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從海上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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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趕緊飛,趕緊飛……豪爾赫,我們飛的方向是不是錯了”
    在天空上正在趕路的羽蛇飛了半天,也沒有找到蒂卡爾的到底在哪裏,忍不住有些茫然地用尾巴掃了掃周圍的雲層,疑惑地問道。
    “你才意識到啊——!”
    抓著羽蛇神脖子上那一圈金羽,整個人都埋到了對方柔軟的羽毛裏的人類沒好氣地抬起頭,努力地躲過過於呼嘯的風,讓自己的聲音不至於被狂風的呼嘯衝走:
    “你剛剛飛得太快,我們兩個已經飛到墨西哥去了——庫庫爾坎小姐——”
    羽蛇神懵了一秒,用有些懷疑的眼神看了一眼自己的尾巴尖。
    博爾赫斯趁著對方懸浮的這段時間舒了一口氣,低頭看著下方的一片蒼綠,還有更遠處人類密密麻麻的聚集地,眼神有些無奈。
    他是真的沒有想到,這條蛇竟然那麽激動,激動到跨了國界線,要不是自己的異能遮蓋住了它的存在,估計能被當成不明飛行物,被什麽導彈給打下來。
    “呦嗚”羽蛇神垂下腦袋,從喉嚨裏發出心虛的一聲,“我錯啦,豪爾赫。”
    “然後,那個,墨西哥在哪我好像沒有聽說過這是一個國家啊。”小羽蛇虛心求教。
    “”博爾赫斯突然有了一種不妙的感覺。
    “等等,你是不是完全沒有聽上次我說的世界國家分布”他警覺地問道。
    庫庫爾坎呆萌呆萌地點了下頭,尾巴都心虛地從展開的扇形一下子合攏了。
    “……往南走。飛慢一點,到了我喊你。”
    “好哦。”羽蛇神更心虛了,但也不好意思說自己之前世界地理從聽到自己幾千年前的子民被白人屠殺的時候就開始走神。
    雖然已經不想管了,但是幾千年前的寵物突然死沒了對於小羽蛇的衝擊還是挺大的。
    庫庫爾坎雖然很不想承認,但它的確是一條漂亮且心理算不上有多堅強的小羽蛇。
    它有著七彩的琉璃眼眸,還有一對閃耀著翡翠與藍寶石光澤的華麗翅膀,脖子上覆蓋著閃爍光輝的黃金羽毛,以及飄帶畫扇般的尾羽——唯一有點遺憾的就是沒有爪子,沒有辦法像自己居住在海那頭的親戚一樣抓果子吃。
    用嘴直接咬東西實在是太不優雅了!
    所以庫庫爾坎的夢想就是找鏟屎……咳咳,它是說投喂官,職責就是專門負責給偉大的羽蛇神喂好吃的果子。
    第一次找投喂官的曆程有些失敗,雖然被投喂得很開心,但是它養的一大群咋咋呼呼的小寵物竟然趁自己喝酒喝醉了,在花園裏惹出了一大堆亂子。小羽蛇氣得不輕,於是就跑回家打算不管這群人,好好睡一覺再麵對這件事情。
    它焚毀自己的宮殿,讓這裏田園荒蕪,草木幹枯,埋葬了珍貴的寶藏,讓百獸去自己該去的地方,讓美麗的飛鳥隨著自己回家,沒有給為惡的神留下屬於它的技術。
    “你們用不著這些,你們隻會破壞,嗜血和戰爭。除非有一天,我再從海上來時,人們才會需要它們。”
    羽蛇神說這句話的時候大概是有點驕傲和傲慢的,可能高高昂起了自己的腦袋,接著毫不留念地張開翅膀,飛回向家的方向。
    ……然後它就在海上、在它的家鄉特拉巴蘭一覺睡到了二十一世紀,醒過來還發現自己的家被水給淹了。
