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下雨的開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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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開羅下了雨,暴雨。
北原和楓在自己的旅行劄記上麵寫下了這句話,想了想還是放下筆,在裏麵夾上了一支已經枯萎的幹花。
幹花是花店裏麵常見的滿天星,隻是白色的細碎花朵已經帶上了枯黃,就像是這個在沙漠中風塵仆仆的城市的模樣。
“今年夏天竟然下雨了誒。”
穿著雨衣的納吉布感慨了一句,手中擦拭的動作卻一點也沒有停頓——因為那隻名字叫做山魯佐德的小象正在拿鼻子用催促的姿態推著他,似乎是急迫地想要自己皮膚之間的褶皺得到雨水更多的滋潤。
開羅夏天的雨下得很大,再加上雨衣本身的質量就不怎麽好,少年看上去整個人都被淋得濕透,裏麵的衣服也一直在滴滴答答地滴著水。
但他的表情卻是不在乎的,甚至還有一點高興的意味,眼睛亮晶晶的,嘴角掛著笑,口中斷斷續續地哼著歌,仔仔細細地擦過小象的臉頰和腹部的皮膚。
“總感覺你很高興。”北原和楓歪了下腦袋,笑著開口道,伸手撫摸著一隻跑到房間裏麵躲雨的流浪貓的脊背。
貓的眼睛是金色的,黑色皮毛油光滑亮得像是豹子,看上去很像是孟買貓,正趴在堆著一大疊照片的桌子上打哈欠。
“因為正好可以把整個——城市洗一遍嘛。”
少年的聲音可以說是理直氣壯:“夏天的開羅真的太灰撲撲了!如果不是那些花開得明淨又耀眼的話,這個城市就算是打包送到古董市場也沒有違和感。別說人類了,動物都受不了。”
人們說開羅是金黃色的,那是因為金黃的陽光和沙漠和金字塔,還有古埃及貴族們華貴富麗的金首飾與裝飾。
但是在開羅生活久的人都知道這座城市的主色調是土黃——蒙上了灰的金色。
開羅有和陽光一樣多的風沙,有走幾步就能把人嗆到的可吸入顆粒物,有讓人感覺在街角存在了一千年的紙片,風一吹呼呼啦啦地就變成了一道灰色的龍卷風……
埃及人都知道開羅算是埃及髒亂差的代表,不過這種狼狽大多數時候都被鮮亮的花朵和樹木遮蓋著,被濃鬱的曆史和歲月氣息進行遮掩,再加上這裏有著太好太好的陽光。
燦爛到讓人覺得能夠忍耐所有的缺點。
“北原,你為什麽要到開羅啊”
想了半天,納吉布突然這麽問道,眼睛中有著真實的不解。
在開羅人眼裏,自己的城市完全找不到有什麽值得每年那麽多人來的地方,他們都把那些外來的遊客當成大傻瓜,使勁薅肥羊的羊毛,補貼自己微薄的薪水賺錢養家。
他又想起了開羅動物園,還有那些看起來灰塵堆積又老舊的設施,沒有什麽職業道德的飼養員,於是有些不太高興地鼓了鼓臉。
不過他也隻能生悶氣,改變不了什麽:因為開羅就是這個樣子的,而且開羅動物園的工作人員每個月隻能拿到購買力相當於華夏幾百塊錢的工資,如果不發展“額外服務”,根本養不活一大家子的人。
就像是煉金術師來到開羅後對北原和楓說的那樣,埃及是實行一夫多妻製的,很多男人需要打兩份工才可以養家糊口。
想到這裏,納吉布忍不住歎了口氣,摸了摸山魯佐德被雨水清晰得光澤瑩潤的粉紅色象牙,得到了她有些不解的目光。
北原和楓被問了這個問題後也愣了愣。
——為什麽會來這裏呢
似乎還從來沒有人問過他這樣一句話,好像所有的人都認為旅行家在任何地方出現都是正常的:畢竟他們就是一群打算讓自己的足跡遍布整個世界的人。
“我想……”
他用一隻手托住下巴,字句在口中斟酌
了一會兒,想要說出一個理由。
理由可以有很多:比如他是來尋找埃及的曆史的,不再意開羅是不是現代化;比如他是看到了一隻聖甲蟲落在了地圖上開羅的位置,於是朝這裏出發;比如他就是想來看看這個佇立在黃沙中的國家的首都。
但是他沒有這麽說,反而突然想起了那個臉上總是掛著不知道是懶散還是神秘的微笑,眼睛給人的感覺出奇銳利的煉金術師。
於是旅行家眨眨眼睛,把手指放在唇邊,學著那個人的樣子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
“ktub”
他這麽回答。
就當是一種早就被寫下來的命運好了——隻要他走上自己的旅途,那麽總會遇見這座城市,還有在這個城市認識的朋友們,因為一切都寫在那裏。
在命運之書上,總會有很多名字被寫在同一行之中,沒有原因,也不需要任何的緣由。
“誒。”納吉布歪了下腦袋,很快就領會了其中的意思,於是很燦爛地笑了起來,深褐色的眼睛裏倒映出動人的流動色彩,像是跌落的雨水折射出斑駁美麗的光。
“我也很高興、非常高興遇到北原!”
