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1991·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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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安洲是誰,僅憑一顰一蹙,便知道青豆對他豎起心牆。
    流言滿天,老師都找他談過話,何況是心有千千結的青豆。他向老師澄清,他與流言中的女孩子僅是單純同學情誼,反問老師,是連友愛同學都不可以嗎這把老師問得啞口。
    青豆是個玲瓏人,就算有心思也不會表現,這是在家屬院就養成的好性格。不然,以她在心裏切了顧弈二百刀的過往,早該把他清掃出人生了。
    她不會割袍斷義,任何時候都不會,所以傅安洲對她笑,她照樣回以笑容,傅安洲接過她的水壺,幫她打水,她沒有閃避,隻是多了一道客氣的謝謝。這聲謝謝的第二聲不是輕音,是標準的第四聲。
    說完謝謝,青豆又說,下次不用了,三樓怪累的。
    傅安洲問她,怎麽沒去閣樓
    青豆“啊”了一聲,裝傻地想了想,“我最近在做題呢。”又不用拿三支筆罰抄,幹嗎跑那麽遠。
    校舍樓男男女女人來人往,男生為女生打完水,有時會在樓道逗留一會,再久一點會引起人的目光,傅安洲自然考慮到這份影響。
    他將水瓶送到她所在的,站在扶欄往下望,提議說:“去趟閣樓我有話對你說。”
    “啊”青豆眉心一皺,想起繁重課業和緊迫考試,“我有作業沒做呢,等期末考結束了,行嗎”
    傅安洲:“豆兒,我以為我們是朋友的。”
    青豆撇嘴磨牙:“我們是啊!”
    他背朝著她,沒有看她,輕聲說道:“那就好。”
    他是準備走的,下了兩截樓梯又回了頭。這次回頭,狀態明顯與剛剛不同。
    他掌心施了道力量,拽過青豆手腕。這一舉動,自然引起同學注意,他撥開人流,一邊下樓一邊不緊不慢:“讓一讓,讓一讓,我帶青豆同誌去一下校醫室。”
    青豆驚得瞪眼,恰好符合要去校醫室的麵部表情。同學們紛紛關心,怎麽了怎麽了青豆不敢對視,隻能低頭回避。
    她壓低聲音:“啊啊!傅安洲!”
    傅安洲拉著她離開了校舍,一路往圖書館。記者團在大禮堂申請了場地,正在進行新一輪選稿,一樓不方便說話。
    他拉她往樓上閣樓,青豆不同意,正是僵持時分,禮堂裏頭有人離凳,聯排椅子哐啷大響,嚇得青豆一個激靈,主動往樓上跑。
    不知道為什麽,她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和傅安洲有牽扯。
    碾過老舊咯吱的木樓梯,到達閣樓,她主動往裏,走到那個他們所默契的見不得人的靠窗書架。
    青豆壓下無名業火,平靜又疑惑地問:“怎麽了什麽事”
    傅安洲一直看著她,鏡片背後的那雙眼睛認真得像在按圖索驥,正在翻找解開青豆怒氣的頁碼。
    “你知道我剛剛說你病了,什麽病嗎”
    “我沒有病。”青豆健康著呢!
    “我和你說話,你一直在磨牙,我懷疑你上次沒打針的狂犬病發作了。”說著,傅安洲笑了。
    青豆好一會才牽牽嘴角,隱隱明白他提的哪一茬。
    傅安洲攤手:“看來我並不有趣。我看顧弈這樣逗你,你都笑得很開心。”
    “我哪有”
    “你確實沒有笑,你會假裝生氣,但我知道你覺得那是好笑的。”他眉眼舒展,勾起唇角,“我也覺得挺好笑的。”
    青豆不說話,靜等他釋出目的。
    “你知道,你對我來說是特別的。”傅安洲用的是“你對我”而非“我對你”,把自己擺在了弱勢地位。
    青豆皺眉:“啊”
    “我幫她打水隻是因為她在一樓。”
    青豆擺擺手,“不用跟我說的。”
    他繼續說:“同學拱我,也盯著她,我不動非常不禮貌,也讓她很難堪。你懂那種架秧子的狀況嗎”
    青豆別開臉,有些別扭:“嗯,沒事的,不對我懂你不用說”
    “我知道。”他輕笑,“別人我是不會說的,懶得說,但我要對你解釋一遍。”
    為什麽為什麽要對我解釋青豆牙都快咬碎了,尷尬得僵成尊石膏人:“啊”
    他上前一步,替她挽好跑亂的發絲:“因為”
    也不知道為什麽,話說到一半倏然停住,搞得青豆很緊張。等待下文時,她甚至感受傅安洲覆上麵龐的陰影重量。窒息極了。
