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1990·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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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子正在打麥秸,聽見叫喚,打電筒翻山越嶺,“這細皮嫩肉的。”見青豆被咬狠了,趕緊衝他娘要風油精去了。
    蚊子比顧弈要可惡。撿最軟的姑娘叮,伺機伏上嬌嫩的肌膚,咬出嫩粉的癩呱呱。
    蚊子比青豆要可惡。撿最會喘的姑娘叮,把她叮得哼來哼去,扭來扭去,也不知道在折磨誰。不如直接叮他褲d來得直接。
    顧弈一捋胳膊,“啪”地一下,重重用力拍停了青豆的叫喚。熱掌下除開起伏的癩塊,還有一掌心的蚊子血和五馬分屍的蚊子屍體。
    青豆的皮膚反出耀眼的月光白,洇開的蚊子血如綻開的梅花朵兒。顧弈喉結滾動,剛要說句什麽,傅安洲聞聲隔了兩條溝子跑了過來。
    新月如半圈金環(),與星星一道懸在頭頂,照亮麥田。
    他見青豆被蚊子群攻,抓她去邊上歇癢。青豆坐在高高的麥垛上塗抹風油精,一邊塗抹一邊撓癢,簡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傅安洲倚靠麥垛休息,安撫她,“忍一忍,忍過這一陣就好了。”
    青豆點頭:“嗯,知道的。”
    說知道了,手仍忍不住撓。她的表皮正在發生戰役,戰火連天,害百姓民不聊生。她做不到隔岸觀火,忍不住和平主義作祟,誓要把它們摁死,釘死。
    “別抓了,撓破流血有痂就不好看了。”傅安洲趴在垛上,失笑地虛探出手,“再抓我就要捉你的手咯。”
    顧弈一鐮刀砍進地裏,戾氣衝天,揚聲叫她:“程青豆!”
    青豆先聽見傅安洲的話,人差點掉下麥垛,又蘇軟又驚嚇,再聽見顧弈叫她,加重了驚嚇,左右搖晃後被傅安洲的手穩住了胳膊。
    “不好意思,我家有個小妹妹,我用跟她的口氣說話了。”傅安洲自知那話唐突,收回手,衝她抱歉笑了笑。
    他仰起臉,望向她,眼鏡上映著流螢般的星光。隔著鏡片,青豆被攝住了魂。
    “啊”她小聲驚訝,“沒聽你說過呢。”
    “你從來不問啊。”他胸腔的震顫穿過麥稈,搖得青豆一晃一晃,與心旌同步。
    “程青豆!”顧弈又喊了一聲。
    她恍如未聞,左耳朵都沒進,隻看到了眼前人:“這個我問了不好吧。”
    傅安洲:“我一直在等你問。”
    “這樣啊。”青豆舔舔唇,“她叫什麽名字”
    “方子語。”
    “多大啊”
    “七歲。”
    “很好玩的年紀吧。我妹妹十歲,經常有鬼靈精怪的話冒出來。”她沒有深入。
    “嗯,還好。”傅安洲安靜地看向她,一呼一頓,欲言又止。
    青豆羞得低下頭。他在用眼神兜捕她。
    傅安洲等了等,無奈地搖搖頭:“你沒有別的問題了嗎”
    “啊”
    “你對我一點好奇都沒有。”他流露失望,“本來我還慶幸,但現在有些不安。”
    “慶幸什麽”
    “我不喜歡總被人問為什麽妹妹和我不同姓。”也不喜歡對他家世過多關心的人。
    “那不安什麽”
    “不安”傅安洲低頭咀嚼這兩個字,轉而笑了,“你不撓癢我就沒有不安了。”
    冷冷的月光下,顧弈踩過麥稈,翻過兩處麥垛,像是才想起來一件重要的事:“對了,安洲,你不回家,家裏會擔心嗎”
    青豆腹誹:也好意思問別人,不想想他們為什麽來找他。
    傅安洲推了推眼鏡,看向顧弈,“他們不管我的。”
    顧弈反問,“大戶人家家教這麽不嚴”
    青豆出言維護:“怎麽說話的。”
    顧弈朝傅安洲擠了個眼,默契搭腔:“對了,我倒是好奇,你跟你妹妹為什麽不同姓”
    “顧弈!”青豆製止他!
