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第 1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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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視一眼,  謝鬆原和白袖均從對方的臉上看出某種心照不宣。
    知道在這兒鬧事的是小八爪,他們就沒有那麽多顧慮了。白袖加快腳步,在逆行的人群中飛奔起來,向著聲源傳出的方向迅速靠近。
    接連跑過七八條街後,  他們終於看見了小八爪的身影。
    即便身形相較湖下略有縮水,  小八爪在體型上的卓越條件也相當可望而不可及。它一隻爪就有七八層樓那麽高,  站在地麵上的人類仰得脖子都酸了,  也隻能看見它的下巴。
    此時的小八爪明顯正處在悲傷的暴怒情緒當中,  又變回了原先那副不修邊幅的可怖模樣,伸著螃蟹一樣細長分節的數對附肢,在黑市內張牙舞爪。
    深黑的夜幕背景和月色為它灰藍的體表鍍上一層淡淡的反光,讓這樣的小八爪看上去就像是恐怖電影中登錄上岸、肆無忌憚摧毀人類家園的怪物。
    小八爪隻不過在附近的幾條街上轉了兩圈,  周圍這片地就明顯可見地變成了戰壕廢墟。它一抬手,就能削掉居民樓的半邊屋頂,  街道上到處散落著被它撞擊下來的破碎磚塊,  破壞力十分驚人。
    它沉甸甸的身體穿行在低矮的居民樓間,身下不斷發出哢噠、哢噠的沉重腳步聲,行經之處無不攪得人仰馬翻、行人爭相逃散,  生怕被它一腳踩扁——
    場麵頗為壯觀。
    漂亮貓貓喃喃道“看來收複黑市的計劃可以提前進行了。”
    仔細一看,  它的身上還掛著好幾個正在尋找切入點的變種人,就像土豆上邊爬著螞蟻。
    謝鬆原大概能猜出來,  那些都是斯芬克斯安插在黑市的手下。
    他們聯手攻擊著小八爪,  試圖製服這個怪物,小八爪卻恍若未覺,  根本不在乎他們那對它來說仿佛隻是撓癢癢般的傷害,  等被弄得煩了,  才一通連摔帶晃,  將那些礙事的變種人都像抖虱子一樣扔飛出去,又抬頭嚎叫一聲“粑粑!——”
    人群中傳出騷動。
    “快走快走,管家又要吃人了,老天!……”
    怪物發出聲音雖然稚嫩,但因其龐大的體型,尤其顯得中氣十足,餘韻雄渾,仿若大號和風琴齊齊合奏,那震蕩出來的聲波足以使直徑一百米範圍內的人都感到威壓,輕則頭暈耳鳴,重的,則直接有人趴在地上嘔吐起來。
    對於那些並不知道內情的人來說,他們隻會以為小八爪那聲哀傷淒慘的“粑粑”是某種特定的生物語言,而不會聯想到,此時此刻,正有一隻找不到粑粑的小八爪在黯然傷魂。
    跑著跑著,白袖居然在黑市的角落裏發現了一小支軍方隊伍。
    對方看到謝鬆原和白袖,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大喜過望“還好在這裏遇見了你們……”
    簡單詢問後才知道,這些人本來就是負責溜小八爪的。
    小八爪胃口太大,隻能讓它自己一日三頓到月湖吃自助餐。謝鬆原他們前去黑市後沒多久,小八爪就回來了。左等右等沒等到粑粑回家,小八爪肉眼可見地陷入了焦慮之中,任由士兵們怎麽和它解釋粑粑隻是出門辦事都不管用。
    最後,竟是頭也不回地衝出了軍部。
    這種……不知道是什麽的生物,想來嗅覺都很靈敏。他們明明也沒告訴小八爪謝鬆原去了哪裏,可小八爪偏偏就一路這裏嗅嗅,那裏聞聞,自己精準地找了過來,像是一隻靈敏的偵測犬。