    北原和楓在用手機翻了一遍瑪雅文明裏關於羽蛇神離開的傳說後,忍不住沉默了幾秒。
    不知道為什麽,他感覺神話世界裏的羽蛇神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個孩子:
    中了妖術還以為自己隻是生病;把酒當成靈藥毫無戒心地喝到神誌不清;看到自己子民被蠱惑幹壞事後被氣得跑回家;還在半路對著惡神氣哼哼
    地擱狠話……
    頗有一種天真的小幼崽被糟糕的大人氣得委屈巴巴,在“啪嗒啪嗒”掉眼淚的同時,還要生氣地對你瞪眼睛的感覺。
    這麽一看,對方在回家半路上用鏡子猛看自己的臉,最後大驚地喊一句“我老了!”的行為似乎也有點微妙了。
    旅行家看著自己麵前盤踞在森林中的美州豹金字塔,似乎想到了昨天看到的羽蛇神,眼底閃過了一絲無奈的笑意,幹脆坐在階梯上麵,仰頭看著金字塔並不怎麽尖的尖頂。
    這一片地區是青翠的草地,朝後麵一靠就可以依靠到依舊帶著堅硬觸感的金字塔的階梯。
    鑄成金字塔的每一塊巨大石頭上幾乎都布滿著帶著潮濕水汽的青苔,像是常春藤那樣地蜿蜒和攀附而上。
    碧綠色覆蓋石磚的斑駁,古老的建築縫隙裏似乎生長出了花朵與草芽。
    這座美洲豹一樣威嚴盤踞在雨林深處的石頭建築此刻卻是在蔥蘢的綠色下顯得如此的柔軟,就像是處於一個植物從來沒有死去過的春天。
    馬爾克斯坐在頂端,抱著自己的膝蓋,似乎正在對著雨林的遠方出神。西格瑪則是有些不太適應地站著:倒不是因為嫌棄這座金字塔灰撲撲的樣子,而是覺得坐在上麵未免對這些文物也太不敬了一點。
    他努力地抬起頭,想要俯瞰這片雨林,但是依舊感到力有未逮,入目看到的還有一些高大的喬木和金字塔的神廟遮擋住視線。
    或許還需要在更高一點的地方,比如說那座七十多米高的金字塔
    西格瑪望著那個方向,四號金字塔的方向,淺灰色的眼睛給人的感覺異常明亮,就像是過於燦爛的太陽光線在裏麵點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
    西格瑪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對“接近天空的高處”那麽感興趣的,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有了“再更高一點點吧”的渴望。
    或許是因為他曾經坐在熱帶雨林喬木的樹枝上眺望過遠方、太陽和雲霞;或許是因為他曾經做過一個很高很高的夢,那顆墜落的流星與他有那麽近的距離。
    或許隻是他喜歡天空。
    西格瑪正在出神的時候,突然感覺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了一下,低下頭看的時候,果不其然地發現是正在認真拽著他衣服的馬爾克斯。
    “西格瑪。”
    坐在最高層的台階上,好像隨時都會掉下去的青年抬起眼眸,突然輕聲喊道。
    他那對紫黃色的眼睛給人的感覺如霧氣般朦朧,找不到一個清晰的焦點,但像是看穿了身邊這位孤獨的異鄉人心中所有的思緒。
    於是他用仿佛漂浮在空氣中、同時給人感覺似乎帶著點朦朧微笑意味的輕盈聲音說道:
    “你想不想飛”
    西格瑪愣住了。
