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mimic第章 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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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肯尼亞與坦桑尼亞交界處,東非大裂穀,納特龍湖。
    北原和楓暫時在這個地方留了下來,每天坐在房車的頂上麵畫畫。
    他畫晨曦瑰麗的天光與絢爛的湖水互相映照流光;畫蜂巢一樣六邊形排列的酒紅色湖底;還畫大片大片的火烈鳥在湖泊中遊戲飛翔。
    它們身後就是名為蓋拉伊火山的聖山,雪白的石灰石頂部如同皚皚的白雪,有著近似天堂的聖潔,隱沒在深深的雲裏。
    他也不怎麽意外地發現iic在這裏暫時停留了下來,在這段時間裏和對方相處得不錯,有時候還會跑過去問問對方需不需要自己幫他們畫幾張像。
    這裏算是非洲難得安全又安逸的地方,很適合這些逃亡者進行短暫的休憩。
    納特龍湖作為兩國的交界處,本身就是難以定義的地界,過於困難的交通也讓進入這裏難上加難,而火烈鳥繁殖期的到來更是基本上禁止了從官方進入的渠道,讓iic的成員有了一個可以不被發現且沒有槍炮聲打擾的地方。
    雖然說要沿著來的路北上,但是納吉布還沒有走,還是天天陪著自己的小象到處晃,順便帶上了那隻黑貓。
    或許是因為湖水腐蝕性太強,就算是納特龍湖裏麵的確還有羅非魚幸存著,但這位很大小姐脾氣的黑貓還是興致缺缺,寧願跑去不遠處的瀑布那裏捕魚。山魯佐德也喜歡在那個地方洗澡。
    “啊!啊!”
    火烈鳥吵吵嚷嚷地叫著,然後振翅飛起,抖落出一大串清亮的水花,雪白中泛著粉紅與豔紅色的翅膀張開,朝著天空飛去。
    還有幾隻火烈鳥在翩翩起舞,朝著自己心儀的雌性展露著自己鮮紅色的羽毛,修長美麗的脖頸伸得筆直,姿態優雅而又迷人。
    “真是一群漂亮又神奇的小家夥,不是嗎”
    北原和楓一邊用朱紅的顏料給畫中的火烈鳥的部分羽毛一點點地上色,一邊用帶著笑意的語氣說道:“你看,在這片灼燒和石化生物的死亡之地裏,在被稱為‘冥湖’的地方,它們繁衍出新的生命,然後在這裏繼續放歌,像是雲霞一樣飛過天際……”
    紀德在邊上沉默不語地聽著,沒有發表任何的見解,隻是抬頭看著天空中不斷飛起和落下的火烈鳥。
    這幾天裏,北原和楓倒是見過對方好幾次,每次交流的模式基本都是他在說,對方負責安安靜靜地聽,偶爾到了不得不說的時候才會簡潔地冒出幾個詞匯來。
    這位iic的首領在大多數時候都不是什麽多言的人,似乎還能從他的身上看到屬於軍隊的緘默。
    原著裏他和織田作說的話估計能把他一年說話的份額都用完。
    北原和楓側過頭看了一眼,有些好笑地撐住自己的下巴,這麽想著。
    他對於現在的紀德沒有什麽惡感。畢竟對方還沒有走到未來為了宿命的終結而開始濫殺無辜的那一刻,他也不會因為“未來會發生”就高高在上地審判別人。
    “在我的家鄉,死者之國也擁有一條冥河。”
    北原和楓也沒有刻意等對方的回答,而是用帶笑的聲音自言自語般地說著,橘金色的眼眸倒映出被自己一筆一劃描摹出來的火烈鳥,手中的畫筆認真地給它添加肌理:
    “那裏的世界也是火紅色的,不過紅色的是花……火一樣紅的花。說起來,似乎搭配冥河的顏色一定是紅色”
    旅行家自言自語完,然後繼續畫這片紅色的湖泊與上麵的鳥,同時有些驚訝地聽到了紀德那仿佛從帶著硝煙的年代傳來的聲音。
    “因為鮮血的紅色比任何事物都能先讓人意識到死亡。”
    這位iic的首領低啞著嗓子說道:“也許在戰場上,你看到一個人倒下去
    還不會意識到他的死,但當鮮血暈開來、濺到臉上的那一刻就不一定了。”
    北原和楓眨了一下眼睛,手中的畫筆微微一頓,有些好奇地偏了偏腦袋,朝房車下麵看了過去,看得紀德都有些不自在起來。
    已經不再是軍人的幽靈換了一個姿勢站著,用嚴肅的目光看著北原和楓,可能是在忙著發動異能。