    它來到黑市邊緣,觀望半晌。似乎確定了這裏粑粑的氣味最濃,最後在士兵們震撼的眼神中輕鬆一躍,翻牆跳了進去。
    再然後,就是他們現在看到的那樣。
    小八爪大鬧黑市。
    它追尋著粑粑留下來的氣味,在黑市中兜兜轉轉,絲毫不顧這裏是雲城最隱秘、最為眾心所向的黑暗銷金窟,在黑市內如履平地。
    巨型生物的出現自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斯芬克斯的部下也發現了這位不速之客,對它進行起無休止的圍攻。
    如果不是這幫家夥的阻攔,小八爪現在恐怕已經追到基地去了。換句話說,也正是因為小八爪的出現,讓斯芬克斯分身乏術,沒有機會分出人手追捕他倆。
    謝鬆原和白袖本來還在奇怪,按照斯芬克斯的職業素養,不應當發現不了同伴的異況,並且不采取任何措施——現在,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黑市大亂,在小八爪的攪和下變成鬧市。托它的福,原本一直徘徊在黑市門外的軍方士兵們得以自如地悄悄潛入這裏,甚至沒人有空理睬他們。
    負責溜小八爪的手下表示,自己已經通知了總部,馬上就會有更多人手趕來,隻要能穩住小八爪,他們完全可以人假八爪威,迅速取得一波黑市的控製權。
    “……”饒是謝鬆原也沒想到,這件事還可以這麽解決。
    “照顧好他,他是從斯芬克斯手裏搶下來的人質。”
    岑思遠承受不了聲波攻擊,再次被動開啟了裝死模式——謝鬆原一把將暈過去的負鼠塞到領頭士兵的懷裏,叮囑了兩句,便用雙腿輕輕一夾白袖軟乎乎的溫熱腹部“走,我們去懸崖勒……小八爪。”
    小八爪仗著尺寸巨大,在黑市中橫行霸道,如同巨獸降臨小人國。謝鬆原倒不覺得小八爪連幾個變種人都解決不了,但讓小八爪暴露在這麽多人的目光之下,明顯不是一個好主意。
    謝鬆原可不想讓斯芬克斯的家夥們看出什麽來,於是隔空叫道“小八爪!”
    同一時間,白袖輕鬆快跑幾步,直接躍上高空,跳到小八爪的一條腿上。
    小八爪一旦發起瘋來,頗有些六親不認的意思,軍方的士兵們不敢近身,隻能讓他們來。
    聽見粑粑熟悉的聲音,小八爪一怔,深亮眼珠瞬間恢複了些許清明,原本打算將手上的人類甩掉,此刻也停下了動作。
    “粑粑?”它呆呆地低下頭,抬起一隻爪子,看了看正趴在自己身上的白袖,以及比他更小的謝鬆原,鼻子用力地吸了吸。
    “是我,粑粑沒走丟。”謝鬆原從白袖身上奮力抬起手臂,摸了摸小八爪冰涼的皮膚,“聽我說,你現在太顯眼了,我們得換個地方。別理那些家夥,交給我們解決,好嗎?”
    小八爪沉浸在粑粑失而複得的喜悅中,乖乖點頭。
    “我聽說你又吃了些人?該做什麽不用我多說吧。”
    小八爪瞬間露出心虛的神色。它尷尬地搓了搓前爪,忽然用力地“哇”了一聲,像是誤食了太多毛發的貓,嘴巴都快咧到腦袋後麵,從身體深處吐出幾個尚在掙紮著的、被一層透明厚膜包裹著的變種人來,擋住了一群正要衝上前來的、斯芬克斯部下的路。
    那些人認出謝鬆原和白袖就是他們之前奉命要抓卻追脫了的家夥,互相使著眼色,猶如在猶豫要不要繼續完成這明顯比之前高出了不少難度等級的任務。
    “我要是你們,就不會這樣自討苦吃。它真的發起瘋來,可不是現在這個水準,難道你們以為自己有勝算?”此時白袖已經爬上了怪物高處,端端正正地坐在小八爪的頭頂,這讓他們看上去就像是那種喜歡疊羅漢的樹蛙。
    謝鬆原居高臨下地望著地上的變種人們,冷冷地道“鳩占鵲巢的家夥,竟然忘了自己一直以來頂替的是誰的位置。趁我還沒改變主意之前,滾。”
    變種人露出極其難看的表情,仿佛生吞了十斤黃連,卻又無法反駁——
    “管家”居然真的存在?!傳言竟然不是假的,可這他媽到底是個什麽怪物!
