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第 2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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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智深和楊誌腦子裏還沒徹底反應過來, 腳下已經不由自主地跟著往前走了。
走了一段後,兩人心有靈犀地對視一眼:不對啊,他們本來是要做什麽的來著?
看著還沒完全放下戒備的魯楊二人, 行秋笑問道:“原來師父的俗家姓名是魯達, 小弟我對這個名字可是如雷貫耳呢。”
魯智深甕聲甕氣道:“怎麽,你認識灑家?”
行秋搖了搖頭:“談不上認識, 隻是我去年開春經過渭州, 有幸去經略府拜訪過小種經略相公,他跟我說起師父的舊事, 言語之間甚是惋惜。我看得出來, 經略相公一直牽掛著你呢。”
小種經略相公就是名將種師中, 另一位名氣更大, 在民間聲望極高堪比後世嶽飛的老種經略相公, 就是他的兄長種師道,同時也是魯大和尚的偶像,以及調撥到種師中帳下做事之前的前一任上司。
行秋讀宋史的時候便已對他們萬分敬佩,因此路過渭州時, 第一時間前去拜訪。憑著默寫下來的幾道工事防禦措施, 和荒地治理辦法的條例,他成功入了種師中的眼,並在經略府小住了幾天。
魯智深先是大吃一驚, 隨後麵露驚喜:“經略相公竟還記得灑家這號人……他是怎麽跟你說的?”
行秋:“他說你雖性子粗莽,行為衝動,卻是難得的真正熱心善良之人,當街打死鄭屠也能說一句為民除害, 隻是你竟連句話都沒有留下便連夜逃走了, 白白辜負了他對你的一片栽培之心, 也浪費了老種經略相公對你寄予的厚望。”
魯智深被他說得低下頭去,心中滿是自責和愧疚。
他一輩子行俠仗義,做過無數好事,自覺無愧於任何人,卻唯獨對不起提拔過自己的兩位恩公。
行秋繼續道:“小種經略相公還說,他盼著你經過這一遭,能稍微改掉些衝動急躁的毛病,多為長遠打算,切勿重蹈覆轍。他說你一身本事少有人能敵,若能將一身功夫用於除暴安良,戰場殺敵,何愁闖不下一番大事業?等你以後成了名,成為人人稱頌的真正的大英雄,他和老種經略相公臉上跟著有光。”
魯智深歎了口氣,眼角隱約可見一點淚光:“灑家給經略相公惹了這麽大的禍,他還一片真心為灑家考慮……”
他神情黯然,沉默著一時半會不再開口,或許是被行秋這話說中了心事,暫時沒了與他人交談的興致。
行秋正走著,突然察覺手臂被輕輕戳了下,他轉過頭去,看到花榮好笑地挑起眉毛,以眼神詢問著:小種經略相公真說過這話?
行秋眨眨眼:你猜?
他被這兩人蹲守好幾天,為了不在宋江和花榮那暴露,每天都要小心避開從後門走,所以瞎編幾句謊話騙騙他,不過分吧?
到了家中,行秋急忙喊下人去準備好酒好菜。
菜剛上齊,一臉喜氣的宋江也跟著踏進房門,一抬眼就看到兩個陌生男人大搖大擺地端坐屋中。
他立即發動滿分交際手段,十幾句話的功夫,幾人已經“哥哥”“弟弟”地喊成一團了。
等他們說完,行秋問起他最關心的問題:“公明哥哥在開封府衙內一切都好吧?可有什麽是我能幫上忙的?”
宋江急忙道:“一切都好,弟弟無須掛念。”
行秋點了點頭,好就行,好的話就老老實實在公務員的崗位上待著,千萬別惦記你那還沒開始的造反大業了。
飯桌上氣氛熱烈,宋江帶著些許恭維的意思,向魯智深和楊誌說著自己從鄆城縣到東京的一路經曆,重點提了提行秋是怎麽在官家那裏幫他脫了罪,還得了主簿的官職的。
魯智深原本就對行秋有著不低的好感,再一聽他除了跟自己一樣行俠仗義之外,竟願意為了兄弟做到這一
步,真是個頂天立地的好漢啊!
