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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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時分,洛如曦提前來謝挽幽這裏接小白。
    謝挽幽怕自己今晚出什麽意外,不能及時回來,所以把小白托給了洛如曦照顧。
    洛如曦自然知道重塑經脈的凶險之處,可小白還在場,她隻好掩下擔憂之色,故作輕鬆道:“小白有我照顧,你放心去做你的事吧。”
    謝挽幽輕嗯一聲,摸摸小白的頭:“小白在姨姨那裏要聽話,等娘親辦完了事,明早就去接你。”
    謝小白窩在洛如曦懷裏,莫名感到一絲不安,不由仰起頭小聲問道:“娘親……真的不能帶小白一起去嗎”
    自從來了碧霄丹宗,它還從未跟謝挽幽分開這麽久過。
    幼崽的直覺告訴它,似乎有什麽不同尋常的事要發生了,娘親的徹夜不歸,便是一個極其不妙的訊號。
    謝挽幽看崽崽急了,連忙安撫道:“娘親也想帶小白去,但那個地方很冷,小孩子去了就會生病,要是小白也因此生病,以後就要喝更多苦苦的藥藥了,對不對”
    謝小白悶悶地“咕”了一聲,點了點頭。
    它不是那種會胡攪蠻纏的崽崽,聽了娘親跟它說的話,覺得娘親說的有道理。
    如果它生病了,肯定又會給娘親添麻煩吧。
    小白就沒有再提讓娘親帶自己同去的事,雙耳卻誠實地耷拉了下來。
    謝挽幽捏捏它的耳尖:“不要不開心啦,明天小白一覺醒來,就能看到娘親了。”
    “嗯!”謝小白打起精神,偏頭蹭了謝挽幽的手心一下,認真地囑咐道:“娘親要多穿幾件衣服,不要被冷到。”
    謝挽幽心裏不由淌過一陣暖意,輕聲應下:“娘親知道了。”
    洛如曦在旁邊看得揪心,誰也不知道今晚的事能否順利,原本尋常的一幕,在她看來,也多了某種不可言述的微妙意味。
    她摒棄那些紛亂的念想,牽起唇角道:“時間快到了,小師妹你先過去吧。”
    謝挽幽就把小白的小枕頭和小被子簡單打包了一下,遞給了洛如曦。
    洛如曦豪邁地將那個小包裹甩到背上,單手抱著謝小白:“走——跟姨姨回家嘍!”
    謝挽幽站在門口,目送著洛如曦帶小白遠去。
    沒過一會兒,洛如曦肩膀處就冒出了一顆白色的小腦袋。
    小白將雙爪按在洛如曦的肩上,眼巴巴地看著她。
    謝挽幽喉嚨一哽,下意識追出去幾步,反應過來後,才硬生生頓住腳步
    直到它和洛如曦一起隱沒在越發濃重的夜色裏,謝挽幽才堪堪收回目光,低頭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
    夜晚的碧霄丹宗依舊十分靜謐,四周除了她的腳步聲,便隻剩下偶爾響起的蟲鳴聲。
    謝挽幽思緒萬千,路過玉英殿的時候,隨意往那邊一瞥,卻發現玉英殿的大門竟然是敞開的。
    謝挽幽頓時一愣。
    這麽遲了,玉英殿除了她,還有誰會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謝挽幽心中生疑,馬上調轉方向,朝玉英殿走去,打算進去查探一番。
    謝挽幽一腳踏進玉英殿大門,殿內依舊燭光昏暗,雖然光線不好,但謝挽幽依舊能看清楚殿內的情況。
    原本被關在結界裏的白狐儼然消失無蹤,隻留下一個枕頭孤零零躺在原來的地方。
    謝挽幽第一個想法就是——封燃晝這是偷偷越獄了!
    :
    好啊,終於被她抓到了吧!
