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難言之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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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斯特拉爾和“深藍主祭”瓦倫丁飛快掠過半空,降落到了身披黑色長風衣,領口高高豎起的克雷斯泰.塞西瑪身邊。後者此刻正微微側頭閉上眼睛與虛空中遨遊的靈體溝通。可以看到在這位黑夜教會的高級執事身邊,許多不夠真實、朦朦朧朧的虛影漂浮在半空,發出隻有非凡者才能隱約聽到的嗚咽鳴泣之聲。感知到兩位半神的到來,所有虛弱的靈體紛紛自半空下落,簇擁在了塞西瑪身邊。而高級執事用被標誌性的紅色手套覆蓋的雙手溫和地拂過靈體,讓它們徹底擺脫現實,回歸於靈界。隨後那雙夜下湖泊般寧靜的雙眼抬起,用目光詢問米斯特拉爾和瓦倫丁是否有什麽發現。血族伯爵將六角形的黃銅硬幣丟向了對方:“這可能是那個‘魔鬼’留下的。”塞西瑪將其穩穩接住,發現是枚弗薩克硬幣後也是眉頭一挑,想起了黑夜教會內部關於弗薩克形勢的通報,隨即不動聲色地將硬幣收起:“這或許與弗薩克近期發生的幾起事件有所聯係,我們會進一步調查。”見對方給出這種模糊的回答,瓦倫丁直白道:“就是說現在還找不到那家夥的蹤跡?既然這樣,聚在一起也沒有用,恕我失禮了。”說著,這位風暴教會的樞機主教沒什麽表情地抬起左拳在胸口輕敲了一下,隨即幹脆地轉身向外走去。米斯特拉爾和塞西瑪沒有阻攔,各自略作示意之後就目送對方離去。正常的非凡事件即便背後可能有半神級別的存在,也不會嚴重到能到幾大教會的半神同時出馬。但這次大地母神教會卻是連唯一一座教堂都被人正麵掀翻、造成的動靜幾乎無法掩蓋,必然會被刊登在報紙頭條上,於情於理風暴教會都無法坐視不管。但一時半會找不到嫌疑人的情況下,確實也不能指望一位樞機主教留下來守夜。塞西瑪也是一樣,完成基本的調查後他也沒有理由久留,隻不過剛才拿到手的弗薩克硬幣讓他有了些其他的想法。待瓦倫丁隨著一陣狂風呼嘯離去,他轉回視線看向麵色逐漸陰沉下來的血族伯爵,出言安撫道:“在你們處理好瑣事之前,可以委托軍情九處會暫時接替轄區治安的工作。”“無妨。”米斯特拉爾伯爵沉著回應,“這點事情我們血族還是能夠處理好的,軍情九處還是專注於輿論方麵吧。”他一點也不頭疼轄區管理問題。血族在貝克蘭德隱秘生活了上千年,後裔足夠組成規模相當的非凡隊伍。即使其中有半數被埃姆林.懷特伯爵帶去了南大陸,但大地母神教會在貝克蘭德的轄區也並不算大,況且這次事件也並沒有損害到血族的有生力量。塞西瑪沒有反駁,隻是在交談了幾句後提出是否要為參與過戰鬥的人員做一次深入的檢查,以免“魔鬼”在他們的情緒深處留下**的種子。米斯特拉爾略微感應了一下自己分散出去用於專遞情報的蝙蝠分身,發現作為血族的賽恩斯姐弟和母神教會教廷指派的主教舒爾茨已經被帶回血族內部進行治療,隻有道格拉斯還逗留在現場,就幹脆地為塞西瑪指出了對方的位置。在高級執事離去後,這位血族伯爵身體一晃,倏忽來到了已經坍塌大半的豐收教堂內,緩緩步入其中,彎腰撿起了那枚跌落在地聖徽,小心擦去上麵的浮塵。環繞著枯萎泉眼的花草呈現出困頓枯萎的模樣,被包裹於其中的嬰兒雙眼緊閉,麵帶驚恐地蜷縮成一團。米斯特拉爾凝視了一會兒這枚特殊的聖徽。這不是血族習慣的徽記,他更喜歡那古老的,倒映著重重蝠影的鮮紅彎月。但無法否認的是,這枚聖徽背後就是自己的先祖,自己信仰的神靈。無人在場之後,這位伯爵的表情中流露出了不易察覺的苦悶與茫然。他嚐試著將聖徽舉起,貼於額間,低聲呼喚著那位從來隻在最深夢境中才會留下一抹匆匆痕跡的始祖,嘴巴裏有著自責帶來的些微苦澀感。