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副本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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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這群突然出現的紅火蟻,給謝鬆原和白袖帶來了極大的希望。
    動物對於災難的預知往往要比人類更加敏感。
    此時的紅火蟻們都急著離開地下,甚至沒有心情對這群脆弱而又疲乏的人類多看幾眼,隻顧著尋找向上的出路,再也沒有攻擊他們的心思。
    謝鬆原和白袖對望了望,二話不說,跟在紅火蟻身後跑了起來。
    那些小蜘蛛也緊隨其後,細細的小腿踩在泥土上麵,發出令人豎起雞皮疙瘩的窸窣碎聲。
    他們足足跑了有快一刻鍾,才看見前麵那群紅火蟻停下腳步,來到了一處……像是縮小版蟻穴的地方。
    之所以說這裏像是縮小版的蟻穴,是因為這邊的通道結構和他們待過的地下蟻穴一模一樣,但是通道的直徑明顯更窄一些,剛好可以容納15個變異紅火蟻通過。
    這片小型蟻穴的橫截麵上布滿了洞口,和蜂巢有些類似,但形狀和排布規律並沒有那麽具有規則,看起來更像是某種千瘡百孔的珊瑚石。
    身後的震動感越發強烈,震耳欲聾的噪音由遠及近地向這群洞邊的動物不斷靠近,仿若馬上就要襲來的巨獸。
    紅火蟻們麵麵相覷,用頭頂的觸角短暫交流了幾秒,最終統一決定放棄這片賴以生存的地下巢穴,轉身一頭鑽進洞裏,奮力爬行個不停。
    白袖將自己的腦袋塞進其中一個洞口,抬頭看了看裏麵的情況,毛茸茸的大尾巴就在外邊一通亂甩。
    謝鬆原看了覺得手心癢癢,沒忍住,抓住了雪豹的尾巴尖兒,放在掌心裏搓了搓。
    白袖的尾巴神經性地在他手裏跳顫一下,像被熊孩子挑釁的大貓。
    他頗為不滿地將尾巴抽了出來,揚在空中,從洞裏悶悶地喊:“別鬧。”
    過了幾秒,才收回腦袋,言簡意賅地對謝鬆原道:“通道是通向上邊的,估計可以出去。”
    至於為什麽這些通道這麽窄,謝鬆原猜,可能是因為這裏是它們的廢棄通道。
    末世後,變異生物通常都不是一下就變得這麽大的。它們會經過一個循序漸進的進化過程,就連體型,也是一點一點變化過來的。
    一開始時,紅火蟻們肯定不知道自己能長成如今這麽大。它們先是在原來的蟻穴基礎上擴建,後麵實在感覺擴不過來,才又轉移陣地,開始在更深的地下泥層構建它們新的王國。
    而後,或許是這塊通道距離最近,又或者是因為其他的通道都塌了,它們才重新啟用了這裏。
    謝鬆原怕這些螞蟻待會會跑沒影兒了,見狀,將自己身上剩下的大半袋熒光粉找了出來。
    他讓小桃吐出些薄薄小小的蛛絲球,把熒光粉總共分裝成四五份。然後,用帶著黏力的蛛絲將這些熒光粉都發射出去,啪嗒、啪嗒地粘在幾隻紅火蟻的身上。
    紅火蟻紛紛感覺自己的屁股後邊被什麽東西打中了。
    然而當它們轉頭看過去時,又什麽都沒瞧見,更看不到那就發射在自己笨重尾部上的熒光粉,也隻得疑惑兩秒,繼續往前行進。
    ——將那本就為數不多的熒光粉多分幾份,是謝鬆原怕路上出現什麽事故,導致紅火蟻意外死亡。
    多幾隻螞蟻,也多幾份保障。
    這樣一來,哪怕他們中途追不上紅火蟻們,也可以根據沿路灑落的熒光粉找到出口。
    當後麵的人同樣逃到這裏,看見這些人為的路標痕跡,應該也能知道,是前邊的人在給他們指明路線。
    ……雖然他們到底能不能出去還是個問題。
    從謝鬆原在蟻穴內看見那道越裂越大的縫隙起,整個地下的環境就在不斷變得更糟。
    轟隆隆!——
    牆體不住碎裂崩塌所導致的巨響距離他們越來越近。
    兩人回頭,隻見他們來時的蟻巢通道赫然在以一個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段崩塌。
    轟!轟!
