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第 2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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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 行秋跑了趟大理寺,將相關證據和卷宗悉數上交。
官員若犯了罪,從審查到定刑有個相當長的過程, 大理寺審完刑部再審, 一個是當地最高文官,一個是最高武官,兩部還要各派人去孟州走一趟, 實地調查取證,結合多方人證物證,最後將相關信息呈上去, 由皇帝決定是罷免、降職還是流放。
左右跳不出這三樣,隻要不是謀反忤逆的大罪,不管犯了任何罪,都不會被判死刑,沒有哪個朝代對士大夫如此優待過。
行秋也不一定非要那兩人怎麽樣, 隻要能擼下去, 別占著位子不幹人事就行,具體會怎麽判還得兩說呢。
公孫勝每天兢兢業業地出門裝逼,趙佶求仙心切,派出去的人第二天就發現了他的蹤跡。
事不過三,終於在趙佶第三次來請他的時候,公孫勝才一臉勉為其難地跟著進宮去了。
對趙佶這樣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天潢貴胄來說, 上趕著送上門的一大把, 他不見得會珍惜,隻有親自費了番功夫的,他才會多上點心。
佐證他這個性格的最佳證據就是京城各大名妓們,沒有困難就製造困難, 哪怕頂著被禦史和眾臣們勸諫的風險,也要瞞著他們偷摸出宮逛窯子,就是不願意把人接回宮去。
而被趙佶寵信的自己不也是這樣,距離產生美,放大美,因為沒有天天在眼前晃悠,加上太有用,幫助他在朝堂和民間樹立了一定威信,這才讓他對自己格外偏愛幾分。
當然跟他這張臉也離不開關係,誰讓趙佶就是個誠實的顏狗,他要是長李逵那樣,恐怕隻有當場表演一個飛升才能得到趙佶的重用了。
沒過兩日,宮裏來了個小太監,邀請行秋前去赴會。
武鬆臉上的疤已經脫了,湊近了能看出新長出顏色粉紅的嫩肉,跟周圍古銅色的肌膚有一點不同,但乍一看沒什麽大問題,行秋就帶了他和時遷一起進宮。
時遷一路上表現地很興奮。
“官人,你當真要帶我進宮?”
“我這樣的身份真的能見官家嗎?到時他若是見了我不喜歡,把我拿下去治罪怎麽辦?”
“聽說麵見天子有一套獨特的禮儀,我什麽都不會啊,現在學是不是來不及了??”
“啊,要是官家問我什麽,我到時答不上來,會不會給官人丟臉?”
行秋無語地瞥他一眼:“你平時不是膽子挺大的,州府衙門也敢闖,怎麽這會畏手畏腳的,連個皇宮都不敢進?”
時遷咽了咽吐沫,嘿嘿一笑:“那可是皇上啊,知府老兒能跟他比?”