    “抱歉”旅行家笑著咳嗽了一聲,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我隻是有些驚訝你……您竟然會主動接話茬。”
    雖然他被孟德斯鳩拜托的隻是告訴他們,那個國家還沒有完全拋棄你們,但是他還是打算盡可能地和對方多聊一聊,免得這群明顯思想已經鑽牛角尖的人有什麽過激的反應。
    北原和楓到現在都還記得《一千零一夜》裏漁夫和魔鬼的故事:
    第一個百年,被封印的魔鬼許願說如果有人救他,他就要對方榮華富貴;第二個百年,魔鬼許願說如果有人救他,他就幫對方打開地下寶藏的大門;第六個百年,魔鬼答應給救他的人三個願望;但到了最後——
    魔鬼隻想要救了他的人死。
    旅行家端起邊上的礦泉瓶,喝了一口水壓壓驚,覺得自己有必要在告知這件事情之前稍微鋪墊一段時間。
    或許對於社會來說,遲來的正義和沒有正義完全不一樣,但是對於當事人來說,遲來的正義有時候和沒有正義的確沒有區別。要是對方真的暴怒了,似乎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紀德看了一眼,沒有說話,可能是覺得旅行家的這句話太無聊,沒有什麽回答的價值。
    北原和楓對此也很習慣,繼續畫自己的畫,隻是把底稿大概鋪完後就把畫架收起來,從邊上拿起筆記本電腦碼字。
    不遠處,iic中其餘的成員倒是似乎正在聊著什麽,給人的感覺竟然還有一些零零落落的熱鬧,給人的感覺倒也不是十分像那些幽靈了,更像是活生生的人類。
    風在這個季節無休止地刮著,似乎能聽到山裏麵傳來馬賽人的放歌聲,火烈鳥發出與大雁類似的悠長鳴叫,好像正在展開一場盛大的合唱。
    紀德點了一支煙,在被北原和楓看了一眼後又無奈地掐滅掉,隻是在邊上看著火烈鳥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棲息。
    “好吧,我知道這裏有懷孕的火烈鳥和它們的蛋。”他用略帶無奈的語氣這麽說道,北原和楓則是在聽到後忍不住笑了一下。
    旅行家和這個從戰場離開的幽靈相處起來的時候總有一種不需要言語的和諧與默契,可能歸結於他們都是那種懶得計較的人,所以可以不花什麽力氣就接受無關緊要的改變和妥協。
    說起來,他們似乎到現在都沒有朝對方提起過自己的名字。
    當然,這也不重要。因為他們似乎也不需要稱呼彼此,平時隻要沒頭沒尾地說上一句,另外一個就知道這是不是對自己說的了。
    比如某天紀德拿著本《聖經》在讀的時候,北原和楓就在路過的時候好奇地問了一聲:“你在看《聖經》”
    紀德沒吭聲,大概是覺得這件事情隻要是長著眼睛就可以知道,沒必要專門回答。
    “好吧,我的意思是,我以為你不是一個基督徒。”北原和楓這麽說著,帶著自己沒畫完的畫和畫架坐在湖邊,拿出一隻筆開始畫畫。
    他垂下眼眸,認真地思考著接下來需要選取的顏色,似乎知道紀德心裏在想什麽,聲音聽上去就像是在倫蓋伊火山上漂浮的雲:“我覺得你不太需要上帝。”
    “幽靈當然不需要上帝。”
    紀德扯了一下兩邊的嘴角,似乎想要做出一個微笑的樣子,他的聲音有些低沉,似乎還帶著某種不知道是在針對誰的諷刺:“我們隻不過是被亡靈操縱著的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活著對我們來說就是
    地獄。”
    這是紀德第一次用這麽尖銳和明顯的詞匯描述他們的現狀。
    北原和楓沉默地抬起眼眸,看著遠處飛翔的火烈鳥,沒有回過頭,甚至沒有歎息。
    因為他知道這個軍隊需要的並不是憐憫或者勸告,甚至任何勸說他們活下去的話語都顯得太過脆弱和單薄。
    對於那些真正心如死灰的人,隻會幹巴巴地說“未來會變得更好,活著就有希望”的人就和建錯了位置的下水道一樣沒用。
    所以他最後隻是笑了笑,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道:“這就是你們為什麽要來冥湖的原因這片湖泊倒是的確挺適合亡靈的。”
    但紀德認真地點了點頭。
    “如果死去的話,屍骨葬在這裏倒也不失為不錯的選擇。”
