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990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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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會萍
    程青鬆回程家村後,發現情勢已經轉好,程家回血的速度比深圳速度還驚人。
    債清掉大半不說,家裏煥然一新。
    青紅磚瓦被石灰水泥粉刷得鋥鋥新,屋內打了新桌新櫥,添了八把鋼折椅,買了一台黑白電視,還裝了個蓮花大吊燈。要不是門口牆上還懸著那麵雕花銅鏡,他連門都不敢進。
    鏡子是青豆害瘟,求來鎮邪的。
    當年青鬆還童言無忌,說這鏡子難怪能鎮住邪,自己就長得挺邪氣。為此還被吳會萍拍了嘴巴子。
    身形邪氣的雕花銅鏡懸在門外多年,日曬雨淋還新如當初,一點沒氧化變綠的跡象,可見吳會萍擦拭的用心。
    吳會萍白天在鎮上紡織廠做工,傍晚到家聽見電視聲,正要罵青梔,抬眼一瞧,這不是自家的二流子嘛。
    程青鬆往空中呸了口瓜子殼,陰陽怪氣地冷哼:“是挺‘安好’,確實‘勿念’。”
    下午,青梔鬼頭鬼腦圍著半圈後立馬認了哥,一點沒把他當外人,話劈裏啪啦倒了一遍。
    隻是,青梔話再多也隻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講也講不清楚。
    在程青鬆的一再逼問下,吳會萍鬆了口。
    -
    程家村所在的南弁鎮周邊曾有餘座廟宇,多為佛教道教。改革開放前的那些年,村民們以“移風易俗”的名義毀掉大半,剩下的則用於興建學校和工廠。
    現在南弁鎮隻有兩座廟,一是南弁山上的觀音廟,二是程家村北邊的財神廟。
    沒有文殊菩薩,如此,村民讀書的懇求就難以托付。
    程青柏上山伊始隻是做掃地僧,求碗齋飯,但“壞事”傳千裏——程家村第一個大學生上山做和尚的事兒一傳十十傳百,每逢中考高考都有父母為子女上山求經書。
    抄經書不能收錢,求得經書的父母卻會“捐功德”,供奉很多香火錢。
    程青柏人沒下過山,但每年都會托人送點錢到家中。
    頭兩年隻有幾十、一百,吳會萍知道青鬆對青柏不滿,所以一直沒在信裏提。
    去年有個學生金榜題名,在寧城日報上寫了篇文章,提到去南弁山上求到過《普門品心經》一事,帶動了廟裏香火,旺得不行。
    這一年,老鄉從山上捎下來的牛皮信封裏塞了厚厚的五千。
    程家村這兩年一家接一家地蓋新房,吳會萍也著急。
    她考慮到青鬆二十出頭,也要娶親了,家裏不弄不像樣,所以沒把錢全還掉,重新修了房子。
    債麽可以慢慢還,但是娶媳婦不能拖。
    村裏多是用舊房拆除的瓦片做新房建材,舊房拆料越多,新屋造價也越便宜。
    好在程有才走前,他們才弄過一次房子——隻是那次,他們房屋點脊增高了米,這讓前後人家都有些不爽氣。
    在村裏,點脊高度就是“麵子”,高出別人就是駁麵子。尤其如果房子蓋得太新式,會讓別人家的舊房子相形見絀。他們仗著有大學生,腰板兒硬得很,造了大三間還修了個新灶房。
    可能有這層原因在,後來超生一事上鄉親們一湧而上,有些起哄撒氣的成分。
    這兩年,鎮上開了幾家廠,經濟迅速發展,程家村好多人家已經修到了、米,高得精神抖擻的。
    而吳會萍自認家裏已經沒有大學生了,這些年家裏也沒什麽特別抬得起頭的事,所以點脊沒增高,還維持在米。
    如此,親鄰都來幫她孤兒寡母的忙,修房的事兒還搞得挺順利的。
    “上次青柏上大學,我們建房,還為點脊的事兒在生產隊打架。”吳會萍笑自己氣盛,“現在隨他們,高一截矮一截又不擋著太陽。”
    灑脫是裝的。房子造好之後,程青梔少說聽她念了遍:不夠開闊、不夠亮堂、到底修矮了
    程青鬆躺在新雕花大床上,很久沒有說話。
    大哥考上大學後,父母迫不及待造房,生怕上門說親的人為此低看他們、低看大哥。他們為點脊高度還打過架,結果輪到他,嗬主動矮出人家半截