——貝克蘭德一直是血族的主要聚集地,因此在得到埃姆林.懷特與烏特拉夫斯基準備前往南大陸的消息後,米斯特拉爾與其他族人一樣自然而然地認為這將是血族重新回到非凡世界視野的一個契機,他們將作為正神教會的真正代言者。畢竟算下來,他們都是大地母神的血脈後裔,世界上不會有人比血族更尊崇他們的始祖!但同時,從費內波特而來的教會使者卻也帶來了另一個消息:在大地母神教會中,他們會區分“神恩者”與“神眷著”。前者指“大地”、“月亮”兩條途徑內受到母神恩寵的神職人員;後者則是來自其他途徑的母神眷顧者。無論是教會的神職人員,還是母神的信徒,隻要聲稱自己獲得了神啟,都是受到了邪神與魔鬼的誘惑,沒有例外!除非此人的言論能得到一位或多位“神眷者”的確認,否則即便是教宗的命令,也無法被傳遞下去。而這也意味著血族們失去了先天由血脈傳承帶來的正當性,他們無法在教會內宣稱自己獲得了始祖的啟示,甚至於類似的言論都處於容易被審查的高壓區內。這是讓大部分血族無法接受無法理解的事情。在埃姆林.懷特還在貝克蘭德擔任教區總負責人時,即便是與前者有些過節的米斯特拉爾倒是也還能忍受這種莫名其妙的規則。但等到懷特前往南大陸,大地母神教會沒有讓當地的血族掌管豐收教堂,而是從費內波特額外調撥了一位主教過來時,血族的不滿讓他們采取了一種消極的旁觀狀態。他們組建的非凡者隊伍依然在運作,但幾乎不會從豐收教堂領取命令,隻是固定地維護著轄區內的秩序,而且僅限於夜間;他們依然在籌劃建立藥品工廠的事情,卻隻是例行地對此事進行討論後留下紙麵文件,很少主動去推進後續程序;他們沒有嚐試發展信徒,沒有過多地支持過教會的運營,甚至在米斯特拉爾及其他幾位有話語力的血族的暗示下,會定期到豐收教堂進行祈禱的血族始終是少數;他們按照教廷的諭令撥劃了部分封印物到豐收教堂,但那其中沒有幾件“2”級以上封印物,完全不足以構成一座教堂的防禦體係。米斯特拉爾一直認為自己做得不算過分——比起大地母神教會那種幾乎把始祖後裔刨除在權力中心以外的舉動,他隻不過是將教會事務的重要性稍微降低了那麽一點。而這導致今夜的襲擊發生時,貝克蘭德的血族沒有任何一點準備。其實半神並不是那麽無法匹敵,多支訓練有序的非凡隊伍加上恰當的封印物,加上這枚曾經收集著些許神明力量的特殊聖徽,他們今夜完全有機會困住襲擊者,至少控製襲擊者造成的損失,至少能保全外麵一整條街道。“始祖啊……”米斯特拉爾呻吟似的從喉嚨裏發出模糊的聲音,緊閉雙眼,等待著,抑或是期待著也許會降臨的神罰或斥責。但他的耳邊,他的腦海,他的心靈深處,始終是一片寂靜,沒有月光,也沒有音聲。許久之後,這位血族伯爵慢慢放下雙手,扇動蝠翼清理出一片沒有灰塵的地麵,沉默而鄭重地將聖徽放置其中。他的身影砰然化作一團灰黑的蝙蝠四散飛去,消失在將明的夜色中。-“在這兒等一會兒,還有些必要的檢查。”弗朗索亞將那枚懸掛著狼牙的封印物交給手下隊員,擺了擺手讓他們去找黑夜教會的人,自己同樣貼著牆壁坐在了道格拉斯身邊,用肩膀輕輕撞了後者一下:“好點了嗎?”不好,非常的不好。意識剛剛清醒些許,那種迫不及待的灼燒感就重新旺盛了起來。道格拉斯很慢地抬起手按了一下額角,沒有回答,環顧著四周。天色已經有了明亮的征兆,整條街道被破壞殆盡的模樣因此更加清晰,在距離兩人不遠的地方,一座小山似的巨大人型跪伏在地麵,土石構造的軀體失去了得以維係的力量,正在不斷的發生一場場小型崩塌。不少身著黑白製服的員警正灰頭土臉地忙著在泥石巨人周圍拉出警戒線。弗朗索亞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哦”了一聲道:“這是……你們家神父搞出來的。早報應該是趕不上了,但晚報上肯定會出現這張照片……聽說他們打算把這當作地震導致的瓦斯燃氣爆炸處理。”說著說著,這個體格高大肌肉發達的壯漢也是不自覺地感到心驚。