    謝挽幽馬上往外走。
    等會兒見到師尊,剛好可以及時稟報這件事。
    剛走到門口,忽然有一道似笑非笑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走得這麽急,是急著去告狀”
    謝挽幽腳
    步一頓,仰頭看去。
    越獄的那隻白狐好整以暇地蹲坐在延伸出的飛簷上,正饒有趣味地瞧著她。
    在白狐身後,便是一輪皎潔的殘月,月光落在白狐雪白的皮毛上,讓它看上去像是被鍍上了一層白色的光暈。
    謝挽幽沒想到他越獄了以後竟然沒跑,還一聲不吭地蹲在屋簷上,旁觀了她從進門到出門的整個過程。
    被戳破意圖,謝挽幽倒沒有露出心虛之色:“你是怎麽從結界裏出來的”
    封燃晝居高臨下地瞧她:“當然你師尊放我出來的,難道你覺得……我能打破結界自己出來”
    對於這個說法,謝挽幽有些半信半疑。
    晚上給他換藥的時候他還被關著,沒道理忽然被師尊給放出來啊。
    謝挽幽覺得封燃晝在誆她。
    但貿然戳破,誰知道他會不會惱羞成怒,殺她滅口,謝挽幽決定暫時假裝相信,不跟他起衝突,等安全離開後再問問師尊:“師尊未曾跟我說過這件事,正常人第一反應當然是認為你自己跑出來了吧。”
    “是嗎”封燃晝的尾音有些意味深長。
    “就是這樣。”謝挽幽不為所動,看他一眼:“不是受傷了嗎,這飛簷那麽高,你是怎麽爬上去的”
    封燃晝:“你猜猜看。”
    謝挽幽不想猜,盯著他看了片刻,不由皺眉道:“在上麵玩夠了就下來,好不容易養好的傷口,別又崩裂了。”
    誰在上麵玩了,封燃晝的語氣一下子冷了下來:“我想待就待,不用你管。”
    這屋簷到底有什麽好待的
    謝挽幽想了想,神情逐漸變得古怪:“你不會是……爬上去以後,下不來了吧”
    封燃晝:“”
    謝挽幽已經不情不願地走到了他的下方:“看在你是我病人的份上,我可以勉強接一下你,不過下次我就沒這麽好心了。”
    謝挽幽現在算是能理解醫生的感覺了,一些不遵醫囑亂跑亂跳的病人真的會讓人火大。
    封燃晝:“……”
    這都是什麽
    她究竟哪裏看出他下不去了
    謝挽幽還在下麵催促他:“我等會兒還有事,你快跳,這麽點高度,你不會害怕了吧”
    “……”封燃晝聽著這話,感到爪子有些癢:“不需要!”
    謝挽幽懷疑道:“真的不需要”
    封燃晝冷冷瞪她。
    謝挽幽就懂了,訕訕道:“那你自便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謝挽幽後退一步,在封燃晝森冷的目光下默默離開了。
    封燃晝看著她的背影,冷哼一聲。
    這個碧霄女弟子,真的很擅長惹他生氣。
    可每當自己想教訓她時,總有一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這種感覺讓封燃晝頗為不悅,卻又拿她沒有辦法。
    封燃晝想起方才的事。
    他遠遠就看見這碧霄女弟子從那邊的小路走過來,整個人魂不守舍,直到看到他這邊大門敞開,才像是打了雞血似的,匆匆忙忙趕了過來。
    發現他不在,肯定以為自己揪到了他的狐狸尾巴了吧
    封燃晝想起謝挽幽發現他時故作正經的神色,不由輕哼一聲。
    裝模作樣。
    等她見了她師尊,怕不是第一時間就要告他的狀。
    封燃晝微微眯起眼,從屋簷上輕巧地躍了下來,落地時沒有發出絲毫聲音。
    黑夜中,他悄無聲息地潛行,朝著謝挽幽離開的方向而去。
    ……
    封燃晝猜到沒錯,謝挽幽到了後山,見到師尊後,第一時間就問起了封燃晝的事:“師尊,您今晚給玉英殿的那個合歡
    宗弟子解禁了嗎”
    宗主微微頷首:“是為師所為。”
    竟然真的是師尊親自放他出來的……謝挽幽暗想,那她今晚豈不是真的誤會了那狐狸精
    這時,宗主溫聲問道:“挽幽,可還記得為師之前同你說的話”
    謝挽幽收回思緒,點點頭:“記得,師尊說過,服下洗經伐髓丹後,要盡力保持靈台清明,不能強行運氣。”
    “不錯。”宗主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切勿多想。”
    寒潭靠近崖壁的地方,有一處小平台,謝挽幽腳尖輕點水麵,在那裏坐下,盤起雙腿,擺出打坐的標準姿勢,背後便是飛流而下的瀑布,頃刻間就將她渾身都打得濕透。
    謝挽幽從袖中取出一隻小瓷瓶,打開瓶塞,倒出裏麵的洗經伐髓丹,隻微微猶豫一秒,便下定決定,將它送入口中。
    洗經伐髓丹幾乎是入口即化,謝挽幽還沒嚐出是什麽味,就感到一股猛烈的痛意從四肢百骸襲來。
    隻在須臾之間,謝挽幽額頭上就冒出了冷汗。
    若不是冰冷刺骨的瀑布澆在她的身上,讓她及時找回了些許神智,她或許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疼得昏死過去。
    渾身的經脈都被一寸寸撕裂,而後再重塑一新,這種疼痛來一次就已經十分恐怖了,但洗經伐髓丹的藥效,就是讓經脈一次次撕裂重塑,一次次擴寬擴大,直到它足夠堅韌才會停下。
    這就意味著,謝挽幽要忍受好幾輪這種煉獄般的疼痛。
    謝挽幽總算知道為什麽師尊讓她做的,唯有保持靈台清明和不要強行運氣這兩件事了。
