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我們相遇,我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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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徹底把這次龍卷風帶來的“大自然的饋贈”給收拾好,已經是到了傍晚的時候了。聲勢浩大的雨也漸漸止息了下來,雨雲輕輕快快地溜達回了遠方,隻留下在桶裏麵無力蹦躂的魚。
“感謝大自然的饋贈,但是把真空包裝廠的真空包裝牛肉和豬肉全部都卷到這裏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忙完之後,北原和楓坐在加油站的門口,看著麵前快要堆成山的真空塑封的食物,忍不住歎了口氣,對福克納說道。
“這也不算有多過分——我聽說去年有一個龍卷風襲擊了炸雞店。”
靠在油桶上的福克納眨了眨眼睛,望著正在手忙腳亂地試圖接住一條蹦出來的魚的海倫,臉上有著滿不在乎的笑:“然後隔壁的天上就開始掉烤雞和炸雞。聽上去很有意思,對嗎”
他把自己咬著的煙拿在手裏,站起身眺望著遠方,那對蛋白石色的眼睛中氤氳著丁香紫那柔和而朦朧的色彩,看上去就像是一半沒入晚霞的青山。
然後他笑了起來。
“看啊,北原。”他說,“前麵。”
旅行家跟著抬起頭,於是目光中落入一道淺淺的彎虹,還有在虹光的遠處懸浮著的城市,就像是無數人曾經在文藝作品裏幻想的浮空城突然出現在了觸手可及的現實。
遠處有著明亮的陽光在高樓大廈中閃耀,有樹木掩映著淡淡的雲層,有彩虹的光輝烘托出整座城市的風光。有飛鳥如車輛掠過城市的街道,發出雨後清亮的啼鳴。
有風正在笑著。它們流淌、飛翔,在旅行家的身邊歌唱。
——那是魔幻故事裏的都市,是雨後的海市蜃樓,是風來的地方。所有被龍卷風帶走的人都將在那座城市裏相逢。
“是喬普林啊。”
北原和楓仰起臉,認出來了這個天空中的投影是他們曾經路過的城市,臉上浮現出明亮的微笑:“我還記得那裏有一座非常漂亮的巧克力工廠。你還記得嗎”
那家的糖果店招牌上寫的就是“chctefctry”,讓人忍不住想起童話裏那個有這巧克力河流與各種各樣的糖果花叢的工廠,光有名字就能讓顧客感覺到滿滿的甜味了。
“我當然記得——見他媽的上帝哦,我在那裏把整個店的字母巧克力都買光啦。”
福克納顯然也想起了這家在號公路上久負盛名的糖果店,忍不住嘟囔起來,聲音也不由自主地抬高了些許:“我的意思是,這樣我和海倫就可以用巧克力拚成單詞交流了。但那些巧克力化得稍微有點快……”
正在看著那座城市的北原和楓在聽到這句話後,轉過頭看了福克納幾秒,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靠在對方的身上,發出一點也不遮掩的明亮笑聲。
“噗咳咳咳,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那個店裏的字母巧克力一個就有巴掌那麽大吧”
“我全部送給別人了!我才沒有吃那玩意吃得嗓子冒煙!”
