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西，雍城。

    慶功宴上，眾將歡聲笑語，對楚王的讚美、誇耀自己的武功……不絕於耳。

    酒足飯飽之後，樂毅擦擦嘴，肅然拱手問道：“大王——”

    “我軍何時班師？”

    周圍的眾將都搖晃著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起來……那些酒醉的將軍們也都努力張開耳朵。

    這一戰，打得痛快！

    大家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班師回國、享受國人的夾道歡迎和歡呼聲了。

    三軍士卒肯定也歸心似箭……

    眾目睽睽之下，隻見主位上的熊午良笑意吟吟，慢悠悠地開口道——

    “班師？”

    “寡人什麽時候說過要班師了？”

    眾將為之一怔……幾乎轉瞬之間，不少神誌還算清明的將軍都精神大振！

    還有仗打！

    原來在咱們偉大楚王的眼裏，這一仗還沒打完……還有更多的軍功！妙！妙哉！

    熊午良悠然道：“我軍軍糧仍然充足，三軍上下損失不大，更兼士氣正盛……為什麽要班師？”

    “何況，寡人還有仇沒報。”熊午良說罷，衝著一旁侍立的小黑揮揮手，小黑會意，快步走向一側……不消多時，一麵碩大的地圖便立在中間。

    熊午良拔出腰間平南劍，向著地圖中間的某處一點，冷笑一聲——

    “既然敢做出頭鳥，就要做好挨打的準備！”

    “是時候推倒這個腐朽的怪物了！”

    平南劍所指之處，碩大的黑字赫然醒目——

    ‘周’！

    ……

    周人和楚人之間的恩怨情仇，已經積壓得太多太多了。

    近些年來，周王室式微，開始了‘抱強者大腿’的弱國苟活策略——除了今年搞了這麽一出‘號召天下各國討伐熊午良’的好戲之外，基本沒找過什麽別的茬。

    但！遙想當年周王室鼎盛的時候，真是沒少欺壓咱們楚人！

    楚國的起源可追溯到西周初期，那時候楚國的先祖鬻熊協助周天子滅商，立下了汗馬功勞，卻沒能得到應有的封賞——這是仇怨一；

    鬻熊的曾孫熊繹得到了楚國的第一個爵位，成為開國之君，但僅僅是個子爵……遠不如其他那些跟著周人南征北戰的功臣同袍，這是仇怨二；

    即便如此，楚國仍然盡心盡力，對天子盡忠、進貢……遵循周禮。

    但由於楚國地處南方，被中原諸侯輕視為‘蠻夷’……周王室也輕視楚國。在那次著名的盟會之中，楚國國君因為身份低微而被拒之門外，為大殿內的中原諸侯們看守火堆！

    在今後的無數年裏，這都是楚國後輩曆代國君心中難以磨滅的傷痛和恥辱。

    這是仇怨三；

    後麵周昭王時期，周王室屢次南征楚國，此仇怨四也。

    周宣王時期，周王室繼續討伐楚國，此仇怨五也。

    楚武王時期，楚國逐漸強大……楚武王曾經請求周王室提升楚國的爵位，但被周人拒絕並羞辱——楚武王憤而稱王，正式挑戰天子權威，此仇怨六也；

    上麵這位楚武王，便是楚王熊通——熊午良手中那柄赫赫平南劍的打造者、兼第一位主人。

    至於齊桓公等等人物屢次借著周天子的旗號討伐楚國……這就更數不勝數了。

    多少年來，楚國頂著一個‘南蠻’的帽子，被高高在上的中原諸侯唾棄、羞辱……明明楚國的先祖對周王室忠心耿耿，卻屢遭歧視！

    試想楚國的先君在瑟瑟寒風之中，守在周人的宮殿外麵，像奴隸一樣伺候篝火……

    耳朵裏聽著那些中原諸侯們在溫暖大殿內的歡飲和樂師們悠揚的演奏……

    心中，會是何等的苦澀！恥辱！

    那麽多年的時間裏，楚國為周天子戍守南部邊疆，討伐蠻人、開拓疆域——並不曾對不起周王室！

    楚人忠心耿耿……若不是周人傲慢輕侮，哪有楚國人的反抗！

    楚人不負周，周人負楚！

    如今，周人更是寫了一片洋洋灑灑的罵文，公然羞辱了楚國的曆代先君，然後號召六國聯軍對抗楚國……這是何等的仇怨！

    熊午良慢慢抿了一口酒爵裏的米酒，臉上已經沒有笑容了：“周人檄文之中，辱我大楚曆代先君……此仇不小。”

    既然周王室已經開麥狂噴了，那就是撕破臉咯。

    那麽，就別怪我羋良不守臣子之道了！

    話說回來……就算周王室沒有鬧出這麽一遭，熊午良也當然不會把天子的權威放在眼裏……

    但眼下——周王室之前的舉動，無疑就是激怒熊午良、促使楚國攻周的直接原因！

    “本次聯軍攻楚，周王室是號召者、是名義上的聯軍總帥……”熊午良一字一句地說著——

    “尤其周人寫的檄文……”

    “雖然寡人看不太懂，但也大概知道那幫老不死的東西罵得有多髒！”

    “楚國已經強大起來了，再不是當年可以被中原諸侯任意羞辱、諷刺、討伐的弱小邦國了。”熊午良晃悠著手中的平南劍。

    可能是錯覺吧……一時間，竟能感覺到平南劍恍惚間透出陣陣暖意。

    似乎楚國的曆代先君也在此刻沸騰起來……多少年的屈辱即將被徹底洗刷，大楚曆代先君蒙受的無數恥辱、簽訂過的一份又一份割地賠款的協議、在周天子使者麵前匍匐認罪的身影啊……

    平南劍的劍柄在發燙——熊午良那位偉大的、強悍的、霸氣的、曾經震撼中原的先祖楚武王熊通，似乎正在暢快地狂笑。

    熊午良低頭凝視手中平南劍，一字一句道——

    “多少年來，周人寫一篇檄文，就可以號召天下各國欺侮楚國、逼迫他們口中所謂的‘南蠻’割地投降的時代……”

    “已經過去了！”

    “如今的楚國，富庶、強悍、勇武、不懼任何強敵。”熊午良望著麾下一眾已經完全熱血沸騰起來的楚國將軍們，含笑道：“褿踏馬的，周人居然敢罵我。”

    “眾所周知，寡人最是有仇必報了。”曾被所有人公認為‘睚眥必報’的小公子熊午良滿臉坦然，將平南劍收回劍鞘，最後簡潔有力道——

    “原地歇息三日後，大軍北上——”

    “二次北伐。”

    “滅周！”熊午良一錘定音！

    帳中眾將全都亢奮地歡呼起來，無論是還算清醒的還是那些早已酒醉的……所有人都一同高高舉起手中的酒爵：“大王萬勝！北上！滅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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