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蘋果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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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王爾德的眼裏,&bsp&bsp北原和楓是一個很矛盾的存在他似乎總是那樣堅韌而又脆弱,明亮而又憂鬱,溫和而又疏離。
    當然,&bsp&bsp也不僅僅於此。
    而是一個明明追求著那些平淡安穩、歲月靜好的日子,卻永遠奔赴在遠行的路上的人,&bsp&bsp難道不是最最奇怪的?
    王爾德這麽想,&bsp&bsp於是便更加好奇眼前的這位旅行家,&bsp&bsp不動聲色地拚湊著對方的過往。
    但在北原和楓的眼裏,王爾德的身上也全部都是解不開的矛盾
    他追逐著名利,渴慕虛榮,&bsp&bsp離不開上流社會的供養和他人的吹捧認可。
    但同樣的,王爾德也追逐著沒有用處的美,&bsp&bsp渴望真心,而且傲慢到不接受其他人任何形式的反駁,對他信奉的美的違逆。
    所有互相衝突的特點都在這位畫家的身上纏繞成漂亮的死結——漂亮到甚至讓人以為是他那藝術般的人生的一部分。
    也許矛盾的確是一種藝術,甚至屬於他們兩個的故事本身,&bsp&bsp就是兩個矛盾的人、兩個矛盾的畫家互相吸引的故事。
    不過北原和楓沒有把自己畫的畫送出去,隻是簡單地找了個銀行寄存。王爾德也沒有把這幅語言過於犀利的畫送給北原和楓,&bsp&bsp隻是鬱悶地把畫給重新藏了起來。
    他們都有點無傷大雅的小秘密,但是沒有人在意這一點,&bsp&bsp雖然他們也都在好奇地觀察和試圖理解彼此的內心。
    這也許也是他們身上的矛盾之一。
    “我有時候會在思考,&bsp&bsp我存在在這個世界上到底是要幹什麽。所以北原你是怎麽看的?”
    王爾德在和北原和楓一起前往自己朋友的住所的時候,用那種很無聊的口吻說道,&bsp&bsp冒出的字句又輕又快,像是金魚吐出的泡沫
    “我有時候都感覺自己所追逐的東西非常愚蠢。好吧,&bsp&bsp不過蠢就蠢吧。就像是我會喜歡上波西一樣,&bsp&bsp我這輩子都在幹莫名其妙的事情。”
    “我覺得……你現在似乎很不安。&bsp&bsp”
    北原和楓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事實上王爾德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回答,&bsp&bsp隻是看了他一眼,用陳述的語調說道“你看起來下一秒就要因為焦慮過度把路過的小孩整個吞掉,王爾德。”
    “吃小孩!瞧瞧這個粗魯的用詞吧,可我既不是什麽女巫,也不是愛爾蘭傳說中那些‘活潑熱情’的小精靈,對人類內髒也沒有興趣。”
    王爾德很是不滿地喊了一聲,用譴責的眼神看著自己的朋友,像是沒有聽出對方話裏隱含的安慰似的。
    不過就算是這樣,他的姿態也依舊顯得翩翩有禮,甚至考慮到這條小道上偶爾有人經過,他還特意在自己的胸口別上了一朵百合花,搭配著他那一件邊緣泛著淡青色的花邊雙排扣長外套,天生就帶著優雅矜貴的風度。
    “可是你的確很焦慮,離目的地越近越是這樣。不,其實從幾天前你就有這個影子了。”
    北原和楓拉著自己的行李箱,帶著笑意的橘金色眼睛側過來看著對方“如果你需要我換一個形容的話,更像是一隻知道自己要從大型捕食動物地盤經過的貓,全身毛都炸了起來……”
    “北原!”
