有著不少非人類朋友的旅行家十分自然地回答道,橘金色的眼眸注視著神遊天外的雨果,得意地悄悄晃了晃貓尾巴。
雖然好像因為什麽莫名其妙的意外,被雨果當成了幼崽,但在這種時刻,他果然還是最靠譜的大人嘛。
——至少在這種簡單的人際交往方麵,他怎麽說也比這群人強吧?
本來正在走神的雨果低下頭,看了眼身邊突然支棱起來的貓崽子,一點也不客氣地伸手揉了揉對方的頭發,把對方搓得茫然地炸起毛才勉勉強強放下手。
“希望那兩個孩子別被瑪麗她們嚇到……”
雨果嘟囔了一聲,鬆開自己的手,但還沒有走幾步,兩個人就同時聽到了一串串接連不斷的鍾聲。
與平時報時所發出的鍾聲不同,這些鍾的聲音不大,但是彼此之間遙遠地應和著,就像是銅磬和編鍾敲出來的古老樂曲。
“看起來玩得的確很好。”
北原和楓抖了抖自己的頭發,也沒有心思和雨果計較這個了,隻是微笑著看著從鍾樓裏麵跑出來的安東尼。
“北原——”
小王子抱著玫瑰,朝旅行家揮了揮手,然後一連興奮地跑過來,撲到了北原和楓的懷裏,用明亮的眼睛看著自家的大人“這裏有好多溫柔的大姐姐哦!”
雨果眨眨眼睛,有些茫然地開始思考自己認識的那些“鍾”和溫柔之間的聯係。
果然是沒有什麽聯係的吧?
“噗。”
北原和楓彎起眼睛,最後還是沒有忍住,抱起安東尼就笑了起來“嗯,交到了新朋友,開不開心?”
“開心!而且玫瑰小姐也和瑪麗小姐非常聊得過來誒。”安東尼高興地蹭了蹭旅行家,回頭又對著身後的小仲馬招手,“亞曆山大也和雅克琳姐姐的聊得特別融洽呢。”
旅行家努力地忍住了繼續笑下去的衝動,看向邊上有些茫然,還有些呆的雨果,感覺自己看到了一隻愣愣的貓頭鷹。
雨果貓頭鷹抖了一下翅膀,像是突然感受到了世界的參差,惆悵地“咕”了一聲。
明明巴黎的小姑娘都很喜歡他……果然是時代造成的審美問題嗎?十七世紀難道不流行他這樣溫和成熟的紳士?
不管怎麽說,他最後還是拉著一臉無奈的北原和楓到了這座小小的鍾樓裏麵,並且得到了幾位鍾小姐的嗤之以鼻。
“誰喜歡你這種老男人啊!”
瑪麗小姐傲嬌地哼了一聲,聲音很大,讓安東尼都忍不住在她開口的時候縮了縮。不過在注意到這一點後,她也細聲細語了起來
“誰不喜歡可可愛愛的小男孩呢,哦天哪,他們簡直就是天使,我真想抱抱他們。”
其餘鍾好像也很有共鳴,紛紛從安靜中的狀態中開口,嘰嘰喳喳地吵成了一團。北原和楓聽著這一團噪音,最後隻能默默地把兩個孩子都按在了懷裏。
如果一個女人比得上五百個鴨子,那麽一盞鍾大概比得上五百萬隻鴨子。
安東尼被過大的聲音震得頭暈暈的,和小仲馬靠在一起,聽著玫瑰嬌俏又活潑的嘲笑聲。
“我就說他是笨蛋。”玫瑰得意地說道,然後很包容地拍了拍小王子的手指,“接下來就看我的好了,公主殿下馬上就要拯救騎士啦。”
北原和楓默默地把玫瑰的腦袋按垂下去。
回去之後,果然還是把這朵花的和電視劇給禁了吧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啊!
邊上的雨果倒是聽不到這些鍾的聊天,也不知道鍾的語言,但他似乎也從鍾麵的震動裏麵明白了什麽,臉上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表情“你原來喜歡年輕人啊。”
看來不是自己的個人魅力出問題了,那就沒事,以後還可以繼續睡小姑娘。至於鍾……反正鍾他也不能睡,沒什麽大損失。
“呸呸呸!你不要搞得我和那種專門對著小男孩下手的變態似的!”
瑪麗不爽地回答道,看樣子對雨果的跨界理解能力相當習以為常,並且反唇相譏了起來“還有你,我還以為你是巴黎難得的一個靠譜人,怎麽現在也找小男朋友了?”
雨果“?”
北原和楓“?”
旅行家疑惑地抬起頭,不知道這件事情怎麽牽扯到了自己。
雅克琳——另外一隻南鍾樓的鍾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聲音裏帶著遺憾“他的眼睛可真漂亮,讓我想到塞納河的夕陽和維克多在一起真的可惜了。”
“等等?”
雨果堅決地打斷了這些鍾的話,一臉的不可置信“我是直的啊喂!”
“嘻嘻。”
“哈哈。”
“嗬嗬。”
鍾樓裏麵瞬間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瑪麗小姐晃了晃身子,不屑地發出了杠鈴般的笑聲“得了吧維克多,巴黎這座城市還有幾個直的敢待著啊?真的直的早跑路了。何況你的社員一個比一個離譜,好嗎?”