    原本堅硬的地麵與土牆全部一塊塊地坍落下去,露出更多仿佛要直直打穿到地底的黑色深洞。
    那陣令人窒息的黑色一開始還隻出現在視線內的通道盡頭,但很快的,它就像條吐著信子的陰毒的蛇,衝著二人,以及洞穴內的所有生物極速奔來。
    再過不到半分鍾,那崩裂的縫隙眼看就要蔓延到他們麵前!
    原本還靜悄悄的,仿佛隻有螞蟻存在的地下空間內頓時變得無比熱鬧。
    無數的蚯蚓、地下爬蟲全部冒了出來,躁動不安地在這片由紅火蟻事先開拓出來的洞口前吵吵鬧鬧,爭相湧入,身影一個接一個地消失在洞穴中。
    令人欣慰的是,就在這時,竟有四五個人類隊員陸陸續續從其他的蟻穴大路中跑了過來。
    看到白袖和謝鬆原在場,他們的臉上全都露出了看見同伴時的振奮神情,知道自己走對了路。
    “從這裏出去,是不是就可以離開地下了?”
    “那還等什麽,我們快走吧!娘的,這一路上看見的全是蟲子,終於遇到活人了……”
    在這危及生命的時候,哪怕再嫌棄蟲子,恐怕也得忍忍了。
    其他幾個人沒想那麽多,擼起袖子便往上爬,恨不得下一秒就直接移形換影到地麵上,一刻都不多呆。
    見到突然冒出來的人影,謝鬆原眉心一動,怕嚇到這些人,用意念指使著幼年大王蛛們,讓它們混在其他逃難的蟲族群體當中,提前跑路。
    白袖卻還站在原地,臉上分明帶著猶豫。
    “別管那麽多了,先走。”
    謝鬆原又回頭看看那馬上要到達空地邊上的裂縫,麵色一變,對白袖道:“這麽多動物都在逃生,其他人看到了,肯定也知道該怎麽做,會追著找過來的。或許蟻巢中的出口遠不止一個,他們早就從其他通道逃走了。我也會繼續讓蜘蛛們去找剩下的人——”
    白袖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可是小周他們……”
    才開了個頭,白袖就自個兒止住了話音。
    他就知道自己再說,再怎麽擔心,也都隻是些無用的廢話。
    蟻穴這麽大,他們就算選擇留下來,也隻是徒勞地將自己置身於險境之中,很難和其他人碰麵。
    白袖知道謝鬆原說的話是對的。在這樣的環境下,他們甚至自身難保,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他重重咬著自己的下唇,點了點頭:“你先上去。我體形太大了,動作可能會慢一點。”
    而且謝鬆原如果在上麵掉下來了,白袖還可以把他接住——這句話他沒有說出口。
    謝鬆原想了想,覺得他說得有道理,於是幹脆地跟在一隻灰撲撲的蟲子身後爬進洞裏,一秒都不想浪費。
    白袖也跟在他後邊鑽了進去。
    如此垂直向上的通道,通道壁內也全是些碎石、泥土,少有能讓人落手踩踏的地方。
    沒有專業的攀登工具,普通人幾乎不可能爬上去,白袖也隻好繼續維持著獸形爬洞。
    這通道對於人類和紅火蟻來說都空間剛好,對於一隻體型巨大的雪豹來說,就有點擁擠了。
    白袖將最後一隻爪子剛好收進洞內的時候,如雷貫耳的地麵震動聲正好來到洞口外的兩三米處,場麵尤為驚險。
    他們再晚做決定幾秒,此刻說不定都已紛紛掉入了縫隙之中,淪為和死去的蟻後一樣的命運。
    白袖重重地喘息片刻,惡狠狠又費力地將自己鋒利的爪子深深鑿進通道壁中的泥土裏,借以固定他沉重的獸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因此他沒有注意到,當他和謝鬆原一齊鑽入蟻巢出口處的一瞬,那方才還勢如閃電、席卷而來的裂縫便猛然詭異地停下“腳步”,頓在原地不動了。
    一行不到十個人,開始了艱苦又漫長的攀援過程。
    爬出去這三個字聽著簡單,然而也隻有等到親身體會起來,才知道有多困難。
    體力本就耗費得不剩多少的眾人臉上都露出苦不堪言的神色,插進泥土裏的獸爪都在不停打顫。
    爬在最前麵的男人一臉痛苦地問:“白長官,我們還要爬多久啊?怎麽……怎麽這麽長一段時間過去了,我們還沒到頭!”
