驗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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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含辭走到郡王妃的身邊,用隻有她一人能聽清的聲音說道:“郡王妃,人不是他殺的,但你如果硬把這件事攬在自己身上,反而會害了他。”
    郡王妃抬眼看向謝含辭,她的眼神裏摻雜著震驚、懷疑和哀求。
    她不知道謝含辭如何發現自己是為了替李明塵遮掩,才兜了這麽大一圈子,做下了這荒唐事。
    她甚至懷疑謝含辭是在詐她,她才來了幾日,怎麽會知道?
    但她希望謝含辭不要將一切說出來。
    這份藏在心裏的秘密,一旦見了天日,不管是她還是李明塵,都再無法在這個家中立足。
    不,這件事要是傳出去,他的仕途、他日後嫁娶都會被影響。
    反正她這輩子已經完了,可是他不一樣,她的心裏好像有無數啃噬,她一急,下意識地抓住了謝含辭的手臂。
    謝含辭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說道:“郡王妃操持著整個府邸的事務,盡心盡力。作為郡王妃和母親,不想自己的子女被人懷疑也是常情。隻是郡王妃的做法有些不妥了。“
    郡王妃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順著謝含辭的話往下說。
    “是了,是我給事情搞複雜了。我那天晚上覺得腹部酸脹,想著出來轉轉,剛走進錦園就聽見女子的呼救聲,我順著聲音走到池塘,裏麵浮著當晚郡王身邊舞姬的屍體,已經沒了氣息。”
    李奕歡不解地問道:“母親,那你就等第二天報官呀,幹嘛讓王管家給屍體偷偷埋了,沒事也變成有事了。”
    郡王妃應承道:“是母親考慮不周了,當時也是擔心”
    一直沒開口的李寧玉突然問道:“擔心什麽?”
    郡王妃咬了咬嘴唇。
    “我當時在錦園裏,看到一個身影像極了你大哥,我也是糊塗了,以為是明兒哥跟那人起了爭執,失手給她推進水裏。我作為母親,自然要為著你大哥的仕途著想。作為郡王妃,也不希望府裏出命案,所以就想著先給屍體藏起來。”
    一番話下來,也算有理有據,卻經不住推敲。
    府裏死了人,凶手是他的繼子,確實對整個安昌郡王府來說有百害而無一利。
    但對她來說就不一樣了,先郡王妃所出的嫡長子出事,那這份偌大的家業不就順理成章地落在了她兒子的手裏。
    不過,若說她真是品德高尚,視繼子如親子也無可厚非,可這繼子比她還大上一歲,這母愛是不是有些來得莫名其妙。
    這一切都要看郡王怎麽想了。郡王妃偷偷瞥了一眼老郡王的表情,看樣子,他似乎也被這一套說服了。
    畢竟,站在他的角度,自然是一百個不希望自己的嫡長子背上一條人命。就在她鬆了一口氣的時候,李寧玉突然大笑幾聲,模樣十分癲狂。
    “哈哈哈,哈哈——”
    安昌郡王看著自己的長女突然發起瘋來:“寧玉,你笑什麽?你母親也是為了你大哥考慮,愛子心切才辦下這糊塗事兒。”
    李寧玉後退一步,看了看李明塵,又看了看郡王妃,指著安昌郡王又是一陣狂笑。
    “爹,你當我是笑她?我是在笑你呀!你才是那個最糊塗的人。不,我也是,我這麽多年也都被蒙在鼓裏,還以為自己當初撿了多大的便宜。”
    老郡王一頭霧水,問道:“你到底在說什麽啊?”
    “當時蕭家根本沒看上我,看上的人是她,你的新郡王妃!隻因為她一心想嫁入咱們安昌郡王府,蕭家這才退而求其次,求娶了我。我一開始在蕭家聽仆人議論這話,隻當是嚼舌根,現在卻都明白了。可笑我還覺得自己攀上了高枝,沒想到這高枝卻是我撿來的。”
    眾人的神情都微微有些變化,連李奕歡都心知肚明,自己的親爹是個什麽德行,在外又是什麽名聲,實在算不得什麽良配。
    家世清白,花一般年紀的郡王妃怎麽會一心想嫁進來?
    當時連老郡王都以為這新郡王妃可能是有什麽隱疾,但他這把年紀倒也不在意這新婦是不是能長命百歲了,隻當是身邊添了個能夠掌管府邸的美人罷了。
    “爹,你還不明白嗎?她當時一心喜歡的是我大哥,誤以為嫁的是他,這才歡天喜地地嫁進來,卻沒想到被她繼母擺了一道,嫁的是你這根老黃瓜!哈哈哈哈!”
    老郡王回憶著她嫁進來的第一夜,他掀開她的蓋頭,她滿眼都是震驚與恐懼,而他卻隻當是她未經人事,才那樣害怕。
    原來,她那是在怕他!鬧了半天,他差點成了她的公公?那李明塵,他的兒子知不知道,他對自己的繼母難道也有情?
