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冥湖和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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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轟隆。”
    伴隨著一聲引擎發出的聲響,巨大的房車在到路邊停下。四周安靜無人的山路邊,隨意生長的雜草亂花自顧自地盛開著,因為氣浪微微搖晃著自己的腦袋,頗有幾分鬱鬱蔥蔥的味道。
    空氣裏有很淺淡的清香。
    這裏離塞倫蓋蒂大草原有一段距離,算是桑坦尼亞和肯尼亞的邊境。充沛的雨水已經轉移到了這片土地上,倒是讓這裏各種各樣的植物一下子蔥蘢了起來。
    “啊,北原怎麽了”
    納吉布被車子突兀的停下驚醒,有些茫然地揉了揉眼睛,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問道。
    “沒什麽,剛剛我看到了一個東西。”
    北原和楓把車停下,回過頭看了一眼本來正在抱著黑貓睡覺的少年,微微笑了笑,聲音輕得像是害怕打擾了某個還沒有完全消散的夢境。
    “繼續睡吧,到了地點我會喊你的。”他說。
    “唔……”
    納吉布晃了晃腦袋,繼續蜷縮在毯子裏麵,抱緊了那隻柔軟的黑貓,臉頰埋在對方的皮毛裏蹭了蹭,一副困得神誌不清的樣子。
    他們現在正在火山的附近行駛,很快就要到達山腳,開始今晚的登山。所以北原和楓讓納吉布先休息一會兒保存體力。
    山魯佐德交給當地的馬賽人托管了。不過就算這樣,他們也是打算趁這位小公主睡覺的時候登山,在對方醒過來之前跑回去,省的她發現自己家大人全部偷偷跑掉後害怕得掉眼淚。
    “我和你一起下去,我們應該到可以登山的地方了吧,北原”
    納吉布用手揉了揉自己的頭發,努力把頭頂一簇桀驁不馴地翹起來的頭發壓下,把貓用毯子裹好,扶著車內壁打開了門。
    “差不多到了。這裏沒有山道,隻能沿著山脊登上去。”
    北原和楓打開手電筒,照亮四周的一小片空地,又朝天上照了照,但是在光柱的盡頭隻望到了在半山腰徘徊的厚重雲朵。
    納吉布從車上跳下來,張開手,閉眼靜靜地感受了一會兒迎麵吹來的涼風。
    空氣中仿佛帶著硫磺和草木的味道,聞起來稍微有些嗆人,不算是什麽“清新的空氣”,但是他的臉上還是揚起了一個大大的微笑,一點也看不出來之前困倦的影子。
    “我喜歡這裏!”他用歡快的語氣說道,然後睜開眼睛看向旅行家,蹦蹦跳跳地跑過來抱住,“好神奇的!我說之前為什麽做了一個看到地獄的硫磺湖咕嘟咕嘟冒泡的夢呢,原來這裏的硫磺味道這麽重!”
    “你少聞一點,二氧化硫可是有毒的。”
    拿著手電筒找著什麽的北原和楓歎了口氣,但最後隻是戳了一下對方的腦袋,然後便拉著人繼續找東西了。
    “唔唔!北原不要點我額頭啦!”
    納吉布捂住頭,有些委委屈屈地嘟囔道,但在看到那對帶著無奈笑意的橘金色眼睛後就偃旗息鼓了,隻是靠在對方身邊望著。
    周邊灰白色的岩石上生長著大片大片的黃綠色苔蘚植物,也有好幾簇低矮的花叢正在傍晚的風中搖曳身姿,放眼望去基本上看不到一棵樹,隻有星星點點的綠意點綴在這種顏色奇特的岩石之間。
    好像……有什麽東西飛了過去。
    納吉布仰起臉,發現那是一群可能被手電筒燈吸引過來的蝙蝠,在天空中困惑地盤旋。
    “蝙蝠誒!”
    實際上家裏經常被蝙蝠當窩的納吉布有些驚喜地彎了彎眼睛,對著它們揮了揮手,臉上的笑容燦爛,像是在打招呼。
    “你——們——好——!”