他很認真地這麽說道,聲音裏是不加掩飾的愉快,然後摸了摸身邊的小象,眼睛被彎起來:“你也這麽想的吧”
“吽”山佐魯德發出了舒服的哼唧聲,拿鼻子去蹭對方的臉。
少年也對她笑了笑,側過頭又看了北原和楓一眼,繼續給她擦著身子,同時又說了一些話哄著對方。
“別急……晚上我給你修腳底。”
納吉布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臉頰,潮濕的布料擦過本來有些皸裂的皮膚,很努力地抱住了對方的腦袋。
大象一般是不需要修腳的,因為它們走的路足夠多,足夠磨掉腳上的皮質增生,但是山魯佐德平時運動量本來就比不上完全野生的同類,所以隔一周就要修整一次。
這算是一個危險的活,畢竟在這個過程中,哪怕稍微嚇到它們一下,一腳蹬過來可就是巨大的危機。不過納吉布信任自己的這個家人,山魯佐德也一樣信任他。
雖然性格有點嬌氣,但這毫無疑問是一個戀家的小公主。
北原和楓看著這一幕,眼眸中帶著笑意和柔和的色彩,也沒有繼續開口打擾,手指慢慢地給湊在他手邊的貓梳理著毛發。
“下雨了你會感覺冷嗎”旅行家看了一眼把自己的爪子和尾巴都藏在身體下麵的貓,突然出聲問道,得到了金色眼睛有些茫然地注視。
然後貓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迅速地點了點頭,毫不猶豫地往北原和楓的懷裏一跳,翻出肚皮,爪子微微張開,擺明了碰瓷的態度。
“喵喵喵”
來人啊,給本女神侍寢!
一點也沒有尊嚴的貓女神發出一堆沒有任何意義的喵喵聲,懶懶散散地伸長了自己的身子,掛在北原和楓的身上。
這年頭,這麽貼心且懂貓的人可不多了,那群埃及人連自己都活不好,對貓了解的常識也不多,雖然喜歡貓,但是大多數都不知道怎麽養,愈發顯現出這個免費外國鏟屎官的珍貴。
當然,對於自己懷裏的貓是個女神這回事,北原和楓是不知道的。他隻覺得這隻貓一個懶腰就伸長了這麽多,簡直讓人大為震撼。
說不定這個現象從側麵佐證了貓就是一種可圓可扁、可長可短的液體,說不定會從夏天的雨水裏自然而然地長出來。
北原和楓試探著摸了摸對方的腦袋,把貓抱在了懷裏,圍巾也取下來搭在它身上,盡可能地讓這隻習慣了埃及天氣的貓不至於因為突如其來的雨生病。
然後他就開始繼續整理自己這幾天拍的照片了,其中包括了在開羅博物館拍
攝的文物,雖然那些東西中有不少不準拍照,但是照片的總數還是相當可觀。
最好的一點是,北原和楓還拿著臨走前鍾塔侍從給他塞的證書看到了埃及博物館不對外展出的幾個藏品和曆史文獻。
巴斯特懶洋洋地“喵”了一聲,身子蠕動著鑽出來,用粉嫩的爪墊按住一張內容是貓女神壁畫的照片,腦袋微微歪過來,打量著幾千年前的人們為她畫的像。
“你喜歡這個啊。”
北原和楓看了看,笑起來:“也對,貓喜歡貓女神很正常。”
他又翻了翻,找到了有著阿努比斯胡狼頭和哈托爾的牛角的那副壁畫,壁畫裏的哈托爾正在把安卡架——古埃及代表生命的符號遞給拉姆西斯二世。
貓女神抖了抖耳朵,表情突然嚴肅起來。
她突然想到了人間流傳的自己這位姐妹哈托爾的傳說:那玩意和自己的可像了,給人的感覺就是從自己這裏盜版過來的!
那個帥氣十足作為獅子大殺特殺的角色明明是本貓,才不是那個脾氣很好的母牛呢!
