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是一個很呆板的人。”
    “幾乎不怎麽注意過除工作以外的事。社會活動、同事與上級的正常交際，所有一切都被你排除在工作以外。”
    “因此，盡管你拿了2303年的醫學藍星獎，現在的人類聯邦也廣泛運用著你的科研成果。”
    “但你本人的生活其實並不怎麽令人羨慕。”
    “迫於人文價值對基因工程的導引，你無法進行大規模的人體實驗，對於永生基因的課題研究一直不能真正展開。”
    “你和你的那些同事不一樣，你曾在公共場合公開指責過社會大眾對於科學的幹涉，在一次次辯論中，你站在了人類集體的對立麵，為了你自己的想法。但卻一直以失敗而告終。”
    “但失敗並不代表你做的事沒有留下痕跡。”
    “十五年前，一家私人基金會在暗中找上了你，你我都清楚他們是誰。”
    “他們投資、享用你的研究。你照料那些富人的身體，在人工子宮中為他們培養有著改良優秀基因的後代子女。”
    “這對你來說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你並不在意有錢人與普羅大眾之間的差距，你隻在意你自己的人生目標。”
    “可惜的是，這件事見不得光。”
    “現在，那個位於利蒙港北道附124號的實驗室被暴露了。聯邦安全局的人正在調查你，你的事業被迫中斷，你必須得乘上這艘離開故鄉的飛船。”
    “其實，對你來說最不能接受的是時間的流逝。埃米.科林，你的這一生要走到終點了。”
    “而目標，尚未達成。”
    “......”
    講到這裏，聲音停止了。
    年邁衰老的科林望向對麵那個坐在卡座上喝著橘子味汽酒的男人，認真問道，
    “你是什麽人？”
    那個男人穿著一件土黃色的大衣，麵容滄桑，生有一些胡渣子，大衣並不整潔，上麵居然有一些並不屬於這艘飛翔號星艦上的灰塵。
    科林教授目不轉睛地看著對方。
    他並不明白，這個無端坐到自己麵前的男人為什麽會無端說這些？
    更想不通對方為什麽會是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
    除了有一些胡渣子以及風塵仆仆的特別氣質，男人的五官很普通，缺乏能讓人記住的特征。
    就像是那種聊幾句後就會忘記的家夥。
    “我是什麽人...那就又要說起屬於我的故事了。”男人右手握著酒杯，歎了口氣。
    科林教授以行動做出了回答。
    他主動為對方點了一杯酒。
    男人搖晃著手裏的酒杯，臉上忽然又露出笑容，“你是更關心我，還是更關心你自己？科林教授，大家可一直都說你是一個極端自私的家夥。”
    “人類本就是自私的。那些成天宣揚無私的家夥，要麽是騙子，要麽就是我不屑於與其對話的蠢蛋。”
    老人毫不客氣地說道。
    “那我就不必再用一整天的時間來對你講述我的身份與經曆。”
    男人幹淨利落地說道。
    “你找我到底是想幹什麽？”
    科林教授已經隨時做好了要通知其他人的準備。
    男人笑了笑，然後從桌子下麵拿出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盒子...
    科林教授都沒有問，就將其打開，裏麵裝著的是一個類似金屬材質的深紅色菱形石頭。
    “這是什麽？”科林教授皺眉。
    正如對方所說的一樣，自己確實是一個對很多事都漠不關心的人。
    “我也想知道，所以才專門找上你。”男人說道。
    科林教授道，“聯邦學界還有很多既有才能又有德望的人，我在其中隻排的到中下流。你也知道我現在是外逃出來的。你的目地並不隻在這玩意兒上麵，或者說，這東西不簡單。”
    “或許吧。”
    男人笑了笑，對於科林教授的警惕絲毫也不感到意外。
    他將杯中的酒水喝完，然後站起身。
    科林教授坐在原位，眉頭緊擰在一起，沒有動，甚至都沒有抬頭看這個男人。
    “尼采曾說，是金子總會發光。”男人滿意地看著這個即將帶著失意走入暮地的老人，
    “可他卻沒說，金子在黑暗中是不會發光的。金子隻能在有光的情況下借光發光。”
    座位上。
    科林教授聽著這話，哪怕明知道這是一種高明的蠱惑，但實在太符合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意。
    他收下了這個盒子，沒有告訴給任何人，
    同時也沒有留意那個消失在人潮中的神秘人。
    ......