    偌大的雪豹氣喘籲籲,說話時的氣息明顯變得紊亂而急促。白袖頭也不抬,隻沉著聲音道:
    “軍政府防空洞一般建設在接近地下一百米的位置。我們之前進來的時候,能明顯感覺到入口隧道的傾斜坡度加大,隧道——包括整個防空洞有下沉現象。”
    “進入防空洞後,我們又掉進了流沙,來到位置更深的蟻穴……上下加起來,我們距離地麵的垂直距離可能有超過兩百米。我們現在,可能剛爬到五分之二的位置。”
    “操!”那人忍不住罵了一聲,“居然連一半都沒爬到?!那為什麽……為什麽會覺得這麽累。媽的,要岔氣了……”
    “別再大聲說話了,省省體力吧。”白袖盡力調整著呼吸頻率,“你的身體本來就已經很累了,當然會覺得費力。再堅持一下,馬上……”
    “啊!——”
    白袖話沒說完,上方的人就徑直慘叫一聲,像是忽然抓空了地方,隻有一隻爪還重重扣在一塊堅硬的石頭上。
    幾塊碎石從他的身遭滾落下來,差點砸到下方的人。
    他後方那人嚇了一跳,也不由得“我操”一聲,躲開了迎麵而來的石塊攻擊,順便在他下邊托了他一把,罵道:“你抓穩了,趕緊爬,老子還想早點離開這個鬼地方呢!”
    ……
    相比起來,謝鬆原倒是這些人中相對輕鬆的一個。
    不過,也隻是相對輕鬆而已。
    他的手上有蛛絲,可以依靠這些有粘性的東西輔助借力,更好地將自己固定在通道壁的“牆”上,隻是肯定也不會有那些真正的大王幼蛛一般如履平地。
    他的體力要比頭頂上這些人還更差些——謝鬆原有自知之明,幹脆一個字都沒說,隻是悶著頭往上爬。
    這縮小版的蟻穴通道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他們行經的途中不時會遇到些正從這條豎直道路中橫穿過去的垂直土洞,不知道會通往什麽方向。
    所有生物都隻是在路過它們的時候瞥上一眼,沒有波動地繼續向上。
    原本,一切都很正常。
    到了此時,無論是什麽物種,所有人……或者蟲的目的都隻有一個,那就是逃生。
    然而謝鬆原爬著爬著,意識到了一絲不對。
    他的麵前,漸漸浮現出了一些……奇怪的東西。
    這是一種朦朧而模糊的感覺:
    就在正麵對著他的泥壁上,有什麽東西穿行在土壤裏,正隨著他不斷移動,並發出些細微而難以察覺的哢嚓破土聲。
    他低頭又抬頭,看了看上下兩邊。發現不管是白袖,還是位處他上方的另一個人,都沒有什麽反應。
    ……可能是通道外邊的泥裏,正有什麽別的蟲子在爬?謝鬆原這樣想著。
    這裏畢竟是地下。
    隻是很快,隨之發生的詭異事情就無情地打破了他自我安慰的猜測。
    他的眼底影影綽綽地露出了張人臉。
    ——土灰色的麵龐,幾乎完全掩映在周遭的泥沙與石礫中。對方五官模糊,乍一看去,好像隻是隨意從泥土中突出的石塊讓人產生出的幻覺。
    謝鬆原的呼吸輕輕一窒。
    下一秒,男人的上身陡然撞穿了泥土層,粗暴地在他麵前破土而出,冰冷的手掐住了謝鬆原的脖頸,將他狠厲地按在身後的牆上,並且——
    噗通!