    北原和楓在邊上似乎“噗嗤”笑了一聲,把手電筒的燈光關掉,沒有讓這群小家夥繼續迷茫地亂轉,同時
    伸手摸了摸納吉布的腦袋,把剛剛撿到的東西塞到對方手裏。
    “喏,蝙蝠。”他用帶著笑意的嗓音說道。
    納吉布眨了一下眼睛,借著北原和楓手機打開的微弱光芒,有些好奇地看向手心裏躺著的堅硬冰涼、握起來似乎還感覺有些脆弱的東西,然後驚訝地睜大眼睛。
    ——這是一個栩栩如生的蝙蝠雕塑,至少看上去是這樣。
    上麵的每一縷毛發給人的感覺都纖毫畢現,嘴裏麵的牙齒也被雕琢出來,收攏的膜翅遮擋住了大半個身軀,一對淡灰色的眼睛毫無生氣但又神態畢現地注視著前方。
    就像是蠟像館的蠟像,在恍如活物的同時也有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魅力。
    “這是蝙蝠變成的嗎”
    納吉布用另一隻手戳了戳這隻好像是由水泥澆注而成的蝙蝠,有些好奇地詢問道,感覺手中的這個小雕像有些像是傳說中被美杜莎注視後變成了石頭的動物。
    “大概是掉進納特龍湖的蝙蝠。不知道是被誰撿上來了,然後掉在了這裏。”
    北原和楓拉住少年的手,往不遠處的地方遙遙看了一眼納特龍湖的方向,聲音在晚風中聽上去有一種和夜色相似的柔和:
    “那裏的湖水堿性很強,掉進去的大多數動物會被礦物質困住,然後變成這個樣子。而且水溫大概有六十多度,很多動物會被灼傷。”
    對於絕大多數的鳥獸蟲魚來說,這都是一處觸之即死的死亡之地。幾乎看不到任何生物的影子,隻有那些在湖泊中栩栩如生的、代表死亡的化石宣告著這裏的危險。
    非洲的人們稱它為“冥湖”。
    “哇唔——所以這就是傳說中的冥河嗎裏麵會不會有卡戎就是傳說中那個收錢給靈魂們擺渡的擺渡人”
    納吉布發出一聲代表驚歎的呼聲,眼睛卻是立刻亮了起來,握緊北原和楓的手,嘰嘰喳喳地念叨著,思緒在幾句話的功夫裏就不知道跳到了哪個地方,活像是三下五除二就跳到高處、給人感覺神氣活現的小岩羊:
    “北原你說大多數,是不是還有別的動物能夠在裏麵生活啊那些動物是什麽樣子的還有這片湖泊是不是咕嚕呼嚕地冒著硫磺氣泡是不是很漂亮”
    “還有還有!它到底是一個靜靜的像是死去的湖,還是像一個煮沸的大鐵鍋是不是河麵上全部都是鳥的化石啊”
    等納吉布一口氣把自己想要問的問題全部都問完後,兩個人已經攀爬起這座火山的山脊了,每一步都踩在鬆軟的火山灰上,一個沒注意就會因為沒調整好重心晃好幾下。
    或許是種族天賦,少年倒是對此沒有什麽感覺,甚至還活活潑潑地一邊走一邊跳,身上的飾品在逐漸加大的風中發出脆響,黑暗的山路上時不時閃爍出屬於金屬的銀光。
    “那片湖啊……到山頂就能看見了,現在還是保留一點驚喜吧。”
    北原和楓用依舊顯得不急不緩的輕快語調回答道,甚至在納吉布看過來的時候還神秘地眨了一下眼睛,就像是在保留一個和寶石一樣貴重的秘密。
    “誒”納吉布眨眨眼睛,像是有兩團小小的火炬在那對深棕色的眼眸裏亮了起來,似乎突然對山頂有了更多的期待,“那我們走快一點!”
