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網絡,宋池陸續認識了好幾個和他有同樣經曆的網友。他們都是經曆了那場流星雨，並且沒有被時間洗滌至遺忘的人。
    一開始，他還為了這個發現而感到相當興奮。但宋池很快就冷靜下來,意識到，除此之外，他們依然什麽事都做不了。
    他們彼此聊了自己在那一天看見的事情,還有發現那些異樣時驚慌又覺得不可思議的心態。
    除了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認為自己的記憶並沒有出現錯誤，在平淡的生活中汲取到了一絲來自網線另一端的支持與安慰外,他們的生活仍舊沒有任何改變。
    他們也做過一些天馬行空的猜測，並在網上試圖搜索查詢過這種類似現象為什麽會發生的原因,始終無果。因為手頭的已知信息量太少,最後還是無疾而終。
    所有人都在最初一兩天的熱情後飛快冷卻下來,靜靜地躺在了宋池的聯係人列表裏。
    從十二月開始,宋池的身遭似乎就不太平了。不僅僅是雲城市內，甚至就連全國各地，都出現了許多奇奇怪怪的新聞。
    社會事件頻繁發生。
    不斷有更多的人被軍隊的車輛拉走，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坐在他斜對麵的女同事請了一個星期的病假,後麵再也沒來上班。
    宋池很難形容這種情緒。他隻是覺得，這個呈現在他眼前的世界漸漸變得陌生了,不一樣了。
    他感覺自己和其他普通人一樣，像是行走在一灘深水裏，水中到處都是可以將人卷挾進去、萬劫不複的旋渦,而他就在這些旋渦中行走。
    雖然目前還沒被殃及,但所有人都能預感得到,這隻是遲早的事。
    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了呢？
    宋池不明白。
    傍晚,他坐在工位上繼續工作,窗外是霧蒙蒙的陰天。
    往常熱熱鬧鬧的偌大辦公室內現下門庭冷落，有將一半的人都沒來上班。
    心裏那股自始至終都存在著的不安更深了。
    宋池垂著眼睛，開始收拾座位上的東西。反正也沒有什麽工作要做，他準備提前下班回家。
    然而就在這時。
    “砰！——”
    樓下忽然傳來一聲巨大的猛烈聲響，車輛的警報鈴聲大作。
    外邊緊跟著是一道尖利的叫聲：“殺人了，殺人了！救命，有怪物啊……怪物要吃人了！”
    宋池心中一驚，幾步跑到窗邊，看著下方的場景。街上，無數道人類正在道路上一路飛奔。而在他們身後，竟赫然有個精壯高大身影的身影在凶猛追逐。
    那是一隻眼神凶狠、毛發髒亂的流浪狗！
    可一隻流浪狗怎麽會長得這麽大？！
    宋池震驚地望著外麵的這一幕。眼前這隻流浪狗，分明要比兩層樓的還高，它呲牙咧嘴，裸露在外邊的一對尖牙黃而帶血，上邊沾著還在朝下滴追墜的新鮮血漿。
    根本沒有人知道它是什麽時候，又是為什麽出現在了這裏。
    這令人望而生畏的怪物服甫一出現，就引發了附近整整兩條街的騷亂。
    它力大無窮，一隻前腳就可以直接把轎車的車頂踩踏，人們紛紛尖叫著棄車逃離街道，躲進附近的建築物裏，但這流浪狗的速度太快，絕大多數人根本就跑不過他。
    宋池親眼看見那怪物流浪狗朝前猛奔幾步，一下就跳到一個男人的身後，咬住了他的身體。
    流浪狗鋒利的牙齒直接捅穿了這人的腰腹，將他的肉/體分成兩半，再接著吭哧吭哧，直接叼著男人的屍體，在口中盡情咀嚼個不停。
    四周絕望的驚叫聲更加尖銳。
    宋池更是看得臉色發白，他下意識地後退一步，隻因那幾乎與他們這層頭齊平的流浪狗的腦袋剛好就在這時轉了回來，猩紅的雙眼惡狠狠地瞪向了寫字樓辦公室內的宋池！
    宋池趕忙將身體壓低下來。他躲在滑動的辦公椅後邊，心跳如鼓，頭皮都開始發麻，生怕這隻巨大的流浪狗一下發瘋起來，撞破他們這層樓的落地窗玻璃。
