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即將失去青年的恐懼相比,  他可笑的傲慢不值一提。
    “哥哥，不要怕我。”
    “如果你仍生我的氣，就把我對你做的錯事全部對我做一遍，不要不理我。”
    萊恩公爵近乎卑微地說道,  從前他將青年視為柔弱可欺的美麗獵物,  傲慢地踏進這個陷阱,  得意地將這個柔弱的哥哥捏在手裏把玩，從來沒有想過這一切都需要付出代價。
    青年伏在萊恩公爵的懷裏沒有說話,  不斷起伏的肩胛骨像震動的蝶翼,  訴說著不安和惶懼。
    ――哥哥還是不願意理我嗎
    暗沉的血色出現在萊恩公爵碧綠雙眸的深處，他伸手按在了桌子上，五指深深陷入了結實的胡桃木。
    ――為什麽會這麽痛苦。
    一種奇怪的躁動在他沸騰的血管裏流動，耳朵出現了可怖的轟鳴聲，心跳聲越來越快，萊恩公爵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發生可怕的難以逆轉的改變。
    但愈是靠近墮落的深淵,  萊恩公爵愈發渴望得到青年的回應，像在荒漠渴死的人渴望海市蜃樓裏的清泉。
    ――別不理我,  和我說說話吧。
    ――哪怕一個字也可以。
    ――哥哥，隻要一個字，就能救贖我。
    奇跡就在此刻降臨。
    “不要”
    青年破碎的聲音,  似是極度恐懼下發出的噫語。
    蘭酩啜飲萊恩公爵的絕望釀成的香甜酒液,  十指穿過萊恩公爵柔順的金發,  按在了萊恩公爵心跳的位置,  聽到萊恩公爵心跳聲快得幾乎不似人類。
    “我不敢你會懲罰我”
    ――哥哥回應了。
    所有的感官重新歸於萊恩公爵逐漸被血色入侵的世界，青年顫抖的聲音對他來說如同神明恩賜。
    “不不會的。”
    萊恩公爵迫切地想要青年相信他,  “哥哥,  是我錯了,  我之前不該罵你傻子，更不該推你，讓你受傷”
    青年又沉默了。
    單薄的語言不足以證明前科累累的萊恩公爵的誠意。
    在這粘稠的沉默裏，萊恩公爵好像領略到了什麽。
    “哥哥，你不信嗎”
    萊恩公爵心跳地愈發快了，發燙的心髒泵出的血液好像要將他全身點燃，他在青年的沉默裏看到了一絲修複關係的希望。
    能否讓哥哥重新為他打開心扉，就在於他做的好不好。
    萊恩公爵動作輕柔地將青年從懷中扶起，生怕嚇到了他。
    他緊張地與青年對視，華麗的嗓音帶著滾燙的溫度，小心地誘哄“哥哥，來，試著喊我一聲傻子。”
    屋子裏的仆人們恨不得匍匐在地上，捂住自己的耳朵，他們難以想象，幾乎懷疑本就像魔鬼一樣可怕的萊恩公爵被地獄的魔鬼奪取了靈魂，否則無法解釋萊恩公爵現在的舉動。
    青年美麗的眼睛緩緩睜大，木然的表情變得驚疑不定，他望著萊恩公爵，嘴唇緩緩張開“你”
    萊恩公爵催促“哥哥，不要怕，喊出來。”
    青年閉上了眼睛，眼睫上還有著淚珠，緊張地喊了出來。
    他等了一會兒，什麽都沒發生。
    隻等來了溫熱的吐息，帶著萊恩公爵特有的芳香，吹拂在他的耳尖上，他輕輕抖動了下。
    萊恩公爵看到青年的耳尖不受控製的變得鮮潤粉紅，心跳如鼓。第一次，沒有鮮血的撫慰，他得到了滿足，而且是從未有過的巨大滿足。
    “哥哥的聲音真好聽啊。”萊恩公爵喟歎著，“再喊一次好不好。”
    青年睜開了眼睛，紅寶石般的眼瞳籠著朦朧的水霧，他初步信任了萊恩公爵，花瓣一一樣的嘴唇緩緩張開，吐出了讓萊恩公爵欣喜至極的侮辱之語。
    “傻子。”
    萊恩公爵直勾勾盯著他的碧眸裏果然露出高興的表情。
    霜白眼睫上掛著的晶瑩淚珠終於滾落，蘭酩迅速閉上眼睛，單薄柔軟的眼瞼上多了一個溫熱柔軟的東西，它舔去了自己的眼淚。
    蘭酩“傻子。”
    “是我。”萊恩公爵很高興地應了。
    “哥哥的眼淚是苦的，不要再流了好不好”萊恩公爵擦出蘭酩的淚痕。
    雖然哥哥哭起來很好看，讓他很興奮。但萊恩公爵不想看到青年再流淚了。
    蘭酩輕輕抿唇，用手將湊近的萊恩公爵擋開，但抬起的手卻被捉住，一個冰冷的東西套上了他的手指。
    “哥哥，喜歡嗎”
    那是一個金色的戒指，形狀與萊恩公爵的戒指一模一樣，頂端鑲嵌著一顆光華流轉的紅寶石，和青年的眼睛很相襯。
    萊恩公爵轉動了一下戒指，蘭酩看到上麵鏤刻著一個名字。
    “萊茵諾曼。”萊恩公爵用華麗的聲線念出了這個名字。
    “哥哥，這是我為你取的名字。”喻意清澈和明亮。
    萊恩公爵“以後哥哥就叫萊茵諾曼好不好不要怕我，也不需要怕任何人，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蘭酩似乎被觸動了，紅色的眼睛微微轉動，瞳孔倒映出萊恩公爵的麵容，他抬起手，慢吞吞地將手指上的戒指按向麵前的金發公爵。