    “好好好,走快一點……”
    北原和楓應著聲,走在邊上,站在快要把腳踝淹沒的軟砂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向上方的天空。
    夜空是黑洞洞的一片,好像更上方就是通往宇宙,而這座山就是已經消失在神話中的巴別通天塔,孤獨地聳立在大地上。隻有那些還纏繞在半山腰上的雲給這個世界帶來了一點不易差距的真實感。
    他們所攀爬的這座火山全名叫做奧多利昂倫蓋伊。馬賽語中“上帝的殿堂”,傳說中最
    接近於天堂的地方。
    海拔達到兩千九百六十米的活火山,也是世界上唯一噴發碳酸鹽岩的火山。遠處所看到的雪白山頂其實並非高山積雪,而是被保留下來的白色火山灰。
    旅行家發出一聲很低的咳嗽,故意掩蓋了過去,拿起背著的一瓶水喝了起來。
    二氧化硫的臭雞蛋味越來越濃了,但幸好風還算大,在空氣流通的情況下吸入少許並不會出現特別大的問題。
    他把手機打開手電筒模式,用繩子穿過手機鑰匙扣,掛在胸口,點亮了附近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也照亮了前方陡峭的山路。
    坡度已經超過度,接下來想要走得更快就隻能用手腳並用的姿勢來爬山了。
    北原和楓呼了一口氣,同時掃了一眼自己的邊上:那裏是向下的懸崖,不開燈基本看不到的無底之淵,碎石掉下去也是無聲無息的,好像被這一片深邃的黑暗吞沒。
    幸好開了燈。
    旅行家有些慶幸地想到,把防寒手套拿出來套上,接著繼續攀爬起來,速度並沒有因為逐漸提高的攀爬難度而放緩下來,隻是喘氣的頻率稍微快了一點。
    好歹之前他在歐洲也爬過阿爾卑斯,幾個月前還和納吉布一起在真實高度最高的乞力馬紮羅雪山上圍著篝火吃烤肉喝果啤呢——當然,對方喝的是果汁——也不至於被這點困難阻礙住。
    納吉布的動作倒是放緩了不少,也不像最初那樣蹦蹦跳跳了,而是也換成了攀爬,同時很專注地微微側過頭,似乎正在傾聽著什麽。
    “北原。”
    他在前麵回過頭來,棕褐色的眼睛落入手機燦爛的燈光,深色的虹膜被光線點亮,如同貓的眼睛在黑暗裏閃閃發光。
    他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同時刻意壓低了自己帶著興奮與喜悅的聲音,有一種阿拉伯占卜師特有的神秘。
    “你聽到這座山的心跳了嗎”他說。
    北原和楓愣了愣,耳朵湊近了地表,於是也聽到了那遙遠而模糊、但奇異地給人以一種清晰感的聲音。
    咕嚕,咕嚕。
    如同血液在血管裏流動發出的汩汩聲響,也像是一顆強勁有力的心髒不斷地收縮與膨脹,每一次舒張都代表著新鮮的血液填充向四肢百骸,流淌著血液應有的熱量。
    納吉布喘了口氣,在他們已經走了大概五個小時左右的時候坐下來,那對眼睛裏似乎有無法被壓抑住的火焰正在灼灼生輝地跳動。
    他仰頭看著天空,伸手觸摸那些對於他來說已經變得觸手可及的雲朵,結果觸碰到的隻是微微潮濕的空氣。
    再走一兩個小時,他們或許就可以來到雲層之上,看到來自宇宙的群星。
    “它正在這片土壤和岩石下麵跳動——很大的聲音。這座山是活著的,它正在呼吸,正在這片大地上鼓動脈搏……”
    少年抱住自己的膝蓋,自言自語著,眼眸明亮,好像驚奇於親眼看到了這個世界上的一個奇跡,語調到了最後柔和得如同夢囈。
    就像是在《天方夜譚》裏,山魯佐德給國王睡前講的個故事所擁有的結尾,隱沒在那片古老的夜色裏。
    北原和楓也坐到他身邊,看著眼眸裏麵落著昏昏沉沉的夜晚與人造的燈火的少年,握住對方的手,似乎笑了一下:“很美吧活著的火山。”
    這就是他特意要帶著少年來到這裏的原因,甚至為此花了不少的功夫,這才能在本來不允許進入的火烈鳥繁殖期間來到納特龍湖。
    大多數人對於活火山這個詞擁有的情感都是畏懼,因為這意味著隨時都可能發生的一場火山噴發,把人們用最痛苦的死法淹沒的災難。
    但是北原和楓知道,納吉布一定會很喜歡。
    因為這
    個對世界充滿熱情和探索欲的年輕人永遠熱愛那些生活著的、充滿熱量的、美好或者絢爛的存在。甚至他自己就像是一座活火山。
    不需要理由,不需要任何原因,他內心歡樂的情緒就可以湧出來,高高興興地撲上來和自己的朋友貼在一起,也完全不在乎任何後果。
    如果說理智是一道控製情感的閥門,那麽納吉布的這道閥門大概是被上帝拆了,搞得本來的小水池變成了隨時隨地冒出水的噴泉,噴水的時候還會自帶歡快的音樂和旋轉小彩燈。
    “嗯!特別特別——喜歡!”