行秋又看了眼坐姿規矩,一直盯著馬車簾子的武鬆,他一路上沒什麽話,但從他虛握放在膝上的拳頭,和時不時滾動的喉結來看,他明顯也是緊張的。
“別擔心,官家是個很好說話的人。”他安慰兩人,“你們隻要跟在我後麵,不要東張西望亂看,其他的沒什麽需要太注意的地方。”
這完全不是違心的話,可以算是趙佶在藝術領域建樹之外為數不多的優點了。
據說他有次空著肚子上早朝,本以為很快就能結束,誰想遇到一個很能說的官員,硬生生從一大早說到中午。
趙佶一邊餓得肚子咕咕叫,一邊又不好意思打斷大臣的滔滔不絕,隻好忍著聽下去,後來實在受不了,便讓他下次再講。
這個大臣也是個直腸子的死腦筋,正事還沒說完呢,怎麽可能放人走。
他拉著趙佶的袖子,硬生生把人按回龍椅,兩人較勁的過程中,龍袍的袖子被扯掉變成了坎肩,趙佶剛不過他,隻能又氣又無奈地繼續忍著腹中饑餓聽大臣講,後來他既沒有治大臣的罪,也沒有找由頭發落他或是革職,可見趙佶對臣子的厚待。
行秋會知道此事,一是宋史裏有記載,二是這件事並不是什麽深宮秘聞,趙佶大概覺得這是能體現他心胸寬廣虛心納諫的典型事件,明裏暗裏的沒少在外頭宣傳。
這場宴會名義上是為了慶賀又選拔出一批人才,實際上人人心裏門清,就是皇帝想炫耀自己的寶貝兒子。
殿試前十名都有幸受邀參加,一同出席的還有眾位大臣,行秋也終於見到了蔡京、高俅等遺臭萬年的權臣們,以及近期討論度爆表的鄆王殿下趙楷。
趙楷今年才十七歲,長得唇紅齒白,風度翩翩,是個芝蘭玉樹的美少年,又有著狀元的頭銜,無可爭議的成為全場的焦點。
不同於趙佶的喜氣洋洋,趙楷的春風得意,行秋隻覺得心裏哇涼哇涼的。
後世有個論調,說如果趙佶早早把皇位傳給趙楷,說不定北宋還能再續幾年,理由是趙楷有才華,年紀輕輕中了狀元,怎麽也比趙桓強很多。
但一個皇子把大把時間放在琴棋書畫上,甚至取得了前無古人的成就,就已經能說明很大問題了。皇子當然可以喜歡這些,但於國事無用,作為手中握有實權的皇子,他將大把時間浪費在這些東西上麵,而不是應該承擔起來的政務,肉眼可見,可不就是趙佶的翻版。
趙佶都多次說過,三皇子跟他各方麵都很像,這個像包括性格和喜好,所以他才會這麽喜歡趙楷,給他最好的賞賜,讓他領實權,主管多地軍政,又給他留了可用的班底,相對於什麽都沒有,隻是頂著個嫡長子頭銜才獲封太子,又經常被趙佶嫌棄的趙桓,趙楷才像是真正得寵的太子。
趙佶的偏心表現得太明顯,要不是靖康之變來得突然,最後誰當皇帝還真不一定。
行秋打眼掃過去,左側是眾位大臣,蔡京、高俅、楊戩、王黼等權臣,重要的位置大多被這些人把持著,真正能幹事的官員備受排擠,不受重用。
右側是皇族宗親,木訥陰沉的趙桓,20版本趙佶,還有其他幾個叫不上名字但看著絲毫不出彩的皇子們,以及他完全不認識的宗親。
沒一個有明君之相的。
大宋江山至今還沒亡,真的也很堅強了啊。
他木著臉收回目光。
太祖皇帝若是能顯靈,後世這些敗家子們光是排著隊挨巴掌都得挨上一整天。
不過也不用太失望,可以先跟趙楷接觸一下,萬一骨子裏跟他懦弱無能的老子真的不一樣呢。
“官人怎麽不用膳?”時遷眼尖地發現他的臉色有些不大好,小聲問道,“若有任何為難的事,盡管交給小人去做。”
“沒什麽,吃飽了暫時不想動筷子而已。”
行秋側了側頭,同樣放低了聲音對跪坐在身後的兩人說道。
不知誰的肚子在響,即便在嘈雜的宴會上,行秋也聽得一清二楚。
為免禦前失儀,武鬆和時遷一早起來就滴米未進,正是精力旺盛需要大量補充熱量的年紀,兩人早就餓得頭暈眼花,雖然能憑借意誌力繼續扛著,但肚子響這種生理反應卻怎麽也忍不了。
他勾了勾唇,心裏偷笑一聲,從案幾上撤下一盤炸春卷悄悄遞到後麵,小聲道:“快吃。”
肚子響的聲音還在繼續,手上的盤子快速被人接走。
哢嚓哢嚓的細小脆響在身後響起,過了會,行秋又遞了盤糖肉餅,估摸著他們吃得差不多了,又悄悄塞了盤片羊肉。
除了左右兩側的官員,沒人發現角落裏正在上演的小劇場,就是都看到了也不會說什麽,給親近的隨從一點吃的,還能因為這點小事就治罪嗎。
宴會太無聊,除了聽大臣們對上級的吹捧,就是欣賞沒什麽看點的歌舞,靠著偷偷摸摸給後麵兩個家夥喂食,行秋才勉強找回點樂趣。
“枕玉,上前來。”
趙佶突然叫了一聲,霎時,全場的目光都投了過來。
行秋不慌不忙整理好衣擺起身,臉上帶著從容不迫的笑容,緩緩走到趙佶的位置跟前。
許多人早早就聽說有個能預知前事的厲害人物,真正見麵還是頭一回,定眼一瞧,先不管本事是真是假,那身如空山新雨般清爽又不失優雅的書卷氣,以及少年人難掩鋒芒的俠氣,讓在場大多數士大夫們的印象分率先拉滿。
讀書人當如是啊!