    眼前的小八爪已遠遠超出了他們對變異生物的認知和預料。對方吐出了他們的同伴,已經算是給他們一個麵子,再打下去,真說不好究竟會發生什麽。
    “走。”斯芬克斯的隊員們互相看了看,極不甘心地轉身跑開。
    他們知道這裏馬上就要淪為另一支隊伍的地盤,而有小八爪的助力,自己幾乎沒有任何抵抗的空間。因為很快,他們就聽到一陣具有規律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來。
    黑市門戶大開,湧入一幫肅殺身影。
    謝鬆原和白袖坐在小八爪的頭上,如同無冕之王在捍衛和巡視它失而複得的領地。
    不久前還十分暴躁易怒的小八爪驀然穩重下來,一排排細長的腿輪番在地麵劃動,像是大型的觀光遊覽客車,充滿著神秘的機械律動感。銀灰發藍的表皮偶爾如劃過的星體般閃起熠熠流光,原始的粗獷中透著奇異的美麗。
    剩下的變種人們悄悄從房屋的窗戶後麵張大眼睛,窺視著這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怪物,溫馴又殘忍。
    這一天,許多老黑市居民們都想起了曾經被小八爪支配的恐懼。
    雨越下越大了。
    雨水模糊了他們的視線,蛇尾在頭頂編織成密不透風的傘,擋住了傾灑而下的雨水。
    美麗的雪色大貓抬起前爪,舔了舔自己被雨滴打濕的濃密毛發,看著外麵水霧繚繞的景色。
    他忽然道“這裏我也有印象。”
    在基地裏,斯芬克斯通過特殊的電擊手段引導,讓白袖想起了之前忘記的一切。
    謝鬆原笑著說“僅僅隻是對這裏有印象嗎?那我呢?”
    白袖轉過頭,蔚藍的漂亮眼球中映出奇幻迷離的深沉夜空,還有眼前謝鬆原的影子。
    關於十五歲那年的記憶,起始於一次外出。
    那天,母親帶著比他小兩歲的弟弟出門采買,謝鬆原在家中看家。回來後兩人就不同程度地生起了病。
    “要換季了,可能是傳染了新型流感病毒。”父親回家時這樣說,“這波流感爆發太嚴重了,不是普通的病,別再隨便外出。”
    吳柏山年幼一些,從小身體就不太好,“流感”來勢洶洶,讓他燒得像是火爐,好幾回謝鬆原以為他要死了,一個星期後,卻又奇跡般地恢複正常。
    母親卻每況愈下,從一開始還能帶病去醫院工作,最後連床都下不了了。父親則始終都很忙碌——
    他們的父親叫吳祺瑞,自己就是醫生。母親叫謝曼晚,是同一所醫院的護士。他們的結合非常尋常,二人在工作單位相識,相愛,最後結合。生下來的兩個孩子一個隨母姓,一個隨父姓。
    突然爆發的新型“流感”讓這些一線的醫生不勝繁忙,吳祺瑞總是早出晚歸,連抽出時間陪陪家人都沒機會。
    那段時間的天氣總是陰沉沉的,仿佛世界末日的前兆,電視上的本地新聞台一開始還能看到這件事的相關報道,後來似乎也不見蹤跡了。網絡時代的消息傳播很迅速,一點風吹草動就可以卷席成燎原之勢。有時也很閉塞,人們對繭房外的世界毫不在意。
    這個位處在偏遠地段的小城始終在飛速刷新的信息潮汛裏沉默著,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麽。
    有時他們站在窗邊,會看見空蕩蕩的街道上忽然多了些人,身上蒙了白布的人被人用擔架抬著送進車廂。車輛飛馳而過,傷心的人們在後方絕望地痛哭。
    吳柏山盯著他們看了許久,問“媽媽也會像他們一樣嗎?”
