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煞的魔焰突然劇烈搖晃。三百年前那場處決的細節清晰地浮現在眼前：寒戟被綁在刑架上時，曾經用魔族密語對他說了最後一句話。
    當時他以為那是詛咒，現在才明白，他那是在說“小心身後”。
    “你......”天煞發出嘶啞的顫音，“你知道有人要背叛我？”
    寒戟佝僂著身體，站在天煞的麵前，昔日威風淩淩的魔族大將軍，第一勇士，如今虛弱到一陣微風就可以刮倒。
    “很多人，口不對心，舉著魔旗反魔旗。”
    “除了大臣、將軍們，甚至包括皇後和嬪妃們。”
    “既然大家都反對我征戰神羽族和人靈族，為什麽大家不敢跟我說，反而要暗地裏捅刀子！”
    寒戟苦笑，仰起頭注視著天煞道：“你可是魔族的皇啊，殺大長老都是一句話而已，誰敢反對？”
    “殺我的時候，你猶豫了嗎？！”
    “這......”天煞一時語塞。
    “衡量一個人，是看他擁有力量時的所作所為。當你走上那個位置的時候，一切都變了。”
    寒戟挪動了腳步靠近天煞道：“我懷念兒時為伴的快樂，雖然你是主，我是臣，但是別人欺負我的時候，你總是為我出頭，哪怕是你的大哥，你都不讓。”
    “挨了揍，也不告訴老魔皇，就那麽扛著。”寒戟露出向往的表情。
    “咱們那會兒偷著去皇家園林打獵，被猛獸攆著屁股跑，偷看姑娘洗澡被你母後罰跪，偷著去人靈界打架落了一身的傷，多美好的時光啊，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寒戟淒慘地笑著。
    “權力改了你的模樣，也改變了你的心。”
    寒戟的空殼開始崩解，無法站立的他半跪在地上。天煞扶住了他，但是他還是化作一縷縷蒸汽纏繞上天煞的手臂。“我一直都知道......但您從來不聽......”
    “寒戟......寒戟！”天煞大吼著，眼角細潤了。
    巨人突然發出刺耳的尖嘯，整個蒸籠地獄開始扭曲變形。無數亡魂從蒸籠中爬出，它們沒有固定的形態，像流動的熔岩般朝著天煞湧來。
    “你以為懺悔就能解脫？”巨人的身軀又膨脹了一倍，頂天立地，膿包接連爆開，濺射出腐蝕性的液體，“在這裏，懺悔隻會讓痛苦加倍！”
    天煞將寒戟殘留的蒸汽護在胸前，魔焰在周身形成一道旋轉的屏障。
    亡魂撞在火焰上發出淒厲的慘叫，但更多的亡魂前赴後繼。
    他看見其中有白發蒼蒼的老者，有懷抱嬰兒的婦人，甚至還有不到車輪高的孩童。
    “看看他們！”巨人的聲音變得異常尖銳，“這些都是你親手送進地獄的！”
    天煞抹去臉上的血水，魔焰終於在心口徹底燃起。
    天煞的魔焰突然弱了一分。不是因為力量衰竭，而是某個可怕的認知正在他腦海中成形：這些亡魂的怨氣中，竟然都帶著一絲微弱的魔族血脈共鳴。這意味著......
    “他們都是魔族人？”天煞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不可能！我征戰的都是外族！怎麽會有如此的魔族子民？！”
    蒸籠地獄突然陷入詭異的寂靜。亡魂們停止攻擊，齊刷刷地抬頭看向天煞。那一張張扭曲的臉上，同時浮現出悲哀的表情。
    無數的聲音傳來：“陛下，您還記得‘血夜詔令"嗎？”
    天煞如遭雷擊。
    血夜詔令。那個被他刻意遺忘的禁忌。
    在戰爭最艱難的時刻，他下令抽取子民的血脈之力來強化軍隊。當時大祭司警告說這會導致魔脈枯竭，但他一意孤行......
    “想起來了吧？”巨人的身體開始分解，化作無數張熟悉的麵孔，“這些才是蒸籠地獄為你準備的真正大餐——被你獻祭的子民！”
    天煞的魔焰徹底熄滅了。不是被外力壓製，而是從內部潰散。
    他單膝跪地，看著那些麵孔越來越近：有每天給他送早餐的老廚娘，有幫他整理戰甲的小侍從，還有總在花園裏唱歌的盲眼女孩......
    “為什麽......”天煞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為什麽沒人阻止我？”
    “我們試過。”老廚娘的麵孔開口道，聲音裏帶著油鍋沸騰的滋滋聲，“但您把勸諫的人都扔進了熔爐。”
    小侍從的臉接話道：“您說，阻礙魔族崛起的人都該死。”
    盲眼女孩的嘴角滲出鮮血：“最後連熔爐都不夠用了，您就開始直接抽取活人的血脈......”
    天煞想要反駁，卻發現記憶中確實有這些片段。
    隻是當時在他看來，這些都是必要的犧牲。王座之下，皆是枯骨——這本就是他信奉的真理。
    可當這些枯骨變成具體的人，變成會哭會笑、有血有肉的人......
    “殺了我吧。”天煞抬起頭，眼中的血色褪得幹幹淨淨，“這是我應得的。”
    亡魂們突然靜止了。蒸籠地獄陷入一種詭異的平衡狀態，連蒸汽都凝固在半空。過了許久，巨人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你以為這麽簡單就能解脫？”
    整個空間突然翻轉，天煞感到自己在急速下墜。當他再次站穩時，發現自己站在一個狹小的蒸籠裏，外麵傳來熟悉的爭吵聲。
    “陛下，萬萬不可！”這是大長老的聲音，“再這樣下去魔族會滅種！”
    “那你覺得該怎麽辦？”另一個聲音冷笑道。天煞渾身一顫——這是他自己的聲音。
    透過蒸籠的縫隙，他看見三百年前的自己正高坐王座，腳下跪著大長老和一群將領。寒戟站在角落，臉色慘白。
    “停戰！和神羽族、人靈族談判！”大長老重重磕頭，“我們的年輕人已經快死光了！”
    年輕的魔王大笑起來，笑聲中卻帶著癲狂：“軟弱！正是這種軟弱讓我們被壓製了千年！”他突然抽出一柄黑曜石匕首，“看來需要給你們一點......激勵。”
    天煞眼睜睜看著年輕的自己走下王座，將匕首刺入大長老的眉心。一縷縷血線從老者七竅中抽出，在空中凝結成詭異的符文。
    大長老虛弱地倒在地上。
    “看好了！”魔王高舉符文，“這就是力量！用血脈之力換來的力量！誰還想試試？”
    “大長老，你已經阻礙了本皇的霸業，侍衛把他丟入熔爐，以儆效尤！”
    蒸籠裏的天煞瘋狂捶打籠壁，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看見寒戟衝上前想阻止，卻被一道黑光擊中胸口；看見將領們一個個被迫獻出血脈，變成行屍走肉；最後看見自己頒布那道罪惡的詔令，要求每家每戶都必須獻出一個活祭品......
    “不......”現實中的天煞跪倒在地，魔焰徹底熄滅，“這不是我......”
    “這就是你。”巨人的身影重新凝聚。
    但這次它變成了年輕魔王的模樣，“承認吧，你享受這個過程。看著別人痛苦的樣子，讓你覺得自己是至高無上的主宰。”
    “可最終跌下魔壇的魔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