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荼蘼如火

字數:12789   加入書籤

A+A-


    歐亨利突然感覺鼻尖有點癢,像是有什麽熟人在念叨自己。
    但他還是壓抑住了自己再次回頭看一眼的衝動,抱住坐在自己腿上麵的女兒,歎息般地蹭了蹭對方的發旋,讓自己不再想過去的同伴。
    說要和過往決裂,那就要決裂得徹底一點。而且他也知道對方的性格,說不定就在等自己回過頭,給出什麽“驚喜”呢。
    隻不過還是有點在意……
    當年習慣了給讓熱內收拾各種爛攤子的歐亨利歎了口氣,幹脆把小女孩頭頂的一撮頭發揉亂了,翹起來幾縷呆毛。
    “爸爸壞蛋!”
    腦袋被揉來揉去的小女孩這次終於感覺到自己被打擾了,抖了抖頭發,很孩子氣地鼓起臉抱怨著,揚起腦袋去拉對方的嘴角,直到自己的父親認輸才罷休。
    西格瑪緊緊地挨著自己身邊的大人,愛倫坡從魅影的歌聲登場的時候就在眯著眼睛聽歌,看起來很喜歡魅影——事實上,當對方歌唱的那一刻,許多人的神情都溫柔而專注起來,仿佛心髒都在和歌聲一起轟鳴。
    《夜之樂章》。
    北原和楓數著上一幕已經經過的那些樂曲,抬頭看著巴黎的地道下麵兩個人的身影。幽靈帶著他的音樂天使走在地下的黑暗裏,蠟燭從湖底升起,幹冰製造的霧氣升騰著朦朧。他們一起走入黑暗的王國裏,幽靈的聲音緩慢而又深情的流淌在哥特式的夢境。
    在朦朧的燭火下麵,冰藍色與黑色互相交織與蔓延,構成歌劇院深處光怪陸離的璀璨夢境與詩歌。壯觀而溫柔,激烈而又婉轉,在最凝固成夜晚的冰晶。
    音樂是存在某種實質的——《歌劇魅影》總是想起這一點。它的旋律如同夜晚的水,節奏如同燭火的搖動跳躍,兩個為音樂誕生的天使在舞台上追逐,昏倒的克裏斯汀像是一朵盛大潔白的百合花,跌落的時候被人抱在懷裏,垂落的裙擺如同皎潔的月亮。
    北原和楓近乎是享受地聆聽著耳邊的音樂,兩個小姑娘貼在一起,一言不發地睜大了眼睛,然後在這一樂章的結束後用力地鼓掌。西格瑪已經忘掉了自己之前回頭看到的尷尬,而是跟著在北原和楓的身邊小聲不熟練地跟著哼歌。
    “好漂亮。”愛倫坡抱著卡爾,給對方小心翼翼地喂了一點食物,然後眼睛亮晶晶地對北原和楓和西格瑪說道,“我下一本小說也要寫這樣的場景!”
    北原和楓對此隻是笑著摸了摸對方的腦袋,然後理所應當地得到了“北原我比你也沒有小幾歲誒”的抱怨,不過很快就被一塊巧克力糖堵住了嘴,開始像是倉鼠一樣臉頰鼓鼓地消化嘴裏的食物。
    露西往這邊有些羨慕地看了一眼,結果手裏就被北原和楓以不容拒絕的態度塞了兩塊糖。
    一塊是草莓味的,一塊是青蘋果味的。
    紅發的小姑娘在手心被碰到後很明顯地下意識瑟縮了一下,像是容易受驚的小動物,本來窩在她懷裏的兔子都被她潛意識裏全身的緊張給嚇了一跳,鑽進北原和楓的懷裏。
    “對不起。”
    在幾乎是條件反射的緊張後,露西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行為有點問題,於是紅著臉小聲地說了一句,把手裏的糖分給了抿著唇、顯然正在思考怎麽感謝的路易莎。
    不過在黯淡的燈光下,兩個小女孩的羞澀與緊張也不是那麽明顯。感謝黑夜。
    旅行家對此隻是彎起眼睛笑笑,想著等出了百老匯,能在時代廣場附近給組合裏的女孩們買點什麽樣子的禮物。
    比如玩具熊發卡或者蝴蝶結但路易莎感覺像是喜歡自然圖錄和哲學書的性格。
    前麵埃勒裏奎因似乎聽到了因為他們發糖的動靜,於是也好奇地回過頭,朝北原和楓這裏看了一眼,接著眼睛一亮
    ,把手伸過來,小聲地喊道:“我也要糖,北原!”
