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星光下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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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拉正在看著外麵,&bsp&bsp就坐在那個屬於她的小房間裏,邊上放著好像怎麽樣都整理不完的工作與文件,看著窗戶外麵的街景。
夜晚的都柏林也是喧鬧的。人們的熱情並不會因為黑夜的到來就會減少,&bsp&bsp反而在脫離了工作之後變成了一個更加歡樂喧囂的時光。
諾拉抬起頭,在高樓大廈間捕捉到了燦爛的星星,&bsp&bsp任由星光落入她的眼睛。
喬伊斯這個時候會在這座城市的夢境裏麵做什麽呢?他會因為自己不願意去那裏而感到難受嗎?她又要怎麽樣安慰自己缺乏安全感的愛人?
有些紛雜的思緒在她的腦海裏麵水渦似的轉了一個圈,最後無聲無息地沉澱下來,&bsp&bsp構成了女子溫柔而又堅定的眼神。
她繼續處理工作,&bsp&bsp在中途不得不費力氣地改掉了自己不用標點寫作的習慣,&bsp&bsp皺著眉給在政府紛繁的工作之中尋找著下筆的平衡。
諾拉不喜歡政治,這對她來說有一種極其嚴重的束縛感,就像是逼迫天鵝呆在極其狹小的池塘裏——這樣會讓它們連飛都飛不起來。
但是她和喬伊斯裏總要有一個人接觸這些。
“吉姆……”
她歎了口氣,&bsp&bsp那對顯得顏色濃鬱美麗的琥珀色眼睛裏麵好像凝固著來自群星的光。
已經不再年輕的女子手指按在玻璃窗上,透著透明的玻璃看過去,&bsp&bsp看到的是星輝燦爛,&bsp&bsp是都柏林人不斷重複的生活。
但有一瞬間,她好像也看到了自己在街邊,趴在玻璃窗上聽喬伊斯彈鋼琴的場景。
年輕人當時還不是超越者,他們也隻不過是見了幾麵,&bsp&bsp有一次約會諾拉甚至放了鴿子,但是他們當時給彼此寫了很多很多封信,帶著彼此笨拙又幼稚的愛意與真心。
他坐在鋼琴邊的樣子看起來似乎有些靦腆與羞澀,穿著一身雪白的西裝坐在椅子上,&bsp&bsp認真地彈著麵前的鋼琴。陽光把床邊掛著的吊籃影子淺淺地投射到同樣雪白的鋼琴上,中和了中午過於強烈的陽光。
有花的影子在他的頭發上晃動,&bsp&bsp像是鏤空的裝飾品,&bsp&bsp很變化多端而又超現實的精巧,&bsp&bsp遊移不定地晃蕩著,很像是喬伊斯這個人。
諾拉還想起來,那對好看的淺藍色眼睛應該是微微眯起的,口中還哼著不知名的動聽的歌。
至於她……當時的她——似乎在哭?
諾拉有些茫然地回憶著,手指下意識地按住自己的臉頰,感受到了一種陌生的濕意。
離開家鄉的少女在琴聲裏突然感到了那種處於塵世之中彷徨不定的孤獨與憂傷,然後那位鋼琴家轉過頭,於是琥珀就撞進了淺藍色的海裏。
而那片海裏藏著星星,還是一顆閃耀而又膽怯的孤星。
“我很喜歡諾拉。、o、r、a。”
喬伊斯很認真地念著這個名字,一字一頓地念完了這個對她來說有著重大意義的單詞,淺藍色的眼睛亮閃閃的。
“如果沒有她,我什麽事情都做不到。”
這個超越者在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一點羞恥都沒有,看上去甚至為自己的愛人而驕傲著,聲音堅定而又明亮“她是拯救我的一切。”
“所以很讓人羨慕啊,這樣的羈絆。”
北原和楓笑著揉亂了對方的頭發,看著對方找不到焦點的眼睛,把人拽到了自己的身邊,牽著對方在這座城市的遊樂場裏,伸手去觸碰湖麵下的星星。
遊樂園自然是有湖泊和供人遊玩的遊船與水上設施的。他們現在就在一艘船上,菲茲傑拉德他們則是在船尾好奇地看著這片落滿了星辰的湖泊,差點因為走動太過頻繁而把這艘倒黴的船折騰到側翻。
“感覺這片湖都像是星光流淌出來的。”
澤爾達依偎在自己丈夫的身邊,絲
綢的裙子被稍微挽起,羽毛披風與上麵綴著的華麗幾何形狀的珠寶都被仔仔細細地收攏。
就算是所有對亮晶晶都無法抵抗的女生,她看著這座美麗的湖泊,眼睛很亮,腦子裏已經不由自主地想象起了這樣的畫麵要是結了冰,在上麵跳芭蕾到底是什麽樣的感覺。
一定很美吧?