    “別亂說。”
    隻有生活在這裏的人才能感到其中的絕望。街上的行人行色匆匆,人人自危,吳祺瑞始終不回來,就算偶爾回來看看他們,也總是不停地和手機對麵的人打電話。他們說著一些謝鬆原似懂非懂的專業術語,進行著激烈的爭吵和猜測,然後一根接一根地抽煙,直到煙灰缸裏堆滿了剩下的煙頭。
    謝鬆原大概能推測出來,為了針對這次的新型病毒,吳祺瑞被從醫院抽調出來,安排去了另一個地方工作。
    但他不明白那意味著什麽。
    最後,吳祺瑞會疲倦地走進主臥室,親親謝曼晚的額頭。
    “我會找到辦法讓你好起來,一定。”
    結果女人還是死了。
    她的病情在短短兩天內迅速惡化,母親死去的那個下午,謝鬆原打遍了市內大大小小的醫院,沒有醫院能派車過來接他們。二人攔不到車,謝鬆原跑去祈求有車的鄰居們,希望有誰可以帶他們出門,可卻遭受到了各種各樣的拒絕。
    又一次吃了閉門羹後,謝鬆原帶著吳柏山回了家。
    吳柏山哭了一下午,已經出奇地冷靜下來,他的雙眼紅通通的,一邊牽著謝鬆原的手,一邊時不時瞪著身後那扇緊閉的門看,憤恨又冷冷地說“他們有人在家,我看到了。”
    若非親眼看見,恐怕很難有人會相信一個十歲出頭的孩子會露出如此陰冷成熟、仿佛醞釀著滔天恨意的神情。
    謝鬆原也下意識回頭,無言半晌,道“我們不能要求別人冒著危險來幫我們。”
    他們什麽都做不了,最後,隻能待在房間裏看著謝曼晚的生命逝去。
    吳柏山撲在窗邊,攥緊了謝曼晚的手,淚水打濕了床單“我恨他,我恨爸爸!他到現在都不肯回來,他到底在外麵做什麽!難道你還沒有那些病人重要嗎?”
    直到傍晚,吳祺瑞才風塵仆仆、一臉焦急地回了家。他看上去至少三四天沒睡覺,形容憔悴,步伐太急,甚至在邁上門口台階時差點摔了一跤。
    結果還是來遲了。
    吳祺瑞坐在床前,深深地彎下腰,神經質地抓住自己的頭發,喃喃自語著謝鬆原二人聽不懂的內容“就差一點,就差一點!我馬上就能找到方法了……”
    謝鬆原來到門口,輕聲道“爸爸。”
    男人猛地回過頭來,把兄弟二人都嚇了一跳。他一向茂密烏黑的頭發上竟然出現了不少花白的發絲,仿佛瞬間老了十多歲。吳祺瑞的雙眼遍布血絲,讓他的眼白看起來都變成了紅色,組成一種奇特的符咒。
    “讓人來把媽媽接走吧。我聽說因為這種病毒而死的人,腐壞得都會比……”
    還沒等他說完,男人就冷冷道“閉嘴。”
    謝鬆原的身體晃動了一下。
    吳祺瑞俯下身,合上了女人的雙眼,忽然回頭冷冷地瞪了一眼謝鬆原“誰說你媽媽死了?”