    傅安洲朝他聳肩,攤了攤手。你瞧,她不想問。
    “我才懶得問。”他吹了聲口哨,“我隻是提醒你們,趕緊幹活,今天幹完了明天才能去你家看看要不要幫忙。”
    吳會萍回來收麥,沒說缺人要幫忙。青豆以為不用,看這十總村的收麥架勢,應該不是不用,隻是嘴硬。多一個人會好一些。青豆想回去看看。
    表皮的戰役停戰。青豆鬥誌昂揚地跳下麥垛,借傅安洲搭來的手穩穩落地。隻是顧弈又是鬧哪門子少爺脾氣,居然拽住了她另一隻手。
    傅安洲見她落地便鬆開了,顧弈卻沒。他掐上了青豆的皮肉,用上勁,擰了個麻花。
    青豆倒抽一口氣:“你幹嗎”
    “程青豆。”他鄭重其事叫她全名。
    青豆咬牙忍痛,眼神問詢。
    “幹活就幹活,別耍賴皮。”
    說完,他轉身往麥田,留了青豆一個莫名其妙的背影。
    傅安洲按照剛子的安排,在顧弈旁邊那條溝割麥。青豆換了份工作,收麥稈。
    她在幾條溝子裏來回跑動,腳痛不迭,一直忍著。
    忍耐中,青豆發現癢和痛差不多。
    癢,她輾轉反側,咬牙切齒;痛,她輾轉反側,咬牙切齒。
    癢,她頭皮發麻,燥熱不堪;痛,她頭皮發麻,燥熱不堪還詞語匱乏。
    癢和痛都太難受了。尤其當她忍著痛,經過那幫男人,發現他們躺在麥稈上吞雲吐霧翹腳放屁,愈加難受。
    傅安洲撣了煙灰,撐起身,“累嗎累了就歇會。”
    青豆說不累,硬著頭皮幹。她不敢在顧弈抽煙的時候與他對視,這會讓她想起天台那幕。當然,她也不敢看傅安洲。
    她意外,傅安洲竟會抽煙,夾煙姿勢還這樣熟練。還有,戴金邊眼鏡抽煙,很有味道。
    青豆抱膝在麥垛後歇腳,悄悄抿唇憋笑。
    -
    熱汗淋漓後的一潑冷水夠寫一首毛孔詩歌。
    這是青豆在房內換衣服時,聽見傅安洲對顧弈和剛子發出的感歎。他們個赤膊拿井水衝涼,邊衝邊聊,衝了好久。
    青豆換上剛子小姨幹燥的背心,邊扇風邊塗風油精,給蚊子包下的皮膚做災後重建。對待蚊子們的墳頭,她不敢用力,怕戰火死灰複燃,又忍不住摸摸,指腹下鼓包的山丘硬硬的凸凸的,怎麽也摸不夠。
    清黃的月光漫入尺許。
    她不小心往窗外望了一眼,嚇得腳都軟了,仿佛誤闖了虎子的深夜錄像廳。
    於是不聲不響躺上剛子的床,兩腳一抻,將裙子捋平整,規矩遮到膝蓋,又搭了角毯子在胸口。
    男孩們說了好久的話,始終繞著高中、高考。青豆枕著剛子的枕頭,嗅著舊書散發的黴味兒,先支著耳朵聽牆角,很快疲憊跌入夢中。
    半夢半醒,腳下有聲響,他們進來了,他們睡下了,他們在說話,他們
    這麽累照理一覺到天亮,結果青豆抽筋了。
    她累得沒醒得過來,是顧弈把她搖醒的。他坐起身,不停搖她胳膊,喚她名字:“豆兒!豆兒!醒醒,做噩夢了”
    她幽幽轉醒,“啊”
    顧弈幫她拂去額角密密的汗珠,“你一直在哼哼。”
    他一說,青豆才察覺到左腿扭曲疼痛:“抽筋了”
    一看果然。
    顧弈一手捏住她骨節分明的腳踝,一手捏住她嶙峋的後腳筋,左右轉動,“疼得厲害”他聽她哼了很久。
    “哦。”青豆擰眉死忍著疼,像有條尾巴要掙脫出皮膚了。“你說是不是在長個兒”
    顧弈邊活絡筋骨,邊笑話她,“你想長多高”
    她小聲:“想長到你不會笑話我的高度。”
    他“啊”了一聲,“我有笑話過你嗎”
    青豆白他一眼,懶得說話。
    她調整呼吸,慢慢消化突襲的疼痛。
    隨內部的劇痛消褪,舒適的酥麻攀上皮膚。
    他問還痛嗎青豆忘了回答。
    顧弈的溫掌下,青豆燥熱迷失。
    顧弈關切抬眼,目光旋即紮回竹席。
    青豆的及腰長發漫散在背上,此刻眼神迷蒙,盯著腳踝上的他的手,像一隻歪頭困惑的小貓。
    過了好久,顧弈又問了一遍,這一遍,他的手掌和她的腳踝都起了汗,手掌一掀,是一灘水汽浮動的月澤。
    青豆猛地把腿縮進裙內,“不痛了。”
    -
    雞鳴聲啄破村落的夜。
    天剛蒙蒙亮,大隊的人就來了。剛子爸把顧弈搖醒,讓他去外麵說話。稱有人找他。
    青豆聽見動靜也醒了。她見顧弈被叫出去了,也要出去。下腳急,沒看清腳下躺著個傅安洲,一腳踩在了他的小腹與胯骨。
    很薄,很瘦,軟乎乎又硬邦邦。
    青豆比較容易受到驚嚇,尤其是沒有準備的驚嚇,這也是為什麽虎子顧弈愛嚇她的原因。這不,傅安洲這個被踩的還沒說話,青豆率先失聲尖叫:“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顧弈聞聲往裏屋探頭,一眼看到傅安洲抓住青豆的腳踝,失笑安撫她的躁動,“沒事兒,別踢,別亂踢真沒事兒,沒踩著關鍵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