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1990·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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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好
    什麽意思好什麽
    青豆恍惚醉了,等傅安洲牌酒酒醒,人已抵達南弁鎮。青豆在車子停靠點,想起自己這兒還有個大哥,遂對傅安洲說,“我等找到顧弈,要上趟山。”
    他當她要上山拜佛,沒多問。
    驕陽炙烤大地,鄉下空曠,一片陰處也沒有。青豆叫的三輪車也是敞篷的,這讓平日“車接車送”的傅安洲好一頓吃苦。他的手帕濕了兩塊,臉色因額角不斷滲出的汗而愈發難看。
    青豆不斷關心他好不好,他吸吸鼻子,搖頭稱沒事。像個落難公子。
    青豆知道他不太好,心裏有愧疚,此刻又騎虎難下,總不能讓人家飛回家吧。經過土荷塘時,她靈機一動,讓蹬車的叔叔停下。
    一腳踏進溫熱的泥河,青豆摘了三片大荷葉。
    她給師傅肩上搭了一片,又幫傅安洲撐在了頭頂:“這個,涼快。”
    麥收是大事,鄉民傾巢出動,尤其夏收,緊急如救火。夏日雨水豐沛,所以收麥子要趕好天。好天裏,還要挑麥田。經驗老到的農民掂掂麥穗就知道熟沒熟。
    麥子沒熟透,收了分量差,麥子熟過頭,會自然掉粒,影響到產量。這“熟”很關鍵,有時候就是幾天大太陽,麥子就從沒熟透到熟過了。所以鄉民會互相幫忙,哪裏熟了,一窩蜂拿著鐮刀湧去收麥。
    青豆沒有參加過收麥的大活動,當年她小到隻能在後麵搖搖晃晃撿麥穗。後來家裏不太好的那年,六畝地的麥子無人幫忙收割,籽粒全脫落到地裏。
    吳會萍生青梔就是在娘家麥收的時候。
    吳會萍稱,收麥收得人恍恍惚惚,孩子下來也不知道。
    是有多恍惚才能連生孩子都察覺不到。
    夏收回到村裏,青豆站在太陽心子底下,看著隨燙風起伏的麥子,還沒抄起鐮刀,已經恍惚了。這麽熱,啥也不幹都恍惚了。
    《南城日報》上有新聞寫,南城部分鄉鎮已經開始使用收割機了,到寧城,青豆掠過一片麥田,隻看見戴草帽的鄉民站在溝子裏,每人顧幾行麥,鐮刀起落,齊頭並進,能聽見在說話,又不知道在說什麽。
    沒有一台收割機。
    剛子家不好找。並不是每個村頭都有路標,或者說,大部分村頭都沒有。青豆問了三戶人家,才知腳下坐標九總村,往東再一條石子道是十總村。
    顧弈在金色麥地裏非常顯眼。除了個高,還雪白。他的膚色完全不是個農民。
    他入鄉隨俗,沒穿上衣,光著膀子耍流氓。肩上搭了一件濕透的工字背心。這背心已經被放棄作為衣服的尊嚴,擰成了麻花當毛巾。他沒戴草帽,動作嫻熟,雙腿交替邁出,抓住麥稈,鐮刀一鍘,“呲啦”響起清脆的麥子割斷聲。
    一串動作一氣嗬成,像上了發條的機器。青豆扯開嗓子大喊“顧弈”,他一動沒動,仍在割麥,約莫隔了一分鍾,發條才遲鈍地斷開連接,慢慢回了頭。
    顧弈抹了把汗,眯眼眺望百米外的兩個人。僅回頭三秒,他眼神一沉,繼續轉身割麥。
    剛子在他十幾米外,接力一樣也回了頭,看清是青豆,“她來找你了”
    顧弈頭一偏,拿臂膀揩了把汗,沒說話,繼續割麥。這望也望不到頭的活,讓他恍恍惚惚,沒有脾氣。亦或者,全t是脾氣,又不知道往哪兒撒。
    青豆衝到他旁邊,汗水瓢潑揮灑,“你不理我!”
    顧弈:“”
    “我這麽大老遠特意來找你!”