“嗯,我的意思是……噗哈哈哈哈,會有人很羨慕你一天能吃那麽多巧克力的,真的。”
聽到了這句話的西格瑪想起旅行家念念不忘的歌德,還有在海島上遇到的洛夫克拉夫特,於是很認真地點點頭,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從裏麵拿出一根造型很可愛的棒棒糖咬在了嘴裏。
海倫凱勒還在有點束手無策地對付著那條濕漉漉的魚,手掌在地上亂按著,很快就變得滿是泥巴,身上也沾上了汙點。但她還是那副鬥誌滿滿的樣子,比起捉魚更像是在陪著魚玩。
“西格瑪它現在跳到哪裏去了”
在摸索了一遍四周沒有結果後,少女不得不抬起頭求助起自己的朋友。
“唔”西格瑪咬著棒棒糖,很快就發現了漏桶之
魚,於是拉起海倫的手,兩個人一起朝那條正在試圖往淤泥裏鑽的魚跑過去。
老版畫家回去收拾自己的老夥計了,打算一口氣把自己剛剛創作的草稿刻在木板上。他對於龍卷風帶來的東西有點興趣,但打算把自己該幹的事情做完再說。
這場龍卷風除了把房子吹得稍微歪斜了點,屋頂和牆壁上砸出了幾十個不大不小的坑,有幾麵窗戶被飛入房間的石塊砸破了,有不少東西顛來倒去地飛到了新的地方,倉庫被吹塌了一半以外,也沒有帶來太大的麻煩。所以他的工作還能夠繼續下去。
“我就知道嘞,龍卷風才不會把這個加油站刮走。”老版畫家一邊擦自己的眼鏡,一邊趴在地板上費勁地用刻刀劃拉著木板,口中相當中氣十足地嚷嚷道,然後把木屑給掃到了一邊,繼續用銼刀平整毛糙的邊緣。
北原和楓剛走進房子就聽到這位老人的嘟囔聲,於是彎了彎眼眸,然後打算回廚房看看能不能用上天刮過來的食物做一頓豐盛的晚餐。
福克納不知道什麽時候鑽回了加油站裏,他似乎是有點受不了魚腥味,打算找一個更加適合的地方吸煙。
這位超越者把煙又放了回去,有淡淡的霧在他的手指間彌漫開來。白色的煙氣和濕漉漉的空氣、帶著粗糲感的黃沙互相結合,最後變成了一種濕潤而又微微嗆人的味道。
北原和楓開始研究著圖譜做飯了。廚房裏傳來水流的聲音。老版畫家開始一邊刻木板,一邊心情愉快地開始哼美國中部的民歌。
可惜的是,沒有一個人聽懂他含混不清且帶著方言的美式英語。但福克納還是分辨出來這是一首很好聽的歌。
“你那裏還有個本子”他打量著正趴在板子上雕琢著細節的老人,發現老人工具箱裏麵還有一個本子,於是挑眉好奇地詢問道。
“本子”鮑勃老爺子扭過頭,然後意識到了什麽,簡單地“哦”了一聲。
“自己拿個筆去寫名字。”他用一種不允許質疑的口吻說道,“想看看也沒什麽,每個人從我這裏走之前都要翻翻這個本子。”
福克納對於這種命令式的口吻顯然沒有什麽好印象,於是故意“切”了一聲,坐在地上隨便地翻了翻。
北原和楓之前就在他身邊的一個油桶裏麵點燃了火,明亮且帶著燙意的光澤就在書頁上輕盈地跳動著。
泛黃的書頁上全是不同的筆跡,也有不同的語言,其中絕大多數都是人名。
福克納簡單地看了一些,發現其中有不少都是規規矩矩地按照格子來寫名字,絕大多數都是“約翰”“蘇珊”“保羅”這樣大眾的,也有一看就是外國名字的。
還有人在名字下麵寫了一句簡短的祝福,還有人沒有名字,隻有瀟灑的連筆構成的一句話,十分顯眼地落在第一頁紙的中間:
“送給眼淚之路!獻給母親之路!獻給西進之路!獻給夢想之路!獻給號公路——獻給不知道會不會再有的、站在這裏的夢想家!”
後麵是一個簡單的經緯度,再下麵是不同人對這句話的留言,格式竟然有著驚人的一致。
“jckishere”(傑克在這裏。)
“llenishere”(艾倫在這裏。)
“lisishere”(洛伊斯在這裏。)
“felixndferrisrehere”(菲利克斯和費裏斯在這裏。)
“……ishere”(……在這裏。)
我們在這裏。
號公路的後來者們這麽回答。
這句話整整齊齊地排列下來,也不知道是哪個人在這個本子中第一個開了頭。仿佛所有的人都形成了一種奇妙的默契,在用自己的
方式告訴這個在本子上留言的不知道名字的前輩:
在號公路上追逐夢想的人、熱愛著這條公路的人從未斷絕。
福克納微微地愣了一下,手放在這頁看上去薄而脆弱的紙上,最後搖了搖頭,從老版畫家的工具箱裏摸出一支鋼筆。
“illindhelenrehere”
威廉和海倫在這裏。
在這一條路上,我們前赴後繼。我們的同伴源源不絕。因為人的本能就在催促著我們追逐山那邊的夢想,眺望遙不可及的遠方。
“走啦!海倫,西格瑪!”