    那是個類似於警告般的眼神,比冬天的疾風還要凶狠。謝鬆原猜他在那一瞬間做下了某種決定,那種前所未有的瘋狂讓男人看上去像是一隻穿著人皮的野獸,方才還在大聲咒罵著吳祺瑞的吳柏山在男人走進家門後瞬間失聲,像隻驚恐又感知靈敏的小獸,躲在謝鬆原的身後。
    “我不會讓任何人帶走她。你們兩個,也不許出去到處亂說。”
    說完,吳祺瑞搓了搓臉,從隨身帶來的箱子裏抽出謝鬆原不認識的注射劑,打進女人的身體。
    一邊輕聲道“會好起來的,曼晚,會好起來的……”
    當他很久以後回望這一幕,謝鬆原始終沒有想明白,是母親的死導致吳祺瑞走火入魔,才有了接下來的這一切,還是吳祺瑞本身就是個瘋子。
    他隻知道,從那天起,父親就變成了怪物。
    吳祺瑞忽然就不工作了。
    他不知道從哪裏搞來大量的藥物,每天長時間地和謝曼晚待在一起,不清楚在忙碌些什麽。
    家裏充斥著奇怪又刺鼻的藥水味,母親的氣味卻越來越重,甚至彌漫到客廳,鑽到了大街上。鄰裏間傳出風聲,事情終於驚動了警察。
    聽說了風吹草動的吳祺瑞麵色陰沉,衝著二人暴怒道“是誰把這個消息泄露出去的?我是不是說過讓你們閉嘴!”
    說完,就朝他們氣衝衝地走了過來,作勢要揮出拳頭。
    吳柏山躲在哥哥的身邊瑟瑟發抖,謝鬆原攔在他的前麵,抬高音量道“你是不是瘋了,還想打人?媽媽死了你連裝都不裝了是嗎?但凡長了鼻子和眼睛的人誰看不出你心裏有鬼,隻有你以為自己藏得很好——”
    話音未落,吳祺瑞便給了謝鬆原一巴掌。
    謝鬆原摔倒在地,忽然也反應過來,迅速地起身,扯著男人的衣領回了他一拳。他十五歲了,身量雖然還不及吳祺瑞高大,但也隱約有了成年人的影子,力氣不小。謝鬆原按著他的肩膀把他推在茶幾上,桌麵的瑣碎物品頓時掉了一地,水杯滾到地上,摔成碎片。
    吳祺瑞本就沒怎麽睡覺,愣是被謝鬆原這下撞得眼前冒起金星,好半天都沒再動一下。謝鬆原向後退了兩步,警惕又陌生地看著他。
    有一刻,他的心中突然冒起一個奇怪的念頭或許應該在這時候就殺了吳祺瑞。
    這種男人,實在是太可怕了。誰知道他還會對母親的遺體做什麽?
    可下一刻,吳祺瑞已經扶著茶幾站了起來。
    他錯失了最好機會。
    在警車開到家門之前,吳祺瑞已飛快地將所有行李都打包裝好。趁著黑夜一同放上車裏的,還有被包裹起來的母親。
    謝鬆原頂著還泛著紅的巴掌印,平靜道“她已經死了,你應該接受這一切。”
    回以他的是男人冷冰冰的、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目光“她沒死。我說能治好她,就能治好她。”
    “走了,自己照顧好弟弟。”
    吳柏山看著男人坐進駕駛座,目光中既有恐懼不堪,也有憎恨“我恨你,我希望你路上就出車禍死掉。”
    吳祺瑞恍若未聞地勾了勾唇,“砰”一下關上車門,發動汽車。
    “他是個魔鬼,不是嗎?”車走遠後,吳柏山陰沉道,“我真後悔。剛才在客廳裏,我就應該趁你把他推倒的時候,用碎片割斷他的喉嚨。如果警察要來,我們就說他失心瘋自殺了,反正他的精神狀態也做得出這種事。再不濟,我才隻有十三歲,就算被發現了也不會被判刑。”
    謝鬆原想,他們還真是一家人。
    “不可以。”他按住吳柏山的肩膀,低下頭說,“你不能因為討厭瘋子,就把自己變成瘋子,沒有任何人值得你這樣。想想媽媽。”
    上門的警察詢問他們吳祺瑞去了哪裏,謝鬆原搖頭說不知道。
    吳祺瑞這個人,用別人的評價來說,非常自我。或許從生下來就比常人都要聰明的家夥確實要和普通人都不一樣。如非這樣,當初兩人決定結合之時,也不會遭到謝鬆原的舅舅、謝曼晚的哥哥謝明軒的強烈反對。
    這件事是被謝曼晚當做笑話講給他們聽的。
    說謝明軒和吳祺瑞大學本科是同門師兄弟,曾經關係還算不錯,兩人因為實力過硬,都有些恃才傲物,簡單來講,叫天才的通病。
    謝明軒卻覺得吳祺瑞不是良人。
    謝曼晚當然不把這話當回事,說人人都說你們倆像,你說這種話,難道不是把自己也罵了進去?