    “那家夥是誰？”
    沈然震驚。
    時間來到他剛接觸到老人後腦勺與那塊血色菱石連接的血肉觸須。
    僅一瞬間，沈然就像是觸碰到了電流一樣，隨即而來的便是大量的信息洪流湧入進腦子裏。
    然後，讓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看到”了科林教授的記憶。
    那是發生在飛翔號星艦失事前的一件沒被任何人注意到的小事。
    “飛翔號星艦事件果然是有人有意策劃的！”沈然內心掀起了波瀾，
    他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那塊血色菱石是zx29.666深藍世界的文明造物！有人故意把它交給了科林！”
    接下來的發展就不出所料了。
    科林教授他自己對於自己的認知就是自私。
    大半輩子的事業在聯邦落寞了，如今乘坐這艘駛向離地球約5.1光年外的陌生星球，生命也快走到了終點，哪怕明知道眼前這玩意兒可能是一個潘多拉魔盒，
    但懷揣著最後的好奇與事業心，科林教授還是投入到了新一輪的研究當中。
    “天！”
    隨著研究的深入，很短暫的時間，科林教授就對這塊血色菱石有了發現。
    這竟是一種血肉與金屬相結合的產物，是在太陽係裏認知範圍以外的特殊材質。
    “這是這個異世界文明的東西！”
    科林教授自己也意識到了其中的危險性。
    這裏要重複提一下。
    人類聯邦對於深藍世界其實是持高度戒備的態度。
    正常情況下，深藍世界中的一切物品都屬於禁物，是不能讓一般人觸碰、研究的。
    人類聯邦當前的重心還是探索自己的家園宇宙。星際殖民時期，一切都以穩妥為第一要求。
    “完了。”
    沈然看見了科林教授當時從驚動再到變色，直至平靜。
    他甚至都能感知到對方當時的心情。
    這個老東西還是要繼續打開潘多拉魔盒！
    ......
    “得要想辦法用腦神經連接，才能了解這東西裏麵的信息。”
    科林教授當然坐不穩。
    他本身就是一名生物學家，如今得到了這個與血肉技術相關的東西，再加之壽命無多，隻想要飛蛾撲火。
    他立馬在暗中展開了對於這塊血色菱石的研究。
    沈然看見，這個老東西多次抓人來實驗，進行開顱手術，用各種複雜的儀器，連接其他人的腦子與那塊血色菱石。
    又通過計算機屏幕，科林教授的眼睛亮起，陷入了一種狂熱的喜悅當中。
    “血肉編輯技術！”
    沈然也通過對方的記憶知道了這一可怕技術。
    這個zx29.666世界是一個和地球一樣的平行宇宙，但其中的文明點歪了科技樹，一直都沒有能夠走出地球。
    資源內耗枯竭，紛爭不斷，那個文明陷入了一種近乎於無解的社會滅亡困境。
    直到血肉編輯技術的出現。
    這個文明發明了一種名為粘合物的物質，可以將一個人與另一個人融合成一體。
    肉身融為一體，大腦意識則依托於一個名為“核”的，也就是那塊血色菱石的東西，讓所有人形成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集合體。
    無論是物質肉體，還是意識精神，
    那個世界反而像是通過一條歪路，提前走到了文明躍遷的那一步。
    那些窮人早就生活不下去，沒有自我尊嚴，也沒有捍衛自我的念頭，幾乎是不顧一切地選擇融為一體。
    他們的肉身通過粘合物形成一個個巨物，也就是沈然一行人之前看到的那棵醜陋、可怕的“神樹”。
    經由血肉編輯技術的改造，“神樹”就像是母巢一樣。
    可以逐漸進化成一個新的生物體，裏麵能培育出文明的下一代，也可以像是兵工廠一樣，選擇加工出強大的改造生物士兵，進行社會生產活動，維持神樹的供養。
    簡單來說，血肉還是這個文明的基礎。
    “完美，完美！”
    沈然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科林教授當時的興奮與激動。
    這個老東西居然對那樣一個文明充滿了向往。
    沈然隻覺得可怕，一種從未有過的，靈魂深處都為之顫栗的恐懼。
    可轉念一想，沈然又喃喃，“真正的...集體文明嗎？”
    “如果真的能躍遷到那一步，肉體怎樣又有何幹呢？何必局限？”
    那個文明中的高層並沒有控製這一技術，肉體都變成那副模樣了，人與人再無任何形式上的區別。
    可是...