旅行家似乎快要把晚飯做完了,在晚風裏喊起少男少女的名字:“回去我給你們做奶油焗龍蝦和黃油煎牛排!”
西格瑪的回應聲在荒漠裏麵顯得非常響亮:
“知道了,北原!不過等我們把這個掉下來的鳥窩放到樹上再說!”
“鳥窩……你們怎麽還把鳥窩也甩過來了”
北原和楓看了一眼自己身邊繞來繞去嬉笑著的風,有些無奈地按了按它們的腦袋:“你要那裏的鳥怎麽辦”
風一下子從旅行家的指縫間鑽了過去,不服氣地嚷嚷起來:“可它們早搬家啦!”
旅行家縱容地搖了搖頭,把鍋蓋蓋上,不讓它們鑽到裏麵搗亂,然後從廚房裏麵走出來,看到屋子裏的兩個人竟然難得保持了和諧的氣氛,有點驚訝地歪頭“唔”了一聲。
“北原,要來也寫一下名字嗎”
福克納吹了吹本子上麵的沙子,然後笑著揮了一下手中的書:“每一個來到這裏的西進者都在這裏留下自己的話了。”
“這是我父親留給我的,他就是在西進道路上的一個版畫家。”
鮑勃扶了扶他的小圓眼鏡,滄桑到仿佛滾動著黃沙的聲音響起:“他的畫讓很多人都走上了這一條道路,那些人在本子上留下的名字,他們對這條道路的熱愛也讓我父親一直心甘情願地留在這片荒漠上。”
“我也一樣。”
他從寫好自己名字的北原和楓手裏接過了這本書,拍了拍上麵的封皮,露出一個溫和到像是對著自己孩子的笑,有著懷念與緬懷。
但是他實際上並沒有孩子,也沒有所謂的繼承人。這個家族和號公路的故事大概隻會延續到這裏,但也有可能會在某個路人給自己孩子講述的故事中永久地流傳下去。
“感覺每一個人的名字背後,都會有他們各自有關於號公路的故事。”
北原和楓把筆放回工具箱裏,然後彎著眼睛笑了起來:“現在這裏的故事又要多一個了。”
他歪過頭,看著那副隻有粗略勾勒的版畫,從裏麵看到了戴著大大女巫帽的小女巫樣子的海倫,看到了福克納在煙氣中躲閃著目光,看到了西格瑪在有點不好意思地握拳咳嗽,另一隻手握著海倫的掌心。
他還看到了自己,懷裏抱著鮮花,在他們的身後很明亮地笑著。
那不是號公路上的場景,更像是號公路的終點,在加州號公路上麵。身後都是山花爛漫,海風飄揚。這也不是他們在這個加油站裏的樣子,更像是在某種魔幻故事裏,不管怎麽看都是一個童話。
北原和楓用手指輕輕地碰了碰,感受著上麵被小心磨平的版麵,微微呼出一口氣。
自從攝影藝術誕生之後,繪畫所追求的已經不再是完全地還原現實,而是嚐試去觸碰一種現實無法達成的美。
“我想起一個童話。”他低聲說。
福克納也湊了過來看著,不過他似乎對自己目光躲躲閃閃的形象稍微有點不滿,但整體還算是相當滿意。
“這本來就像是童話似的。我可是會一直記得這個有關於龍卷
風的故事的。哦,還有海倫小姑娘講的那個有關於玻璃狗的故事。”
老版畫家抖了抖自己雕刻了一部分的木質版畫,看著上麵的木屑一點點地倒下來,像是小孩子似的在自己的掌心裏聚了一捧,然後用力地吹了口氣,看著它們像是蒲公英那樣四處翻飛。
那張滿是滄桑痕跡的臉上露出微笑。
“北原!我們回來了——奶油焗龍蝦和黃油煎牛排呢”
正在這個時候,西格瑪帶著正在“呀呼呀呼”地吹著手上鳥絨的海倫打開了門,眼睛亮晶晶地朝屋內的人們揮手。