“你喜歡的話我就從裏麵撈出一顆星星,到時候用來給你的披風加上一個好看的別針。”
菲茲傑拉德顯然在滿足自己妻子這一塊顯得相當大方,直接轉過頭問道“喬伊斯先生!這裏的星星可以撈嗎?”
“當然可以的,我還想著和諾拉到時候一起來撈星星呢。”
喬伊斯抬起頭,很大聲地回答道,趴在這艘搖搖晃晃的小船邊上,看著在透明水體中自由自在遊蕩的星星,就像是現實中甩著自己大尾巴的金魚與錦鯉。
他嗅了嗅,似乎聞到了酒香,但最後還是縮回來窩在旅行家的懷裏,拽著對方的衣袖,抬頭看著在發光的透明植物外閃亮的星空。
北原和楓看著喬伊斯,把對方有些皺著的眉重新按下去,看著對方從走神中緩過來,笑著問道“需要我給你唱一首歌嗎?”
“你好喜歡唱歌啊,北原。”
喬伊斯歪過頭,似乎是想到了有一次北原和楓被他故意灌醉後,陪著他在天台上麵唱了一個晚上的歌的經曆,突然笑起來,伸手去拉對方的圍巾。
“因為很美,很美就想要唱歌——我甚至還想要畫一幅畫呢。”
北原和楓無奈地將自己的圍巾從對方手中拽回來,重新把自己的臉埋在絲綢柔軟的觸感裏,笑著說道“你呢?這樣美麗的城市,你就不想要用點什麽在現實中紀念一下嗎?”
“現實中已經有都柏林了。我愛都柏林,不管是哪一個。”
喬伊斯嘟囔了一聲,有些不甘心地繼續伸手去抓,但隻是抓到了對方和圍巾一樣散發著明黃色的扣子,最後隻好一無所獲地趴著,用帶著幾分醉醺醺味道的聲音說道“還有,給我唱一首歌吧。我跟著你一起唱。”
諾拉在窗台呼出一口氣,看著霧水短暫地模糊了天上的星星。
外麵有人唱歌。
她想起歌曲——她給喬伊斯唱過歌,喬伊斯也給她唱過。他們其中一人唱歌的時候,另一個人有時就會選擇彈琴。
喬伊斯唱歌總是唱得很好聽,是很聲情並茂的那種好聽。這個男人似乎總有很多很多的情緒說不出來,或者說出來也沒人懂,於是他統統堆積到歌曲裏。
她坐在客廳裏,聽喬伊斯在陽台上唱歌,聲音把陽光都吸引過來,暖暖地在屋子裏鋪過去,給一切都帶上金色。有都柏林人在陽台下麵聚集起來,用驚歎的眼神看喬伊斯,而對方隻是羞澀地笑,然後鞠躬跑開。
這是他們瑣碎現實裏麵難得的悠閑與溫暖,但也有意外。意外便是在她自己唱歌的時候,喬伊斯總要吃醋,心裏鬱悶地喝酒,把自己灌醉,像是要把自己在酒精裏發酵到死。
有幾次他真的能把自己喝到縮在地上嗚咽著抽搐,但是那對似乎連焦點都找不到的淺藍色眼睛還是在固執地看著諾拉,從骨子裏帶著點神經質的固執意味。
諾拉隻能歎著氣擁抱他,緊緊地抱住,然後一遍遍地說,說“我在這裏,我不會走,我不會再愛上另一個人”。
然後她背上對方回家,或者去醫院,一路上聽著很遙遠的歌從街道的某個地方傳出來,好像永遠都不會停止。
是不是愛爾蘭人都喜歡唱歌?
