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羊皮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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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師爺見狀不好,連忙咳嗽了兩聲,說道:“小姐,你來尋老爺是不是家裏有什麽事呀”
    謝含辭哎呀一聲,跑到桌子旁打開食盒,將兩盞合蓮盅端了出來又放下。
    “我新學會了兩道吃食,娘和哥哥都嚐了,想著爹爹和葉叔還沒有吃,就趁熱拿了過來,現下可能有點涼了,還是別吃了罷。”
    葉師爺連忙起身招呼謝淵:“那怎麽成,特地做好給我倆吃,就是凍成個冰坨子,我也照樣給吞下去。”
    謝含辭一邊取笑道:“六月的天氣,哪裏會凍出冰坨子”,一邊又將一碟荷花酥擺到二人麵前。
    酥油麵散發著甜香,酥層清晰,觀之形似荷花。
    謝淵喝著合蓮盅,吃著酥鬆的荷花酥哪裏還有什麽火氣。隻是瞧著謝含辭一副倔強的樣子又道:“你的性子也該收斂收斂,平時陪你母親上上香,聽聽佛音,人也能沉穩些。”
    第二天一早,沈淑怡便從夫君處領了任務,帶著謝含辭上山進香。丫鬟菁菁在車上點了蓬萊香,桌子上擺了一碟切好的蜜瓜,一碟蜜餞菱角。
    謝含辭啃著蜜瓜,看著窗外的街市,恍惚間回憶起自己還在當乞丐的日子。
    時間回到三年前。
    一輛黃花梨雕花木馬車緩緩駛入蜀州城。
    車內的沈淑怡身著蜜色暗紋的廣袖合裙,及腰的長發挽成了花髻,隻戴著根素銀簪,麵色妍麗,眼眸流轉,泛著盈盈淚光,懷中的孩子因舟車勞頓臉色有些發白。
    “老爺,這次外放,多久能回去呀蘭兒他身子弱,怕不適應這裏。”
    “如今官家年事已高,太子年幼,京城是多事之地。蜀州雖不是什麽上選,但也可以暫避紛擾。夫人放心,我隻有蘭兒一個孩子,定會護他周全。”
    “都是我不好,生下蘭兒以後,也沒能再為老爺添個一兒半女。我有時候想,蘭兒若是能多個兄弟,性子也能開朗些。聽聞蜀地女子多明豔嬌媚,正好……”
    “淑怡,你不要再提這件事了。”
    馬車突然一震,謝淵撩起一角車簾,問道:“怎麽停下了”
    車外護衛過來回話:“老爺,前麵有兩個漢子在爭奪財物,引得百姓圍觀,要不要繞道而行”
    謝淵摸了摸夫人懷中孩子的額頭,說道:“我去去就來。”
    一名苦力打扮的男子正在和皮貨販子爭執,二人手中都扯著羊皮的一端,誰也不肯放手。
    皮貨販子衝圍觀者嚷道:“大家看看啊,這人要搶我的皮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還有沒有王法了。”
    男子朝皮貨販子猛啐了一口,道:“你真是好不要臉,這明明是我的皮子,難道就因為你是賣皮子的,這天下的皮子都是你的不成”
    批貨商人也不甘示弱,兩隻手死命地拽著羊皮,奈何男子力氣太大,他奪不過來,隻好繼續嚷道:“你一個臭賣力氣的,哪來的錢買羊皮這分明是我的。”
    男子看著周圍的人群解釋道:“我雖是個苦力不假,但我日日都要扛著粗鹽。我家娘子省吃儉用,給我買了張羊皮,讓我平日裏墊在肩上,不至於被燒到皮肉。”
    二人說得都有道理,一時難辨真假,有人勸二人去找官府。
    做苦力的男子先開了口:“各位父老鄉親,且不說那官老爺能不能管這等小事,我一個幹活的,日日都不能耽誤,今天拿了賣力錢,家裏婆娘才有米下鍋。現在世道也不景氣,我這跟他去了官府,還不知道耽誤到什麽時候。”
    批貨商人眼珠提溜地轉了兩圈,指著他喊道:“我看你分明是心裏有鬼,不敢去。快把我的皮子還給我。”
    圍觀的人群中竄出一個小乞丐,跑到二人中間說道:“二位哥哥,我幫著斷下可好。”
    批貨商人眼神輕蔑,並不言語。做苦力的男子則點頭說道:“勞駕這位小兄弟了。”
    小乞丐雖然穿著一身帶補丁的衣服,卻不算太髒,他走到一個拄拐老人麵前,問道:“老伯伯,您這拐杖可否借我一用。”
    小乞丐拿著拐杖,一下一下敲打著羊皮,口中念念有詞:“你個壞羊皮,壞羊皮。自己不認主人,我打你,看你招不招!快說,誰是你主人!”