    程青鬆燃了根煙,疲倦地深嘬一口。
    背在心裏多年的債務,攬在肩上多年的責任,臨到此刻,還比過個一個逃兵程青柏。
    吳會萍看他抽煙不舒服:“什麽時候學會的”
    程青鬆翻了個白眼:“你見哪個做活的不抽煙”他告訴過吳會萍,他在廠裏打工。
    過了好會兒,青鬆問:“那三叔那邊的錢急要嗎”
    “急,也不急,青樟明年辦酒,我說年底給。”吳會萍怕他壓力大,“你不用管,我廠裏年底能結到六百,湊一湊,一千塊能還得上。”
    “那行,我的錢就自己留著。”他不無苦澀地開口。
    “你留著!”吳會萍轉身,青梔已經割了青菜回來了。
    她罵青梔,“怎麽割這麽老的菜。”
    青梔奇怪:“是你說老的菜先吃的。”
    這種菜平時娘兩自己吃吃,青鬆難得回來,還給他吃老菜。“腦子不靈活。”吳會萍手利索抄起簍子,摸黑往田間走。
    青鬆跟她出去,又從煙盒裏敲了根煙出來,“青梔學習怎麽樣要不要轉去城裏”
    吳會萍忙擺手:“小學畢業都謝天謝地,跟你當初一個樣,每天上學就像殺豬。”她重重歎了口氣,顯然被青梔折騰得不像話,“她跟青豆不一樣,青豆好帶,她就是個惹禍秧子。”
    火星子一暗一明,再次入肺半截。青鬆呼出口白煙:“你都多久沒見到豆了,你怎麽知道她好帶”
    “我生的我還不知道三歲不用三歲,三個月,光聽哭聲我就知道這倆丫頭就是你和青柏的翻版。”吳會萍心裏有數。
    “哦青豆以後也要上山做尼姑”程青鬆嘖了下嘴,“那我肯定不讓。”
    蹭蹭兩記利落的砍菜聲後,吳會萍起身往亮燈的家裏走,沒再接話。
    青柏上山的事,她諱莫如深。周圍鄉鄰當麵也從來不敢提。
    這麽多年,程青柏送錢下來,她沒告訴過青鬆,可見她把大兒子緊緊鎖成心頭的秘密。
    青鬆在母親的沉默裏失去了討論此事的興趣。
    進屋後,他問青梔:“那蓮花燈呢怎麽不開”
    青梔一張嘴撅得老高,迫不及待告狀:“買了之後,一次也沒開過!娘不讓開!說費電。”
    瞧那尾音揚的,確實有事兒精模樣了。
    來不及買肉蒸腸,吳會萍趕緊搞了一道小青菜、一碗蛋花榨菜湯。
    青鬆很久沒吃到家常菜,狼吞虎咽,最後連油花都舔幹淨了。
    吳會萍擱下筷子,看他餓了幾百年瘋吃的樣子,喉間鹹腥滾動,又是好久沒說話。
    青鬆問,“什麽時候跟廠裏拿休息,去看看青豆吧。她念叨你不過有點怵回村。”
    吳會萍語氣邦邦硬:“吃飽穿暖有學上,有什麽好看的。”
    她生於農村長於農村,卻和別的村裏人不一樣。她不嚼舌根,不說長短,悶頭幹活,遇事不哭,對外話極少,對內嘲罵居多,胼手胝足粗聲粗氣地養兒育女。
    她把感情埋進黃土地裏,卻架不住身體裏的母性抽出綠芽。
    次日青鬆七點多起來,門口放著個裝的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桌上兩個透明的塑料袋裏爆出新鮮的青菜葉。
    再看吳會萍,已是一副整裝待發準備進城的模樣。
    -
    他們坐驢車往南弁鎮,到鎮上站台等車,等了一班又一班。到中午十二點才等到白底紅字、寫著“南弁-寧城”字樣的車開來。
    吳會萍一口水沒喝,暈車暈得吐了五六回。
    四小時後,到達寧城。吳會萍不舍招待所的錢,嘴裏還嫌棄青梔:“都是你要跟來,要是沒有你,我和你哥倒是可以在汽車站湊合一晚。”
    說是這麽說,晚飯她唯一允許青鬆在外花的錢,就是給青梔買了兩個茶葉蛋。
    她從沒坐過這麽久的車,連賣票窗口也找不到,青鬆一路領著她,讓她記路,說下次可以來小南城找他們。
    吳會萍啐他:“以後再也不來,老老遠,鬼才來。”
    他們三人從寧城汽車站買了夜班車的票,出發往南城,一路黑得鬼鼻子打拐,像一閉眼就能到達地獄。
    吳會萍把青梔按在膝蓋上,讓她半躺下來,自己則忍了一晚惡心。
    到了南城已是上午,青梔一覺醒來精力充沛,問青鬆可不可以在南城玩一天。
    青鬆還沒說話,吳會萍一掌已經拍在了青梔的肩上:“快點走!你姐等著呢!”