    但好在這樣的情況沒有出現。
    那炙熱又凶惡的目光足足凝聚在辦公椅後麵的宋池身上五六秒鍾，流浪狗吃完了口中的獵物，複又若無其事地走了。它邁動腳步，朝著街上另一道人影撲了過去。
    宋池卻不敢再站起身來，摸索著從桌麵上拿下來自己的手機，直接坐在地上，按亮屏幕，給艾森發去了消息，告訴他自己這邊的狀況。
    艾森很快就回複了他。
    【艾森】：你沒事吧？在公司躲好，別急著回家，不要撞上怪物。
    【宋池】：我知道，我會等那東西走了再離開。你那邊怎麽樣？
    【艾森】：我這邊也出了一些事情……真是見鬼。該死，我現在也要回家了，回去之後就請假吧，這段時間別再上班了，雲城變天了。晚上我們先去超市多囤點貨，最近都盡量不出門。
    【宋池】：嗯。
    宋池在辦公室裏坐了快一個小時，直到外麵幾乎再沒動靜，才終於動了動自己已經坐到麻木的雙腿，從地上站了起來。
    他站在窗邊，小心翼翼地觀察了片刻下麵的情況，帶著自己已經收拾好的公文包，靜悄悄地下了樓。
    外邊的街道上一片狼藉，有人類的殘肢，還有大片、大片的血，被踩得半扁塌的車輛車門大開，裏麵的車主卻不見人影。
    不知道那隻狗跑到哪裏去了。
    宋池想了想，飛快地跑進了離公司最近的地鐵口。
    宋池在小區門口和艾森會合。
    兩人本想去超市盡量多買些起碼足夠他們吃上幾個月的物資，沒想到他們回去的時候已經太晚，其他的居民應該也是在網上看到了什麽消息，瘋狂地洗劫超市貨架。
    他們最終搶到的商品隻能勉強維持他們半個月的生活物資。
    艾森不死心地還想去更遠些的超市看看，然後就在那時，小區周圍出現了一群眼睛裏散發著血紅幽光的肥碩老鼠！
    那些老鼠看起來各個都像吃了幾百斤蛋□□一樣雄偉健壯，肥碩的背部比艾森還高。
    附近的居民們無不望之色變，驚慌逃竄，艾森和宋池也因此打消了心思，抱著得來不易的物資回到了住處。
    *
    “一夜之後，整個雲城都翻天覆地。”說到這裏，宋池臉上的表情很是疲憊，似乎並不怎麽願意回想。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似乎在窗外聽到了一些聲音，那個晚上我睡得很不好。第二天早上醒來一看，才發現一樓的住戶養在陽台的綠蘿直接撐破了他們家的防盜網，爬到了我們四樓的家裏來。”
    “僅僅隻是一個晚上而已，雲城一下就被那些變異動植物占領了。就好像有什麽人悄悄在我們睡著的時候按下了快進鍵一樣，所有的生物都在瘋狂地變異、生長、進化……其中甚至包括部分人類。”
    “除了我們。”
    放在末世前，如果有人被問到會不會想要變成其他動物，許多人的回應大概都是不屑一顧的一笑。可末世後，宋池和艾森卻由衷羨慕起那些變種人來。
    頭幾天裏，網絡、水、電，這些都還是能夠正常運轉的。艾森和宋池24小時待在家裏，哪裏也不敢去。他們反複觀看著互聯網上的新聞和消息，以此來通過這種方式足不出戶地觀察發生在雲城的身邊事。
    原來，全國各地……甚至全球各地都是一樣的。
    整個世界都亂了套。
    雲城的食物鏈完全被打亂了，曾經隻能被人類驅趕的流浪動物、甚至包括那些隻能在陰溝裏生存的生物都大搖大擺地走上了街頭，成為城市裏的頂級獵食者。
    也逐漸有越來越多的變種人走上街頭，通過自己的本領尋找並獲取資源，甚至能夠戰勝那些健壯偉岸、早已變得比人類還更高大孔武數倍的野生動物。
    “沒過多久，我們儲存在家裏的食物就都吃完了，網也斷了。我們失去了和外界聯係的通道，如果不再想辦法獲取新的食物，我們很快就會餓死。盡管十分擔憂和害怕，我和艾森……還是決定出門試試看。”
    “沒想到，那就是噩夢的開始。”