    納吉布用力地張開雙臂,好像要擁抱這個世界,眯起的眼睛裏是純粹的歡喜,接著又精力滿滿地坐了起來,特別大聲地喊道:“我要去山頂看一看火山口!我還要在火山頂看納特龍湖!我還要在這裏看到晨曦的第一縷陽光!”
    少年似乎永遠都不會疲倦,就像是那個故事裏講故事的山魯佐德永遠都有數不完的故事,就像是天空中總有數不完的星星。
    不管人們看不看得見,但都始終存在於那裏,自顧自明亮著的星星。
    第七個小時。
    當地時間淩晨三點。
    北原和楓和納吉布一起向上攀爬,連續幾個小時的高強度作業足夠讓人氣喘籲籲。旅行家甚至感覺自己上輩子的頭痛都要複發了,但始終都沒有人回頭。
    一旦回頭,估計在那種高空俯視地麵的眩暈下就要直接從旁邊的懸崖栽下去了。
    中途他們休息了一會兒,北原和楓把自己的外套給納吉布披上。越來越高的海拔隨之而來的是越來越低的氣溫,更何況現在還是這片土地上的冬天。
    少年抗議了好幾遍,最後實在說不過北原和楓,這才把自己縮在厚衣服裏,也主動抱著北原和楓互相取暖,躲著越來越大的風。
    正在他們輪流喝掉瓶子裏的水,打算繼續上路的時候,北原和楓有些驚訝地“咦”了一聲,抬頭看向更上麵的地方。
    那上麵有著明亮的閃光。
    “是星星掉下來了嗎”
    納吉布也看到了,腦袋靠在旅行家的身上,用興致勃勃的語氣詢問道,大大的眼睛看著北原和楓,也不知道是哪來那麽多夢幻般的想法。
    “是燈光飛起來了。”
    旅行家看了幾眼,確定是人類點燃的火焰後笑了笑,伸手揉搓幾下少年的腦袋,接著彼此的體溫稍微活動了一下手指,這才站起來。
    “看來有人比我們到得更早。”
    他拉住納吉布的手:“走吧。”
    接下來的道路更加陡峭,有不少地方出現了幾乎完全垂直的峭壁,完全就是在逼迫著人來進行一場徒手攀岩的挑戰賽。
    但是這一次,前方除了黑漆漆的夜色,還多出了一點溫暖的光。
    大概是人類同樣把追逐光芒刻入了本能裏,僅僅是這種光的存在就比任何東西都更能給人以一種勇氣,讓人咬緊牙關,忘掉全身四肢百骸湧來的酸痛爬上去。
    上麵似乎還有攀談的聲音,但是不大。對方似乎也聽到了他們攀爬所發出的聲響,一瞬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轉而陷入的是一片沉默。
    但是那份光——現在已經隱隱約約可以看出是火焰了——還是在呼嘯的寒風裏跳動著,給人的感覺像是罩上了一層防風罩,散發著那點微弱但是又讓人感動的熱量。
    最後北原和楓自己都忘掉了到底是他和納吉布哪一個人先登上了山頂。
    他隻是感覺在登上來的那一刻感覺兩隻腿發軟,身體裏麵的五髒六腑仿佛被攪成了一團,喉嚨因為寒風的灌入也湧起了腥甜的氣息,就像是嘔著一口血。
    心髒跳得很快,讓他的腦袋有些頭疼發暈,過了好一會兒才從眼睛看什麽都有重影的狀態緩
    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挪動了步伐。
    前麵是一個巨大的洞口,想來就是火山口,幾乎占據了山頂大半的麵積。有些讓人遺憾的是裏麵全部都是岩漿冷卻後的灰色,看不到有什麽光亮滾燙的東西存在。
    當然,看到了很可能就意味著要出事了。
    而另一邊,火光傳來的地方……
    北原和楓按了按太陽穴,頂著迎麵刮來的風看向那裏,結果發現有一大群人擠在一起,一起圍著火堆,都在很有默契地沉默著看向自己和納吉布。
    他們身上的衣服大多數都是保暖衣,看不出身份,不過這麽多人,是來旅遊的可能性應該也很小吧