    大概過了一個世紀,青豆石化得就差拿一個小錘鑿出裂縫,傅安洲終於把話說完:“因為我在乎。”
    傅安洲說完就走了。
    青豆卻覺得他什麽也沒說,或者說,他還不如不說呢。
    -
    期末考前,青豆收到了小桂子的信件。郵戳仍是南城學府路,不過青豆隱有直覺,這家夥也是繞了誰寄來的信,目的是為了掩蓋郵戳。
    在有了天風白衣事件之後,她對筆友又多了個心眼。
    整整一個學期,小桂子沒有一點音訊。她差點忘了自己有這麽一個縹緲的筆友。
    青豆也忘了暑假末尾,自己寄出的信裏寫了什麽,拆開讀完那句“世界微塵裏,吾寧愛與憎”,過了兩天,青豆才記起上一封信的內容。
    她隱晦地描述了自己的一個朋友——
    “一起長大,一起笑鬧,關係如我之前與你提起的虎子,要是我們一直可以停留在‘虎子’這個階段就好了。素素說,經曆過‘喜歡’這個步驟之後,很難再做朋友,多數人都做不到,因為我們有領地意識。如果是這樣,那我拜托,這是我的錯覺,最好他討厭我,千萬不要喜歡我。”
    距離那封信已過去半年,青豆所糾結的那個朋友,與她隔開一千多公裏的遙遠距離。
    遠到青豆意識到,自己的糾結是如此多餘,物理距離是可以拉開心理距離的。
    這學期,顧弈寄來兩張照片,除了信封上的寄信人收信人,隻有照片背麵的一行小字。
    一張是他剛進華西醫科大,季節還在夏天,他於荷花池前被抓拍到一張側身。斂去淩厲深邃的眉眼,隻露出一條起伏陡峭的側臉線條,叫青豆看癡了。
    翻至背麵,他用骨架堅實、剛勁有力的顏柳寫道:“攝於華西壩鍾樓”。
    青豆憋了好久,不知要回什麽,於是剽竊小桂子風格,寫道:“心中有丘壑,眉目做山河。”當然,這信裏也夾了她的一張照片。是傅安洲拍的,攝於南城動物園。
    照片裏,青豆站在蕪雜的河岸,背後沒有一隻丹頂鶴。風揚起發絲,她正抓著褲腳低頭微笑,照片記錄下那一隻開在風裏的酒窩。
    顧弈寄來的另一張照片是他在抽煙。軍綠背心,迷彩工裝長褲,深麥色的精壯雙臂打彎擱在膝頭。這廝右手銜煙,嘴角拽過一絲壞笑。攝影者有點技術,畫麵碰巧捕捉到那一團吹起的煙雲。
    那雙眼睛無情又多情,看得人雲裏霧裏。
    照片背麵寫道:“攝於西城第四軍營訓練營地”。
    那天是青豆身份證上的十八周歲生日。
    不知是他記得這個日子,還是碰巧攝於那天,反正從媽媽到二哥再到虎子素素,沒人記得這個日子。青豆也沒有這麽小資的習慣,所以心裏認定,應該就是碰巧那天拍的吧。
    -
    期末考結束,青豆借物理滿分東
    風,考進班級前十五。
    金津問,是不是有你鄰居顧弈的輔導,才進步這麽快。青豆還沒否認,周圍人跟著附和表示羨慕,似乎認定她的進步有“高人指點”。
    青豆生氣,決定回去要抓顧弈教題。不能一點便宜沒占到,反給他宣傳一番。
    再見到顧弈,青豆看向他的眼神就像相機換了鏡頭。他有醫生的樣子了。
    ——醫生,職業性冷漠,外表彬彬有禮,實際冰冰冷冷。青豆心有抵觸,見到白大褂一角,就跟吹到臘月裏的冷風一樣。他們從不笑臉迎人,出門招客,都是別人主動去找他們、求他們。這麽一想,顧弈確實很適合做醫生。
    半年沒見顧弈,她生出同樣的感覺。
    他好像又高了,青豆仰頭愈加費勁。
    他來的時候,孟庭和於雨霖在吵架,鞋子衣服皮箱抽屜拿起什麽丟什麽。庭院當中亂七八糟,宛如抄家。
    青豆貓在素素的瓦房裏不敢吱聲,見顧弈暴露在戰場,連忙把他拉進屋裏。
    “噓!”青豆朝他噤聲。
    顧弈看了她一眼,不著痕跡地後退半步,靠至門邊。
    他們吵得很厲害,其中涉及到青豆,哦,不對,涉及到青鬆。
    孟庭拿兩萬投資青鬆海南舞廳的事兒讓於雨霖知道了。孟庭慣來是小資產階級生活作風,吃光用光,自己都不夠用,哪可能省下這麽大筆錢。青鬆結算出一年六百的盈利,拿信封裝好遞給孟庭,告訴她裝修花了不少錢,照這麽經營,明年更多。讓她別急。
    孟庭沒急,於雨霖急了。他問孟庭哪來的錢,孟庭想了想,實話實說,素素爸爸給的。於雨霖說孟庭還記著那個男的。孟庭罵他放屁。
    接著,哐啷四起,鬧起街頭巷尾見怪不怪的夫妻吵架。
    這吵架對別人來說很簡單,但對於雨霖這麽儒生氣的人來說,屬實罕見。連林芬芳這麽愛看孟庭出醜的人晾到一半的衣服,也給嚇進了屋。
    青豆更不敢出去。
    她縮在房間,自責今日吵架的火有一半都怪二哥不夠謹慎。素素很冷靜,見顧弈來了,朝他攤手:“東西呢!”