一瞬間,他看著行秋的眼神,頗有種當場拉著人結拜的意思。
行秋笑著低頭喝了口沒什麽度數的米酒,心想這大和尚有趣,為人快人快語,直來直去的,說話也不彎彎繞繞,跟宋江這種從頭到腳都是心眼的人比起來,格外討他喜歡。
他倒是不介意多一個異父異母的兄弟,不過結拜……還是私下裏再說吧,屋子裏這麽多人,他實在沒興趣把這些人全都算進來。
桌上人人歡聲笑語,便顯得沉默寡言的楊誌很是突兀。
他的心裏很有些不是滋味,同樣是殺了人,宋江負罪逃亡被官兵追捕,卻因遇上貴人,不僅免了所有罪過,還在仕途上更進一步撈了個正經的官。
而他遵守律法,自動投案,不僅沒有保住清白與列祖列宗的顏麵,還得了個落草為寇的下場。
這種強烈的對比讓他心內如有火燒,頻頻看向那個分外惹眼的少年,好幾次想開口說些什麽,卻又覺得無緣無故的,實在舍不下臉張這個嘴。
行秋怎麽可能看不見楊誌幾次三番的欲言又止,不過他不想接對方的話題,也不想攬這個攤子,便裝作什麽也沒看見,隻跟幾人說些與之無關的話。
楊誌擺明了是想效仿宋江走自己的門路,在他看來,自己都有本事把宋江弄到府尹手下去當官,那麽擺平他那點事,肯定也不在話下。
他這麽想完全沒錯,其實不管犯了什麽罪,隻要別跟謀逆沾邊,或是喪心病狂慘絕人寰的大罪,赦與不赦都是上麵一句話的事。
行秋有特權,把楊誌領到官府銷了罪不是難事,但問題是,他暫時還不想這麽做,因為他不確定到底要不要用這個人。
在行秋看來,楊誌實在不是個可靠的人,他出身好,通過應試武舉成功進入體製,起點比普通人高太多了,雖然總是運氣不好,但每到絕處總能遇上轉機,或有貴人相助。然而就是這樣,楊誌都能從楊家將後人的身份一路混成土匪山賊,這能全賴他人嗎?行秋覺得,最大的問題還是在楊誌自己本身。
第一次丟了花石綱,他覺得無法交差,幹脆就不交差,一走了之避禍去了。
第二次丟了花石綱,他又選擇了逃跑,沒有主動回去承擔責任,全然不顧梁中書對他的提拔之恩。這樣的人,毫無擔當,一出事就躲,不堪大用,連高俅都不願重新啟用他,其他人又怎能放心把工作交給他。
當然,他也不是沒有優點,比如他敢作敢當,武藝超群,對有知遇之恩的上級也會全力相報,所以要不要為了這點其他人也能替代的優點為楊誌費心,行秋還需要再考慮一番。
飯後,他竭力邀請魯智深和楊誌在府中小住,兩人一口答應下來。
這裏好酒好菜管夠,住得也舒坦,更重要的是,還有新結識的幾位意氣相投的好兄弟,魯智深覺得,就是多住幾個月也不是問題。
但是宋江卻得走了,他現在有了正經差事,總不能在別人的家裏一直住下去,須得盡快在東京找個住處安頓下來。
另有一點讓他顧慮的是,魯智深還是官府懸賞的犯人,他一個當官的,不能跟對方走得太近,所以趕緊搬出去避嫌很有必要。
萬萬不能讓自己被連累了啊。
送走宋江,行秋看向花榮:“你是不是也該趕快去找房子了?”
花榮立刻瞪著眼睛假意凶他:“好啊,你是不是想趕我走?”
行秋抱著胳膊似笑非笑:“隻要你不介意過幾個月婚事在我家辦,你住一輩子都可以。”
哦對,他都差點忘了自己是快要成親的人了!
花榮尷尬咳嗽:“這個……等過兩天我陪著官家蹴鞠過後,就回青州去交接公務,再把青州的宅子賣了,接上妹子一道來東
京生活。”
行秋搖了搖頭:“那你可得抓緊點,婚期在九月份,現在已經快三月了,買了宅子還要裝修布置,時間很趕啊。”
花榮當然知道這些,但問題是,東京的房子真的好貴啊!