    顧弈:“”
    “你爸媽都在找你,你怎麽也不說一聲呢。”
    顧弈:“”他們吵架之前問過
    他了嗎
    見他不語,青豆更氣了,衝他攤手:“你把車票錢給我,我這就回去。”
    顧弈:“”
    青豆伸手往他口袋掏錢,左右都空的,屁也沒有。她氣得打他胳膊,踹他屁股,顧弈忍著受著,揮鐮割麥,成了啞巴。
    她一屁股坐在麥垛上,朝路邊的傅安洲招手,讓他也過來。
    又喘著氣對顧弈說:“我沒有告訴你爸媽去錄像廳,也沒有告訴你爸媽你來鄉下,我好不好”
    顧弈:“”
    哼,你不說話是吧,我說死你。青豆口幹舌燥,幹得唇瓣爆皮,也不影響她罵顧弈:“我對你夠好了吧,你在這裏給我使什麽眼色!我給你說,這要是虎子對我這副嘴臉,早被我按在地上打了!”
    顧弈:“”
    青豆掰不開他的嘴,旁邊的剛子聽見了:“啊你沒跟你爸媽說啊”
    顧弈依然沒說話。
    太陽還有一會就要落山了。青豆說:“你不跟我回去那我們回去了!”
    他還不說話!青豆不理他了,轉身就走。
    正想著要不要跟剛子哥說句話呢,手就被一隻剛出水的汗手抓住了。
    “你們怎麽回去”
    青豆白他:“”不是啞巴了嗎怎麽又說話了
    他揩了把汗,“現在回去隻有夜車了。夏天容易爆胎,而且這帶最近長途車總有人劫車。”他來的時候錢就被劫走了身上揣的兩百塊全被拿刀的流氓搜刮走了。坐鏰子到村裏的錢還是剛子掏的。他不好意思,答應要幫他割完麥子再走。
    青豆語氣冷淡地騙他:“那就住招待所。”
    “什麽”
    “剛剛出車站看到賣證的了,我們買張結婚證,住一晚招待所。”她無所謂地擠出顆酒窩,“權宜之計咯。”
    顧弈鐮刀一丟,長臂一伸,朝遠處喝井水的傅安洲一指,出口每個字都嵌滿了農村幹吼的蠻力發音:“他說的”
    青豆這才發現,雖然跟村民比,顧弈算白,實際比他原先黑了不少。至少他常年比她白的胳膊已經黑過她的膚色了。
    “別冤枉人家。不是你說夜車不安全嗎”青豆剜他一眼,倒打一耙。
    顧弈熱昏了,也累昏了,拿鐮刀幹活的右手推人特別狠,一把把青豆推在了麥田裏。“那種地方能隨便跟人去的你一個高中生像話”
    這曬沸了的麥田啊。多熱啊。
    青豆背部一燙,恨不能彈起。一把抓住他的褲管,欲要撐起身體,誰知道他褲子這麽鬆,一拉掉半截。
    顧弈嫌腰上鬆緊勒得熱,所以鬆了褲腰帶子。
    這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麥田,說話全靠喊,誰有功夫靠近你,哪裏能料到會被人抓褲子。
    顧弈眼疾手快抓住褲子,卻沒架住青豆掙紮蹬腳。
    提到半截,反被她拽得栽進田地。
    “程青豆!”他膝蓋抵在她t間,拎著褲子罵了句娘罵。
    “啊!你重死了!全是汗!你快走開!走啊!起不來起不來就滾啊!滾!我是讓你往左邊滾!別往右啊,右邊有垛!哎喲!壓死我了!”
    背上的麥茬穿過衣料,加上顧弈的負重,刺得青豆嗷嗷叫喚,不停蹬腿擰肩。天哪,簡直在荊棘叢裏頭打滾。救命啊
    -
    暮色中,家家嫋起炊煙。
    剛子爹媽忙活了一天農活,隻有冷茶泡飯。他們粗粗吃過,閑扯了幾句廢話,再度出發。
    青豆和傅安洲今晚宿下。剛子說房間不夠,但席子管夠,擦一擦,吹一吹,幾個男的打地鋪或者睡露天,女孩子睡床。
    這一
    計是顧弈出的。他表示小女孩和小男孩坐夜車不安全。
    傅安洲不好意思手閑,也加入了割麥隊伍。大家都下田了,他不好什麽也不幹。見青豆背背簍,磨鐮刀,也要了套工具。
    顧弈勸他:“還挺累的,你嬌貴,就別下田了。”關於傅安洲,顧弈也不完全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小資本家家庭,眼鏡一架,比他要斯文,五指一伸,比他還蔥白。
    青豆切了一聲,“自己還不是‘拉胯’了,還說別人。”
    拉胯是割麥子的通病。割麥子須紮馬步,一腿在前,一腿在後,長時間保持躬身下鐮的狀態,基本半天,割麥子的人就得拉胯——走路一腳拖著另一腳,一瘸一拐的。
    “你t懂個屁!”