    顧弈將手上油紙包遞給她:“火車擠來擠去,應該變形了。”她要的是春熙路上的糕點。
    自顧弈去上學,素素看報紙也開始留心西城的事兒。有回虎子寂寞,打電話鬧顧弈,素素搶過來聽筒,對那頭嚷嚷,回來帶點特產,什麽花生糕馬蹄糕,報紙上說好吃,都帶點回來。
    撂了電話,素素還嘀咕,他怎麽不答應啊,你說他會帶嗎虎子說,會的,他記事兒很厲害的,你無心的話他都記得,不信瞧好了。
    果然!還是虎子了解顧弈。素素忙不迭接過香噴噴的油紙包,小心揭開,裏頭有兩個月餅六塊方糕點。
    青豆眼巴巴看素素拆家夥,問:“我有嗎”
    顧弈兩手抄進兜裏,吸了吸鼻子,“你又沒打電話跟我說。”
    隨歎出的長長一道白霧,可以看出青豆的懊悔。
    她嘟囔:“你也沒告訴我你那兒的電話啊!”就連地址也沒有。他的信還是青豆在門房找筆友的信,意外獲取到的。
    顧弈沒應她,懶懶靠牆,對素素說:“他們說花生糕好吃。”
    素素一眼掃見花生芡的糕,用力撕扯想分成三份,奈何這糕黏性太好,牢牢實實。
    她索性放棄文明的分法,咬了一口,一邊咀嚼一邊遞給青豆:“西城好玩嗎是不是很窮聽說市裏好些地方都沒通自來水。”
    青豆喜滋滋咬了一口。味道和豬油糕差不多,但她是覺得新鮮:“好吃哎!”她把剩下的一口送到顧弈眼前。他搖搖頭,說不用。
    “對,好些人還要挑擔打水,”話說到一半,青豆的手還
    堅持舉在嘴邊,他又搖了搖頭,偏過她擋在眼前的頭,看向素素,“不過,學校裏……”
    “唔”他的話到底是被一口花生糕堵上了。青豆粗魯地塞了進去,用白眼回應顧弈對她的冷漠。
    瓦房隔音差,於雨霖和孟庭的對話一字不差撞進耳朵。幾個年輕人想裝傻,又裝不了傻。於雨霖說,結婚前就知道裏頭不對,但他喜歡她,難受也不說,可後來冒出素素來,他才知道大不對。他說一件兩件可以忍,但也不能忍成這樣。
    “離婚”二字隨結婚照相框砸了下來。
    青豆聽見玻璃碎片的聲音,拉開門縫。雖然早有準備,真正看到,仍是心驚肉跳。
    滿庭院的相愛痕跡。從被子床單枕頭衣服再到婷婷的書包,花花綠綠,狼藉一片。
    素素仍安坐在方凳上,麵無表情吃起壓扁的月餅來。
    堅持舉在嘴邊,他又搖了搖頭,偏過她擋在眼前的頭,看向素素,“不過,學校裏……”
    “唔”他的話到底是被一口花生糕堵上了。青豆粗魯地塞了進去,用白眼回應顧弈對她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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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他的話到底是被一口花生糕堵上了。青豆粗魯地塞了進去,用白眼回應顧弈對她的冷漠。
    瓦房隔音差,於雨霖和孟庭的對話一字不差撞進耳朵。幾個年輕人想裝傻,又裝不了傻。於雨霖說,結婚前就知道裏頭不對,但他喜歡她,難受也不說,可後來冒出素素來,他才知道大不對。他說一件兩件可以忍,但也不能忍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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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瓦房隔音差,於雨霖和孟庭的對話一字不差撞進耳朵。幾個年輕人想裝傻,又裝不了傻。於雨霖說,結婚前就知道裏頭不對,但他喜歡她,難受也不說,可後來冒出素素來,他才知道大不對。他說一件兩件可以忍,但也不能忍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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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庭院的相愛痕跡。從被子床單枕頭衣服再到婷婷的書包,花花綠綠,狼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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