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夢與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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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這句話音落下,道格拉斯驟然感到眼皮發沉,意識混沌起來。一種寧靜的感覺由內而外浸染著他,令他生不起任何反抗的念頭,逐漸地低下了頭,閉上眼陷入深沉的夢境中。
索斯特利用能力讓道格拉斯陷入深眠後,先是回過頭叮囑了身後的隊員幾句,讓他們保持警惕。
雖然這是聖塞繆爾大教堂地下,雖然他們已經檢查過對方沒有被封印物汙染,但索斯特總是時刻提醒著隊員和值夜者們,在接觸非凡事件時,不能有任何的掉以輕心。
做好準備後,索斯特以一個更加舒適的姿勢靠在座椅上,也微微闔起了眼,漫步走進道格拉斯的夢境。
人們的夢境總是光怪陸離、充斥著各種雜亂的思緒,必須以百分之兩百的細致才能從中抽絲剝繭,找到對方最真實的一部分。作為從底層值夜者一步步晉升而來的紅手套,索斯特對此已經是駕輕就熟,很快便引導著道格拉斯的夢境,構造出一個相對穩定的場景。
這應當是東區的某處民房。不大的單間被一席布簾分成左右兩部分,空間略有局促,卻也因著充盈的生活氣息顯得溫馨。
夢境中的道格拉斯似乎僅僅是呆站在房間中四下環顧,直到索斯特進入房間,才根據引導坐在床邊。被入夢的對象在夢中反應都會有一些遲鈍,索斯特並未在意,確認了對方精神穩定、未被汙染、沒有失控跡象後就按照計劃展開了詢問:“你和彼得湯姆森是怎麽認識的?”
“一個地下聚會。”道格拉斯摸了摸後腦勺,如實交代著,“他喜歡觀星、占星,我經常幫他在其他地方收購相關的資料。嗯,他很大方,付錢爽快,我們關係還不錯。”
“最近,湯姆森是否給了你一個委托,要求你幫他藏匿某樣物品?”
“是的。他說他為了從某個組織那裏換取魔藥配方,買下了一件東西,要求我幫他保管……”
隨著道格拉斯的回憶與敘述,索斯特暗中引導夢境的發展,呈現出對方記憶中的畫麵,仔細審視起來。
這些畫麵有些模糊和斷續,但總體上符合值夜者們目前所知道的事實,細節也沒有矛盾的地方。索斯特點點頭,繼續問道:“後來呢?你接下 委托後,發生了什麽?”
道格拉斯流露出一些迷茫的神色:“後來,我……我好像忘記了……”
似乎是印證著他的話語,夢境呈現出一片白茫茫、沒有任何圖像的光景。
這應該是封印物“-061”造成的……索斯特已經知道對方至少使用過一次封印物,對這種情況並不意外:“說你記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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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位紅手套沒有注意的夢境深處,一縷灰霧蔓延著、翻湧著、悄然覆蓋住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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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你們審訊的方式是入夢,好神秘學。道格拉斯若有所思。
他本來真的睡著了,真的夢到黑橄欖街八號的房間,還在想自己為什麽會夢到這裏,不該夢到自己上輩子有空調有零食有可樂有電腦有遊戲的臥室嗎?
結果索斯特一進門,道格拉斯立刻感到自己的意識仿佛被劈成了兩半,一半渾渾噩噩跟隨這位紅手套的引導,另一半好像靈魂出竅一樣視角飄高,注視著夢境中發生的互動。
他下意識看了看自己,沒看到實體,隻看到一團縹緲的灰白霧氣緩慢盤旋,仿若宇宙深處沉寂的星雲。
在索斯特問話和觀看記憶的時候,道格拉斯差不多弄懂了其中奧妙。渾渾噩噩的那一半意識更像是原本的“道格拉斯”,灰白霧氣構成的一半則是穿越而來的“景文英”。
或許是因為穿越,兩者的意識已經有了融合,並且夢中明顯是原主“道格拉斯”對這個世界的印象更為深沉,壓住了“景文英”的意識,才使得夢中沒有出現異世界裏沒有的手機電腦。
不過他能明顯看出,畢竟原主已經死亡,屬於“道格拉斯”的意識正在逐漸磨損,也許有一天會徹底消失不見。即使是現在,“景文英”的意識也可以強行影響一下對方。
比如剛剛他就緊急“附身”阻止了被索斯特問話的“道格拉斯”說出自己獲得魔藥的真相,強行把“我成為非凡者是因為老大把我介紹給了靈知會成員”這句話中的“把我介紹給靈知會成員”部分咽了回去。
“我成為非凡者是,是因為老大。”
夢境隨著話語在旁邊呈現出那個黑幫團夥老大的臉。
索斯特問道:“他是從什麽渠道拿到魔藥的?他是否隸屬於什麽組織?”
“我不知道。”
“他現在在哪裏?”
“老大在前幾年’大霧霾‘的時候死了。”
就是因為這個事實,道格拉斯才敢把鍋直接甩給這位黑幫老大,把自己成為非凡者這事處理成一個死無對照的意外,掩蓋自己曾經與靈知會和極光會打過交道。
隻是這次的事件,道格拉斯覺得自己罪不至死,甚至算得上是受害者。但要是加上與極光會、靈知會這兩個以邪教和血腥祭祀為名的隱秘組織有過往來,事情就大條了。
索斯特沒有懷疑。畢竟在夢境深處,人們通常隻遵循最本能最原始的潛意識行動,沒有說謊的餘地。
一個毫無精神抗性,不具備夢境、意識相關權柄的“學徒”途徑序列九,更不可能在黑夜途徑的專業人員麵前說謊。
做完了背景調查,他轉而更多地詢問起這次事件的相關信息,譬如和弗裏德曼米爾的見麵與計劃。
這部分道格拉斯隻用說實話即可。他配合著索斯特的引導呈現出自己和 弗裏德曼見麵、對話等場景,把自己的行蹤交代的幹幹淨淨。
當他“掏出”那張寫了字的、幫助自己認清情況的紙幣遞給對方時,清晰地看到這位紅手套勾起嘴角,好像沒忍住似的笑了一下。
……笑毛啊!這可是拯救我於水火中的一蘇勒!回家我就給它裱起來供一輩子!