    “半個月，足夠發生很多事情。等我們鼓足勇氣走出小區時，發現外麵各種超市、小賣部甚至商城裏，所有有用的東西早就被人搶空了。想到找到吃的，就隻能自己想辦法打獵。但是因為沒有變異，我們抓不到什麽獵物，再強大的人類，照舊無法和小山般的怪獸抗衡。”
    “我們偶爾能找到東西吃，但大多數時間還是餓著肚子。市中心的地方雖說居然有軍隊發糧，但人實在太多，每次還排不到我們就發光了。有一天，我們一路走到了比較偏遠的地方，想看看能不能碰碰運氣，找到還沒被人發現的食物。”
    “結果，就是在那裏，我們遇上了一群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
    “他們聲稱是某個組織的人，想要往組織裏招攬新鮮血液，所以在那個地方發放糧食，但是隻有被他們看上的人才可以得到食物。如果有人舉薦，舉薦成功的人也可以獲得一份食物。成功加入組織的人，不僅可以在當下領到糧食，往後也可以吃穿不愁。”
    艾森接過了宋池的話，沉聲道：“我們當時都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畢竟末世一來，整個社會都亂了套。政府連自己都自顧不暇，很多變種人就會趁這個機會招兵買馬，自成幫派。”
    “不知道這個組織挑人的標準是什麽，我們誰都看不出來。但總之，我和我哥……宋池最後一起被選上了。我們還很高興，這就意味著，最起碼，我們不用再挨餓了。”
    “組織一共在那裏停留了兩天，最後招攬到了大概30來號人。組織裏的成員帶著我們，來到了郊外的一個廢棄工廠裏。工廠很破，被組織裏的人改造出了很多隔間。在工廠裏，我們第一次遇見了那個長相怪物的男人。”
    這時，羅丘在旁邊淡淡道：“許石英。”
    艾森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反正那些組織裏的人都管他叫‘老鼠’。他也真的長得像老鼠一樣——不，應該說是那種，專門用來做實驗的小白鼠形象。”
    “他很陰森，總是發出那種莫名的冷笑，平時很喜歡自言自語。他把我們所有人都關了起來，跟我們說，他有方法讓我們也參與到進化中來，獲得常人都得不到的能力，就像他的那些強大的變種人手下一樣。”
    宋池輕聲道：“這些話確實很具有誘惑力和迷惑性。誰不想變得強大，能在末世中保護自己和家人呢？而且，他的那群手下的確很強。這些人的存在給他的話增添了可信度。當然，後來的我們也很快意識到，就算我們不信任他，想要臨時離開，老鼠也不可能放我們走的。”
    “老鼠說，像我們這樣的普通人，想要進化成變種人，就隻能進行一場手術。他要讓我們的基因，和強壯野獸的基因完美融合起來。”
    “手術的日期很快就來臨了。我和艾森一起被蒙上眼睛，送進了一個‘手術間’裏。等我們眼前的黑布被揭開時，才發現這個手術間裏，居然有著一條無比巨大、傷痕累累的蟒蛇！”
    “我和艾森轉身就要逃跑，可是那老鼠也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居然可以隔空麻痹我們的神經。我當時隻覺得腦袋裏突然嗡的一聲，整個人就直接倒在地上，渾身癱軟，再也動彈不得。”
    “然後，我聽見老鼠在外麵和自己的一個手下說，‘開始記錄，第二次意識融合實驗，參與者，二人。媽的……上次那兩個廢物，實在是太弱了，最後竟然完全被蟒蛇的意識吞噬了。浪費了我這麽多血清！這次你注意觀察著點，如果給到第三次血清，這兩個人還是意識缺失的話，就不要再給他們藥了，直接宣布實驗失敗！’”
    “最後，那隻蟒蛇抬起身子，依次把我和艾森吃掉了。”宋池深吸了一口氣，忽然將十根手指插進發間，低下了頭。他盡量想講語氣壓得平靜，聲音卻還是忍不住顫抖。
    “其實這整個過程，可能就隻有二十多分鍾而已。可是對我們來說，卻是度秒如年。你們知道那種……親眼看見自己被蟒蛇殘忍地吞食掉身體，想叫卻叫不出來，疼得想打滾，可身子根本不能動的感覺嗎？”