    來自於對方手上的撞擊力道一往無前,帶著尤為濃重又熱烈的滔天恨意,仿佛用盡了來人的渾身力氣。
    謝鬆原被這股巨大的力道衝撞得瞬間失去方向,身子重重一歪,便叫對方掐著喉嚨,直接扔到了旁邊的一條橫行通道上!
    恰在這時,整條通道附近的泥土層又開始瘋狂地震顫起來。
    好似有冥冥中的神在使出力量一般,整個隧道壁竟開始以每秒一寸的速度向內飛快縮小。
    “謝鬆原!”白袖大叫一聲,加快速度向上爬行幾步,一下撲到那橫道邊緣,雙爪紮進土裏,雙腿還懸空在外。
    脫力的虛弱感讓他無法在第一時間就爬到地麵,然而此時的偷襲者就如同一隻無視一切的狂怒犀牛,一下就將謝鬆原卷挾著奔出幾十米遠。
    “你他媽還想逃跑!嗯?”來人陰狠地冷笑一聲,重重將嘴裏的一捧泥土吐在腳邊的地上,“我不同意,你能走得了?!”
    ……是易覃。
    他灰棕色的暗沉膚色像是一層油墨,忽又在短短幾秒漸漸從他身上褪去,變回他先前相對正常的紙皮膚色。
    謝鬆原愣了一下,才想起來這估計是易覃之前從其他人或者生物身上奪走的天賦之一,擬態。
    怪不得謝鬆原總覺得有雙眼睛在暗中盯著自己,原來那真的不是錯覺。
    一想到易覃居然偷偷藏在土裏,跟著自己一塊兒爬了這麽久……怎麽說呢,就挺變態的。
    謝鬆原:“。”
    他現在的心裏來回飄著兩句話。
    怎麽老是你,怎麽老是我。有完沒完了,來個痛快吧。
    此時的易覃不僅思想變態,長相也很變態。謝鬆原的視線下移,努力地眨了好一會兒眼睛,才勉強看清對方現下的外表。
    這是一具……詭異又滑稽的身體。
    易覃原先的人類身體不管怎麽說,也有一米八幾。可現在的他看著卻比之前矮了一截,想來是在和幼年大王蛛們打鬥的過程中損失了太多的蟲兵蟻將。
    而易覃當下的能力,顯然還不足以讓他在短時間內將體內的蟲子快速繁衍回原來的數量。
    他的兩隻手依舊一長一短,像是偷工減料的木偶人。
    而最為奇異嚇人的部分,則莫過於他那大腹便便的肚子。
    易覃的肚子內部沉甸甸的。半透明糖紙一樣的薄薄肚皮表麵稍許透出些黑沉的色澤,仔細一瞧,才發現他竟是吃進去了滿滿一肚子的泥土。
    謝鬆原看得吃驚,隨後又反應過來,那都是對方使用紅火蟻形態“刨洞”時吃下的。
    螞蟻堅硬的身體和強壯的齶部雖然賦予了它們挖掘洞穴的能力,但事實上,這是一個非常漫長而又細致的過程。
    它們依靠自己的口器和鉗齒夾住泥土,將其搬運出洞外。這樣一次次地來回反複,最終才能成功打造出一條足以使其通過的狹長隧道。
    換句話來說,易覃並不具備可以在並不鬆散的泥土中隨時挖掘並鑿洞穿行的能力。
    而很顯然,他不想,也不可能真的像紅火蟻挖隧道那樣,如此細致地一點點慢工出細活,每次都把咬下來的泥土叼出洞外。
    於是,他隻能吃土。
    吃得肚子越來越大,越來越沉。維持在紅火蟻形態的時候可能還不明顯,現在一變回人形,看著就活像是五六個月的孕肚了。
    謝鬆原:“……”他不忍直視地偏了偏頭。
    眼前的男人,恐怕早已失去了身為人類的理智尊嚴。
    他心中一切所想,都隻關於一件事:吃了謝鬆原。
    隻要吃了他,易覃就可以獲得那些令他無比眼饞的能力。
    隻要吃了他,易覃就不會再像現在這麽饑餓。
    而他身上的這些蟲子得到了食物,就會變得更有力量。相信再過幾天,他缺失掉的身體部分便能再長回來,而不是現在這個……這個令人恥笑的模樣。
    而這一切的源頭,都是因為這個看似柔弱無奇,卻總是讓他難堪丟臉的謝鬆原!