他們身上都算不上幹淨,因為跑來跑去而變得有點髒兮兮的,看樣子都跌倒過。但是兩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屬於這個年紀的明亮熱情。
“先洗澡去。”
北原和楓也不嫌棄他們,挨個摸了摸他們兩個的腦袋,聽著海倫語氣又輕又快地努力說著他們怎麽樣找到了一個鳥窩,怎麽樣把鳥窩放回樹上,還說她正在想這到底是什麽鳥的家。
“北原,北原。我們可以不把那棵大樹搬走嗎,我想……我想看看這個鳥窩什麽時候有小鳥來做窩。”
小姑娘仰著臉,那對很漂亮的大眼睛在有著髒兮兮痕跡的臉上閃閃發亮,似乎有期待的神色在其中流轉著。
——讓人幾乎忘卻這個少女其實根本看不到東西,看不到有鳥前來做窩的樣子,甚至聽不到鳥雀啾鳴的聲音。
北原和楓沉默了一會兒,最後有點無奈地呼出一口氣,把麵前的少女攬到自己的懷裏,口中小聲地念叨道:
“這種事情應該和鮑勃老爺子說吧……我又沒有辦法把這棵樹移走。”
少女卻是知道旅行家答應了,臉上當即浮現出明亮的笑,開心地和旅行家貼在一起,口中發出像是在唱歌一樣的笑聲。
西格瑪和福克納看著這一幕,眼神很有默契地交織在一起,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想要酸但根本酸不起來的無奈。
所以加油站邊上從此就要多幾棵樹了。
在享用完今天晚餐的奶油焗龍蝦和黃油煎牛排後,一群人就像是之前在台風裏那樣又湊到了一起,隻不過這次被圍繞的是正在刻畫版畫上細節的版畫家。
老版畫家被看得實在不耐煩,於是試圖用他看上去很是嚇人的喊聲把這群人趕走,隻是沒有一個人害怕這位看上去很尖酸、但實際上脾氣很好的老先生——但在實在有點不好意思的北原和楓的帶領下,他們還是沒有繼續打擾對方。
然後他們坐在一個被龍卷風破壞了窗戶的房間裏,隔著窗戶去看外麵清澈明亮的星星,然後聊起關於這個龍卷風的故事。
“萊曼會喜歡這個故事的。”
福克納在就著夜色給自己的同僚寫通訊稿的草稿的時候這麽說,他看了一眼白天那座海市蜃樓存在的方向,然後忍不住幸災樂禍笑起來:
“他一向都想寫這樣的一個故事。我敢發誓他一定很後悔自己為什麽沒有跟著來,但其實他也跟不過來的。醫院可不會給他放行。不過大家也肯定不會覺得這個軟綿綿的笨蛋能帶著海倫出門就是了。”
“這樣拐賣兒童一拐能拐兩個,買一贈一,大賺特賺。如果他在路上講故事的話,說不定還會幫人販子把更多的小孩拐過來呢。”
福克納嘴角翹了翹,但馬上又擺出了一本正經的樣子,假裝自己這句話不是在開玩笑。
萊曼大概是指萊曼弗萊克鮑姆。
北原和楓很容易就猜出來了這一點,但他也對福克納話裏話外強調自己比同僚要靠譜得多的樣子感到有點好笑和可愛——當然,這句話他是不會說出來的。
福克納故意用鋼筆把每一個單詞與字母都寫得很用力,讓它們在筆記本的紙上凹陷下去,寫完這份草稿後給
邊上抱著自己的收音機和西格瑪數上麵有多少個小網格的海倫“看”。
海倫凱勒摸了摸紙,很容易就從故意凹下去的字跡中讀出來了信裏的意思。
“是萊曼哥哥!”