    這下聲音就變成惱羞成怒了。
    不過這隻貓才因為心思被戳破而不爽了一會兒,就被對應技巧相當嫻熟的旅行家用漿果冰淇淋安撫了回去。
    畫家心滿意足地眯眯眼睛,湊過來嗅嗅冰淇淋上麵的牛奶,頓時忘了自己幾分鍾前腦子裏徘徊的“要不就用那副畫像給自己換個朋友吧”的想法,恢複成了一開始優雅的神氣。
    隻是傲慢的態度稍微緩和了一點。
    “不過你說得對,我也許的確需要稍微冷靜一下,至少不能現在這個樣子。”
    他嚐了一口甜品,語氣似乎都因為嘴裏甜滋滋的味道柔軟了起來,顯得含含糊糊的,帶著一種囫圇的可愛感。
    “每次,記得是每次每次我隻要一想到要見蕭伯納,就忍不住有點焦慮。因為和他打交道實在是一件讓人討厭的事情,尤其是當他還對美這個概念嗤之以鼻的時候。”
    王爾德說到這裏的時候,故意發出了不屑的聲音——雖然聽上去更像是貓崽子軟綿綿的抱怨聲,不遺餘力地嫌棄起了自己的朋友“你都不知道這個人有多無趣和讓人討厭!”
    “他那本來應該還算聰明的腦子裏幾乎全部都是世界上最沒有意思的東西,哦,還有蘋果,他那蠢得要死的蘋果。”
    “唯一能看出他腦子好使的地方就是在他譏諷人的時候,不過他也就這點本事了!他除此之外究竟還能幹些什麽,種蘋果嗎……對了,前麵就是他的蘋果園。”
    王爾德的腳步停下來,望著前方的一大片樹林,微微眯起那對翡翠色的眼睛。
    那是無窮無盡的雪白與淡粉色融合而成的雲霞,是大片大片顏料渾然天成的堆砌,被大自然任性地塗抹在道路的邊緣,與閃閃發光的太陽融為一體。
    混雜著鮮嫩粉紅的銀白色歡快地笑著,活潑地在人類的視網膜裏麵跳躍,肆無忌憚地昭示著春天的氣息。
    而這屬於春日的柔軟色調又總是顯得那麽濃烈而盛大,仿佛渺小的人們隻要看上一眼,就要被一萬朵雲霞所代表的甜蜜淹沒。
    有一隻灰白色的蝴蝶輕巧地掠過旅行家的指尖,用帶著鱗粉的翅膀拍打了一下對方的手指,讓驚歎地注視著這片風景的旅行家緩過神來。
    “很美的果園。”
    北原和楓扭過頭看著王爾德,伸手握住一縷冰涼而又柔順的風,用帶著感慨的語氣笑著說道“感覺用來做景區都夠了你的這位朋友其實很有審美啊。”
    美到他在恍惚間,忍不住想到了陶淵明《桃花源記》裏麵的話
    “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
    即使那所描繪的是桃花,但是在這一刻,是什麽花也沒有那麽分明的區別了。至少它們所擁有的是同樣的一種美。
    美到就算是驕傲的畫家也不得不承認,這片果園的確是可以入畫的風景。
    “勉勉強強吧……”他嘟囔了一句,表示自己還是很挑剔的。
    “我可不這麽覺得。不過問現在算是知道你為什麽這麽嫌棄對方,卻還是願意把他稱為朋友了。一看就知道這肯定是你會喜歡的審美。”
    北原和楓朝前麵走去,伸手去撫摸一棵果樹垂下來的枝丫,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上麵團簇著的花朵,閉上眼睛,很深很慢地吸了口來自花朵清雅的芬芳。
    是很淡很淡的味道。
    與從遠處看時的盛大截然不同,它的白顯得很純粹也很厚重,就像是冬天尚未完結的大雪從植物的枝葉裏冒出,連香氣也是冷素的,有一種雪一樣的清雅。
    粉色的暈染羞澀地掛在花瓣的邊緣,好像是春天為雪打扮上的胭脂,給這朵花的模樣多添加了一點生氣。
    很嫩的一抹,透著春日裏萬物特有的興興向榮與稚氣活潑。
    “才不是呢!你以為我是那種隻看外表的庸俗的人嗎?”