    那對亮銀色的眼睛在鏡片後麵閃閃的,就像是一隻敏銳的貓的眼睛——能夠在黑暗裏發光。
    “好好看音樂劇,你打擾到人了!”
    西格瑪嘟囔了一聲,飛快地從北原和楓的口袋裏掏出一塊糖,塞到嘴裏,很有敵意地看著這個在他眼裏不怎麽吉利的偵探。
    雖然他不知道對方是怎麽和北原和楓熟悉起來的,但是他一定要為自己家長的交友安全嚴防死守!
    “唔”偵探回頭看了一眼正在唱的歌,稍微躊躇了一會兒,然後小聲道,“就要一顆……好吧,兩顆糖就行。”
    為什麽從這個人嘴裏說出來,就莫名覺得兩顆比一顆少
    西格瑪撇了撇嘴,但在感受到北原和楓撫摸自己發梢的力度後還是沒有說話,把腦袋埋到了旅行家的懷裏。
    有玫瑰花的味道。他嗅了嗅,這麽想到,然後在這種清甜濃鬱的味道裏一點點地安下心來,隻是依舊抱得很緊。
    其實北原和楓最近身上總是粘著各種花的花香,也每天都會從花店帶來一束色彩繽紛的插花插在花瓶裏,把房間打扮得燦爛光明。西格瑪也從來不問對方為什麽會突然這麽做,而是也跟著習慣了每天趁熬夜的家長還沒醒的時候從被窩裏鑽出來,給它們澆完水再回去睡覺。
    他喜歡這種偷偷的幫忙,這讓他每次看到自己和北原的家時都有某種成就感——不過這些日子北原喊他的時間比平時也晚了一點,該不會是發現他在偷偷澆花了吧
    “兩顆啊,那分別要什麽口味的糖”西格瑪側過頭,聽到北原和楓這麽說道,聲音裏是麵對比他小的人時一如既往的溫柔與包容。
    “牛奶味!”
    埃勒裏奎因的聲音又輕又快,接著很快活地推了一下自己的夾鼻眼鏡,稍微停頓了幾秒,然後臉色就變得異常古怪,甚至還帶著欲言又止的被惡心到的表情,像是聽到了什麽讓他三觀開裂的事情。
    “……還有榴蓮味。”
    他深吸了一口氣,整張英俊的臉感覺都揪了起來,用一種深仇大恨的語氣補充道。
    北原和楓咳嗽了一聲,強忍著沒有讓自己露出同情的表情,從口袋裏把糖翻出來,從裏麵挑出這兩個味道遞了過去。
    奎因小先生蔫頭耷腦地接過這兩塊糖,把牛奶味的先丟到了嘴裏,像是被抽取骨頭的貓那樣以液體姿態從椅背上滑了下去,癱著繼續看魅影與克裏斯汀的合唱。
    愛倫坡好奇地看著這一幕,然後用求證的眼神望向北原和楓,手指快速地在手機上麵盲打出一段話發送了出去。
    北原和楓感受到手機的震動,於是也低下頭看了一眼,發現一個頭像為小浣熊的人給自己發了一句簡短的話:
    ——是雙重人格嗎
    他很淺地笑了一下,然後同樣盲打著編輯了一段,點擊發送。
    ——不,我感覺更像是哥哥和弟弟在一個身體裏麵打架。
    愛倫坡揉了揉卡爾毛絨絨的耳朵,視線向下瞥了一眼,看到了來自旅行家的回複,於是看向埃勒裏奎因的目光變得更加好奇了一點。
    埃勒裏奎因把自己做喜歡的牛奶糖嚼碎了咽下去,感受著口腔裏縈繞的柔和的甜味,一想到這即將被榴蓮的臭氣所取代,表情忍不住痛苦了起來。
    為什麽會有人喜歡吃榴蓮味的東西啊!