趙佶顯然也這麽想的,至少他對著行秋的時候,比對著隻會跟他頂嘴的倒黴太子笑容要燦爛很多。
他向在場官員和宗親們介紹了行秋的身份,著重聲明前幾次災禍,都虧了他提前預警,朝廷才能迅速反應,做出措施。
這早已不是什麽新鮮事,但在沒確定之前,許多人仍舊把它當做某人自抬身價的笑談,直到此刻親耳聽到趙佶這麽說,他們才知道,原來世上真的有得道高人,並非人人都是林靈素那樣的騙子。
能預知前事的大佬……
一瞬間,在場許多人看著行秋的眼神灼熱得像滾燙的岩漿,心裏各有各的打算,琢磨著要怎麽才能把這人拉到自己的陣營。
行秋連忙借此澄清:“我隻是個稍微有些慧根的凡人,得了仙家點撥,又借了官家幾分龍氣,才能對未發生的災禍有所感應。若非官家庇佑,我也什麽都算不出來的。”
哦,原來隻能預知災情啊。
一些人歇了心思,還有些目光卻更加明亮,如提供救災資源的吏部與祠部司。
以往籌措救災經費的方式,有一項是賣度牒與賣官鬻爵,各項核實、登記、發放度牒等手續繁瑣不說,次數多了,效果明顯沒剛開始施行時那麽好了。
若是能次次都提前知道,將災情的損失最小化,先不說對吏治有著積極的影響,他們這些幹活的人也能省不少功夫。
趙佶沒想這麽多,他隻是單純高興於行秋會說話,事事都不忘捎他一把。
高興了就要封賞,想起之前數次賜官都被少年拒絕,想了想,他決定不讓他做那些又煩又累的活,就領個清貴又榮耀的閑差,這樣不管走到哪,都不會再有孟州知府這樣的人陰奉陽違,不把他放在眼裏。
腦筋一轉,他想到一個本朝還沒有封過,但無比適合行秋的差事。
“傳朕旨意,行秋功德昭昭,威名遠揚,造福萬民,今特賜國師職,食俸終身!”
中書舍人一臉懵地從案幾後起身:“……臣領旨。”
國師?什麽鬼?本朝有這個官職嗎??
不過皇上說啥就是啥,他都能給自己封道君皇帝,幹出任何荒唐事也不奇怪。
有脾氣急的大臣立刻起身勸諫,說本朝從來沒有這個先例,官家這麽做不合規矩。
緊接著又有人說官家做得對,行秋挽救了多少百姓,功德誰都看得見,又沒有領實權,封個國師怎麽了,備受官家寵愛的林靈素雖沒有國師之名,但一應待遇不都跟國師沒什麽兩樣嗎?
本來心中不平的官員一聽這話,對啊,林靈素那個跋扈的騙子都能當國師,行秋怎麽就不行了?