    -
    青豆是從李阿姨的手提電喇叭裏,聽到媽媽要來的消息。
    李阿姨是管東門橋傳呼公用電話的人。
    去年副食店旁邊裝了兩台電話,遠的李阿姨用手提電喇叭喊人來接,近的她就去敲門叫人,或者大嗓門喊喊。
    在跑腿呼叫中,李阿姨的腿腳和中氣那是相當牛,尤其她兩眼凸得厲害,講話急吼吼的,很難不讓人聯想到李逵——“交加一字赤黃眉,雙眼赤絲亂係”。
    青豆見李阿姨是怕的。不是因為她長得嚇人,而是這人有點看人下菜碟。
    青鬆是做買賣的,家這片裝了公用電話後,他這個“社會編外”人士比人家書記教授電話還多,太不像話。
    是以,青豆也被株連,經常接白眼球。
    這日,喇叭聲裏傳來“東門橋程青豆”時,青豆先嚇了一跳,接著在“你哥告訴你,你媽和你妹要回來了”的聲音裏一蹦三尺。
    幾分鍾後,顧弈滿頭大汗跑來。
    青豆聽見木板門吱呀開了,錯覺媽媽到了,酒窩深陷地一回頭,彎彎的笑意沒有收斂,徑直撞進了顧弈眼裏。
    兩人皆是一愣。
    青豆愣得明顯點,嘴角迅速往下一撇,恢複正色。
    顧弈本來也沒在笑,所以走近她時,隻是收了收喘。
    “你哥打電話來說你媽要來了。”他家去年也裝了電話。程青鬆估計是不放心,打了兩個電話。
    青豆點點頭:“嗯。剛剛李阿姨告訴我了。”
    “那個說帶了點東西來,你知道多少嗎青鬆哥讓我去六子哥那裏騎輛黃魚車。”
    青豆搖頭。
    等顧弈走了,素素貼窗偷窺的臉蛋貼到青豆臉頰,尖尖下巴來回磕在肩頭,“這小夥子很精神啊!”說著,意猶未盡地往顧弈離開的院門處張望,“有點口口軍閥二代的樣子。”
    “什麽口口!人家根正苗紅,是大學老師的兒子。”
    “大學啊”素素惋惜地搖搖頭。這聽起來就像是玉皇大帝的兒子,太虛了。
    “怎麽”青豆見她表情變了,以為春心泯滅。
    “那你們不合適啊。”素素一雙上挑的眼睛洞穿一切。
    “什麽呀!”青豆抬高音量像心虛了,想了想,又歎了口氣,聲音低下去,“本來就不是那回事兒。”
    青豆和顧弈複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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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豆甫一踏入初中校門,還沒適應環境就被安排校門口輪值。
    最後一聲早讀鈴響後,氣氛陡然凝固。所有的值日學生都像穿上盔甲的戰士,盯著校門戒備森嚴:“開始了!開始了!”