    易覃這回再也不打算廢話了。
    他今天不把對方剝皮抽筋,他就永不為人!
    想罷,易覃不再束手束腳,直衝著地麵上的謝鬆原撲了過去。
    “混賬!我今天一定要吃了你,扒了你的皮,讓你知道我的厲害。我不僅要讓蟲子吃掉你的心髒,還要讓它們啃爛你的臉,吃光你身上的每一絲肉,把你吃到連骨頭都不剩!……”
    說完,易覃的臉上驀然起了變化。
    他眼尾靠近太陽穴的地方,有兩塊肌膚高高地鼓突起來,如同突地充起了氣。
    那肌膚上端的血管明顯地浮現並脹跳著,像是靈活遊動的蛇。易覃的雙眸深深充血,原本還空蕩蕩的眼白頓時變得血紅。
    謝鬆原臉色突變,在一瞬間明白了易覃要做什麽——那是角蜥的爆血能力!
    末世後的角蜥在眼角處進化出了額外的毒腺。
    當它們麵對仇敵,需要爆血來與之對抗的時候,它的毒腺裏就會噴出一股毒汁,和自眼角血管中激發的血液混合在一起,以此來達到雙倍效果。
    見到對方這幅即將發力的表情,謝鬆原立刻意識到不妙。他下意識地為自己尋找庇護,於麵前再次撐開一片厚實的蛛網——
    然後才猛地回想起來,角蜥是大王蛛的天敵,它的能力也是蛛絲的克星。大王蛛的蛛絲,根本抵擋不了對方的毒血。
    下一刻,易覃徑直引爆了自己眼旁的血管,朝謝鬆原發動了攻擊。
    噗嗤嗤!……
    一大泡濃得像是紅墨的深色血液從男人通紅的雙眼中凶猛噴出,濕淋淋地澆滿了謝鬆原的整個上半身。
    那層接近兩指厚的蛛網直接像是被火灼燒的紙頁,刺啦啦飛速退縮、發皺,眨眼間就被易覃噴出的毒血燒出無數個位處在不同地方的大洞。
    深紅的血很快順著縫隙流淌到了謝鬆原的身上,將他脆弱的肌膚燙破了皮。
    謝鬆原下意識地用右手擋著臉,掌心間的肌膚直接像是被酸腐蝕一樣泛起了焦煙。
    謝鬆原短促地“啊”了一聲,馬上又沒了聲音。他的皮肉“滋滋”地燃燒著,已然露出皮膚下方的肌肉組織,緊跟著流出了血。
    新鮮的血腥氣讓易覃變得異常興奮。他瞪大了眼睛,嗓音粗啞地哈哈大笑起來:“你笑啊!你繼續笑啊!你不是很得意嗎?你很得意吧,看見我變成這個醜樣子!這全都是因為你!——”
    殊不知他自己此刻雙目赤紅,完全充血腫高,像是鼓突起來的蛙眼,眼眶中一片血蒙蒙的霧。
    不斷有多餘的濃稠血漿從他的眼角流落下來,沿著易覃蠟黃的麵部肌膚劃出豔色的血痕,像是從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
    謝鬆原隻是一個勁地咳嗽,沒有說話。心說你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完全是咎由自取,關我什麽事。
    然而易覃已經徹底瘋了,不管謝鬆原再講什麽都沒有用。而且灼燒的痛感太過強烈,他也已經什麽都講不出來了。
    被摧毀的身體組織瘋狂與那滲透到血肉間的液體做著鬥爭,艱難地從疼痛中生長出一簇簇的新鮮肉芽。
    被燒掉了,就再長。一茬接著一茬地長。
    “謝鬆原!”此時,白袖終於從爬上洞口,朝著他們飛速跑來。
    謝鬆原這才啞著嗓子叫了一聲:“……別過來。”
    白袖卻好像什麽都沒聽到,腳下的步伐依舊未停。
    易覃正在怒火之中,聽見白袖的嗓音就越發來氣。
    如果不是白袖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攔,他說不定早就吃到謝鬆原的肉了!