他既不像林靈素一樣眼睛長頭頂上,仗著官家的寵愛不把王公大臣們放在眼裏,也沒有幹預朝政,侵害百姓利益,更沒有與官員爭利,無論怎麽看,行秋都比林靈素好太多了啊。
即便他的內在不像表現出來的這般溫雅和善,讓他去跟林靈素鬥,不論誰吃虧,都是大臣們樂意見到的。
這麽一想,不管是讚成派還是反對派,都真心實意地表達了各自的祝福,行秋一臉茫然地接受四麵八方的道賀,這幅模樣,看上去就像被突如其來的喜訊炸暈了。
行秋也沒想到趙佶突然搞這一出,不過,這個封賞對他來說隻好不壞,不用在衙門坐班,還頂著這樣一份殊榮,哪怕到了大權臣蔡京跟前,也能討到幾分薄麵。
國師,國師,聽著有多高大上,但隻是個沒任何實權,吉祥物一般的存在,跟小說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跺跺腳就能影響朝堂局勢的那種完全不是一回事。
隻要趙佶高興,他可以把宮裏一百多個道士全部封為國師。
行秋小聲歎了口氣,眼神猶豫,踟躕片刻,才萬般無奈地輕輕叫了聲:“官家……”
就像被封賞完全不是他想要的,是皇帝不顧他的意願非要給他塞,他實在推辭不過,才勉為其難的接受下來。
趙佶自己在權利最高點,卻十分欣賞所謂文人傲骨,對方越是不看重功名利祿,越是表現出對此不屑一顧,他越是喜歡。
見到行秋這麽為難,他樂嗬嗬地笑著,一手指著他,對身旁的趙楷說道:“你看,果然被嚇到了,還好我沒提前給他說這事,否則他又要像前兩回一樣,無論我怎麽勸都不肯接受賜官。”
趙楷眼中劃過一絲驚訝。
屢次拒絕父親的封賞,難道這人竟是個難得的與世無爭的君子?
子肖其父,趙佶對行秋很欣賞,趙楷自然是緊隨其後,在容貌氣質的加分下,對方屢次拒絕封賞的態度,更讓他對其好感大增。
趙楷輕輕笑著道:“國師到底年少,父親您這麽猝不及防的,他肯定沒半點心理準備。”
趙佶的心情十分愉快,眼角眉梢都透著得意:“提前說了就看不到枕玉變臉了,從認識到現在,我還沒見過他這幅茫然無措的樣子,今天總算看到了。”
行秋這時才苦笑著說道:“行秋自覺對社稷沒什麽建樹,當不起官家如此厚愛,但也實在不忍三番兩次的駁了您的好意,唉——”
他歎了口氣,一手掀起衣裳下擺,鄭重拜謝:“行秋謝陛下隆恩。”
領了封賞,再次回到座位上,時遷和武鬆比他這個當事人還要高興。
“官人,您這也算是一步登天了。”時遷不了解朝廷的官製,隻是覺得國師這個稱呼聽起來就了不得。
行秋笑著搖搖頭,沒有回他。
哪有什麽一步登天的事,官場上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占了這個位置,勢必要擠另一個人下去,各個勢力和黨派之間盤根錯節,即便貴為皇帝,趙佶也沒有想換誰就換誰的能力。
外人眼中真正算得上一步登天的高俅,從一個小小書童走到太尉,在原著裏隻是一兩章的篇幅,實際上這之間有二十年的時間跨度。
宴會即將結束時,一個小太監給他說等會稍微留一下,官家有話跟他說。
行秋猜想,估計要問自己未來皇帝是誰這回事。
其實如果能借此把趙桓拉下去,行秋十分樂意,反正趙佶自己都有這打算,但他實在沒辦法保證,新上去的趙楷做得就一定比趙桓好嗎?
屎味的巧克力,和巧克力味的屎,啊,為什麽要讓他麵對這麽痛苦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