    王爾德下意識理直氣壯地反駁了一句,然後才反應過來北原和楓說了什麽,目光下意識地挪到了一邊,聲音裏帶著微不可查的心虛“我和他能當朋友,咳,當然是因為他……”
    北原和楓挑了一下眉,用帶著調侃的眼神看著王爾德。
    他今天穿著的是一件王爾德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來的帶著東方色彩,有著盤扣與雲紋的天青色外套,攏著裏麵白色的襯衣。
    帶著東方式的清秀的眉目被一簇雪白的蘋果花半遮半掩,眼眸中絢爛的橘金色在陽光下麵熠熠生輝,一時間給人一種從畫卷走出的錯覺。
    畫家看著眼前很符合自己審美的一幕,很小聲地嘟囔道“……因為他長得很好看嘛。”
    對於這位美的忠實追隨者來說,其餘的都不是什麽大事,隻要對方身上有他所追求著的美的影子,他都可以死纏爛打上去。
    雖然那個家夥不管提出什麽樣的條件,都不肯答應他安安靜靜地坐在一個地方,老老實實地當模特就是了——而且他竟然還敢嫌棄畫畫這一偉大的職業!
    要不是他長得實在是好看,自己才不會理睬這麽無聊的人類呢!
    王爾德悶悶地哼了一聲,突然感覺北原和楓這個家夥雖然有的時候比較討厭,但是在模特職業上還是勉勉強強夠格。至少很有美人在他麵前應有的自覺。
    不過,這裏必須要提及一點他對蕭伯納的容忍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
    畢竟王爾德先生已經創造出他想要的作品,所以對方的臉完全……咳,在偉大的畫家王爾德先生這裏稍微喪失了一部分的價值。
    至少打架的時候揍上去不會感到那麽心疼,和對方在言語上互相傷害起來的時候也不用那麽照顧他的情緒了。
    畫家仰起臉,頗有幾分驕傲地想著,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會有這種想法本身就是對那個人數一數二的縱容。
    “快走吧。”
    似乎是想到了到時候和對方大戰八百個回合以出胸口一頭惡氣的場景,王爾德不由得催促起了北原和楓“最好別碰他的蘋果樹,否則要是出了什麽問題,那個小氣鬼肯定要用不重複的語調含沙射影三個小時。”
    北原和楓鬆開手,看著蘋果樹的枝條重新彈回原來的位置,在覆蓋著綠絨的草地上抖落些許雪白明亮的花瓣,唇角微微勾起“我還以為你是專程來和人吵架的。”
    言下之意很明顯所以你怎麽在這個時候反而緊張起來了?
    “什麽,認輸?我這才不是認輸呢。我隻是不想牽扯上什麽糟糕的麻煩!”
    畫家也不知道想到了哪個方向,像是一隻被踩到尾巴的貓咪,義正辭嚴地大聲嚷嚷道“你是不知道那個家夥到底有多讓人討厭……”
    北原和楓在邊上敷衍地點點頭,權當是安慰這位自負的畫家,興致勃勃地在蘋果園裏麵轉了兩三圈,然後在草叢堆裏麵扒拉出了一個牌子。
    牌子上麵沾著一層薄薄的土壤和水汽,可能是在某次風雨裏麵被風吹掉下來的。
    旅行家對此倒也沒有嫌棄的意思,伸手一點點地將上麵的泥濘抹去,看著上麵逐漸清晰的字跡,最後忍不住笑了起來。
    “噗嗤。”
    北原和楓歪過頭,舉起手中的牌子,用手指著上麵的字,對王爾德笑著開口問道“你說的是這種討厭嗎?”
    正在滔滔不絕的王爾德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下意識地朝著牌子看了過去,隻見上麵用漂亮而又淩厲的字母寫著幾個飄逸的單詞,一看就知道書寫者的愉快心情
    “o&bsp&bsposar&bsp&bsilde&bsp&bspor&bsp&bspassholes&bsp&bspare&bsp&bspallowed&bsp&bsp&bsp&bsphere”
    按照中文的某句著名語式,把這句話翻譯過來就是……
    奧斯卡·王爾德與混蛋不得入內。
    王爾德看著這一行字,緩緩地在腦門上打出了一個問號,然後瞬間就炸了毛
    “這個家夥是什麽意思啊!他怎麽好意思把我和那群人相提並論——而且他說話就不能文雅一點嗎?”