    他在內心對某個人很不爽地嚷嚷道。
    嗬。對方發出一聲聽上去沒有嘲諷意味的單純輕笑,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埃勒裏奎因就是感受到了嘲諷的味道。
    因為我不是人,我是鸚鵡。鸚鵡喜歡吃榴蓮難道有什麽問題嗎
    他慢條斯理地回答道,聲音中不帶一點
    煙火氣,根本看不出來到底是不是在生氣。
    奎因小先生鼓起了臉,他現在不是很想和對方說話,哪怕對方算是自己的哥哥。雖然實際角度來講,他們從來都沒想和對方說話過。
    從性格上,一個冷靜克製,一個活潑好動;從破案的思路上,一個喜歡從細節部分入手,一個喜歡整體思路的推導;從對職業的態度上,一個人是隨便玩玩,一個是打算把偵探當成自己必勝的事業……
    當然,在喜歡的東西上,他們更是南轅北轍得不能更南轅北轍,基本上就沒有事情不可以吵一架的,意誌更是從來沒一致過。
    不過也感謝他們對掌控身體的態度同樣不一致,所以絕大多數時候充當哥哥角色的巴納比羅斯都會把身體讓給埃勒裏奎因。
    但奎因一想到榴蓮在口腔裏那曆久彌新的味道,就很後悔。
    ……那你吃完榴蓮後,今天都是你來掌控身體好了,我可不想聞榴蓮味。還有,對北原的態度好一點,要是我回來的時候發現對方因為你和我絕交了,我就——我就打自己信不信
    巴納比羅斯感受著自家弟弟說到最後,簡直快要帶上炸毛意味的威脅語氣,緩緩地打出了一個問號。
    他突然覺得自己本來就很不正常的弟弟更不正常了。
    但他想了想,也沒有太在意自己弟弟的精神狀態,而是直接接過了身體的掌控權,拆開榴蓮味糖果的包裝丟到嘴裏,很愜意地眯起眼睛,聽著這一場婉轉動人的歌劇。
    在中途停場的時候,他的目光和還坐在自己座位上的北原和楓對視了一下,露出了一個很短暫的微笑。
    北原和楓身邊的同行者都趁著中場休息嘀咕著想要去要一張簽名去了,就連西格瑪也在慫恿下眼睛亮晶晶地打算利用組合的名字,去為自己和旅行家要上一張《歌劇魅影》演員的簽名。
    歐亨利也帶著自己想要四處逛逛的女兒去不知道什麽地方玩了。
    “照顧奎因很不容易吧”
    旅行家看著逐漸空蕩蕩的座位,輕微地咳嗽了一聲,抬起眼眸,用帶著笑意的語氣說道。
    “是啊,這家夥六歲了還在試圖和鏡子裏的自己打架,以至於爸他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以為我們的智商和貓有得一拚。”
    羅斯懶洋洋地笑了一聲,姿態慵懶地眯起那對銀色的雙眸,接著像是想起來了什麽,稍微坐直了一點身子,微笑著開口道:
    “這幾天調查中我搜集了一些信息,介意在這個時候聊聊嗎”
    “什麽信息”北原和楓也沒有在意對方在這個時候說起這些,而是有些好奇地挑了一下眉,這麽詢問道。
    “關於歐亨利的身份。”
    巴納比羅斯垂下眼眸,用一種不知道比奎因靠譜了多少倍的平靜語調說道,隻不過語言已經變成了希臘語:
    “很有可能是當年的國際大盜威廉西德尼波特,他當年還有一位配合的搭檔,也是同樣臭名昭著的犯罪者,讓熱內。”
    北原和楓愣了一下,眼睛微微睜大。
    他並不算不聰明,之前隻是很多信息根本沒有被他聯係到一起。
    在對方說出口的時候,他就想到了歐亨利三次元的本名,還有自己遇到的那位來自法國巴黎的男妓——那個總是一身女裝打扮,無所謂地微笑著的人。
    羅斯看了一眼北原和楓,眼中若有所思的神色一閃而逝,接著用一種摒棄個人感情的客觀語調說道:“歐亨利接觸他妻子的時間正好和他們最後一次偷竊的時間能夠對應上。而且當年他們兩個雖然沒有被抓到,但異能效果被分析了出來——其中一個是幻覺,一個是交換。當然我還有很多的證據可以佐證:有的時候處理得越幹淨,越可以讓偵探從細節找到蛛絲馬跡。”