說當作地震也不是很準確,當淩晨時分半神級別力量相互對抗時,貝克蘭德確實發生了不算太激烈的地震,而這肯定已經是豐收教堂的舒爾茨神父有意克製的結果。在貝克蘭德曆史上發生過的非凡事件中,這並不是傷亡最大的,但一定會是最難以掩飾的,大橋南區雖然算不上繁華,但是這座城市僅次於東區的人口密集區。不少居住在月季花街附近的居民夜間便目睹了種種異向,那些被攔在街道外的記者也一定不會放過這點,可以相見,接下來的幾天,這起事件都將成為各路報紙上的頭條,西維拉斯場也必須麵對公眾找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尤其是豐收教堂也在這場“事故”中坍塌——這可是屬於一位正神的教堂!在許許多多人的印象中,正神的教堂應當比國王的宮殿更為神聖而無法摧毀,因為神本應眷顧祂的信徒,照看祂在地上的代行者們。區區地震就能搞塌的教堂……還是大地母神的教堂……弗朗索亞很難想象人們今後將以怎樣的口吻談論此事。想到這裏,他充滿擔憂地叮囑道:“在……在你們教會恢複運作前,有什麽事情你就及時來找我。”道格拉斯像是沒有聽到一般沉默著。弗朗索亞嘟噥一聲,撓了撓頭,也不再說什麽。好在很快,幾名代罰者就跟著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白色襯衫的男士返回,看到自家隊長正大咧咧地坐在地上,都是直衝弗朗索亞擠眉弄眼的,示意他快起來。弗朗索亞抬起頭掃了一眼他們找來的黑夜教會成員,看清對方的模樣後也是一愣,當即翻身站起,沒忘記順手將道格拉斯也拉了起來,悄聲說道:“醒醒,來的是黑夜教會的‘女神之劍’……”聞言,道格拉斯從那做坍塌的泥石人偶身上收回視線,慢慢轉頭看向來人。那是一位大約三十來歲的挺拔男士,金棕色的頭發剃得很短,墨綠色的眼眸仿佛月下寧靜的湖泊。他不認識對方,但混沌的大腦轉動著回想起了“女神之劍”克雷斯泰.塞西瑪的名號,那是黑夜教會的高級執事,地位等同於大主教,是通常意義的教會高層,也必然是半神或接近半神的高序列強者!但是這一天內他見過的半神一隻手都快數不過來了,因此道格拉斯心中並沒有像弗朗索亞一樣湧現出敬畏之情,隻是根據禮節跟著弗朗索亞一同致禮:“塞西瑪閣下。”克雷斯泰.塞西瑪拉下風衣領口,禮貌地回應了兩人,溫和說道:“不用緊張,隻是一個小小的測試,惡魔途徑的非凡者擅於汙染人的情緒,播撒下**的種子,我會幫助你排除掉相應的風險。”說完,他又轉向弗朗索亞,衝他點了點頭。風暴教會的幾支增援隊伍在完成緊急救援後理應撤離去進行別的工作,這支隊伍仍在滯留,顯然是弗朗索亞個人的決定。收到示意的弗朗索亞也沒有理由再多留,他拍了拍道格拉斯的肩膀就帶著小隊離開了現場。塞西瑪再次確認周圍沒有閑雜人等後,看著肩膀有些佝僂、麵無表情看向自己的道格拉斯,溫和地笑了笑。他走過去,隨意地靠在了牆邊,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聲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要小心,小心你的感情被人利用,在非凡的世界,要時刻保持清醒與警惕……”一開始,塞西瑪的嗓音柔和且低沉,如同從小提琴弦上流淌出來的和諧音色。可說著說著,他的嗓音失去了協調,如同脫離了指揮的樂團,時不時出現吱呀刺耳的突兀聲響,整體越來越雜亂,越來越混沌。這讓情緒本就不算穩定的道格拉斯無法忍受地皺起眉頭,牙齒緊咬,雙肩微微顫抖起來。他能感到自己的心跳在逐漸加速,胸膛裏耳朵裏如擂鼓一般轟隆作響,無處宣泄的巨大壓力將所有血管所有髒器都擠壓在一起,血與肉互相撕咬互相吞噬互相交融,整個人仿佛被塞進了罐頭瓶內,不斷掙紮卻無法突破那層桎梏。憑借著經驗與習慣,道格拉斯試圖掙紮著通過冥想等方式穩定自身,這時塞西瑪的聲音又悠悠地從那愈發鼓噪的嘈雜中清晰浮現:“不要克製,不要忍耐……你現在需要的是將淤積的情緒完全、徹底地發泄出來,不需要保留!”