諾拉不知道,但她突然無比堅定地相信起喬伊斯現在就是在唱歌,於是她也微笑起來,閉上自己的眼睛,輕輕地唱起了一首歌
“se&bsp&bspyou&bsp&bsptook&bsp&bspyour&bsp&bsplo
ve&bsp&bspaway(自從你帶著你的愛離去)
i&bsp&bspgo&bsp&bspout&bsp&bspevery&bsp&bspight&bsp&bspad&bsp&bspsleep&bsp&bspall&bsp&bspday(我開始白天睡覺,夜裏外出)
se&bsp&bspyou&bsp&bspbee&bsp&bspgoe&bsp&bspi&bsp&bsp&bsp&bspdo&bsp&bshatever&bsp&bspi&bsp&bsat(自你走後,我終於可以為所欲為)”
“……but&bsp&bspothg(但沒有什麽)
i&bsp&bspsaid&bsp&bspothg&bsp&bsp&bsp&bsptake&bsp&bspaway&bsp&bspthese&bsp&bspbes(沒有什麽能抹去心中的悲傷)
ae&bsp&bspothg&bsp&bsppares(因為沒有任何事物)
othg&bsp&bsppares&bsp&bspto&bsp&bspyou(沒有任何事物能與你相比)”
“這首歌的名字是什麽?”
北原和楓側過頭,聽著喬伊斯唱完這一首愛爾蘭的英文歌,突然有些好奇地問道。
“《othg&bsp&bsppares&bsp&bsp&bsp&bspu》,無人可以替代你,你不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名字嗎?這首歌的歌手還是一個都柏林人來著。”
喬伊斯睜開眼睛,笑著說道。和唱這首歌時的憂傷語調不同,他說起這首歌的名字時甚至可以說是輕快的“我當時可是經常聽到諾拉唱給我聽。”
“不要在單身人士麵前強調你們的愛情到底有多幸福,好嗎?”
北原和楓感覺自己被什麽甜膩膩的東西噎了一下嗓子,最後無奈地開口“我感覺你現在都被愛情泡醉了。”
喬伊斯無辜地歪了歪頭,示意北原和楓朝船後麵看。
“好漂亮的星星……弗蘭克,你看它還會繞著我飛誒。”
澤爾達驚喜地捂著嘴唇,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這個流星,看著對方圍繞著自己在黑暗裏灑落著星星點點的光暈,整個人的眼睛都被幸福的光芒點亮著。
“是很漂亮,也很聰明。它知道這裏有一顆有著無窮無盡的光亮的恒星呢,所以自己必須要繞著轉才行。”
菲茲傑拉德攬住自己妻子的腰,手指摸過對方柔軟的頭發,笑著說道“你說對不對,恒星小姐?”
澤爾達的耳朵有點紅,但很快就放下了矜持,主動吻了上去。兩個人看起來如膠似漆,完全不需要外人的打擾了。
“……”北原和楓深吸一口氣,“我就不應該和蜜月旅行中的人在一起。”
話雖這麽說著,但是他還是抱著喬伊斯,像是抱著孩子一樣把人抱在自己的臂彎裏。喬伊斯也有些調侃地笑著,笑著笑著就縮了起來。
月光很濃,濃得像是在下雪,無窮無盡的雪就這樣落下來。
“我在想一個聖誕節。”
喬伊斯眨了一下眼睛,看著這場“落雪”,突然有些前言不搭後語地開口
“……冷嗎?”
北原和楓沉默了幾秒,溫聲地詢問道。
他不知道喬伊斯的過去,所以無從判斷出對方在那個聖誕節裏到底經曆了什麽,但是他知道能夠讓對方想起聖誕節的一定是這場像是雪一樣的月光。
“誒?不,不冷。大概是因為喝醉了吧。”
喬伊斯似乎也沒有想到旅行家會這麽問,一下子手足無措起來,呆愣愣地扯了幾下對方身上的衣服,這才斷斷續續地回答。
“我隻是,呃,在想白茫茫的風。還有起起伏伏的水。”
說到一半的時候,他突然感覺自己的話變得前所未有地亂七八糟起來,隻好緊緊地抓住了北原和楓的手,淺藍色的眼睛認真地看著自己的朋友,似乎想要通過這種方式把自己不成體係的表達意思灌輸到對方的腦子裏。
但是北原和楓聽懂了。
他點了點頭
,最後笑了起來,用手握住了對方的手指,就像是他們在一個聖誕節裏互相取暖一樣“有很多人在笑吧?”
“啊,是的。很多笑聲,還有歌……也許是做彌撒的歌。”
超越者眼睛一下子亮起來,隻是聲音斷斷續續的,連句子都是不符合語法的破碎“有很多閃閃發光的碎星星。我在船上,有點起伏。但是很穩很纖細的船。我抱著……就這樣,然後。”
他沒有阻止旅行家摸自己腦袋的動作,事實上他自己甚至主動地笑著眯起了眼睛“然後我就回家了。很亮的燈塔,白色的風後麵。”
旅行家認真地聽著這個不成體係的故事,聽著喬伊斯很認真地念了一遍世界上所有風的名字來證明那場風到底有多大,那艘船又多了不起。
他念得那麽多,以至於這個故事散亂得根本不像是個故事。
但北原和楓還是在喬伊斯閉上嘴期待望著的那一刻抱緊了對方,用帶著笑的、很輕的聲音說道“那,恭喜你回家了,尤利西斯先生。”
“啊,我還以為你會用‘奧德修斯’這個名字呢,畢竟這個更加常用一點。但是我喜歡尤利西斯這個稱呼!”
