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1990·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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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豆一晚迷迷糊糊,睡得極不踏實,次日一睜眼,鄒榆心在床邊疊衣服。
    她揉揉眼,當昨晚犯困睡錯了床,左右看看確認是自己的狗窩,“阿姨”
    鄒榆心笑得端莊,“醒了”她加快速度疊好青梔的裙子,問青豆,“放第幾層啊”
    青豆機械地回答:“二層。”
    是做了個夢吧。夢裏樓下吵架,夢裏在清南區哼哧了兩圈,夢裏與顧弈拌嘴,夢裏
    “昨天為顧弈填誌願的事情吵了一架,他鬧脾氣了,你也知道他強得很”鄒榆心親切地坐到床邊,撥撥青豆的頭發,“豆子阿知道他去哪裏了呀”
    哦。不是夢。青豆猶豫,不知道要不要暴露顧弈去錄像廳的事。
    她試著兜一圈:“虎子家”
    “虎子家洋洋家,這一帶我都去過了。他爸還去了市一中那邊就是虎子開的那家錄像廳。”
    青豆:“都沒有”
    鄒榆心搖搖頭。一整夜,遍尋無人。
    “錄像廳也不在嗎”
    是的。顧燮之用公用電話打回電話,告訴鄒榆心,不在。
    青豆答應鄒榆心去找顧弈,一邊洗漱一邊想地方,鄒榆心心急,見她整理頭發,伸手幫她編辮子:“豆子大了,辮子也長了。我記得你小時候是短頭發,老喜歡看我梳頭。”
    青豆羞澀地笑笑。鄒榆心梳妝台上有什麽化妝品、什麽頭飾,用什麽油保持頭發亮澤,又用什麽曬法保持衣服平整無褶,她都用眼睛同鄒榆心學了個遍。
    為了不辜負鄒榆心編辮子的恩情,青豆忙不迭出了發。
    她依然先去了錄像廳。
    好學生去錄像廳是不像話的事。青豆懷疑,雖然顧弈滿不在乎,實際也是不想讓父母知道的。所以,他極有可能是在顧燮之找他的時候躲了起來。畢竟大家心知肚明,這裏通宵放映的是口口影像,多尷尬啊。
    小徐正在撓頭,力道瘋狂,將本就雞窩的頭撓成散架的雞棚。青豆問他看見顧弈沒。他率先把哄臭的頭顱送到她眼下,“豆子你給我看看頭上是不是有虱子,怎麽這麽癢啊”
    青豆撚起指尖:“咦,你多久沒洗了,讓你好好洗頭!”
    “我哪有空啊!”小徐狡辯自己忙碌。
    搞得像口家領導人似的。“你小時看店下班回去幹嗎不能洗頭嗎”青豆定睛一掐,將一個翻跳的小黑點送到他眼皮子底下,“你看!趕緊管你媽要瓶酒精,包頭上一個小時,完了拿皂好好搓搓!”