他得把青州的宅子處理了才有錢在東京置辦,說不定還要貼進去許多父母留下來的家底……
花榮在心裏盤算著,手臂上冷不防被行秋用扇子敲了一下:“別算了,先去看房子,定下來後讓人慢慢拾掇,然後你再回青州,這樣兩邊都不耽誤。”
看花榮還有猶豫,行秋又道:“知道你沒帶多少錢,先用我的吧,等你從青州回來了再還我。”
花榮眉頭放鬆:“多謝,你又幫了我一個大忙。”
行秋笑笑:“這算什麽忙,對了,有件事我差點忘了給你說。”
“什麽?”
行秋正色道:“記住,就算你十分厭惡高俅等人,在蹴鞠場上見到了,也不要冷臉相待,別得罪人。”
高俅為了養子陷害林衝一事在江湖上廣為流傳,人盡皆知,提起高家父子,就沒幾個能心平氣和的。
花榮愣了一愣,眼裏有著不解:“難道你要我去巴結他?”
“不不不,我隻是讓你控製好自己的情緒。”行秋豎起一根手指左右搖著,“高俅掌管整個禁軍,算起來還是你的上級,得罪了他,你的日子好過不到哪去。”
大宋是典型的士大夫治國,文人們最擅長的就是背後陰人捅軟刀子,陰謀詭計玩得比任何一個朝代都花,要是花榮那天沒忍住瞪了高俅幾眼被發現了,簡直就是給自己招災。
別說背靠趙佶了,趙佶身邊圍了太多人,哪能時刻記得花榮這個小卒子,想收拾他不要太簡單。
花榮耷拉著嘴角,臉色無奈,顯然他也明白這個道理:“知道了,我見了高俅,一定笑得像祖宗顯靈了一樣,這樣總行吧?”
行秋沒有立即應聲,反而奇怪地瞅著他。
花榮:“怎麽這個表情?”
行秋挑了下眉:“祖宗顯靈的第一反應難道不是害怕嗎,你怎麽還笑得出來?”
花榮翻了翻眼睛,不理會這個一有機會就取笑自己的家夥。
…
花榮去見趙佶這天,行秋在家裏陪著魯智深和楊誌吃喝。
得知花榮在禁軍裏頭當教頭,魯智深頗為感慨:“如此年紀就有這番作為,花榮兄弟前途不可限量。”
提到教頭,就不可避免地說起當初同樣在禁軍裏任職的林衝,他跟魯智深還是結拜過的兄弟,關係親厚,非比尋常。
但魯智深提起林衝時,表情卻十分冷淡,就像當初為了林衝差點砍了高俅,又為了他大鬧野豬林,後又一路護送到滄州的人不是他一樣。
想想也是,若是自己對朋友掏心掏肺的,對方卻轉頭把自己出賣了,逼得自己淪為土匪,他還能若無其事的再跟對方稱兄道弟,不是傻子就是腦子裏缺根筋。
魯智深不僅不是傻子,他還是個心思細密的人,做不到對出賣自己的人一如往昔。
行秋全當不知道他們之間這些恩怨,一臉惋惜地歎道:“想當初,林教頭也是個響當當的好男兒,江湖上多少人敬仰,若不是遭到高俅的陷害,他現在還能帶一帶花榮,稍微提點他幾句呢。”
魯智深淡淡嗯了一聲:“他如今在梁山上逍遙快活,也算苦盡甘來了。”
見鬼的苦盡甘來,從國家公職人員淪落為山賊土匪,還是被迫的,就算不缺吃喝還沒人管,又有幾個人能笑得出來。
行秋也不知道魯智深這話是真心的還是在諷刺,繼續道:“我聽說梁山上原本的頭領是白衣秀才王倫,後來被晁蓋得了寨主的位子,此人仗義豪爽,專愛結識天下英才,
林衝在晁寨主手下,定能得到重用。”
魯智深麵帶稀奇地笑了聲:“你這小官人,看著不大,竟對梁山上的事這麽清楚。”
行秋後背放鬆靠在椅子上慢悠悠笑著:“晁蓋吳用等人劫取生辰綱,通緝他們的海捕文書和懸賞令貼得到處都是,我見了好奇,便留心關注了一下他們的動向。”
楊誌沉聲道:“先前,梁山上派人來遊說我和大哥,想要我們帶著人馬並入梁山,我和大哥沒有答應。”
行秋吃驚地睜圓了眼睛:“還有這事?”