    易覃紅腫的眼睛張得更大,當即凶狠地回過了頭,一道自眼中噴出的血液利落又迅疾地灑向空中,在雪豹麵前濺開一蓬有毒的血霧!
    刺啦、刺啦啦!
    白袖原地急刹,回身躲避,卻仍有血點不可避免地掉落在他身上,一下便燒出許多個小小血洞。
    白袖吼叫一聲,因為疼痛而不住吸氣。但他沒有退縮,一鼓作氣地雙腿蹬牆,猛衝過來,試圖襲擊易覃。
    易覃張著一雙沒有感情的血眼望著他,身形不動,口中彈出一根鮮紅肥舌,朝著白袖撲去。
    下一瞬間,那舌尖便卷住雪豹的一條前爪,向旁邊重重一甩——
    砰!
    白袖的身軀砸在一旁的牆上,霎時軟綿綿地倒了下去,一時沒有再爬起來。
    同一瞬間,趁著易覃分心對付白袖,一股粗壯的黏膩蛛絲猝然自他身後襲來,緊緊纏住了易覃如今正被泥沙撐起來的圓滾腹部,用力向後一扯。
    易覃的身形一滯,被蛛絲裹住的身體當即變成兩攤被攔腰截住的蟲浪。
    它們鬼魅般地越過了謝鬆原的蛛絲,重新悄無聲息地融合在一起,易覃空洞的臉上緊跟著露出獰笑。
    “這是你們自己送上門來的。想要一起死?那我滿足你。”
    怪物的身形一閃,下一秒,直接順應著蟲潮,來到了謝鬆原的麵前。
    “不過,還是得先吃你。”
    謝鬆原冷冷地看著他。
    易覃收起了微笑。咆哮著的蟲潮在空中高高揚起,旋即強有力地俯衝——
    砰,砰。
    不遠方的隧道黑暗處,傳出一陣沉重如山傾倒的腳步聲,好似有什麽體型龐大的巨物正在
    朝他們靠近。
    蟲人的身影詭異地在半空中僵硬住了,形成一個要落不落的滑稽景象。
    易覃扭過頭,爬滿白花花蟻蟲的臉上突兀地顯現出兩隻血眼,詫異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位。
    砰,砰。那東西又往這邊走了幾步。
    過了兩秒,通道另外一邊,顯露出一隻醜陋巨蟲的樣貌。猩紅的眼,長著獠牙。最重要的是——
    它的身型大得完全頂得上六個白袖,直接將通道內擠塞得容納不下他物。
    易覃麵色一變。
    那隻巨蟲毫無征兆地朝他們跑了過來!
    “媽的!”易覃抓起謝鬆原就要離開。
    他倒不是關心謝鬆原的死活,但他為此付出了這麽多,絕不能因為一隻死臭蟲的出現就功虧一簣!
    然而這時,巨蟲忽然莫名其妙地慘叫了一聲。
    從它嘴裏發出來的哀嚎是那麽淒厲,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聞之一愣。
    再下一秒,它整個小山般的巨大身形都忍不住地戰栗起來,抖如篩糠,仿佛正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後方摧毀著它。
    片刻後,這隻突然闖入的醜陋怪物便直從身體正中間整個裂開,它扁平的腦袋“哢嚓”一聲,叫人自內部悍然扯碎,露出後方一抹白色的身影。
    ……等等,這裏怎麽會有人。
    一個通體瑩白的女人從巨蟲死去的屍體中走了出來。
    她渾身上下的肌膚都泛著統一的、玉一樣的顏色和光澤,乍一看去,甚至像是被工匠雕刻出來的假人。
    但很快,謝鬆原就意識到,這種外表與其說是像玉,不如說更像是某種蛹或者光滑的昆蟲外殼的質感。
    她的外表同時擁有著人類和螞蟻的特質,長著人一樣的臉、脖頸、手足。