    謝明軒答“正因為我就是這種人,才知道他完全不適合結婚。像我們這樣的人,天生就有性格與心理缺陷,一旦認定了一個目標,就會忘卻周遭的其他事物,對於某件事,有著特殊的偏執和堅持。你現在覺得幸福,是因為他偏執的對象是你,可一旦跳出愛情來看,這種不合時宜的偏執便是具有毀滅性的。”
    謝鬆原後來意識到,謝明軒說的是對的。
    吳祺瑞根本就不是一個正常人。而在兩股奇特的血脈交融影響下,這個家庭裏所誕下的孩子也都多少帶著某種難以言說的特質。
    吳柏山像父親,繼承了吳祺瑞那時而陰鬱神經質、漠視一切的氣質。謝鬆原則要好些,大概是母親和舅舅的結合體,在大部分時間內看起來都很正常,但是,又有哪個正常人會輕描淡寫地希望父親死去呢?
    謝明軒也的確對自己有著高度的正確認知——他就像是刻板印象中千篇一律的科學怪人,從那件事發生後,到謝曼晚死去,都始終沒在他們麵前出現過。
    上門的人從警察換成了穿著軍裝的軍人,謝鬆原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
    他才知道原來吳祺瑞和謝明軒因為這次的超級病毒而被安排到了同一個研究所,進行著緊鑼密鼓的秘密實驗工作。
    據說吳祺瑞在徹底消失前,曾因和謝明軒產生巨大觀念分歧而在研究所當眾大吵了一架,軍方擔心並懷疑他對外泄露研究進度,正式展開對吳祺瑞的抓捕。
    ……
    母親逝去,父親失蹤,二人在當地沒有其他親人,食物也越來越難搶。幾經輾轉,謝鬆原和吳柏山被送進了當地的福利院。
    不料還沒待幾天,軍方的人就又找上了他們。
    “上個月三號,你是不是和你的母親一起出過門?”高大的男人對著屏幕點點,那上邊是謝曼晚拉著吳柏山過馬路的監控圖像。
    上個月三號,那時“病毒”還沒有爆發,用吳祺瑞的話說,還在潛伏期,母親和弟弟就是從那次回來生了病。這個時間段太敏感了,如果謝鬆原隻是普通人,大抵不會感覺到不對,可偏偏家裏就有一個吳祺瑞。
    謝鬆原心中一跳,盡量平穩道“……是我。”
    那視頻比較模糊,乍一看去,很難分出是兄弟中的哪一個。他倒是要比吳柏山高一些,不過吳柏山一來福利院就“水土不服”,又病倒了,隻有謝鬆原一個人來接受問詢,也不是不能蒙混過去。
    “收拾一下,我們馬上帶你去新的地方。”
    謝鬆原不是沒聽說過這個所謂的“新的地方”。據說在他之前,已經有不少人被送了過去,並且目前還不見有人回來。他並不知道為什麽那些人點名要找弟弟,不過也能隱隱約約猜到一些……
    謝鬆原回到房間,看了看吳柏山燒得通紅的臉。
    謝鬆原給自己打包了幾件必需的衣物,想了想,將吳祺瑞留給他們的、剩下的錢都塞到了吳柏山的枕頭底下。
    在那個地方,謝鬆原終於見到了謝明軒。
    隻不過那時,他的稱呼已經變成了沒有任何特殊意義的“103號”。成日流連於高大冰冷的實驗室之間,戴著用來監測各種生命體征的儀器。
    “根據各項數據檢測看來,103號似乎是目前能與汙染兼容得最好的實驗體。我們正在分析他的各項數據,試圖精準篩選出抗原特異性記憶b細胞,並著手準備單克隆抗體製備……”
    謝明軒一路快走,低頭翻著文件,時不時聽不出情緒地“嗯”一聲。
    直到他應聲抬頭,順著護士長所指的方向看向了正坐在病床邊上的103號。