“喵嗷!”它很不滿地哈了口氣,然後側過腦袋看了一眼阿努比斯的那個圖。
還有這個家夥,不過區區伊莉絲的養子……憑什麽出鏡率那麽高啊
貓咪感覺自己的勝負欲都燃燒起來了,尤其是她突然想起來了伊莉絲前幾天給自己找麻煩時說的話:
“話說回來,巴斯特你知道嗎那個代表你的貓神雕塑好像不在埃及,已經到了某個北方小島上成為了他們的收藏品了哦,而且據說還很有名,用捐贈者的名字起名叫安德森貓……”
“……”
作為埃及國土保護神的貓女神深吸一口氣,憤憤不平地用爪子拍了拍這張照片,頗有一點馬上就要拍案而起的樣子。
廢!實在是太廢了!她不就是打不過“舊約”那個變態去躲了幾千年風頭嘛!怎麽這個國家的人沒有神就被打成這個狗樣,連神明的雕塑都變成了別人的
但是下一秒她就被北原和楓按住了,重新抱到懷裏按了按爪子。
“別生氣啦。”他有些無奈地看著懷裏的貓,不知道對方為什麽會感到生氣,但還是及時阻攔住了她對著這張照片拍桌子和發脾氣,指尖點了一下貓咪粉色的鼻尖。
“等一會兒我給你做一頓飯,看你的樣子還沒有吃過午飯吧唔,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咪嗚”巴斯特眼睛一亮,金色的眼睛裏麵好像有著一輪燦爛的月亮。
好耶!人類的貢品!
不過還是要稍微矜持一下的,畢竟她可不是沒有見過世麵的小貓咪,而是優雅尊貴的貓女神大人。嗯,要矜持。
巴斯特這麽想著,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身後的尾巴已經以極高的頻率搖晃了起來。
北原和楓忍不住眯起眼睛笑了聲,舉起這隻柔軟又溫暖的貓,貼在自己的臉頰上,感受著麵頰和皮毛觸碰的感覺。
“果然貓是這個世界上最治愈的動物。”
旅行家揉了揉貓腦袋,笑著說:“對吧,貓小姐”
“喵!”那當然啦,我可是保護神哦,就是保護你們這種脆弱的人類的!
巴斯特糾結了一下,最後還是主動把爪子按到了對方的臉上,“喵喵”地回應起來,尾巴搖搖晃晃的,心裏甚至有些得意。
——伊莉絲你看到了嗎你看上的人,現在“啪”地一下,是我的啦!
正在注視著這裏的伊莉絲很不禮貌地瞪了回去,內心頗有一種當年發現自己兒子荷魯斯差點被賽特睡了的鬱悶感。
然後繼續做她的伊西斯之結。
隻有她自己親手做出來的提耶特符號的繩結才具有複生的奧秘,這也是她之所以成為埃及最
偉大女巫的原因。
她打算把這個送給自己喜歡的人類。埃及還是很亂的,她的真身被限製在了冥府,雖然很關注人間,但也沒那麽大的影響,隻能通過這種手段庇護著對方。
嘖,某些時候就很羨慕那些動物神。
北原和楓還在依舊翻著他拍下來又洗出來的照片。
再往後大多數是開羅動物園裏麵拍攝的,裏麵大多數是一些表情有些麻木的動物,很多動物都產生了嚴重的刻板行為:比如說麻木地在狹小空間裏走來走去的獅子,原地踱步的大象……
還有在狹小玻璃展館裏連翅膀都伸展不開的犀鳥,被用鐵欄杆和人隔開的粉紅背鵜鶘。長頸鹿那裏架著電線,完全有脖子被電線纏繞或者發生別的什麽意外的可能。
北原和楓的手指撫摸過一張粉紅背鵜鶘從欄杆裏麵往外看的照片,微微歎了口氣。
一般水鳥都是剪去次級飛羽放在水湖裏的,很少有情況把它們用欄杆圍起來,倒是火烈鳥如果數量很少的話,會用矮籬笆圈出一小塊地供給他們休憩。
他突然想到前世的開羅動物園,他曾經隱約聽到過長頸鹿自殺的傳聞——不過那次是因為市中心暴動,使用炸彈的後續影響,但員工沒有及時對動物進行心理疏導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有機會交給報社吧,希望社會能夠多關注一下這種問題。”
北原和楓歎了口氣,喃喃自語了一句,目光往屋子裏麵停留了一會兒,露出一個有些無奈的苦笑:“隻能說幸好沒把蛇送到那裏。”
蛇遭到不好的對待,脾氣不好可是真的會咬人的。更何況還是角蝰蛇這種毒性發做起來相當恐怖的蛇類。
現在他從撒哈拉帶過來的蛇已經被做好了豐容措施,放在了玻璃箱子裏麵,保持著幹燥。估計它正所在石縫裏麵休息,不至於讓這條有些討厭水的蛇在看到下雨的時候彈起來。
納吉布在對待動物上總是顯得很細心,而且就像是天生知道這些動物的喜好一樣。
“山魯佐德!哈哈哈哈哈哈,別拿鼻子撓我癢癢啦哈哈哈哈哈,好壞心眼哈哈哈!”