喬伊斯一下子高興起來,臉上也揚起了燦爛的笑“還有,謝謝你,我的確回家啦。”
他也有一個家了,就是諾拉在的地方。
他知道那個下雪的聖誕節裏,諾拉親自背著已經醉到不省人事的他回家,一步步地走在都柏林落雪的街道上。
四周歡樂的氣氛籠罩著他們的手腳,歌聲從聖誕夜的燈火裏飄出來。他一遍遍地問著對方為什麽不丟下他,一遍遍哀求似的要她抱抱自己。對方總是很溫柔和耐心地回答著,一遍遍地告訴他一個堅定的答案。
最後,他在道路的終點,終於那個本來就模糊不清的視線裏隱隱約約閃爍著的明亮黃色。
那是之前一直被他模糊地遺忘,也是讓他突然不再那麽不安,不再那麽偏激的一抹光。
是家裏的燈在亮著。
“……好像有幾個地方跑調了。”
諾拉把這首歌唱完,按著嗓子有些苦惱地小聲說了句,突然慶幸起喬伊斯不在這裏——她可是想把自己最好的歌給他的。
女子看著天邊快要落下去的月亮,看著快要伸到窗戶邊緣的綠色爬山藤,最後推開椅子,從房間裏走出去。
她去開燈了,在喬伊斯回來之前開燈。
這樣如果他們是在晚上回來的話,也不至於要再去打開一遍——更何況她的愛人可不喜歡一片黑暗的環境。
“我感覺我忘掉了很多……很多很多。”
喬伊斯目不轉睛地看著湖泊,看著快要駛向夢境邊緣的小船“是和諾拉有關的東西。也許我真的把那些記憶都從我們的生活中偷走,塞到了這裏。”
“但你又不後悔。”
旅行家垂下自己的眼眸,看著這個驕傲又膽怯的天才,笑著開口。
他了解喬伊斯,了解對方在這個方麵幾乎沒有人可以辯倒的驕傲。
“當然不後悔啊。我們美好的回憶,我們感情的見證不會隨著我們的死去而消失,而是一直保存在這裏。全宇宙的星星隻要不熄滅,我們的愛就是永恒的。”
喬伊斯驕傲地開口,那對淺藍色的眼睛彎成一個很好看的弧度。緊接著他抱緊了旅行家,讓自己的目光與對方保持在平視的程度上。
“而且我還有你們,還有和你們的回憶。我現在很幸福,我也不會那麽不安了,雖然還是有一點點不安……但我知道諾拉愛著我。知道這一點就夠了,那些被遺忘的東西也許不怎麽美好,但現在很美好。”
超越者說到這裏,敏銳地嗅了嗅,好像聞到了某種“思想”的味道,有些好奇地偏頭
“北原你想要說什麽嗎?”
“唔?我隻是在想,到時候需不需要寫一本書來在這個世界裏紀念你們的偉大感情。”
北原和楓輕微地咳嗽了一聲,想起了喬伊斯當年寫的《都柏林人》和《尤利西斯》,後者尤其讓他沉重了不少實在是當年讀書時留下來的心理陰影,尤其是最後一章隻存在兩個標點的超級大章節。
雖然心理陰影的最終來源應該算是諾拉的寫信習慣,但把這個寫出來的不還是喬伊斯嗎?
“寫作有點傷害眼睛。”
喬伊斯思考了幾秒,很謹慎地回答道“我還想多看幾眼諾拉呢。”
“沒事,我替你寫,我覺得我個人還算是比較有資格吧?”
北原和楓呼出一口氣,聲音再一次變得輕快了起來“你覺得《都柏林人》這個題目好還是《尤利西斯》這個題目好?”
“哪個理解起來比較簡單?”
“呃,《都柏林人》?”
“好極了,那就《尤利西斯》吧。”
喬伊斯愉快地回答道,臉上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我想給這個世界的文學批評家也找點麻煩。我敢發誓,諾拉知道後一定會笑的。”
“……作為一個業餘文學愛好者,我替這個世界的文學批評家謝謝你,真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