在他的腹誹中,審訊繼續著。
“你隻是大地母神的信徒,為什麽要同時給四家教會寫信揭發弗裏德曼?”
“讚美母神。”道格拉斯在夢裏遵循著自己的人設,先裝模作樣表了個衷心才解釋道,“東區太大了、太混亂了,我不能冒著讓他逃走的風險。他一定會來殺死我。所以我希望來自教會的人員越多越好,至少要讓弗裏德曼來不及處理我。”
“為此,你還做了哪些準備?”
“我雇傭馬車夫送了信,雇傭流浪漢向極光會透露了我們之間的交易,我提前去下水道內查看了那件非凡物品,確定它不能為我所用後,我在盒子裏藏了一枚沾有我自己的血液的紐扣。”
“為什麽要這樣做?”
“看到非凡物品的負麵效果後,我猜弗裏德曼不可能拿起它仔細查看或是佩戴,所以藏在盒子裏的物品不會被發現。我以自己的血做媒介,是想要用’卜杖尋物‘法時刻確定弗裏德曼的位置。如果他真的逃了出來,我會……”
他頓了一頓,認真地看向紅手套:“我會利用這個追上他、再親自殺了他。”
這是道格拉斯在做完所有準備之後想到的最壞的結果,甚至那根撬棍就是為此準備的。
且不論他能力上做不做得到,思想上道格拉斯確實已經做好了大打出手或是同歸於盡的準備。
他想要徹底的解決這件事,就不能讓弗裏德曼在發現自己臨陣反水之後還能活著回去。鬼知道弗裏德曼和他背後的組織會不會反過來報複壞了他們好事的自己?
再者,是弗裏德曼利用我在先。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那我還跟他客氣什麽?
最後,他沒忘記自己在這個世界的人設。
從東區摸爬滾打、偷竊鬥毆一路爬上來的、意外成為非凡者的、長期和通緝犯們打交道的賞金獵人。
這樣的人性格可以是隨和的、大大咧咧的、友善的,但麵對敵人時的抉擇一定是果斷、冷酷、有殺人的覺悟的。
表現的太過寬容、太過軟弱,反而不能取信於人。
當然,“景文英”原本的性格並非如此。隻不過穿越之後就要麵對這一團亂麻的追殺與陷害,他沒的選擇,幹脆就順著“道格拉斯”這個身份扮演了下去,從對方的記憶中學習了很多處理類似情況的經驗。
否則以他上輩子象牙塔裏大學生的那點兒見識,早就被弗裏德曼騙得團團轉了。
麵對他的答案,紅手套看起來並不意外,隻是點了點頭,之後追問了更多細節,摸清了事情的全貌。
在最後,索斯特忽然問出一個和事件無關的問題:“你為什麽會收養那個小女孩,維瑞蒂科頓?”
道格拉斯立刻給原主的意識騰出空位等待回答。從翻出這份記憶開始,他就對這件事產生了莫大的好奇。
捫心自問,如果他是“道格拉斯”,在那樣的生活環境下或許會對維瑞蒂感到憐憫、會短暫地施以援手,但絕對不會直接收養對方。
“道格拉斯”的意識緩緩開口:“看到她,我就好像看到我自己……他們把我父親的屍體丟出來、從我手裏搶走了父親的死換來的撫恤金的時候,當我在街上流浪、餓到眼前發暈的時候……
“我很渴望有人能帶我走、帶我回家,帶我離開這裏,永遠不要回來……
“她……維瑞蒂當時隻有十歲。她帶著她的弟弟,在工廠門口守著她母親的屍體……我看到的時候,我看到的時候就覺得,那就是我自己。永遠不會有人來幫我,不會有人來幫她,連神靈也不會眷顧我們。
“我走過去,可是又忍不住回頭去看……工廠的警衛踢她、打她,要她快滾……我那天喝了酒,我醉了。所以我回去,把那個警衛打倒在地上,狠狠地揍他。”
隨著“道格拉斯”情緒的激動,夢境開始震動起來,許多場景被打碎又重新拚接,呈現出東區混亂肮髒的街道、乞兒和小偷們細瘦的臂膀與無神的雙眼、流淌的血、相互傷害的刀與槍、一枚人人爭搶的硬幣、一支借著燭火偷偷點燃的煙。
還有維瑞蒂的臉。哭泣的、平靜的、帶笑的、嚴肅的、羞澀的。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沉澱在夢境深處,好似被小心藏起的珍寶。
“我把她和維克托帶了回去……從那個時候起,我覺得自己又有了一個‘家’、又有了‘家人’……
“維克托年紀太小了,他沒能挺過那場該死的霧霾……好在維瑞蒂還在。她被救活了。她選擇成為一名護士、成為一名黑夜教徒,因為當時救了她的命的是黑夜教會的慈善人員……
“她想做什麽都好。做什麽都好。我要讓她有家可以回、有飯可以吃、有學可以上……我……
“我不想……獨自活在這個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