    他注視著這片色澤瑰麗多姿的湖,聲音似乎突然平和了下來:“這裏很安靜,而且火烈鳥說不定會在我們的骨灰上麵築巢。我們已經該去終結了……”
    死去說不定意味著一個更好的故事的開始。
    北原和楓突然想起了一句話,那是《聖經約翰福音》裏麵的一句話,也是在原著的洋館,紀德所說的那句話。
    “一粒麥子落在地裏如若不死,”他輕聲地說了一句,“仍舊是一粒……”
    “若是死了,就會結出許多子粒來。”紀德接下了這句話,把手中的《聖經》合上,抬眸看向北原和楓,“沒想到你也會看這個。”
    “因為有很多歐洲朋友。”
    北原和楓聳了聳肩,笑了起來:“我在各個地方都旅行過,從莫斯科到柏林到佛羅倫薩,從巴黎到都柏林到倫敦。”
    他其實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
    那是這句話後麵的句子:
    愛惜自己生命的,就喪失生命。在這世上恨惡自己生命的,就要保守生命到永生。
    和iic這群幽靈搭配起來,倒讓人感覺是一種苦澀的諷刺。
    紀德稍微沉默了一會兒,不知道是不是巴黎這個詞觸動了他內心的回憶,最後似乎用微不可查的聲音喃喃了幾個詞。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銀鈴清脆晃動的聲音傳了過來。
    隨之而來的是一個屬於少年的清朗聲音,帶著歡歡快快的味道:“北原!我采到了好多好的花!小黑小姐真的好厲害,她好像天生就知道花應該開在哪裏誒!”
    “喵嗚。”趴在少年肩頭的貓昂著腦袋,簡簡單單地喊了一聲,尾巴不屑地揚起,好像在表示區區這點本領根本不至於大呼小叫。
    “呼!還有軍人先生!你是軍人吧反正你給我的感覺就很像軍人——你也有花哦,我摘了好大好大一捧!”
    納吉布肩上趴著一隻貓,懷裏抱著幾乎快要把他的臉都遮住的花,氣喘籲籲地朝著湖邊跑過來,眼睛亮晶晶地抬起頭看著兩個大人,就算是金色的花朵也沒有他此刻眼眸中的神采燦爛。
    “這個是北原的!這個是軍人先生的!北原你知道嗎之前我們去的那座火山不是隻有附近有很多小黃花嗎但是我發現被火山灰覆蓋的山脈上也有誒!”
    “真不知道這些植物是怎麽在這樣惡劣的環境裏生存下來的。還有還有,我隻是拔走了上麵的花,沒有傷害它們的根莖,應該明年還會繼續開花的!”
    少年睜大自己圓圓亮亮的眼睛,聲音活潑得就像是岩羊跳——哦,已經不是岩羊在山崖上跳來跳去的程度了,更像是一隻小岩羊正在跳踢踏舞,給人的感覺活潑又可愛。
    他懷裏的花還有一大捧,有些苦惱地看了幾眼後又跑去“噠噠噠”地送給了不遠處iic別的人去了。
    北原和楓看著納吉布跑遠,眼底泛起一絲笑意,低頭輕輕地嗅了嗅手中被強行塞過來的花朵的芳香,側過
    頭看了眼灰色眼眸中的神色有些茫然的紀德,忍不住勾了下唇角。
    “很好聞的花,不是嗎“
    他這麽說道,同時用筆尾戳了戳畫布,抬起頭看向湛藍的天空,發現上麵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掛起了一道淺淡的虹。
    紀德顯然對於這束花和其代表的熱情有點沒辦法,目光相當凝重地盯著這些可憐的小花看了半天,像是這束花裏麵藏了一個炸彈,最後才用僵硬的語氣回答了一聲:
    “幽靈不需要花。”
    “你這麽說,我以後去你墓地上的時候一定要帶上好幾捧花,把你氣得活過來。”
    北原和楓眨眨眼睛,有些調侃地說道,接著很灑脫地把筆往筆筒裏麵輕巧地一丟,從座位上站起身來。
    “唔,需要吃中飯嗎算算日子也應該是冬天了,我這裏正好有一道適合冬天很多人的美食來著,吃過的人都說好。”
    他伸了個懶腰,懶懶散散且隨意地詢問道,橘金色的眼眸愜意地微微眯起,像是一隻曬著太陽的貓,似乎帶著某種輕盈的狡黠。
    紀德張了張嘴,想要拒絕:“幽靈不……”
    “誒誒,你該不會想告訴我,隻有在吃飯的時候先給你們麵前插上幾炷香,你們才能吃下去吧,幽靈先生你們看上去也不是東方來的啊,還是說西方的幽靈有什麽新鮮忌諱”