    怪不得自己娶了新郡王妃以後,他就不怎麽回家,縮在那狹小的官僚裏。
    安昌郡王將視線從郡王妃的臉上移到了她的小腹上。
    該不會?
    他捏起她的下巴,逼著她跟自己對視;“她說的是真的嗎?你有沒有”
    李明塵搶著答道:“沒有,我們二人之前發乎情,止乎禮,從未越矩。自母親與父親成親後,我們便再未單獨見過麵,我與她現在隻有母子之情。”
    謝含辭的嘴角不由地抽動,這是什麽好大兒的狗血劇情,自己倒是察覺這郡王妃似乎對自己的繼子有點微妙的情愫。但沒想到,李寧玉這人爆出這樣的驚天大雷!
    安昌郡王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左右搖晃,作勢要倒。
    郡王妃和李明塵同時伸出了手,二人對視一眼,李明塵姍姍地鎖了手,讓郡王妃一人去扶。老郡王看著二人這番模樣,隻覺得自己頭上綠得快要長出草了,對李明塵的話是半個字都不信。
    “滾,不用你。讓寶兒過來。”
    侍妾寶兒跟那大夫一樣,雲鬢鬆散,一看就是剛從床上被拽起來的,她用手掩住嘴,打了兩個大大的哈欠,十個指尖用鳳仙花染上了濃鬱的豔紅色。
    她扭著身子,向老郡王身上貼了過去。見王管家頂著自己的前胸,翻了個白眼,將肩頭的薄紗披肩往下拉了拉。
    “郡王,你哪裏不舒服,回寶兒房裏吧,寶兒給你按一按。”
    李奕歡拉走了發瘋的李寧玉。
    郡王妃深深地看了李明塵一眼,被王管家扶走了。風千被兩個粗使婆子綁住了手,扔進了柴房。供桌旁隻剩下了李明塵、謝含辭和仵作三人。
    仵作倒是麵色如常,他一抱拳:“李大人,不知可否借小人一個幫手?這屍體先是溺亡,又直接被埋進了土裏,腐爛的速度恐怕會比一般的屍體快,小人需要加快動作給她挖出來了。”
    謝含辭又舉起了手“我可以!”
    李明塵歎了口氣:“謝小姐,你今夜已經可以好幾次了,驗屍這種事實在不太適合女孩子做。令尊要是知道,隻怕也會覺得我們安昌郡王府怠慢了客人,還是明日讓王管家找個下人吧”
    謝含辭直接站到了仵作身邊,提起了他的木箱。
    “李大人不是也聽見了嗎,我能等,這屍體等不及了。我在蜀地,平日也幫父親斷些案子,見過不少屍體,論經驗應該比府上的下人,強上一些。”
    仵作聽了她的話,也點了點頭,算是讚同。李明塵見狀,也不再說什麽,隻是囑咐仵作要小心些,盡量留下全屍。
    仵作從木箱裏拿出了兩雙手套,將其中一雙遞給了謝含辭。謝含辭將手套戴在手上,覺得十分輕薄,摸起來滑膩,卻能與十指完全貼合,不留一點縫隙。
    “這是什麽做的呀?我在蜀地從未見過,我們那裏的仵作都是淨手後直接上手了。”
    仵作也帶上了手套,他的笑容裏有些得意:“是用了極薄的生絹,又刷上了桐油。這手套這是徐老所製的,他是封診道後人,家裏有一本秘傳的冊子。徐老算是我們仵作行當裏的魁首了。”
    他一邊跟謝含辭解釋,一邊也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
    “我說你記。”他翻動著女屍的眼皮:“記,眼微開,雙手未握拳。頭髻緊,頭與發際、手腳爪縫各有泥沙。”又按壓拍打女屍的腹部:“腹肚微漲。”
    他又讓謝含辭從木箱中取出了一副竹筷,這竹筷前端又細又尖。仵作拿起竹筷,從屍體的口鼻處輕輕一轉,又往白布上一擦,“口鼻內有水珠,及其小淡色血汙,此乃生前溺水之驗。”
    謝含辭連忙追問:“為什麽呀?這怎麽看出來的?”
    仵作見她十分感興趣,也耐心解釋道:“如果這個人是落水,那她的雙手和眼睛就是張開的,肚皮微脹。如果這個人是尋死,自己投水,那她的眼睛就會閉上,雙手呈握拳狀,腹內也會急漲。”
    他指著白布上的淡色血汙,“另外,這人在死前必會掙紮,氣脈往來,所以口鼻會有水沫流出,如果掙紮間,腳上的鞋掉落,那她的腳趾縫裏也會有泥沙。”
    仵作又補充道:“別看屍體最後都是在水裏,這溺亡還病患溺死、疾病身死被拋入水中、被人毆打殺死,再推入水中。就算都是尋死,投井的和投河的還不一樣,這裏的門道太多了。”
    謝含辭點頭如搗蒜,這京城的仵作真的是很不一樣,還沒將屍體剖開,就能通過這些細節判斷出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