    “不可能是歐亨利做的。”
    北原和楓眨了一下眼睛,接著用希臘語以同樣堅定的語氣回答。
    羅斯沒有對此做出評價,而是對此沉默了幾秒鍾,說起了另一個看似與之無關的話題。
    “你知道他們最後一次偷竊的東西內容是什麽嗎”他問。
    北原和楓很誠實地搖了搖頭,但是眉毛已經微微皺了起來。他已經意識到對方問的這個問題不是什麽空穴來風。
    “各個國家的絕密文件,最不想公布出去的那種。發生在異能大戰的末期,現在應該還沒到十年吧……雖然到現在也沒有情報公布出來,但你知道各個國家對他們的態度應該會是什麽樣了吧”
    羅斯按了按口袋,似乎想要從裏麵找出一支煙,但發現裏麵空蕩蕩的後遺憾地收回了手,用嚴肅的表情看向北原和楓。
    北原和楓在這個問題麵前沉默了兩秒,然後試探性地開口道:“……要麽死,要麽詔安”
    “哈。”
    偵探眨眨眼睛,接著微笑起來,聲音柔和地說道:“別把美國人想得那麽善良,北原。”
    “更何況,當年的他們,給這個世界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兩個永遠沒有辦法法律、道德與感情被馴服的瘋子,為了反抗而反抗的絕對叛逆者。那群人不會敢賭的,沒有人能攔住他們拿走一件東西,這也說明他們也沒有辦法阻止對方拿走自己的命。”
    “砰。”
    沙啞而又柔軟的嗓音響起,就像是唱了一個夜晚的夜鶯,就這樣帶著溫柔和倦怠的調子,輕輕地念出了一個輕盈的擬聲詞。
    鮮血濺落在她的身上,像是火焰覆蓋潔白如雪的荼蘼花,燦爛而又嫵媚動人地繼續釋放著不朽的光華,燦爛豔麗到讓人昏眩,讓人隻感覺無法容納那樣龐大而溢出的“美”。
    “啊,放心,你還沒死呢。請允許我稍微走一會兒神。”
    聲音的主人語氣柔和地說道,然後抬起水色的眼眸,注視著牆壁的牆角,很安靜而又緩慢地呼出一口氣,嘴角掛起微笑。
    讓熱內看著身下被自己踩著手腕的男人,手指玩弄著到手的槍支,手套保證了他不會因為這個動作留下任何的指紋。
    隻需要一槍,對方的生命就會結束,而自己就可以和以前那樣,把對方的屍體轉移走,沒有草酸和碘化鉀,那麽用廁所裏麵的肥皂水也可以清洗掉本來就不大的流血量並且讓試劑失效。血腥味可以用尼克酸處理……唔。
    好麻煩,要不還是自首吧。
    讓熱內想了想今晚歌劇院裏的人流量,有些無聊和嫌棄地“切”了一聲,最後決定用異能製造的幻覺把路過這裏的人五感屏蔽掉,要是再發現什麽再多加一具屍體也不是不行。
    想到這裏,她的心情倒是愉快了不少,甚至蹲下來很好奇地問道:“你販毒被抓過嗎”
    “嗬嗬……”對方驚恐地睜大眼睛,發出艱難的支離破碎的聲音。
    “判四年啊。”她很溫柔地說道,“沒關係,我當年幹這行被抓,也是判四年哦。”
    她說謊了,其實她比對方的時間還要短,但是她總覺得如果告訴對方的話,他很可能會感到心態失衡,於是給出了一個善意的謊言。
    “嗬嗬……”
    “乖,乖孩子,別吵。”
    她溫柔地坐在邊上,甚至伸手摸了摸對方的頭發,低下身子去看他,聲音柔軟如情人之間的呢喃,但那對水色的眼睛裏卻是一種近乎天真的無辜與深情:
    “其實我不想殺你的,但是誰叫你把槍不小心忘在了我手裏你知道嗎,我拿著一把槍的時候——裝滿子彈的槍的時候,總是想要拿他幹點什麽。就像是你們硬的時候總想要找男的或者女的解決一樣,這是相似的道理
    。”
    “所以我開槍了。”
    神女輕聲說道。