    隨著宋池二人的緩聲敘述，火堆邊的氣流似乎都一時凝固在了原地，半晌不曾流動。
    謝鬆原聽著，更是感到了一陣冰涼的窒息感。他身為一個旁聽者，都尚且會覺得絕望崩潰，更何況他們是親身經曆。
    蘇元凱的嘴巴動了動，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麽，還是訕訕地閉上了。
    “不用想著安慰我們。”艾森似乎感受到了什麽，冷冷地壓低嗓音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雖然我恨死了那隻老鼠，但是現在看見他這些手下一個個都像蛆一樣在地上趴著，我很痛快。我相信他遲早也會遭報應的。”
    真的是這樣嗎？
    謝鬆原心中暗想。如果艾森真的已經不在意了，為什麽又會在當這些人出現在山洞中時，表現得那樣反應劇烈，驚恐萬分。
    甚至被蜱蟲趁虛而入，利用了他極度暴怒的憤恨情緒，來對抗洞中的其他生物。
    謝鬆原道：“所以，你當時就以為，這些變種人……也就是老鼠的手下，是衝著你們來的。他們是想要追過來，把你們抓回雲城，繼續做實驗。”
    “可能就連老鼠都沒想到，我和艾森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宋池有些頭疼地回憶道，“因為我記得，那時候，就在蟒蛇還在吃著我們的時候，聽見過那些人在門外的對話。”
    “老鼠的手下說，‘我不明白，如果隻是想讓普通人類的意識和獸類融合，為什麽要讓蟒蛇一次性吃掉兩個人呢？這次的這個艾森，還有上次那個拳擊手，明明身體素質都很不錯。隻要讓他們被蟒蛇變種，您再給他多開發幾種變種基因，就已經能變得很強了。’”
    “老鼠很嗤之以鼻。”
    宋池模仿著對方的語氣：“你懂什麽。凶悍的蟒蛇和人類之間本來就實力懸殊，就好像老虎吃掉雞崽一樣，用被條條框框的文明馴化出來的懦弱人類培育出的變種人，也隻不過是溫順無用的半成品。我要的，是真正能夠為我所用的戰鬥機器。”
    “養蠱，你懂嗎？當兩個以上的意識同時被放進器皿當中，爭奪一個位置，他們就會自然而然地形成競爭意識。隻有經過廝殺還幸運生存下來的、這樣強大而又堅不可摧的靈魂，搭配上蟒蛇強悍的體魄，才能將這具身體的性能發揮到最大化，培養出極度好鬥凶狠、具有獸性的殺戮傀儡。”
    “老鼠本來，應該是想讓我和艾森在蟒蛇的大腦裏爭個高下吧。在他看來，我和艾森的意識之中，注定隻有一個能夠生存下來，或者幹脆都被吞噬。可是——”
    宋池低頭看了看自己和艾森相連的身體。
    “被蟒蛇吃掉後，我和艾森的身體雖然消失了，可意識都還存活著。我不想傷害他，他似乎也不想殺死我。對了，還有一股蟒蛇的意識，似乎也對我們虎視眈眈。”
    艾森冷冰冰地道：“我們根本不知道要做什麽，隻是憑借著本能，在蟒蛇的大腦裏和它糾纏搏鬥。外麵的人陸續進來給我們打了一些被他們稱作‘血清’的東西，但我能感覺到，這種血清和你們給我打的血清不是一種東西。”
    “每有一次血清注射進來，我們的身體就變得無比火熱和痛苦。被關在沒有鍾表的手術室裏，我們不清楚時間究竟過去了多久，可能有幾個小時，可能是一整個白天。”
    “漸漸的，我感覺我的意識和這具蟒蛇的軀體融合了起來，我的視角變成了蟒蛇的視角，我通過蟒蛇的鼻子聞到了手術室裏的血腥氣味。而我哥的意識也並沒有消失。”
    “我忽然感覺……我的脖子旁邊很癢，好像有什麽東西憑空生長了出來。這種感覺很奇怪，但是也很幸運。”
    “這條蟒蛇，居然在基因和意識，甚至包括那種不知名血清的影響下，直接變成了雙頭蛇。”
    “我們在它的身體裏共存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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