    他沒有想到對方會問出這個問題,所以一時間也沒有找到合適的答案回答,但馬爾克斯想要的似乎也不是他的回答,隻是對著愣著的人彎了彎眼睛,接著伸手一拉。
    西格瑪猝不及防之下被帶歪了平衡,幾乎是控製不住地從上麵跌……其實也不算是跌,隻是控製不住地從金字塔密集的台階上麵控製不住慣性地往下麵衝了十幾步,最後撞到了北原和楓的懷裏,差點讓兩個人一起栽下去。
    嗯,如果真的是那樣,估計這個場麵就很像保齡球了。
    北原和楓心裏這麽想著,有些無奈地揉亂了下意識把自己抱得很緊的西格瑪的頭發,把臉靠在對方的臉頰邊,希望這樣能讓對方稍微緩過來一點,然後若有所思地看向遠方。
    那個方向正在團聚去大片大片的雲朵,好像快要遮蔽住不久前還顯得十分燦爛的太陽。有浩浩蕩蕩的風在空氣中輾轉著遊動,就像是最自由快活的魚,拿尾巴掃過旅行家的鼻尖。
    風大起來了。
    旅行家伸手按住西格瑪飛起來的頭發,突然意識到。
    “北原——”
    還在上方的馬爾克斯聊勝於無地吹了一下手中“呼啦啦”轉動的彩色風車,也沒有進入金字塔上方的神廟的意思,而是看向遠處的某個方向,突然高聲地喊道。
    “知道了。”
    北原和楓仰起頭,像是明白了對方話語裏隱含的意思,有些無奈地笑了笑,隨後拉住西格瑪的手,帶著人往台階下麵走去。
    “北原”
    西格瑪稍微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跳,任由手被旅行家拉著,有些疑惑地詢問道。
    他一邊跟著對方的腳步,同時還有些整理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但是很快就被撲麵而來的風吹了滿臉,隻能手忙腳亂地胡亂梳理了一通。
    他倒是沒有因此對馬爾克斯生多大的氣,或者說在撞到北原和楓懷裏的時候就忘記生氣這回事了,整個人都有點呆和暈乎乎的,甚至還有點想要主動蹭一蹭對方。
    馬爾克斯那個家夥,應該是覺得北原和楓一定能毫不猶豫地把自己接住吧。不過北原的確能夠給人這種安全感就是了……
    這種絕對會接住跌下去的自己的安全感。
    “也不是什麽大問題,要下雨了。”
    旅行家看出來了西格瑪內心的疑惑,輕輕地眨了一下眼睛,聲音裏帶著笑意:
    “或者說,有一條漂亮的蛇要來了。”
    蛇
    西格瑪有些驚訝地睜大眼睛,但是沒有出聲說什麽,而是跟著北原和楓一起走到樹下,眺望著烈日被狂風短暫遮蔽的天空。
    在瑪雅人的文化裏,最為著名的蛇或許隻有傳說中的羽蛇神,那位全身被鳥類的羽毛覆蓋、長著翅膀的騰飛之蛇。
    明明是一種以腹部行走、終日匍匐於塵土的動物,但在瑪雅人的神話裏擁有了飛翔的姿態,代表天上的風與光與水,遨遊在永恒的天宇。
    他突然想起之前馬爾克斯對自己說的話。
    他說:“西格瑪,你想不想飛”
    今天的風很大,是盛大的那個大。
    它們不再是追求速度,而是在空氣裏反複地盤旋著起舞,就像是它們之間不服氣的小比賽突然從短道速滑突然變成了冰上芭蕾。
    無數的風形成一個個人們肉眼看不見的巨大漩渦,追逐著彼此的尾巴旋轉著,自身也在旋轉著,高低地跳躍與翻滾,發出無數屬於風的笑聲與歡呼與吵鬧的尖叫。
    北原和楓伸出手指,感受著有風穿行在指縫間嬉笑,也任由一縷風轉到自己的脖子邊,輕快且熱鬧地笑著,抱著他的脖子轉了一圈,最後在耳畔留下一個微涼的吻,走的時候撩起頭發與圍巾的尖角。