    北原和楓打斷對方的話,狀似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在看到對方微微僵住的表情後又忍不住笑出了聲,大大方方地伸出手:
    “走吧正好這種食物做飯我們那裏也是祭祖的日子吃的。”
    冬至祭祖吃火鍋,一點問題都沒有。
    安德烈紀德沉默不語地握住手裏的花,垂下眼眸,感覺這是一個不算高明的陷阱。
    但是手中的花很香,讓他想到法蘭西在四五六月份盛開的鳶尾:一片藍紫色的輝煌色彩,花瓣上沾著鑽石般的露珠,詮釋著一個國家骨子裏的浪漫與柔情。
    雖然那份浪漫與柔情從來都沒有真正地贈予過他們。
    紀德沒有伸出手。
    “什麽時候吃飯”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詢問道。
    “晚上,嗯,就晚上吧!就在太陽落下去的時候。”
    北原和楓很自然地收回手,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尋思著從哪個地方找來一個足夠大的鐵鍋,同時像是想起來了什麽,有些警惕地詢問道:
    “對了,你應該不像我認識的那些倒黴法國人,喜歡把蝸牛和黃油丟到水裏麵煮吧”
    紀德:“”
    他很想問“為什麽不能”,但是最後還是很認真地說道:“無所謂。”
    旅行家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真的已經受夠巴黎公社搞出來的那一堆火鍋變種了,有了黃油蝸牛的火鍋算是火鍋嗎當然不能能算,就像是草莓麻婆豆腐也不能叫做麻婆豆腐一樣。
    就算叫草莓燉豆腐,也沒有草莓麻婆豆腐給人的衝擊力大。
    於是到了晚上吃火鍋的時候,故事的發展就變成了另一個畫風:
    “納、吉、布!不可以在火鍋湯底裏麵加三大勺蜂蜜!你可以加在自己的料碟裏麵啊!”
    “誒誒誒,可是我覺得大家肯定都會喜歡吃蜂蜜,甜滋滋的才是味道最好的!”
    紀德安靜地唰著牛肉,抬頭就看見了和北原和楓同行的阿拉伯少年“呲溜”一下子躲到了自己一個隊員的身後,扒拉在肩膀上委屈巴巴地看著旅行家。
    那個有些年輕的隊員整個人都是迷茫的,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本來死板的表情都沒有保持好,給人的感覺反而有些呆愣愣。
    一群人麵麵相覷著,給邊上的人互相用力地使眼色,彼此示意:
    接下來該怎麽辦
    我不知道啊,以前也沒見過這種事情,一般人見到我們拿槍不就當瘟神跑了嗎也沒有誰主動湊上來啊
    所以我們要拿槍指著嚇一嚇嗎
    可是人家也沒惡意啊,而且我們正在吃的飯還是對方做的呢。我們也沒必要對那些不能終結我們宿命的人下手吧
    話說回來,加了蜂蜜真的會變更好吃嗎
    不知道誒。
    紀德朝四周環顧了一眼,發現了自己的隊員正在交流什麽,於是微微沉默。
    他覺得自己的隊員似乎最近太活潑了一點,以前這群家夥可不會“聊”得這麽開心,往往都是安靜得像是要去參加葬禮。
    這位曾經的軍人吃了一個半飽後就站起身,不怎麽想要打擾這份對於他們這些幽靈來說難得的好心情。
    夜晚,納特龍湖邊的星星很亮。
    紀德吹著冷風,安安靜靜地看著收起一隻腳停留在湖麵的火烈鳥,又或者是在看著湖麵倒映出的星光,也不知道正在思考著什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到了人們都持萬的時間,他感覺到又一個人坐到了自己的身邊,直接依靠著泥土躺了下來。
    他知道是北原和楓。
    紀德其實對北原和楓與納吉布身上的那種熱情和善意一直有些警惕,但是在相處久了之後,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人的無害,性格軟綿綿甚至還沒有什麽警惕心。
    就像是現在這樣。
    北原和楓舉起手,用兩隻手的食指和拇指搭成了一個方框,眼睛透過這個框子看向上方璀璨流淌的星河,最後微微彎起。
    “今晚的星星很漂亮。”他輕聲說,“我總感覺納特龍湖很像星空。”
    紀德沒有說話。