雨果沒聽懂這句屬於鍾的語言,但不妨礙他猜出來對方要說的內容,於是表情也變成了帶著無奈的鬱悶。
旅行家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假裝事不關己地看著安東尼手裏握住的某塊磚石。
他算是明白了,自己就是在這段損友關係中無辜被波及、純粹用來打擊雨果的工具人。
這塊磚石明顯就是雨果之前提到的“寶藏”。石塊上麵刻著深深的哥特字體,用古希臘文沉重無比地寫下了“命運”。
北原和楓感覺有點奇妙。
當年讓三次元的雨果寫下《巴黎聖母院》的這塊字母也出現在了這個世界的巴黎聖母院,好像他們之間就注定要有一次奇妙的邂逅。
……命運嗎?
在這個同時存在異能,妖怪,煉金神秘學的世界,有著命運似乎也很正常。
就像是安徒生會有他的小美人魚,馬可·波羅一定要去一次東方,蘭波和魏爾倫注定會在彼此的生命裏相遇,也像是巴黎城裏麵幾百年來一直被重複著的故事。
雨果溫和的聲音響起“已有之事,後必再有。已行之事,後必再行。”
“這就是巴黎的命運。”
北原和楓抬起頭,發現對方不知在什麽時候已經和那些鍾達成了暫時的和諧,瑪麗小姐還懶洋洋地打起了天雷似的哈欠。
“哦,我和她們說,我建議政府的人來給她們做一次全方麵的保潔。”
雨果聳了聳肩,笑了起來“她們其實很好說話的,即使我聽不見,但也能夠感覺到。我們繼續說回原來的話題……唔,命運,對吧?”
他按了按自己的單片眼鏡,溫柔地注視著這座顯得有點昏暗的鍾樓。
哥特式的教堂不像是大多數聞名於世界的教堂那樣,有著天然的耀眼氣質,絢爛輝煌得就像是天上的宮闕,耀眼的太陽,夢幻的童話。
相反,它有著一種怪誕的陰森,就像是最開始神話裏麵的天使一樣,天生就與人類“藝術”浮誇的粉飾無關,而是裹挾著屬於怪異的不可名狀和恐怖美感。
而在他的眼睛裏,這裏湧動著無邊無際的、代表著黑暗與晦澀的潮水,潮漲潮落間翻出無數的屍骸,一如萬古不易的深淵。
甚至整個巴黎在他的眼裏都是如此。
所謂的“悲慘世界”,其實本質上就是注視災厄與悲劇,並且將之收容和利用的異能。
或者說,他身上力量的來源就是苦難,而巴黎恰恰是一座被悲劇與災厄所淹沒的城市。
那是他都沒有信心能用異能去約束的痛苦和絕望。
巴黎的悲劇是永遠的循環,是每一個人都沒有做錯,但每一個人都走到了最糟糕的結局。
舊一代的悲劇永遠會在新的一代上演,明明是對彼此沒有惡意的人,但最後卻會在命運的推動下成為審判另一人生命的劊子手。
好像這座城市有一種巨大的向心力,讓人連飛翔也是在墜入深淵。
“這句話一直在勉勵著我。”
雨果眯起眼睛,笑了笑“它告訴我,巴黎是一個很糟糕的城市。所以我還有很多很多東西要做,來為這座城市打破枷鎖。”
“我想要讓這座城市的人更幸福一點。”
至少不要這麽痛苦,這麽絕望,這麽悲傷地重複著一代代的宿命。
旅行家懷裏抱著兩個腦袋被鍾小姐們的嘰嘰喳喳震得腦袋還有點暈的孩子,有些驚訝地看著對方。
他不驚訝三次元的雨果能說出這種話,而是驚訝於這個世界的雨果依舊可以——即使他的脾氣很好也很溫柔。
兩個世界的雨果有著截然不同的經曆。
這個世界的雨果是站在頂點的超越者,也是法蘭西最大的異能組織的首領,世界上最頂端的那幾個人。
對於這些人來說,他們的性格好不好與在意平民完全是兩個概念的事情從鍾塔侍從到美國的組合,都完美地說明了這一點。
“所以你想要看到什麽樣的巴黎?”
北原和楓稍微停頓了一下,這麽詢問。
“我想想啊……”
雨果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回答道“天庭不再有監獄,法律不再有牢房。不再有國境,不再有持劍的士兵,不再有國庫,不再有形如十字架的利劍。科學、藝術、詩歌把全人類的束縛一掃而盡,神聖的勞動化成了和諧的樂曲。”
“聽起來很不可思議……其實我自己都不覺得我能做到。”
說到最後,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來“但是我的確是這麽想的,而且正在朝著這個方向努力。好吧,雖然的確很好笑。”
“不好笑哦。”
北原和楓沉默了一下,如是說道。
他想到了另外一個世界的故事。
“……很偉大的事情。真的很偉大。”
異鄉人歎了口氣。
“所以不需要笑,因為沒有人能有資格嘲笑這樣的理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