    小徐媽媽是孟庭單位醫保定點醫院的護士。他好吃懶做,才二十歲,“那地方”就進出過兩回,原因都是打架。他在虎子店裏這活是孟庭牽線的,說他改邪歸正了。
    改邪歸正青豆是不知,反正“潔身自好”的字麵意思他肯定是沒做到。
    剛說完,裏頭看片的人叫喚卡碟了。小徐罵罵咧咧,趕緊進去。
    青豆索性開了門,散散裏頭那股煙味,隔著小廳問小徐:“顧弈呢”
    “不知道啊,怎麽都在找他”
    “還有誰找他啊”青豆問。
    “他爸,洋洋。”
    “哦。”青豆又問,“昨晚他來了吧。”
    “不知道啊,昨晚我不是晚班。”他早上七點半接班,顧弈不在啊。
    青豆皺眉頭。這個意思就是顧弈八點前走了她皺著眉頭,剛一轉身,傅安洲背朝朝陽,長身鶴立:“你已經來了。抱歉。”
    他身著白襯衫,衣衫下擺塞在卡其色西裝短褲,腳上趿拉了雙拖鞋,難得鬆散打扮,叫青豆意外,像換了個人,怎麽也看不夠。
    她後知
    後覺,這才想起昨天他們約好的事:“哦”
    “開始了嗎”他揉揉鼻尖,“我今天起晚了。”
    “前一場結尾卡碟了,要等等。”
    “那好。”他問,“吃早飯了嗎”
    青豆愣了一下,不好意思說沒吃。
    他迅速會意,朝她招手,“走吧,請你吃餅。”
    昨天她請他吃冰,今天他請她吃餅。
    他對這裏很熟悉,穿過百花巷往左,是條商鋪,第二個弄子往裏,有一家燒餅店。這地方不是老居民還真不認識。青豆作為在附近上過學的人,就沒來過。
    傅安洲買了兩個新鮮的芝麻蔥花大餅。青豆一口咬碎酥脆,咀嚼爆滿口腔的蔥花,一邊回味鹹香,一邊誇讚:“這餅不錯。”
    “嗯。我從小就在這家吃。”
    他說完,青豆繼續吃,沒有問問題。
    他的目光在她整齊的辮子和泛紅的耳郭來來回回,好一會兒,他咽下最後一口餅子,開口道:“你很少問我問題。”
    “啊”她心裏揣著事,疑惑,“什麽問題”
    “比如我那天問你多大問顧弈多大,你卻不問我多大。比如我住在這裏,你卻不問我和誰住。”
    為什麽要問“問了會多一個餅嗎”青豆不解。
    傅安洲想了想,讚許地看向她:“也是。”問了反而會少一個餅。真聰明。
    他們一起看了個開頭,青豆坐立不安,決定跑一趟上晚班的人家,問顧弈有沒有說去哪兒。她讓傅安洲繼續看,她有事需要走。
    傅安洲反正沒事,說那就一起吧。
    清南區來來去去就這麽大地方,每家每戶都認識,稍微形容一下好吃懶做的胖子,就有人指路。胖子上了個夜班,正在補覺,想了好一會才想起來,“哦顧弈走前說要去幫同學割麥子。”
    割麥子青豆知道了,是剛子。
    顧弈念高一時說過,他們班有個程青豆老鄉。青豆沒反應過來,還說我老鄉不就是你老鄉嗎顧弈告訴她,是南弁鎮,還自嘲在班會上聽見別人自我介紹南弁鎮來的,竟比聽見首都來的還提神。
    虎子當時在一旁插科打諢,說這就是友誼鬧的,不然誰知道那鎮子啊。
    後來青豆也知道,顧弈和這個剛子特要好,說起什麽事兒隻要提到我班同學,指代的一般就是剛子。
    青豆自認完成了任務,高高興興回東門橋,剛到筒子樓旁的車棚,就撞見了鄒榆心和顧燮之吵架。
    青豆判斷吵架的依據不是拔高的音量,而是揚手那一記巴掌。這這這這天哪,顧弈離家出走這麽嚴重他媽居然為此打了他爸。
    還是昨晚的吵架其實與顧弈無關,是他爸媽之間的戰爭,鄒榆心隻是扯了個借口搪塞
    青豆縮在拐角,看著顧燮之撿起抽飛的眼鏡,嚇得一動不敢動。等那邊沒了人,她才慢吞吞回去。一上樓,鄒榆心便迎了上來,笑得依舊得體溫柔,“豆子,找到了嗎”
    她看到青豆一個人回來,知道沒戲了。
    青豆想了想,說沒有,小學初中都去過了,沒有。
    鄒榆心用手替她扇風,“辛苦了,大熱天的,跑了這麽多地方,”她拉著青豆的手上樓,“阿姨冰箱裏有光明冰磚。”
    青豆趁鄒榆心拿冰磚,進了顧弈的房間:“阿姨,我進他房間找一下通訊錄。”