    “其實我挺好奇你們為什麽會來到這裏的,因為這裏除了風景以外幾乎一無所有,而有像你這種眼神的人……”
    北原和楓稍微斟酌了一會兒,最後自己都笑了:“幽靈不是在追逐死亡,就是在追逐解脫。”
    紀德依舊沒有說話。
    “對啦,你之前不是說要葬在這裏嗎認真的嗎這決定了我以後經過這片湖的時候要不要帶上一束花。”
    紀德終於抬了下頭。
    “我以為你會是那種勸遇到的所有人都好好活下去的人。”
    他用一種類似於譏嘲的口吻說道。
    “誒我在你心裏是這個形象嗎”
    北原和楓睜大眼睛,似乎對自己得到了這個評價也挺意外的,隨後忍不住“噗嗤”笑了起來,好一會兒才端正了表情。
    “因為我看得出來,你已經花了很長的時間決定了這件事情,這並非是像很多人那樣一時頭腦發熱的選擇。相比於死,活著對你來說一定來說已經充滿了痛苦,而且毫無意義。”
    北原和楓稍微停頓了一下,抬頭看向天空,橘金色的眼睛倒映出群星,聲音被吹散在湖畔的晚風裏:“而我沒有任何資格,去要求一個人去忍耐不知道有沒有盡頭的痛苦,去等待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出現的黎明。”
    也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去這麽要求。
    因為忍受痛苦的人不是他們,他們也不知道對方活得到底有多絕望,更不知道黎明到底會不會真的到來。
    一切的挽留和勸說都太輕飄飄了,反而滲透著不理解,隻能讓對方清晰地意識到這種帶著人一步步走向深淵的、龐大到可怕的孤獨。
    就像是原著裏織田作之助一開始對紀德所說的話。就像是原著裏織田作之助打算去找紀德決鬥時,太宰治對他說的話。
    有道理,但對於當事人來說毫無意義。
    紀德似乎在邊上笑了一聲。
    很難說笑聲究竟代表著什麽,但總之,到
    了最後,他用一種帶著不易察覺的疲倦聲音說道:
    “那就不用帶花來了。我不覺得會有人帶著我們的屍骨來這裏安葬。”
    “那打算死的那天告訴我啊,我去收屍。”
    北原和楓滿不在乎地笑笑,抬起頭看向遙遠的星空:“我們家那裏,送戰士回家是禮儀:我看你們都快要把這裏當家了。”
    紀德很想問一句“你對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是這樣當許願機的嗎”,但到了最後,他隻是發出了一個諷刺似的聲音。
    “我們已經不是戰士了。”他說,“從沒有人需要我們的那一刻開始。我們隻是一群渴望著死亡的……”
    “幽靈。”北原和楓語氣輕快地補充道。
    紀德突然發現自己在對方麵前似乎很難醞釀起某些情緒,內心冒起來的更多是一種複雜到他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的感情。
    但他還是繼續說:“我們隻是在追求在戰場上麵死亡,解放我們這些幽靈的靈魂。”
    雖然已經覺得自己不再是軍人,不再擁有軍人的榮耀,但還是可笑地尋求著證明自己是軍人的地方,想要得到一個軍人的歸宿,以軍人的身份死去。
    軍人死於戰場,所以他們就算創造戰場,也要用這種方式死去。
    ——這就是iic。最諷刺的軍隊,在原著裏所獲得的死亡也是沾著不義之血的榮耀。
    北原和楓回憶著這一切,最後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閉上眼睛。
    “我突然想到一本書。”他說。
    “在書的序言裏麵,那個作者說:‘你永遠不會知道,我們為了對生活感興趣,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真是讓人羨慕的人。”紀德說。
    “是啊……一個活著,並且很擅長給人活著的勇氣的人。那本書叫《人間食糧》,一本讓我不管在什麽時候,總是能笑起來的書。”
    而那本書的作者,名字叫做安德烈紀德。
    ——放在這個世界裏,何其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