    進村不過三四日,顧弈嗓門變大不說,嘴巴也髒得跟土生村民一樣。青豆以為自己找錯了人。
    傅安洲笑笑,拍拍青豆肩膀,“沒事。”
    他們來的路上,一直挨著坐,挨著走,互相謙讓,行為不自覺親密不少。這舉動青豆沒察覺異常,顧弈眼神卻變了。
    他眉頭緊鎖,抓起磨刀石磨了磨鋸齒鐮刀。
    剛子的鄉親們問剛子,怎麽來這麽多漂亮男孩女孩。他還挺得意,來回對喊,整片麥田像裝了個廣播大喇叭。
    “都是高中的——對——以後都是大學生——漂亮!還有酒窩——家裏有汽車——沒開來——下次——”
    青豆問顧弈:“你報了哪個大學”
    “再說。”顧弈正在教傅安洲下鐮,指導他發力得快,得砍,不要一點點割。
    “什麽再說啊,你不都報了嗎為什麽不告訴我啊!”
    顧弈搪塞:“萬一沒考上呢。”
    “萬一沒考上是沒考上的事,你誌願不都填了嗎填的哪兒”怎麽這麽磨嘰。
    青豆到底有鄉村基因,看了一下動作,不用指導,就會下鐮了。不算熟練,但很標準。估計沒多久就要拉胯了。
    傅安洲笑:“我知道了。”
    青豆顧弈異口同聲:“什麽”
    傅安洲了然地看了顧弈一眼:“肯定考的很好。”
    青豆動作一頓,旋即尖叫:“啊!我就知道!”對啊!顧弈是誰啊!哪能失常啊!
    顧弈沒接話,繼續指導傅安洲,“對,下刀,對,就是這樣,學的挺快的,比程青豆是差一點,但對你們城裏小孩來說,挺快的了。”他盯著傅安洲割了幾茬,有樣學樣的把剛子的指點複述一遍,“你這個不行,插了這麽多紅qi。”
    插紅qi是漏割的麥稈在光禿禿的麥田中如旗子一樣飄揚。割麥行話,剛子說不奇怪,顧弈說很奇怪!
    傅安洲抓起孤稈,收割漏網之魚:“明白了。”
    青豆好笑:“自己就城裏人,裝什麽鄉下人。”說著一定纏著他,“你說呀,清華北大”
    顧弈沒理她,隔開她那條溝,開始割麥。
    青豆氣絕,站樁一樣愣了好久。她沒有撬開顧弈嘴巴的能力,但她非常好奇。
    傅安洲離她近,安慰她:“肯定考的好,考的不好哪有心情割麥。”
    青豆負氣地拽住麥稈,利落一砍,“管我什麽事,最好落榜!”
    割完幾茬,又呸呸呸,默念童言無忌,佛祖別當真。
    呸完又割了幾茬,再度上火,接著生氣。
    他們齊頭並進,悶聲幹活。
    屁股後麵,密密麻麻的麥子一一倒下,鋪成長長的金色地毯。
    一條溝割到盡頭,天穹掛滿繁星。青豆望了會星星,正要叫他們一起看,一偏頭,顧弈就在身側,也在仰望星空。
    她心念一動,想起小時候和他看星星,柔聲叫他:“顧弈。”
    “
    你別不動,不動會有蚊子的,趕緊的。”他這話像下咒,剛一說完,青豆還未及嗆聲,麵前轟地飛來一團蚊子。
    你別不動,不動會有蚊子的,趕緊的。”他這話像下咒,剛一說完,青豆還未及嗆聲,麵前轟地飛來一團蚊子。
    你別不動,不動會有蚊子的,趕緊的。”他這話像下咒,剛一說完,青豆還未及嗆聲,麵前轟地飛來一團蚊子。
    你別不動,不動會有蚊子的,趕緊的。”他這話像下咒,剛一說完,青豆還未及嗆聲,麵前轟地飛來一團蚊子。
    你別不動,不動會有蚊子的,趕緊的。”他這話像下咒,剛一說完,青豆還未及嗆聲,麵前轟地飛來一團蚊子。
    你別不動,不動會有蚊子的,趕緊的。”他這話像下咒,剛一說完,青豆還未及嗆聲,麵前轟地飛來一團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