    而脖子以下的軀幹部位,包括肩身,胸膛,腰肢,臀部,乃至手和腿的轉動關節處,都明顯更像螞蟻,體表覆蓋著一層銀白盔甲般的螞蟻硬骨骼,宛若身披鎧甲的女戰士。
    她依舊長著一頭人類的秀發,隻不過顏色和她身上的其他部位一樣,是柔順的雪白色澤。
    或許也可以把她稱為,一隻紅火蟻雌蟲。
    雖然謝鬆原不知道她為什麽會是這種和紅火蟻截然不同的顏色。
    謝鬆原一怔,不知道為什麽,覺得對方的麵孔有些眼熟。
    這雌蟲瞧著分明和還沒變成變態的易覃十分相像。
    盡管與易覃髒兮兮的醜陋形態相比,這隻雌蟲的外表是如此高雅聖潔,幹淨淩厲。
    她的背後,長著四片長水滴形狀的透明蟻翼,上麵顯現出淡淡的白色花紋。
    ……那也是長翅型繁殖蟻的象征。
    謝鬆原的心中隱隱有些猜測,又不敢妄下結論。
    直到他忽然發現,此刻的易覃也在直勾勾地看著這隻潔白的雌蟲。那方才還揮舞在空中的蟲潮登時落了下去,重新變回易覃的人身。
    對方臉上的神情既有迷茫,也有震撼,還有許許多多……謝鬆原解讀不出來的,摻雜在一起的多重表情,似乎相當不可置信。
    易覃喃喃地叫道:“文姝?”
    這兩個字一冒出來,就將謝鬆原激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想起來這個雌蟲……不,女人為什麽會讓他覺得眼熟了。
    她和文靜足足有六七分相像,是對方的姐姐。
    聽到易覃的呼喚,文姝麵無表情地偏了偏頭,玉一般潔白光滑的臉孔麵露冷淡,但還是朝易覃這邊看了過來。
    接著,她像是認出了易覃,衝著男人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易覃。”她出聲喚他,還是從前愛用的那種溫柔腔調。
    得到了回應的易覃迅速地將自己眼中的驚異、忌憚,甚至是妒忌掩藏到了深處。
    居然真的是,真的是那個女人,那個被他推進蟲堆裏的,本應死去的女人。
    易覃多麽希望這是假的。
    有一瞬間,易覃在心裏拚命祈禱,這一切都是自己眼中出現的幻覺。
    一開始,他怕得甚至有些發抖。
    對方不僅活著,而且看上去還和他一樣,被蟻後所生下來的繁殖蟻幼蟲們所感染,最後,也變成了繁殖蟻的模樣。
    但他們終究是不同的。
    比如文姝身後的這幾扇翅膀,明顯要比他的生長得健康茁長,大小正好。那長長的翅尖輕輕垂落在地麵,簡直可以稱得上如夢似幻。
    比如她仙子一般高潔而不染塵泥的外表,還有那輕輕鬆鬆就能將一隻駭人巨蟲直接殺死的強悍能力。無不正向易覃昭示著一個事實:
    如今的文姝,要比他厲害得太多太多。
    她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強了!那曾經要依附於自己才能得到優渥生活的女人,現在居然過得比他還好!
    易覃的眼中深深掠過一抹驚懼的怒意。
    憑什麽!憑什麽不管是誰,都能比他更加輕易地得到這些能力,不管是謝鬆原,還是文姝……
    等等。易覃緊接著想到另一個問題。
    文姝,還記得她死前的事嗎?她會不會因為自己把她拋棄在蟲堆裏,就對他欲殺之而後快?
    易覃的身上轉瞬間就出了一層重汗。
    不行,不行,不行!他一定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文姝一直很愛他,很聽他的話的,她一定可以理解他,是不是?