    旅行家有些不確定地想著,同時眼疾手快地拉住快要把自己的大半個身子伸進火山洞口的納吉布,在對方遺憾的哼哼聲中把人抱到了懷裏。
    不過遺憾歸遺憾,很快少年就被邊上圍著火神神秘秘的那群人吸引了注意力,眼睛亮亮地看著這群比自己和北原還要快上來的人,趁北原和楓整理包裹拿壓縮餅幹的時候湊了上去,非常自來熟地開始嘰嘰喳喳。
    “你們好!你們也是來這裏旅行的嗎是旅行團的人嗎我們是來這裏特意看遠方的納特龍湖的!當然,這座活火山其實也超級超級美!你們是打算在這裏吃完飯嗎還有北原路上和我說我這裏白天風很大,會把人刮下來,要不要太陽出來後我們一起回去”
    那些圍著火堆保持緘默的人中有不少人露出了古怪的表情,似乎想要說什麽,但是最後目光都凝聚在了一個始終都安安靜靜地看著火堆、仿佛什麽都不在意的男子身上。
    於是納吉布也跟著他們的目光看向那個人,有些好奇地歪了歪頭。
    他感覺這個人的身上有一種自己很熟悉的感覺:那種憔悴而苦澀,空洞茫然的感覺。
    他在很多人的身上見過這種感覺:
    那些開羅附近,依靠著撿垃圾才能生活下來的城市居民們;自己被拐到剛果(金)時被關在自己身邊的同伴;那些因為戰爭變得一無所有的人;那些食不果腹、麻木地咀嚼土壤的人……
    作為一個十幾歲就從剛果(金)獨自帶著一隻小象跑回開羅的家的人,納吉布見過非洲這片土地上麵太多太多的不幸。而在這個有著白發的男人身上,他也感受到了同樣的味道。
    這種感覺總能讓人不那麽高興。
    納吉布聳了聳鼻子,突然有些沮喪起來。
    因為每看到這樣的一個人,都說明這個世界上發生了一件任何人都無法挽回的、已經在過去中定格的悲劇。
    然後他的手就被北原和楓握住了。
    冰冷的掌心貼在他的手背上,卻好像奇異地帶來了一些熱度。納吉布抬起頭,愣了一會兒後笑起來,埋到張開手臂的北原和楓懷裏。
    旅行家歎了口氣,把懷裏的少年抱得更緊了一點,接著微微抬起那對橘金色的眼眸,看向篝火邊的那群人。
    在花了一點時間讓自己泛著痛的大腦裏麵的記憶回歸後,他這才認出來了這些人。或者說是這些已經把自己當做死人的幽靈。
    iic,以及他們的首領安德烈紀德。
    北原和楓一時間感覺有點古怪,但最後隻是輕輕地眨了一下眼睛,微笑起來:“需要一點餅幹嗎太陽要升起來了。”
    前後沒什麽邏輯的兩句話。但是他們的身邊的確除了這堆火看不到什麽放著食物的東西。
    紀德終於把自己的視線挪開,看了一眼自己明顯不算飽的下屬,但是流浪多年的警惕還是沒有讓他答應,隻是冷淡地看著旅行家。
    北原和楓也安靜且平和地看著對方,眼中是不加任何掩飾的真誠。
    “不用。”紀德開口。
    他的聲音略微沙啞
    ,帶著一種好像從幾十年前的光陰外傳來的滄桑感:“我們人很多。”
    就算是給了,每個人分到的東西也不多,而且還要擔心食品安全問題,倒不如不拿。
    北原和楓點點頭,表示自己聽懂了,然後抱著納吉布坐在山邊,抬頭看著納特龍湖的方向,拉了拉懷裏少年的衣袖。
    他不急著和iic接觸,反正火山口就這麽點大,下來的路就一條,對方也沒有辦法插上翅膀跑路,想要交流有大片大片的時間。
    但是納吉布心心念念的四點的納特龍湖要是錯過就沒有辦法看到了。
    “呼……轉過身就可以看到了嗎”
    少年到了這個時候反而有些緊張,臉頰微微泛紅,一時間也不敢轉過身,隻是把自己的身子埋在北原和楓溫暖的懷裏,有些慌慌張張地嘟噥著:“不行不行,我先看看北原你眼中的納特龍湖是什麽樣子……”