    謝明軒的腳步停了下來。
    103號聽見聲音,也茫然地回過頭。
    一切的流程似乎都和謝鬆原在雲城基地中經曆得差不多。
    不同的是,在這裏,人類直麵了“汙染”本身。不是什麽分散在地表各地的塊狀汙染源,而是真正的,活的生物。
    一隻體型巨大的怪物。
    它伴隨那顆從天而降的隕石而生,在某個夜晚,突然出現在人類的視線當中,又忽地潛入地底。
    從出生的時間來說,它還隻是一個蹣跚學步的嬰兒。或許是力量不足的緣故,它不能距離自己的誕生石太遠。又或許對它來說,它的概念裏並沒有“逃跑”這種概念。
    它隻是沉在地下,貪婪地汲取來自母石的能量,然後一天天地成長。
    軍方將隕石挪到了他們現在的研究所,研究所後麵有一片兩百畝的公園,怪物就藏身在那裏。
    他們白天很少能看見怪物,卻無時不刻不感受到它的存在。當謝鬆原深夜躺在床上,他會聽見地下發出轟隆隆的、仿佛有巨型生物穿過地底隧道的奇特聲音。
    那種感覺,就仿佛有雙陰冷潮濕的眼睛正穿透泥土,仰頭看著上方的人類,讓人感到黏膩恐懼。
    和怪物住在一起的感覺,就像與狼共舞。
    “有人管它叫‘蓋亞’。”謝明軒說,“古希臘的創始女神。因為它喜歡住在地底,而且不為任何泥沙岩石所阻礙。”
    謝鬆原若有所思地接道“大地之母。‘在她的身上,我們既看到了創造,又看到了毀滅。既看到了秩序,又看到了混亂。’很合適,但聽起來很容易一語成讖。”
    科學家們想辦法從蓋亞的身上提取到了最原始的抗原,也就是傳說中的“病毒”,嚐試對它們進行滅活、減毒,並製作出了第一批小範圍試用的疫苗,給研究所內部人員,包括後麵招進來的孩子注射。
    據觀察,這種“病毒”在未成年體內引起的不良反應要比成年人小得多,而且更容易產生強壯的抗體。
    被蓋亞汙染的人類通常隻有兩種下場,要麽抵禦過了汙染,活下去,要麽就死亡。
    軍方搜刮遍了市內所有醫院內的就醫記錄,通過各種方法,找來了那些幸存的家夥,提取他們身體當中的抗體,製作血清,進行永無止境的實驗。
    然而這種程度對他們來說還是不夠。
    “蓋亞身上所散發出的輻射能量非常強大,而且,幾乎可以說是千變萬化。即便是在初次免疫應答後成功躲過了汙染攻擊的人,當再次直麵‘病毒’時,也不能保證自己不會被汙染。人體錯綜複雜、精妙絕倫的免疫係統生成了多達百億的免疫細胞,這種特質注定了哪怕是最為致命的超級病毒,都會有部分人對其免疫。但對a病毒免疫的人,未必能抵抗得了b病毒的攻擊——這就是蓋亞的威力。”
    回想起過去,謝鬆原露出沉吟的表情“最初的幾批藥物,功效都太弱了,在蓋亞能量麵前不堪一擊,根本達不到科學家們的要求。他們迫切地需要一個完美的實驗體,既能免疫a,又能免疫101nove.comdfeg……”
    說到這裏,旁邊有道聲音打斷了他“這怎麽可能辦得到?”
    偌大的會議桌邊圍滿了人。
    “這當然辦得到。”謝鬆原笑了,說出那句他早已爛熟於心的話,“你聽說過預測天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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