    思及此處,易覃幹涸的嘴角邊勾起一抹僵硬而可笑的微笑。
    他再也顧不上什麽謝鬆原不謝鬆原,轉頭就將對方晾在一旁,站起身來,朝著文姝走了幾步。
    “文姝,真的是你嗎?太好了……”
    男人憔悴麵孔上的複雜情緒一閃而過,隻刻意留下夢幻又迷茫的感歎,露出好似遇見久別重逢的愛人那般,不敢相認、差點激動得熱淚盈眶的驚喜神情。
    “我還以為,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回去之後,我每天都會想起你,想得每天都睡不著覺。”
    說到這裏,他哽咽起來,試圖擠出兩滴鱷魚的眼淚。
    可從他那人不人、鬼不鬼的麵孔上滑落的,就隻有幾道狼狽又驚悚的深深血痕。
    易覃的人形早已風光不再,長相怪異。就這麽和蟻化的文姝對話的時候,他甚至還要比對方矮上幾公分,場景看起來詭奇又可笑。
    但他依舊渾然不覺,深情款款道:“我一直在後悔,一直在想,如果當時,沒有帶你一起下來該多好。你知道嗎,文靜想你想得都快急瘋了,一直吵著要我帶她過來找你……我實在沒有辦法,才——”
    易覃停下來,吞咽了一口口水:“為了找你,我不知不覺,也被紅火蟻感染了,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但是……太好了,真的太好了,你還活著。而且,你也變成了繁殖蟻!”
    “文姝,我知道的,你一直在地下等著我,對不對?你知道我會再來找你。我們再繼續在一起,好嗎?”
    說到激動處,易覃朝著文姝越走越近。
    眼見對方沒有抗拒他的接觸的意思,易覃心中頓感無比驚喜,隻道文姝依舊心軟又好騙,又一次相信了他的說辭。
    於是直接衝了上去,捧住了雌蟲冰涼又始終美豔的臉。
    易覃的臉上同時顯出瘋狂,與癡迷。
    這癡迷不是指向文姝本人,而是她……身上的能力。
    對了,對了!他也可以像之前對待蟻後那樣,先欺騙文姝,迷惑對方,然後趁她卸下戒心的時候,把文姝吃掉,不是嗎?文姝的能力也一定也很厲害!
    不,不不。文姝還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易覃又轉念一想。
    他應該和文姝交配,讓文姝給他生下一代又一代的孩子,這樣,他們就可以創立起自己的螞蟻帝國,讓那些螞蟻都來伺候他們……
    不管文姝再怎麽厲害,等她變成了蟻後,也都等同於廢了。
    到時候,他就再也不用擔心對方會爬在他的頭上,對他有威脅力,而他也可以免費擁有一批又一批的苦勞力。
    易覃越想,眼中欣喜若狂的神情越盛,幾乎掩藏不住。
    他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幻想世界當中,因此根本沒有注意到,文姝眼中那愈發冰冷的寒意。
    她隻是微笑著看向他,和從前一樣。
    文姝一邊笑著,白色的眉毛跟著詭異地挑動了一下:“易覃,我的妹妹在哪裏。”
    她的嗓音聽起來冷冰冰的,易覃卻沒有注意,繼續編造著以自我為中心的謊言。
    “你說文靜?她、她看到你在洞裏的屍體,太過傷心欲絕,自己跳進了一道地底的裂縫裏。我想要救她,可已經來不及了。我知道,這都是我的錯,我沒有照顧好文靜……文姝,給我一個機會。”
    “這一回,我再也不離開你了。”
    易覃醜陋的臉上不斷滑下一行又一行驚心動魄的血淚。
    “你之前不是一直說想要生小孩嗎?那時候你還總是怪我,怪我不同意。現在,我們不用擔心這個問題了。文姝,我們再也回不去地上了,那些人不會容忍我們的存在的。但隻要和你在一起,在哪裏我都心甘情願。”
    他咧著嘴微笑的表情,就像是一個令人作嘔的小醜。
    文姝雪白的睫毛眨了眨:“……是嗎?”
    易覃猛地點頭,仿佛要把自己整個被蟲子蛀空的腦袋都搖下來:“我向你承諾!文姝,我隻要你……”
    他感人肺腑的起誓話音未落。
    倏然間,一根長長利刃從易覃的身軀後方刺進了他的大腦,再從他的前額穿透出來!
    一切快得來不及讓任何人反應。
    一抹鮮紅的血驀然自易覃的額頭落下,流經他的眉心和鼻梁。
    文姝低著頭看他,聲音始終毫無起伏。
    “我剛剛見到我的妹妹了。你在撒謊,易覃。”
    她冷漠地蔑視著他的死去,就如同易覃那一次,親手將她送給死亡。
    “我怎麽會愛上過,像你這樣的男人。”
    太過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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