    她的眼睛因為單純的喜悅而閃閃發亮,嘴角浮現出明媚的笑容,微紅的臉頰讓她看上去好像從神壇上走了下來,那麽真實而又嫵媚動人,足以捕獲許多人的心。
    人們總是樂於看到神聖被拉下神壇,好像隻要天堂不再完美,出現了崩塌,這樣就可以看到和他們無關的上帝的花園。
    “微笑吧,嗯,高興一點。我可能很快還要去陪你呢,親愛的。”
    在自顧自的高興結束後,她朝表情幾乎扭曲的男人很俏皮地笑了一下,跪下身子,溫柔地擦去對方的眼淚,然後手指包裹著沾著血的手套,力道柔和地按壓上對方的唇,進而指尖熟練地壓迫對方的舌頭,沒有管對方喉嚨處血肉模糊的模樣,甚至讓熱內的眼睛還是彎著的,水色的眸子煙波婉轉,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小孩子好奇地撕扯蝴蝶的翅膀——出於某種同樣的罪孽和天真。
    “讓。”
    一個聲音響起,讓熱內的動作微微一頓。
    然後她繼續專心地侍弄著這個快要死去的男人,沒有回過頭,隻是用一種輕快而篤定的口吻說道:“你聞到我身上的味道了,威廉。”
    “我覺得你現在還是叫我亨利比較好。”
    歐亨利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道。
    他的確聞到了味道,所以才會帶著自己的女兒急匆匆地會劇場交給北原和楓後又跑回來。
    或者說這種味道他幾乎熟悉到了骨子裏:各種各樣花的甜美,冷香一般腐朽的味道,淤積在陰暗裏發酵的精華,屬於黴菌的氣味——更簡單地說,他聞到的是讓熱內的味道。
    是的,雖然他一點也不愛對方,但他的確熟悉自己的搭檔,熟悉到仿佛他們中間從來沒有分別將近十年的距離。
    讓熱內沒有說話,他隻是微笑,然後眯起眼睛,輕聲詢問道:“威廉,你在等什麽呢”
    “殺人理由。”
    已經成為警察的大盜有一瞬間想要頹喪地閉上眼睛認輸,但他沒有,他看著麵前的死人,用自己平生最冷靜的語氣一字一頓地開口。
    “啊——看在是威廉的份子上:因為我摸到槍了,所以想要開槍。”
    讓熱內慵懶地伸了個懶腰,展露出曼妙的身體曲線,用一種輕慢且帶著笑意的態度慢吞吞地說道:“親愛的。你該不會是在想怎麽為我尋找一個善良的理由,比如說正當防衛什麽的來給我開脫吧天哪,這可一點也不警察。”
    “我就是一個不在乎別人性命的人,我無所謂殺不殺人,我無所謂法律,我無所謂道德。不管誰在我麵前,我都照睡不誤,當然,殺人其實也一樣。”
    她這麽說,然後像是小姑娘一樣走過來,步伐輕盈得就像是跳舞,她口中甚至還伴著舞步輕盈地哼起一段小曲,最後像是一片落葉一樣旋轉著來到歐亨利的麵前。
    她湊近他的臉頰,很美麗地微笑著,他們兩個人的距離很近,但是沒有一個人退開。
    他們都知道,這是一場沒有聲音的博弈。
    “就算善良千百倍,也沒有辦法洗去我身上的罪孽。你知道的,威廉,你再清楚不過了。但是你竟然問我理由——哇哦,理由。”
    她輕佻地笑了一聲,手指捧住對方的臉,但是沒有吻上去,隻是驕傲地抬著頭,好像神女在宣布自己的勝利與審判。
    “其實是你在為自己找理由,隻不過想要我說出口。不過沒關係,我能接受。”
    “因為我愛你,這麽愛你。”
    “你想讓我為你隱瞞。”歐亨利抬起眸,毫不客氣地戳穿了她背後的目的,表情甚至有點諷刺,“否則你絕對會毫不留情地把我的身份曝光出去。”
    “這
    樣我們至少能死在一塊兒啊。”讓熱內用甜美的聲音回答道,眼眸很愉快地彎了起來,伸手抱住麵前的巡警,像是以前那樣軟軟地撒起嬌來,“威廉,威廉——用你的異能,怎麽樣。”