    他抬起頭,看到那對橘金色的眼眸似乎因為自己的這句話愣了愣,裏麵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倒影,還有石灰石的山頂,遠處的低穀,以及一道明亮的寶石藍與粉紅。
    寶石藍與粉紅
    納吉布睜大眼睛,轉頭看過去,然後以這個姿勢愣住,呼吸也下意識地停住。
    在真正看到它之前,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想象出這片被叫做“冥湖”的湖泊到底是什麽樣子。
    比起千篇一律的湖泊,它更像是用高精度的天文望遠鏡看到了表麵絢爛奇幻的星球,或者是仰望到了宇宙。
    四周是豔麗的粉紅色與酒紅交織,如花朵般氤氳蕩開,湖泊的中心則是與寶石一般無二的深藍,偶爾可以看見灰藍與天藍色飄帶暈染,在湖泊的邊緣則是雪一樣的純白。
    各種顏色交織融合在一起,螺旋狀地匍匐在大地上,無數被析出的雪白晶體在湖泊上不知道是漂浮還是堆積著,在深藍色職中入同夜幕裏的星星,仿佛在大地上看到了深邃的星雲。
    它本身如同這個世界上盛開得最盛大、最美麗的一朵花。瑰麗絢爛得就像是人們心裏神秘莫測的死亡本身。
    冥湖。
    納吉布下意識地在心裏重複著這個名字,接著他感覺自己被旅行家的手環住腰,耳邊傳來青年人溫和的笑聲:“還有驚喜哦——仔細看。”
    有風吹了過來。
    這是一陣很大的風,正對著他們而來,天空中的雲朵也隨著狂風的席卷而破碎蕩開。
    似乎有什麽飛起來了。
    大片大片的、無數緋紅的身影,就像是比太陽還要提前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朝霞,從天邊奔赴而來,攜帶著六七月份的絢爛。
    “火烈鳥!”
    納吉布驚喜的聲音響起來:“是火烈鳥誒!”
    “這可是非洲能看到最對火烈鳥的日子了。”
    北原和楓笑了一聲,這麽說道,也抬起自己的眼眸,用溫柔的目光注視著飛入湖中的粉紅色大鳥。
    正是聽風預估說四點鍾左右有一批火烈鳥要來到這裏,他才會選擇在七點鍾開始登山,希望能夠在黎明前帶著這個孩子一起在高處看一眼火烈鳥的遷徙。
    幸好,他們都如期而至。
    在繁殖期,歐洲絕大多數的火烈鳥會成群結隊地來到納特龍湖築巢求偶,產卵育雛。它們結成浩浩蕩蕩的隊伍來到這裏,在這片死亡之地繼續延續自己的族群。
    “接下來,你應該要帶著山魯佐德一直繼續往北走,打算回開羅了吧後麵的路太亂太亂了,不適合你帶著她。”
    北原和楓摸了摸這個孩子的腦袋,隨後露出一個很燦爛的笑:“這是我想了半天才給你的禮物,喜歡嗎”
    納吉布縮了縮身子,把自己的整個身體都裹在北原和楓遞過來的外套裏,怔怔地看著遠
    處還有幾隻盤旋於天宇的火烈鳥,眼睛裏麵倒映著山頂的星光與瑰麗的湖。
    “喜歡。”他小聲地說了一句,接著臉上露出了明亮的笑,“非常喜歡!”
    然後他就把自己埋到了北原和楓的懷裏,彎著眼睛特別大聲地喊道:“但果然我還是最最喜歡北原了!”
    在寒風裏,一個iic的成員打了個噴嚏,小聲地用法語嘟噥了一聲:“感情真好啊。”
    如果當年正常退役的話,自己應該也會帶著自家的小兒子到這種地方吧。
    僅僅是為了旅行,而不是流亡。
    但是流亡路上能看到這樣的風景,倒也不錯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