    圍觀的眾人發出陣陣嬉笑,老人的兒子上前奪過小乞丐手中的拐杖,怒斥道:“你在做什麽這就是你說的斷案小瘋子,快把拐杖還給我。”
    小乞丐也不氣惱,指著羊皮說道:“這怎麽斷不了,你看,它這不招了嗎”眾人順著小乞丐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羊皮下方的地上是一粒粒的白色顆粒。
    小乞丐彎腰撿起一粒吹了吹,放進了嘴裏,眉毛緊緊地擰在了一起,接著朝地上吐了一口,說道:“好鹹。”
    眾人方才明白,做苦力的男子說自己日日要扛粗鹽,若是用羊皮墊在肩頭,時間長了,定會沾上鹽粒,小乞丐用拐杖重重拍打,鹽粒便掉落在地上。
    圍觀的人群有人罵著皮貨販子奸詐,有人為這做苦力的男子鳴不平,說應該將皮貨販子扭送到官府,更多的人是讚小乞丐不僅聰慧機敏,還為人仗義。
    皮貨販子見狀不妙,趕緊收拾東西灰溜溜的跑了。
    小乞丐對眾人嬉笑,忙稱不敢,又從懷裏掏出個破碗:“各位哥哥、嫂嫂,我在這裏這裏討個彩,手裏寬裕的,舍我兩個銅子,我好去買個饅頭裹腹。”
    做苦力的男子拍了一下小乞丐的肩膀,從懷裏掏出一個大子,作勢要放進小乞丐的碗中。
    小乞丐用手蓋住了碗口,衝男人笑笑:“大哥,你我都是苦命人,這錢我不能收,下次見我,從家帶個餅子給我就成。”
    圍觀的人慢慢散了,小乞丐也拎著破碗沿街走遠。
    夜幕降臨,一輪明月高懸於天際,猶如一個大銀盤,明晃晃的,照得人心裏發慌。
    小乞丐低下頭,隻見地上映出了幾個影子,有人跟在身後。他邁著步子不慌不忙地繼續朝前走,經過一個街角,剛轉過彎便拔腿就跑。
    就這麽跑了一炷香的時間,小乞丐再也跑不動了,望了望身後,見沒有人追上,他便靠著牆休息。
    突然,一個石頭砸了過來,他的額頭上立刻被開了一個手指粗的口子,鮮血順著麵頰流下。
    “你小子挺愛多管閑事啊。”批貨商人帶著一個壯漢從前麵的陰影裏走了過來,壯漢的手裏拎著個木棒,不懷好意地晃了兩下。
    二人漸漸逼近,小乞丐已經走到了牆角。木棍朝他的腦袋揮了過來,夾著呼呼的風聲。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壯漢被一腳踢開,接著皮貨販子也被人按在了地上,他嘴裏卻還不忘叫罵:“誰啊你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啊你知不知道我姑父是誰啊我姑父姓謝,是新上任的知州。”
    按著他的人突然開始抖動,卻不像是懼怕,反而像是在憋笑……
    他不知道自己隨口編的一句謊話,有什麽可笑的,那衙役說的是姓謝呀,難道是自己聽錯了
    他抬起頭,想看清眼前究竟是什麽人。
    麵前的幾名護衛簇擁著一位身著鴉青色緙絲錦袍的男子,他蹙眉說道:“我怎麽不記得有你這個侄子,我家三代單傳,我還真沒有妹妹。”
    “老爺,你認了他娘當妹子,這樣你不就是他姑父了嗎”
    被稱作老爺的男子,朝他屁股踢了一腳:“葉言,就你天天這樣副刁滑樣子,怎麽給蘭兒教得像個鋸嘴的葫蘆。”
    原來眼前這人就是新上任的知州謝淵,皮貨販子才知道自己這是撞上了閻王殿,立刻嚇得暈了過去。
    謝淵走到了小乞丐的麵前,問道:“孩子,你怎麽樣”
    小乞丐從滿是補丁的褲腿上,撕下了一條布,纏在了頭上,手法嫻熟。接著他抱了抱拳,說道:“謝過這位大人,不過是小傷,我沒事兒。”
    眼前的孩子似乎也並不害怕,抬起頭與他對視。這孩子濃密的眉毛向上揚起,長而微卷的睫毛下有一雙清澈的眼睛,黑白分明。
    謝淵的腦中一下閃過剛才夫人的話,便問道:“你叫什麽可有家人”
    小乞丐臉上的笑容隱去,答道:“我生下來就沒有爹,我娘得了痢疾也沒了,就留給我了一塊玉佩。我沒有名字,我娘說我是小寒那天生的,就管我叫小寒了。”
    謝淵摸了摸他的頭,說道:“那你跟我走可好我兒子沒有兄弟,你就跟他做個伴。”
    回到府上,沈淑怡正在指揮著下人收拾屋子,謝淵將孩子帶到了夫人身邊,又將剛剛事敘述了一遍。
    沈淑怡心疼地輕撫孩子頭上的傷口,溫柔地問道:“痛不痛呀”拿著手帕親自擦拭著他臉上的血汙,看著小孩的頭巾上也被染上了血,心裏說不出的難受,便將頭巾也摘了下來。
    頭巾取下的一刻,長發散了下來,青絲隨風擺動,油燈照映下,姿容清麗,嬌嫩的朱唇微微上翹,竟是個美人坯子。
    謝淵還在自顧自地說著:“明天一早就告訴蘭兒,這下多了個小兄弟,他肯定高興,平時都是些大人陪他玩,沒得拘壞了他。”
    沈淑怡聽著不由得發出一聲嗤笑,抱著孩子的肩頭,對著謝淵轉了過去,道:“不是蘭兒多了個兄弟,是我們多了個女兒。”
    望著女孩清澈的眼眸,沈淑怡摸摸她的頭:“你叫小寒。我想想,含辭未吐,氣若幽蘭,你就叫謝含辭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