北原和楓抬起頭,透過窗戶看著這兩個“小家夥”之間湊在一起玩鬧,一點也不在乎雨水的樣子,眸色柔和,嘴角忍不住勾起一個微笑。
“走吧。”他抱起貓,“我給你做飯去。”
開羅是個什麽樣的城市
有點糟糕,可能還有點沉浸在過去的輝煌裏的灰頭土臉,四周的城市可以說是被垃圾堆滿的垃圾堆,仿佛是從幾千年前徑直走來,身上有著太多太多的風霜與不美好的地方。
但是……
北原和楓翻了翻食材,拿出幾份開始專心致誌地做著貓飯,主要用的是雞胸肉撕成的條,再加上各種各樣的素菜和用來補充微量元素的動物內髒。
“說起來。”
北原和楓“咚咚”地切好食物,側過頭有些好奇地問貓:“你是野貓吧能吃人吃的東西嗎”
“咪”倒不如說人吃的才好呢,貓吃的飯味道都太淡了。
北原和楓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但最後還是沒有加太多的鹽或者別的調料,隻是用盡可能少的調味料簡單地勾出食材本身就有的鹹鮮味。
他把這盤菜放到了貓麵前,有些期待地看著她:“嚐嚐吧,味道怎麽樣”
貓女神嗅了嗅,用舌頭卷起來一點嚐了嚐味道,努力表現的更加優雅一點,好符合作為一個女神應該有的從容形象。
不就是貢品嘛,她這麽多年來都不知道吃過多少了……
然後下一秒就變成了悶頭大吃。
咳咳咳咳。
好吧,本女神承認外國的美食果然還是有點特色的。
真香,糖加
多一點就更好了。
北原和楓看向幾乎快要把腦袋埋到小碗裏麵的貓,有些好笑地按了按對方的腦袋,接著轉過頭來,看向廚房外麵。
納吉布回屋子了,而且還在“啪嗒啪嗒”地踩著水過來找他。
“北原!”
少年打開門,很雀躍地撲到北原和楓懷裏,揚起臉看向自己的朋友,眼睛很清很亮,也不管自己身上全部都是水,把對方的衣服全部都弄濕了,隻是很高興地笑著。
“怎麽突然這麽高興地來找我”
北原和楓用手攬住他,低頭笑著問道。
“因為……就是高興啊,就是高興的時候想要來找北原,沒有原因的!”
納吉布很理直氣壯地回答,接著抬眸看向旅行家,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麽,主動抓住對方的衣服,語氣有些急促地詢問道:“對了,北原你這幾天打算離開開羅嗎”
北原和楓有些驚訝地看著他,隨後點點頭。
他不知道對方是怎麽知道這一點的,事實上這還是他不久前才冒出來的一個念頭。
從最近的情況來看,埃及內部也有一點不太安全的跡象,所以他打算早點離開這裏,而且在開羅該看的東西他都看完了,城區也逛了不少,連甜食也很努力地吃了二三十種……
“那我跟你走吧!把北原你一個人放在路上實在是太讓人不安心了!而且我也想帶著山魯佐德去非洲東部轉一轉,讓它看看它在大草原上的遠親……嗯,它到底還是一個大象,總不能後半身一直活在人類生活的城市裏,對吧”
納吉布嘰嘰喳喳地一口氣說出了一大堆話,然後眼睛閃亮地看向旅行家。
“而且北原。”他眨眨眼睛,手伸出來,身上的銀色飾品搖晃出動人的聲響,很活潑地說道,“你難道不想嚐試一下坐著大象走遍東非嗎去非洲大草原,去中部的雨林,去南非的原野。”
“我可以陪著你啦——而北原你,我感覺正好缺一個人陪著呢。”
北原和楓愣了愣,接著無奈地笑起來。
“好啊。”他說,“如果你也想走的話。”
開羅是一座不怎麽光鮮的城市。
但它真的……很美。因為這裏的歌很美,尼羅河在太陽下閃耀起銀白光輝的樣子很美,金字塔也很美。
當然,這裏還有最美好最燦爛的日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