    北原和楓咳嗽了幾聲,把人拉住摟到自己的懷裏,看著這隻驕傲的貓咪憤怒地對著空氣張牙舞爪,“咪嗚咪嗚”地在口頭上叫個不停。
    甚至到了這種關頭,他也不是那種粗魯而失去理智的亂喊,而是在最初的生氣後,就開始條分縷析地數落起了對方幹的蠢事。
    好像他發誓要對空氣證明蕭伯納是一個“更混蛋”的東西似的。
    “他還故意給我吃酸蘋果!他明明知道我不喜歡吃酸的,但還故意把酸蘋果給我,甚至提前削好了皮,一點也沒讓我看出它沒有熟!”
    王爾德說到這裏的時候,從喉嚨裏委屈地嘟囔了一聲,感覺當初信任對方的自己簡直就是全天下最大的蠢貨。
    北原和楓安撫地拍了拍對方的肩,感覺王爾德對酸蘋果的厭惡指數怕不是直接突破了一百,才能念念不忘這麽久。
    “我決定了。”
    感覺自己被朋友傷透了心的王爾德轉過身,胡亂地蹭了北原和楓幾下,惡狠狠地開口道
    “我這一回就要把他的蘋果園裏麵的花全部都弄下來,他今年就別想著收獲蘋果!一顆我都不會給他留的!”
    “……”
    北原和楓沉默了一會兒,默默地把懷裏的貓摁得更用力了一點,防止對方在腦子不清晰的時候跑出去,同時真情實意地感慨道“那這種工程量,還真是浩大呢。還有,王爾德先生,我建議你在這種時候最好回……”
    “北原你幹嘛拉著我,我今天就要和蕭伯納那個混蛋好好吵一架!我和他之間遲早要分一個生死!”
    王爾德迅速地打斷北原和楓的話,一副義憤填膺地樣子,結果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什麽人默默地戳了戳。
    “你要是敢動我的蘋果樹,你信不信在我這裏住的日子,連喝的水都是酸蘋果味哦。”
    一個顯得有點耳熟的聲音幽幽地響起,裏麵帶著微妙的殺氣。
    王爾德瞬間沉默了下去,接著有些怔愣地轉過頭,果不其然地看到了蕭伯納的那張好看到熟悉的臉。
    邊上的北原和楓露出一個無奈的笑,鬆開手默默後退了幾步,表示這件事情和他沒有關係。
    嗯,真的隻是你喊的太大聲了而已。
    “我這不是沒把你和那群混蛋混為一談嘛。”
    蕭伯納繞著這位前來拜訪的畫家轉了一圈,用嫌棄的眼神看著王爾德
    “所以說,某些自卑的家夥是不是特別喜歡把自己和某些群體對號入座?不過就算是對號入座了,這也不是你的問題嗎?”
    “我這裏可不是倫敦和都柏林,可沒有人寵著你這個除了畫畫就什麽都做不了的家夥。”
    “咳。”北原和楓在邊上咳嗽了一聲,表示自己應該還算是在人類的範疇裏麵。
    “哦,懂了。”
    蕭伯納若有所思地看了旅行家一眼,摸了摸下巴,對著王爾德十分燦爛地露出一個笑
    “所以你是對自己的獨立生活能力終於有了自知之明,隨身帶了一個保姆啊。那看來你還是有那麽一點用處的,進來吧——看在你還帶了個算是有用的人的份上。”
    “蕭伯納你這個腦子裏審美細胞都被蘋果吃了的家夥給我閉嘴!北原他才不是我的保姆!他是我的模特,模特!我和你說,我現在才不稀罕你那張臉呢!”
    北原和楓默默地拽住了王爾德的衣袖,接著對蕭伯納露出一個抱歉的微笑
    “都有。因為王爾德先生沒付錢,所以算不上是保姆,大概隻能算是社會服務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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