    顧弈遲到的時候,青豆還在熟悉記名字的流程。
    撞見他的惺忪睡眼時,青豆想放他一馬,可她哪有那個資格啊。
    帶她的高年級學姐盯著她,非要她記下顧弈名字,看樣子也認識顧弈,笑得耀武揚威。
    青豆新官上任,還是低年級的小官,低眉順眼不敢反駁,尷尬地把筆遞給他。
    顧弈簽完名字,冷著臉把鉛筆一扔。
    青豆彎腰撿完筆再抬頭,隻有他的背影了。
    自“聶小倩”後,她和顧弈的關係一直處在僵硬與平常之間。
    之前他負她,是立場有別,這次算她負他。
    青豆想,她得找個機會和他解釋一下:她不是故意記他名字的。
    沒料沒幾天,她隨老師去台球室抓人,顧弈又在其中。
    烤串攤子和台球室是小南城城中村的混混聚集地,有人通過匿名信箱告狀,稱最近不少一中學生在那裏學壞。
    這麽嚴重的事,自然要叫家長!
    幾個父母挨個在孩子身上練了把拳腳功夫。男孩子嚎啕大哭地被拖走,全無倚牆抽煙吹瓶的酷勁兒。
    鄒榆心一身灰色的確良套裝,腳踩黑色小高跟,不緊不慢壓軸趕來。
    她朝老師鞠躬,抱歉地摸摸顧弈的頭,走時還朝來送作業本的青豆打了個招呼。
    顧弈與她擦身時,青豆清晰聞見他校服衣衫上的煙味。她不知道鄒榆心聞見沒。
    後來的小半年,她和顧弈的關係連尋常都沒了,隻剩下僵硬。
    顧弈今日跑來說二哥打來電話的事兒,像是一種關係的破冰。青豆嘴角一會翹高,一會下抑。反正,心情很複雜!
    羅素素聽她說校門口記名字和台球室抓人,覺得這不算事兒。她說:”好朋友怎麽會在意這個呢。”
    青豆沒有提鄒榆心,再說就複雜了。
    “可能我們本來就不算朋友吧。”
    青豆心想,她和顧弈的問題說到底是階級問題。隔的是小資產階級和民族資產階級的天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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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漫黑夜由睡眠一轉,翻起了魚肚白。
    晨光熹微的虛焦處,早起的少年從六子那裏拿到黃魚車,由小南城老橋頭往東門橋轉場。
    接到精心打扮的青豆,顧弈的目光不由多逗留了兩眼。
    她背朝光,兩條兔尾巴一樣短的麻花勉強懸在耳側,像兩朵蒲公英,脆弱得動靜稍微大一點就會散開。
    這是她來小南城這麽久第一次蓄長發。
    以前她都是齊耳留到齊肩,齊肩剪到齊耳,再從齊耳長到齊肩,像有把刀攔在脖子上,凝固了一樣。
    青豆見顧弈看她,不自在扭開臉:“你今天不用上課嗎”
    他在南城念寄宿製重點高中,今天周一,理應當在南城上課了。
    顧弈說學校多放一天。
    青豆“哦”了一聲,然後無話可說地沉默了。
    她左右平衡後,坐上三輪後座。
    顧弈弓著背,踏著三輪,迎著朝陽,逆風往小南城汽車站騎去。
    到百貨大樓,他開口說了一句話。聲音被隱在風裏,青豆沒聽清。她左右挪挪,伸出脖頸靠近他:“你說什麽”
    三輪的重心比自行車難把握,青豆騎進過河裏,所以很怵,不敢再騎。
    顧弈也不是熟手,青豆稍稍一動,差點拐到路中央。
    青豆看見顧弈的手握緊車把,青筋暴凸,以為失控了,嚇得不敢出氣。
    其實隻是簡單的方向遊移,顧弈稍稍調整就穩住了。
    他扭頭,聲兒大了點:“我說,青鬆哥早上打電話過來,說他們點的車票。”
    “知道了!”青豆掰過他的頭,強迫他朝前,“好好騎車,別回頭。”
    顧弈愣了一下,唇角迅速勾起笑意。
    他就著她搭在肩上的手順勢扭頭,故意嚇她:“你說什麽”
    “不許回頭!不許回頭!”青豆著急。上次她掉河裏,半腰卡進泥水,還是洋洋哥哥來撈的。他和虎子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
    顧弈眉峰一挑:“你說的”
    青豆一口咬死:“我說的!”