    那個文明最後走向了滅亡。
    是技術層麵上的錯誤。
    所有人都狂熱地憧憬著，卻在最後遭遇了最為慘痛的失敗——
    一棵“神樹”最大的容納限度不能超過二十八萬人。
    超過這個數量，“神樹”就會陷入不可逆的崩潰。
    內鬥依然在繼續，兩棵“神樹”之間還是存在資源占用的情況。
    並且，因為最初設想時，“核”並沒有設置優秀的領導者機製。麵對複雜的現實變化，無數人融合而成的神樹就像是盲目癡愚之神的混沌信徒，哪怕沒有到二十八萬人，自己就都把自己搞崩潰了。
    最終，那是一個讓人心痛的結局。
    ......
    “這艘飛船上是一萬人，可行！我要試出來！”
    突然間，沈然猛然一驚，在記憶裏見到了科林教授最開始露出的那瘋狂一麵。
    他怎麽敢的！
    沈然不敢置信。
    他不知道科林教授是不是受到了那個血色菱石“核”的影響。
    或許，一個人手上要是有了錘子，那就總要砸點什麽東西。
    後麵，科林教授就在暗中開始埋下讓這艘飛翔號星艦失事的導火線。
    讓沈然不忍直視的一幕也發生了。
    血肉編輯技術的基礎物質，粘合物是以人的身體為主要原料。
    “哭什麽？”記憶裏，後期的科林教授已經形如惡魔，不顧那些像是羔羊般的男女絕望求饒，
    “我來把你們幾個的意識先上傳到‘核’裏。至於你們的肉體，庸俗之物，碾碎為泥土，鋪墊這條通往升華的道路。”
    “當大家融合成一個集體後，我們一起攜手站在彼岸，蔑視此世所有。”
    “......”
    ......
    ......
    唰！
    沈然猛地睜開雙眼，強烈的心悸感襲來，他大口呼吸，仿若剛剛經曆了鬼壓床。
    自己回到了現實的腐化後的星艦上。
    周圍是血肉可怖的實驗室場景。
    科林教授躺坐在實驗台下，後腦勺破了一個洞，洞裏有條血肉觸須連接著台上那個血色菱石“核”。
    沈然有點發懵地站立著，一時間腦中雜草叢生。
    那個神秘人到底是誰？
    還有......zx29.666深藍世界中的那個失敗了的文明。
    麵對這一切，自己的心髒在胸膛中跳個不停，如擂鼓，腦子都有點嗡嗡地。
    傲慢，蔑視。
    沈然腦子裏突然冒出這兩個詞。
    立足於現世的人，對於過去一切的不屑。
    好像無論付出再大的代價，隻要站在了“現在”，就可以蔑視過去的苦難、犧牲。
    沈然忽然間很想知道，這艘飛船上的一萬多人口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
    他們的意識又有保留在這個“核”裏麵嗎？他們會在看著這一地的曾經嗎？
    嘭！！！
    正在這時，實驗室外傳出劇烈的動靜，是聯邦上校趙啟與星艦內部的生物改造戰士的搏命打鬥。
    沈然的眼神重新恢複冷靜。
    四麵八方不知什麽時候，天花板上垂落下了一條條血肉觸須，像是活了過來，如水蛇一樣開始纏繞沈然的四肢......
    沈然並沒有抵抗，沉著的好似一塊石頭，那張清俊的少年麵龐出奇的平靜。
    他也在蔑視。
    “正好。我倒看看，我腦子裏的那個‘種子’究竟有多特殊。”
    沈然就這樣任憑一條條血肉觸手纏繞住自己的軀殼，即將進入“核”，要麽被同化，要麽便是逆轉，徹底掌握這艘血肉星艦！
    【作者題外話】：抱歉，這章刪刪改改了好幾遍，現在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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