她看上去更加高興了一點,踮著腳尖用很開心的語調說道:“他給我講過很多故事,今天我講的故事就是他說給我聽的!我們也可以給他講故事嗎”
“當然可以。”福克納蹲下身子,手握著海倫的手,放在自己的嘴上,笑著說道,“你是最擅長講故事的那一個,海倫。但很快你就要變成童話故事裏的主角啦。”
小姑娘發出了一聲高興的感慨,然後跑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給西格瑪了。他還在愁眉苦臉地研究收音機網點狀部分到底有多少個小網格。
“等到版畫完成之後,還可以印一張一起寄過去。”
“北原,你說。”
福克納把這也草稿紙重新看了一遍,笑著問在窗台邊上看月亮的旅行家:“這該是什麽樣的故事”
北原和楓微微側過頭,把目光收回,那對橘金色的眼睛看著他,裏麵似乎有著澄明的流光,還有一個很淺的月亮臥在橘金色的湖水裏。
“要我猜的話,”他似乎認真地想了想,然後用輕快的口吻說,“大概是一個小姑娘被龍卷風吹到了神奇的國度的故事吧。”
接著他們兩個都對著彼此笑出了聲,似乎是覺得這個故事聽上去有夠神奇的。
“不過說到這裏,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在笑完之後,北原和楓歪著頭若有所思地開口道:“你好像……”
“噓。”
福克納伸出一根手指,放在旅行家的嘴邊,那對顏色明亮而又淺淡的眼睛短暫地和對方對視了一下,接著目光便微微躲閃地挪了開去——就像是在版畫裏他的目光那樣。
鮑姆先生真的很了解每一個人的神態該怎麽刻畫才最傳神。
北原和楓眨了眨眼睛,有一瞬間心裏想的其實是這個。
“別說,北原。”福克納的聲音很輕。
他的目光很快又轉了回來,像是想要彌補自己下意識的躲閃那樣。他輕微地咳嗽了一聲,臉上浮現出盡可能自然的笑。
“就讓這個留到下一次吧。”這位超越者的聲音變得輕快起來,“然後再保留到下一次的下一次,這樣我們永遠都懷有期待。”
明明是有人在膽小吧。
北原和楓看著對方的眼睛,心裏想道,但他還是攏了攏自己的圍巾,笑了起來:“那你可就要一直欠著我了。”
“總不能欠一輩子。”
福克納很有自信地回答,但可以看得出來,他其實很沒自信。於是北原和楓在定定地看了他幾秒後主動抱住了他。
“好啦。”旅行家用縱容的語氣說,“那你可以下輩子和我再說。”
福克納不自在地轉了轉頭,最後他也抱了下北原和楓,很短,就像是蜻蜓很不情願地在水麵上碰了一下。
“別說下輩子,我沒那麽,那麽……”
這位要麵子的人最後也沒憋出來一句說自己膽小的話,最後隻能有些氣惱地說道:“反正你肯定會後悔!我講故事很厲害的。”
我當然知道福克納講故事很厲害。
北原和楓這麽想。
福克納是真的有點生氣,他感覺自己有點被冒犯。但北原和楓是知道怎麽安撫他的,於是在從旅行家的後備箱裏拿到三瓶葡萄酒後,這個人就完全不生氣了,開始高興地圍繞著加油站一圈圈地轉圈。
“你是不是喝醉了”這是陪著福克納繞著加油站轉了七圈、順便欣賞著月亮的北原和楓。
“不——我沒醉!我要騎馬!”這是大聲嚷嚷的福克
納。
“可酒後駕駛馬更危險啊!”
西格瑪在窗戶邊打了個哈欠,在想這兩個大人到底什麽時候能夠消停下來。
在他的身邊,聽不到噪音的海倫已經抱著自己的收音機,在除了床之外整個加油站裏最舒適的沙發上麵睡著了,眉眼在夢裏也是彎彎的,像是在做一個美夢。
第二天,當小姑娘醒過來的時候,鮑勃就把版畫給做完了。那份版畫的木製板材給了海倫,印出來的紙給了西格瑪。他自己打算再製作一份用來保存的銅版畫。
於是兩波等了版畫許久的人就在加油站的門口告別,從來的時候沒有的樹底下鑽了出去,臨別的時候西格瑪和海倫還有模有樣地碰了拳。
兩輛車子一前一後地開走了,就像是在電影院那樣。
“北原,我們還能見麵嗎”
西格瑪看著前方逐漸消失的汽車背影,轉過頭再次詢問了北原和楓這個問題。
“會的。”北原和楓回答,仰頭看了眼昨天海市蜃樓飄浮的地方,橘金色的眼睛裏帶著笑。
“還有人沒有把欠我的那個故事講完呢。”
他們之間的故事到現在都沒有被說出來,隻能等待下一次人們在世界上的萍水相逢。
這當然是有人故意的,好像他覺得,隻要這個故事沒有被說出來,有些東西就不會走向最後的結束一樣。
很幼稚,但——的確值得期待。
期待有關於下一次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