    風向來是熱鬧且粘人的生物。
    它們打著華麗的旋兒飛過樹梢,跳著華爾茲飛翔在青草的尖頂,輕盈而又不可捉摸地在這一片開闊地上表演著舞蹈,就像是有無數鳥雀正在森林裏唱歌。
    或許也的確有鳥在唱歌。
    紅金剛鸚鵡成群結隊地飛過來發出嘎嘎亂叫的聲響,巨嘴鳥哢噠哢噠地碰著嘴巴,金黃的大斑紋霸鶲跳躍到樹枝頭歪頭歪腦地蹦躂幾下,發出婉轉的聲響。
    ——當羽蛇神還在的時候,各種各樣羽翼豐滿的彩色飛鳥在天空中飛舞和歌唱。
    馬爾克斯坐在金字塔上,仰頭看著藍天,然後閉上了眼睛。
    他聽到許許多多的聲音,嘈雜的、清脆的、低沉的聲音,好像這片土地上沉寂下來幾千年的冗雜信息都在此刻被一陣風卷起,拋向金字塔的頂端,浸透著深深的情緒,就像是被彩虹色的夢境碎屑撒了一身。
    蒂卡爾,百聲匯合之地。
    舊時的王與祭祀就站在這裏,站在金字塔的
    頂端仰望星空,溝通神明。
    馬爾克斯突然有點慶幸沒有讓西格瑪繼續待在這裏了。現在越來越嘈雜和集中的聲音可不是誰都能夠接受的,如果對方還在這兒的話,估計會有好幾個晚上睡不好覺。
    “連聽我吹豎笛都要戴耳塞……”
    白發的青年捋了一下自己飛到麵前的頭發,輕盈的聲音在風裏飄飄蕩蕩的,似乎在小聲嘟噥或者抱怨什麽,但過於平鋪直敘的語氣又聽不出來什麽感情上麵的傾向。
    最後他開始一本正經地思考起該怎麽把瑪雅的羽蛇神騙下來,讓對方載著西格瑪在天空裏飛上一圈。
    聽那群幽靈說,羽蛇神給人的感覺似乎不太聰明的樣子。而且既然幾千年前用酒就可以讓對方醉暈乎那麽久,現在用酒也可以……不過這樣算是酒駕嗎
    沒有想出來“負責自動駕駛的車輛醉酒到底算不算是酒駕”的馬爾克斯歪了歪腦袋,最後放棄了思考,打算看到羽蛇神了再說。
    說不定沒那麽好騙呢
    他用手指擦掉臉上的一滴雨水,相當嚴謹地這麽想到。
    在天外,有風自海邊來,攜帶而來的還有來自深海的一場大雨,隨著風一起跌落到無邊蒼翠的雨林深處,打濕金字塔上斑駁的青苔。
    在普通人類看不到的地方,纖巧的蛇首從雲層中探出,蜿蜒的身軀浮動在天空裏,快速地朝著自己的目的地飛翔著。
    在它的身後,華麗如同花扇的尾巴隨著風浮動,張開的寬大翅膀有著雨林和大海中最為動人的色彩,最後才界限模糊地融入屬於天空玻璃般的透藍。
    “呦嗚——”
    仗著有人類給自己加了一層混淆認知的羽蛇神感知著隨自己被帶來的雨水,有些愜意地發出一聲介於龍吟鳥唱之間的歡快聲音。
    同時終於想起來自己可以操縱風的流向的它也悄悄改變了一下自己四周風的方向,讓身上的人類不至於被風吹懵。
    之前有點小失誤,但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回來啦!
    羽蛇歡快地鳴叫著,然後衝入雨林中,很有針對性地衝到金字塔那裏——它記得這個地方!是它盤起來睡覺或者唱歌的地方!
    “好像上麵有人……算了,當我沒說。反正你是盤在邊上的。”
    博爾赫斯歎了口氣,把對方脖子周圍的金色羽毛揉亂,感受著柔軟順滑的手感,把自己的話給咽了回去。
    雖然這條蛇有點呆,但就當養女兒吧。
    心累的超越者這麽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