    “行啊,你找找看,他跟哪個同學要好。你們經常一起玩,聽他說起過沒。”因為是男孩,又大了,她倒沒有拐賣的擔心,隻怕他出什麽意外。
    桌上有些亂,大部分是外文書,一看就不是顧弈的。青豆挪開幾本金庸,心罵他有這書為什麽沒給她看,最後深吸一口氣
    拉開抽屜才看到了熟悉的牛皮同學錄。那是他爺爺給他做的本子,他用了十年。上麵寫滿了各種人的電話地址郵編,連村裏大隊的地址都寫了。
    第一頁是青豆,她每次換地址和學校,都要來他這裏重新寫一遍。她怕和顧弈失聯。盡管這明顯是多此一舉
    她翻到了剛子的地址,看清是十總村的,準備拿筆抄錄。找筆時,她看見了個奇怪的東西。在空白信紙上印了下去,竟是個蘿卜章郵戳。
    冰磚是簡裝的。鄒榆心切了放在瓷碗,插了能使上勁的鋼勺遞給青豆,“找到小弈朋友了嗎”
    麵對鄒榆心漂亮親和的臉蛋,撒謊非常艱難,但青豆更怕顧弈罵她。
    她每次不識眼色“背叛”他,他都會很凶。
    要是他不想告訴爸媽在哪兒,反被她捅了出去,那青豆一定會挨罵的!
    在有了學校的“弈事錄”事件之後,她長了教訓,抵抗住了鄒榆心的美人計,搖搖頭:“我再看看。”
    “行,你慢慢看。”又指了指電話,“你看到和他要好的同學,打電話問問。”
    青豆就是這麽想的。這本子上抄了剛子村裏大隊的電話,她打過去正忙,等了會又打了一個,還是忙。
    顧弈失蹤的第二天,全樓都知道了。該死!那電話還是不通!她懷疑電話沒掛好。樓下公共電話經常因為沒掛穩而忙音,二哥都抱怨好幾回了。不然能有什麽原因兩天都打不通電話!
    大家都問他報了什麽大學,他爸媽也一問三不知。結合那晚他家的動靜,所有人都認為顧弈考砸了,失蹤了。你瞧瞧,高考這個害人精,多陽光禮貌的小夥子,說想不開就想不開了。
    虎子素素不在,青豆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她憋到最後,決定跑一趟南弁鎮。她暗暗發誓,看到顧弈,一定要揪住他的耳朵,狠狠踹他幾下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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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件事,青豆是跟傅安洲商量的,從要保守顧弈的私事,再到決定親自把他拎出來。
    傅安洲要陪青豆一起,權當旅遊。青豆推拒不成,隻能感激。
    她沒話找話:“要是找到他,我讓他給你補習數理。”顧弈的數理是學校的傳奇,老師講題時,會用“這張卷子連顧弈都沒有滿分”來強調其難度。可見他的牛b程度。
    青豆了解到,傅安洲的理科有些拖總分。隻是他們倆的分數差距不大,所以不好意思提出給他補課,但顧弈就可以啊。
    顧弈講題很凶很壓迫,誰麵對他都能很快做出題目。
    “真的嗎”傅安洲伸出手指,“拉鉤。”
    “哈哈。”青豆不好意思地勾上他的手指,“這有什麽好騙你的。”
    觸碰到他微汗的手指頭,青豆心跳撲通通翻跟鬥。
    “你連兩邊辮子的高低都要不信我,這麽大的事我也要個保證,”他頓了頓,“還有啊,他不好接近,好像隻有你跟他比較親近”
    青豆想了想,“是的,他跟我比較好。”
    傅安洲愣了,沒想到她會承認,還這樣落落大方:“青梅竹馬”
    “啊是的吧。”還沒人這樣說過呢。挺好聽。
    “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嗎”
    “啊沒有沒有!不是那種。”青豆忙擺手。
    他如釋重負地皺皺鼻子:“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