這簡單明了的話語推動著罐頭瓶“啪嚓”一聲跌落在地,道格拉斯心中由憤怒與不安混雜而成的巨大情感化作碎片四濺飛散,原本若隱若現、持續燒灼著的暴戾情緒徹底爆燃成燎原的大火,轟然爆發!道格拉斯雙眼一下子染上赤紅,想也不想地撲向了站立於一旁的塞西瑪,遵循著原始本能掄起拳頭重重砸向對方!砰!血肉碰撞的沉悶聲響中,他不顧因為用力過猛而挫傷的手指,整個人猛撲過去將對手掀翻在地,用全身的力量抓住對方的頭顱狠命摜向地麵。幾下之後,那顆頭顱便在令人膽寒的破裂聲中變形粉碎,道格拉斯猶覺不夠,繼續卯足了力氣一下下一拳拳地鑿著,任憑血液混雜著黃白相間的腦漿飛濺了自己滿臉滿身。那雙令他不自覺聯想起艾文.湯伯森的墨綠色眼球被砸得凸出了眼眶,由幾縷血肉和神經掛著在破碎到分辨不出容貌的麵容上掛著搖晃。道格拉斯一把握住了那兩個骨碌碌滾動的球體攥起拳頭狠狠將它們掐碎,讓晶瑩的眼球碎塊在指間發出滲人的吱吱摩擦聲。做完這一切後,他喘著粗氣盯著麵前一塌糊塗的屍體,嗓音嘶啞麵容扭曲地大喊出聲:“死了好,死了才好!都他媽死了好!”像是並不滿足,道格拉斯身體搖晃了一下,站起來望向四周,似乎在尋找著下一個對手。周遭的黑暗隨著他心緒的起伏而波動著,想要具現出什麽東西,但是始終隻是無所定型地搖曳著,沒法呈現出完整的形象。這讓悄然在夢境中觀察的塞西瑪微微挑眉,意識到令道格拉斯感到憤怒與恐懼的不再是具體的人,而是某種抽象的事物。他略作思索,並沒有去細究目標的心理狀態——心靈領域並非黑夜途徑的主場,他也不是“心理醫生”。隻要想辦法祛除這次事件中可能留下的**種子就好。於是接下來,塞西瑪多次在夢境中模擬出了艾文的模樣抑或是種種類似的襲擊場景,冷靜看著道格拉斯一次次用最原始的途徑發泄出怒火,粉碎著敵人。直到感覺對方的動作逐漸有了理智有了章法,他才轉而將夢境的主調轉為溫和,讓一座有著醒目尖頂和金黃外牆的小小教堂浮現出來。教堂的大門敞開著,能看到一位頭發有絲絲花白,身披棕褐色主教服飾的老者正坐在長椅上,麵朝高高懸掛的生命聖輝垂首靜靜祈禱。這位老人側麵,通向教堂內部的走廊裏,正有一男一女兩個麵容相仿且同樣俊秀的青年悠閑地交談著,從肢體動作能看得出兩人關係極為親近。教堂院落中被籬笆圍起的小塊田地間,一位身體壯碩異於常人的年輕女性正蹲踞著耐心地祛除雜草,觀察植物生長的情況。另一個穿著警察製服的嚴肅男子摘下帽子,卷起褲腳,想要進去幫助她。兩人身後的倉庫正敞開著門,一袋袋糧食米麵,乃至一罐罐各色草藥整齊擺放著。而越過教堂院牆,幹淨整潔的月季花街上行人如織,煤氣路燈的燈光照亮了街邊店鋪的玻璃櫥窗,隱約能看到顧客在貨架間不斷挑選的樣子。街道盡頭,則有一棟兩層的獨棟房屋孤零零佇立在風雪之中,但房屋的每扇窗戶中都流淌出溫暖的橘黃燈光。透過一樓的凸肚窗向內看去,可以看到一張擺滿了菜肴的餐桌,看到一個年輕而朝氣的小姑娘坐於下首,看著飯菜滿眼期待,似乎已經等不及要享用。但她遲遲沒有拿起刀叉,而是時不時向外張望,耐心等待著應該回到家的那個人。高聳的哥特式尖塔上巨鍾發出鳴響,奔流的塔索克河河水兩岸如織的行人與不絕的叫賣聲,逼仄酒館裏惱人的煙氣縈繞著讓煤氣燈光變得昏暗而渾濁,麥芽酒的甘醇的香氣充斥著嘴巴……渾身掛滿血跡的道格拉斯停下動作,立於原地眺望這一處處有些虛幻的場景,臉上有些猙獰的表情逐漸平和下來。……而在這種種場景之上,在塞西瑪的頭頂,夢境另一端更遠更深接近視線盡頭的黑暗裏,一棟棟遠超於這個時代的高樓大廈鱗次櫛比,靜靜佇立,川流不息的人群與車輛喧嘩著流淌於這座金屬叢林之中。在那裏,一身漆黑巫師袍飾的削瘦青年饒有興致地嘖嘖稱奇,時不時伸手擺弄一下右眼的水晶鏡片。(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