    “再做一回我的共犯吧,再當一次我的同謀吧,親愛的。為了你的妻子和女兒,為了你的生活,隻是處理罪證而已,紐約的警察經常幹這種事情,你猜你一定也知道。”
    歐亨利磨了磨牙,然後開口道:“之前紐約那麽多起屍體疑似被異能轉移的案件……”
    “是我幹的哦。”
    神女無辜地眨眨眼睛,臉頰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起來,聲調軟軟的:“說實在的,他們實在是有點沒勁。”
    “你的異能,我隻記得可以短暫修改別人的潛意識和扭曲五感吧轉移調換某個存在的位置是我的異能才對。”
    歐亨利皺了下眉,開口道。
    “嗯哼”
    讓熱內用手指挽了一下自己的頭發,像是一隻狐狸一樣狡黠地笑了起來,手指比出槍的姿勢,指向自己的太陽穴:
    “你知道的吧,異能和精神有關。所以呢,我就嚐試著欺騙了一下我的潛意識……效果非常好哦!隻要把自己從思維上變成另一個人,就可以用別人的異能。不過到現在,我這麽了解的人好像隻有威廉你呢。”
    完完全全地複刻另一個人的思維。
    歐亨利愣了一下,倒也不是因為驚訝於對方對自己的了解,也不是驚訝於異能可以被別人借用,而是……
    “你不知道你的異能要改變別人的潛意識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嗎”
    這位紐約的警察看上去很想罵人,伸手抓住讓熱內的手腕,深吸了一口氣才把自己的情緒平複下來:“你給我去醫院!就算是黑診所也得去!動不動就用這種能力,真的不怕死”
    這種透支生命放大效果的異能,如果被對方繼續這麽隨便地亂用的話……
    “可這樣的時候,感覺威廉還在啊。”
    讓熱內的聲音輕飄飄地響起,那對眼神朦朧而又沒有焦點地落在前麵,聲音像是一陣支離破碎的風:“我怕隻有我一個。”
    歐亨利用力的手突然停頓了一下。
    他轉過頭,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穿著一身雪白絲綢長裙的男子,對方的身上濺落著大片大片的鮮血,但卻還是在明亮清澈地微笑著,與剛剛好像風一吹就散的聲音截然不同。
    她驚豔的麵孔足夠模糊別人對她性別所有的印象。
    神女。
    他突然想到了在巴黎的時候,那些人用來稱呼她的代稱。
    “你還是想著包庇我。威廉,所以你永遠也做不了真正的好人,成為不了所謂的正義,你永遠自私得就像是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一樣。”
    她微笑著說:“真讓人高興,威廉。”
    ——我親愛的共犯,我的同謀。
    那天的紐約在下這一年的第二場雪。
    下得很大,下到了第二天。
    當北原和楓第二天捧著花去找那位男妓的時候,對方正倚靠在窗戶邊上看雪,姿態和平時別無二致,一般無二的綺麗,身邊的花朵蔓延和盛開到宇宙的盡頭。
    “今天是桔梗嗎”她點燃了一支煙,在煙霧環繞裏微笑著回頭,懶洋洋地這麽詢問。
    “洋桔梗。”旅行家把有著紫色輪廓的純白花朵放在對方的床上,用溫和的聲音回答,然後朝對方所注視的方向看過去,看到落著雪的窗戶折射出一角的天空,還有燃燒的火紅。
    那是她。
    她身後的荼蘼花開得灼灼豔豔,蒸騰在蒼白到仿佛失去顏色的紐約裏,幾乎是一片純然的緋紅,像是一場永遠也不熄滅的、以道德和法律作為薪柴熊
    熊燃燒的大火。危險又綺麗。
    像是想說明這春末最後的花還依舊活著,而且注定開到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