    因為在這種劇烈的疼痛下,她根本做不了別的事,也完全顧及不到外界發生了什麽。
    她感到自己像是被萬蟻噬咬,又像是被撕開了一遍又一遍,渾身都在喧囂著疼痛,每個毛孔都飽漲到要炸開。
    謝挽幽唯有反複告訴自己,她還要回去接小白,她不能就此倒下,才能堪堪支撐下去。
    漸漸的,一輪又一輪如潮水般襲來的劇烈刺痛漸漸散去,謝挽幽根本沒有鬆口氣的時間,另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即刻接踵而來——是狂暴的冰靈力瘋狂湧入了新生的經脈。
    這股突如其來的寒意鋒利如刀,一下子就把新生的經脈再度割裂,這還不夠,它來勢洶洶,隻在幾息之間,便開始沿著遍布全身的經脈迅速遊走。
    這下,謝挽幽的皮膚不再滲出雜質,而是開始滲血。
    在瀑布的衝刷下,她身下的寒潭轉眼間染上了血色。
    謝挽幽咬牙,心中暗道倒黴。
    她那幺蛾子冰靈根又開始給她搞事了。
    她想運氣把這股發瘋的冰靈氣截停,想起師尊的囑咐,才強行忍了下來。
    她已經完全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事了,全部的心神都在固守靈台清明上。
    在發現謝挽幽靈力暴亂後,宗主和眾長老第一時間飛身到了她的身邊,一同結印,壓製住了謝挽幽體內暴亂的靈氣。
    宗主一手按在謝挽幽的眉心,觀察她體內靈氣的走向,沉聲道:“封關元穴。”
    一位長老依言封穴。
    那靈力遊走的方向受阻,又朝另一個方向而去。
    宗主道:“封中極穴、左章門穴、左期門穴。”
    另一個長老迅速封了這三個穴位。
    一層冰霜悄然從謝挽幽身下蔓延開來,不多時便凍結了一小片的潭水,但它卻沒停下,冰麵緩慢地向更遠處延伸,儼然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一個長老見此臉色一沉:“好強的靈根,光壓製住恐怕不行,要麽將靈力生生耗盡,要麽就找到完全克製這靈根的火,方能徹底將暴亂的靈氣安撫下來。”
    另一位長
    老皺眉道:“我們的火都不行,挽幽修為尚淺,經脈也剛剛重塑,恐怕會傷到她。”
    其他長老紛紛皺眉,看向宗主。
    宗主神色不動,忽而察覺到什麽,隻道:“來了。”
    眾位長老麵麵相覷。
    什麽來了
    ……
    謝挽幽感到渾身發冷。
    冷,好冷……
    她渾渾噩噩,隻想趕緊找到被子之類的東西裹到身上。
    她想起了小白,它小小一團,抱在懷裏,暖乎乎的。
    可她伸手去摸,蹲在地上歪著頭看她的小白卻如鏡花水月一般,一下子消散了。
    小白——小白!
    謝挽幽慌了,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
    她跑在一條窄小黑暗的路上,跑進了一個黑漆漆的林子,黑夜中的樹木如同蟄伏的魑魅魍魎,張牙舞爪地伸展開樹杈,在她眼裏扭曲成淩亂而可怖的線條。
    身後似乎有人在追趕她,追喊聲和逼近的火光如同死神的衣擺,眼看就要將她籠罩其中。
    謝挽幽從未那麽恐懼過,她害怕被追上,害怕被帶回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她強忍著身上的疼痛,拚命地奔跑。
    身上原本是極冷的,可在某一刻,卻忽然熱了起來,直燒得她幾乎喘不上氣,開始神誌不清。
    不行……得找個地方躲起來。
    她憑著最後的意識,摸著黑躲進了一個隱秘的山洞。
    山洞裏有另一個人,他的呼吸同樣紊亂而熾熱。
    他似乎對她嗬斥了什麽,謝挽幽沒聽清楚,她不知該怎麽疏散體內的熱意,隻能憑著本能拉開領子。
    最後不知怎麽的,撞到了那個人身上。
    咣當一聲,有什麽東西掉到了地上。
    山洞裏黑漆漆一片,謝挽幽混亂中摸到,好像是個麵具。
    之後的事,謝挽幽都記不清了。
    隻感到燙……燙得她渾身都在戰栗。
    那股可怖的熱意沿著她的經脈遊走,幾乎融進她的骨血、烙入她的靈魂。
    謝挽幽本能地感到恐懼,她似乎掙紮過,想要逃離過,可最後還是被那股熱意裹挾著,陷入了沼澤當中。
    ……
    謝挽幽睫毛纏了顫,費力地睜開眼。
    耳邊的聲音逐漸清晰,是瀑布飛落而下時發出的巨大水聲。
    隨著聽覺的恢複,其他感官也逐漸恢複。
    謝挽幽這才發現,夢中那股被火焰反複灼烤的熾熱感,現實裏也依舊存在。
    ——那股熱意正從她的背後傳來。
    謝挽幽慢半拍地回過頭,恰見身後之人低垂的銀白眼睫,以及唇下鮮紅的小痣。
    他正用灰藍色的眼睛注視著她,同樣被打濕的銀發貼在他俊美的麵孔上,使他看上去有一種勾魂奪魄的妖異感。
    簡直像神話故事裏那種靠色相吸引人類,直至讓他們在中溺斃的危險水妖。
    謝挽幽像是也被引誘了,恍惚了好幾秒,才堪堪回過神。
    她遲鈍的思緒開始轉動,動了動嘴唇,想開口說些什麽,身後的人忽而皺了皺眉,疑惑道:“我們……從前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謝挽幽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