魯智深仰頭灌進去一大口,悶聲道:“灑家和楊誌兄弟隻想守著二龍山快活,沒有那麽大的誌向,懶得跟梁山那些人摻和。”
行秋心想,目前的梁山還很弱小,除了地勢上的差別,沒比二龍山多出多少優勢,吸引不了外來人員是正常的。
他點頭同意魯智深這話:“梁山上已經有寨主了,魯師父和楊兄弟去了那,隻能在別人手下窩著,哪比得上自己當老大自在。”
“不過……”他話題一轉,“當山大王再快活,也總歸比不上從前在經略相公帳下效力的日子,二位覺得呢?”
“嘿呀,可不是嗎!”魯智深使勁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杯碟碗筷都往上跳了兩跳,“什麽寨主大王,不就是強盜頭子嗎,要是有法子,哪個有良心的人願意幹這個!也不怕列祖列宗被氣活了,從墳裏跳出來指著鼻子罵不肖子孫!”
行秋笑眯眯問道:“這麽說,若有機會,你還想回經略相公帳下當差?”
“當——”魯智深急忙停嘴,低頭沉默片刻,才意興闌珊地擺著手道,“再不說這些,灑家現在就是回去了,也隻能給經略相公添堵,叫他臉上無光,算了算了。”
行秋跟著笑:“好,不說了,來繼續喝酒吃菜。”
…
招待魯智深和楊誌在府上住了幾天,兩人便要回二龍山,花榮和他們結伴而行,因為清風寨和二龍山都在青州。
臨行前,行秋對著魯智深道:“我知道師父一心想回到清白的正常生活中來,落草為寇不是你的本意,若師父想明白了,隨時可以來找我,我願意幫你這個忙。”
他又轉頭對楊誌道:“還有楊誌兄弟,你的一身武藝不用在軍隊裏實在可惜,隻要你們想回來為國家效力,我願意幫你們回到正軌。”
他想通了,就當楊誌是賺魯智深買一送一的添頭吧,到時候不給他交待重要的事,不讓他帶兵就行了。
兩人齊齊一愣,楊誌率先開口:“官人大恩,楊誌銘感於心,他日定當竭盡所能全力報效!”
他連考慮都不用考慮,因為他真的太想搏個功名,在官場上幹出點名堂來封妻蔭子,恢複楊家一門的榮耀。
魯智深卻遲遲沒有開口。
楊誌看著他,眼裏有催促的意思。他知道魯智深跟自己一樣,天生就不是做強盜的料,兩人在二龍山上喝酒時,說得最多的就是從前的日子,可見他跟自己一樣,打心底裏懷念著過去的正常生活。
但要是魯智深不答應,他也不能讓對方一個人回二龍山去,這不是好漢所為。
行秋笑著道:“不急,反正我近幾個月不在東京,你們可以慢慢考慮,想好了再來東京找我也不遲。”
魯智深臉上一片動容,真情實意地抱拳對他稱謝:“灑家先記著官人這個人情,來日定當重謝。”
…
回到家中,他對管事吩咐道:“若這幾個人來尋我時我正好不在,你便先安排人在府中住下,等我回來。”
管事點頭稱是。
行秋對魯智深很有信心,他從根子上就跟那些梁山上那夥人不一樣,可以說是整個原著裏手上唯一沒沾過無辜性命的好漢。
而
且他也不覺得魯智深會回渭州小經略相公帳下,惹出那樣的事,魯智深沒那個信心讓小經略相公不計前嫌再次收留他,所以到頭來還是得落到他這。
行秋愉悅地想著,他這不就是另類版宋江嗎?幹的也是收買人心一回事,隻是他的收買可不是嘴上說說,或者給幾兩銀子打發了,給的都是實打實的好處。
隨後他又異想天開地思考著,如果不用元素力,光憑武術,也不知道他和魯智深這個水滸中武力值天花板,誰更勝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