    在快要貼近萊恩公爵的眉心的時候，蘭酩停住了，望著萊恩公爵。
    隻要萊恩公爵有一點兒不對的反應，他就會收回信任。
    萊恩公爵沒有躲，反而低下了頭，金發灑落，他讓蘭酩將冰冷的帶著名字的戒指印在了他的眉心。
    蘭酩像萊恩公爵昨晚對他做的那樣，
    對萊恩公爵做了同樣的事。
    “哥哥，你的力氣太小了。”
    蘭酩纖細的手指被萊恩公爵捉住，對方的手指壓在他的手指上，然後用力。
    蘭酩手指落下時，萊恩公爵的眉心已經印上了他的名字。
    萊恩公爵眉心鮮紅的印記，和奴隸的烙痕十分相像。
    看著這個印記，蘭酩終於露出了一個笑。
    “哥哥，我們和好了，對嗎”
    蘭酩輕輕地嗯了聲。
    房間裏的仆人跟著鬆了一口氣，氣氛似乎隨著蘭酩發出的這個字變得活躍起來。
    在外麵等候了很長時間的船醫終於被萊恩公爵想起，進來給蘭酩檢查身體。
    船醫進來的時候，一時有些恍惚。
    他還記得白發青年第一次登船的時候，萊恩公爵高高在上地俯視地毯上的白發青年，目光輕蔑惡毒，而青年茫然地抓著公爵的鬥篷，無知懵懂。
    不過幾天的時間，那個衣衫破爛的青年就成了萊恩公爵的哥哥，船上尊貴的少爺。
    現在，這對尊貴的諾曼家族的兄弟像連體嬰一樣坐在同一張玫瑰躺椅上，璀璨的金發和清冷的白發親密交纏在一起，就像他們的關係一樣。
    此時此刻，萊恩公爵正在服侍蘭酩喝水，他一手攬著蘭酩的腰，讓蘭酩枕在他的左肩，這是個充滿占有欲的舉動，另一隻手執著裝水的銀杯，著迷地望著蘭酩不斷咽下他喂下去的水。
    蘭酩喝完後，萊恩公爵很自然地拿著白色的綢巾擦去他嘴角的水跡。
    船醫無聲驚歎。
    “再給我親愛的哥哥檢查一下身體，我要確保他完全健康，那條該死的觸手沒有留下任何隱患。”萊恩公爵將銀杯放下，對船醫道。
    蘭酩坐在萊恩公爵的懷裏接受檢查。
    船醫將一個奇怪的金屬儀器貼到他的身上，逐一檢查了他的髒器和四肢。
    “完全沒有問題，少爺比船上的任何人都要健康，他的身體像是被完全重塑過，世上所存在的任何藥物都達不到這個效果，隻能用神話的力量來解釋。”
    再次檢查蘭酩的身體，船醫仍為此驚歎，忍不住說“人魚不愧是神話裏的生物，它的能力普通人簡直難以想象，隻是衍生出的一隻觸手，就能做到這樣的地步，可惜，觸手已經融入了少爺的身體，如果能活捉研究就好了。希望這次出航順利，我感覺這次出航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既然完全健康，為什麽哥哥不想吃飯”萊恩公爵問。
    船醫剛欲回答，蘭酩的話打斷了他。
    “我想吃魚。”
    船醫和萊恩公爵的臉色都有些細微的變化。
    “哥哥，你不能吃魚。”萊恩公爵沒有多想，毫不猶豫地拒絕了蘭酩。
    但這樣的拒絕顯得太生硬了，萊恩公爵害怕蘭酩會生氣，解釋道“這片海域的魚都有髒東西，吃了你會生病的，如果你想要吃魚，等我們返航回到家族的領地，我讓廚師給你做各種各樣的魚，好嗎”
    蘭酩“那第二層的人吃了就不會生病了嗎”
    “哥哥，誰和你說的這些那些人怎麽能和你比。”
    蘭酩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起了人魚，好奇地問“人魚是什麽”
    在蘭酩念出人魚這個詞語時，眼睛忽然恍惚了一下，窗外的霧氣似乎透過了玻璃和船體的阻擋，滲透進來，死亡和深海的腥氣縈繞在他的周圍。
    他好像看到了一個人身魚尾的偉大身影，沉睡於幽暗荒蕪的海床之上，銀色的發絲像會呼吸般一樣隨著潮水起伏，卷起了層層迷霧，將這片海域封鎖。
    蘭酩眨了眨眼睛，幻象消散，眼前沒有什麽霧氣和人魚，貼在身上的金屬儀器被船醫一一取下，待船醫抬起頭時，蘭酩瞳孔驟然收縮。
    過度恐懼的時候，喉嚨是發不出聲音的。
    萊恩公爵隻看到蘭酩的臉色突然變得煞白，眼睛看著船醫直直發愣。
    “哥哥，你怎麽了”萊恩公爵握住蘭酩忽然冰涼的雙手。
    蘭酩身體繃得緊緊的，他沒有聽見萊恩公爵的呼喚，耳中隻餘自己心髒跳動的聲音。
    他睜大的眼睛望著船醫，看到船醫那雙渾濁的眼球長出了兩條銀色的觸手，它們上下搖擺著柔軟靈活的身體，好像在和他打招呼。
    但最恐怖的，是船醫身後的那道裹滿水草的濕漉漉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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