    話音一落,顧弈頑皮地一笑。
    他兩腳用力一蹬,騰地在腳踏板上站了起來,擋住了青豆麵前的光。
    原本徐徐前進的黃魚車忽而卷起陣勁風,開始左右遊移的s型“奔跑”。
    顧弈控著龍頭,將這日曬雨淋的老黃魚車騎得吱呀吱呀瘋狂叫喚。
    青豆不由瞠目,死死拽住三輪兩側的扶棍,嚇得辮子晃散了都不敢動,心道:他他他他真的越來越壞了。
    車終於在熱騰騰的包子攤前停下,青豆趕緊跳下車買包子,再晚一秒就有生命危險了。
    顧弈想幫她給錢,但青豆拒絕了。
    等老板找零時,她還故意看了他一眼,示意她有錢。
    接著,兩人一人霸占一個石墩子,悶頭啃包子,不再說話。
    青豆吃飽發懶,抱膝曬著春日陽光,心生溫柔。她想起剛來小南城的時候,這還是條泥水路。她和二哥下車正逢暴雨,鞋淋爛了,都不跟腳了。青鬆隻能背著她赤腳往住所走。到家洗掉泥水,青鬆打著電筒,對著腳,讓青豆一點點拿針把豁進皮肉的泥沙挑了。
    眼下,當年的泥水路已修成一條嶄新的水泥路了,再也不會紮腳了。
    想著想著,一陣風吹來,揚起淩亂的發絲。青豆挑起腕上的牛皮筋,重新紮辮子。
    她捏著把烏黑的短辮子,搖頭擺腦,讓顧弈幫她看看:“有高低嗎”
    顧弈認真盯了她三秒:“沒有。”
    “一樣高”青豆問。
    顧弈點頭:“一樣。”
    下一秒,青豆的大拇指脫力,掉了兩縷,她再次束進手心後被顧弈提醒,“這次這邊高了。”他指了指左邊。
    顧弈逆著光,陽光撒在他刺蝟一樣堅硬豎起的頭發上,毛絨絨的。
    他又變回了那個正派清俊的少年。
    青豆酒窩一漾,訕訕地笑笑,“我還不是很熟練,頭發有點短。”她指尖生疏地抻著皮筋,艱難紮完辮子。
    顧弈問她:“昨天窗戶裏的女的誰”就在她的小屋裏。
    “是”青豆想了想,“房東的親戚。”
    他沒有問題了,倒是青豆鬼鬼祟祟包著秘密怪怪的,她主動問:“好看嗎”
    “啊沒看清。”就看見個女的。
    青豆怪他沒眼福:“她非常好看!”
    顧弈:“哦。”
    青豆:“”
    約莫半小時後,青鬆一聲響亮的“豆兒”穿越蜂擁出站的人群,清晰傳到了四下張望的青豆耳朵裏。
    青豆眼眶登時熱了。她循著聲音方向,迎上媽媽和妹妹的眼睛,生疏裏夾雜興奮。
    一下子親人好多,她都不知道看哪一雙眼睛好。
    青豆笑著接過蛇皮袋,笑著拍拍青梔的肩膀,笑著喊了一聲“媽”。
    聽到這陌生的一句“媽”,吳會萍僵了一下。像是一個新身份。
    青豆離開的時候,還是個奶兮兮喊“娘”的寶寶。青鬆帶她去照相館拍過一次照寄給她,那照片裏,青豆也沒說話。
    吳會萍沒想到,自己是“媽”了。
    沒有電影裏多年未見的抱頭痛哭,沒有噓寒問暖句句追問。吳會萍站著沒動,上下打量起多年未見的女兒。
    青豆不好意思與吳會萍對視,局促地將東西往黃魚車上堆放,幾個轉身後才發現顧弈不見了。
    青豆疑惑了一聲,青鬆說,“顧弈跟我打過招呼了。他坐車去學校了。”
    青豆如果這刻抬眼,會看到顧弈正在票務窗口買票。
    但她沒有。
    因為吳會萍用老家話說了見麵後的第一句話:“怎麽辮子紮的一高一低的。”
    青豆眼眶又熱了。一半是來氣,這個死顧弈。一半是觸動,那是她記憶深處的娘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