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1996·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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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年年三十。
    顧家他們一家圍在老人床邊,強撐熱鬧開飯。
    飯桌上沒有喜事,顧弈的婚姻大事被端上台麵衝喜。
    這一十多年裏,男主角顧弈早被扒得透透的,今年終於有新人物登場,不在場的程青豆自然是話題核心。
    除了爹媽,大家對青豆的印象很模糊。
    礙於顧弈的麵子,一人說一句青豆的好印象,拚拚湊湊,整合出了一個明眸善睞一笑傾城、知書達理吃苦耐勞、出淤泥而不染的女菩薩形象。
    一邊說著一邊信了,跟念廣告台詞似的,越說越來勁,最後總結:顧弈配不上這麽好的姑娘。
    青梅竹馬!也隻有從小認識才能好上,不然這麽好的姑娘打燈籠上哪兒找去
    顧夢今年沉默地配合大家,在話題裏始終蕩漾著笑意。
    鄒榆心臉頰開花。這麽多年,家裏終於有那麽件好事。雖然荷花美好之下垢滿醃臢,但展現出來是好的,那就滿足了顧家對婚姻體麵的需求。
    鄒榆心問顧弈:“豆子想去哪裏啊不是說不分配了嗎”
    顧燮之:“現在人事部出的是個暫行通知,具體怎麽安排還要等開學。這幾年分配名額一直在減少,今年下了文件,名額應該很緊張。”
    鄒榆心說:“我們單位是今年明確不招人了。”
    “肯定有單位有招人的。不是一下子砍掉的。那全國幾十萬大學生都自己找工作嗎再加上大專生,那人才市場得擠成什麽樣。”
    鄒榆心:“那也要問問,早做準備。好單位總歸是緊張的。”
    他們討論青豆時,顧弈一句話沒接。到父母問這事,他不能再不說話了,隻能硬著頭皮:“等會見著她,我問問。”
    鄒榆心皺眉:“兩人一起都說些什麽啊不討論這事嗎”這麽重要的事,竟然一問三不知!
    “哪有空啊!”
    嬸嬸打圓場:“也對也對,都不在一個地方,哪有機會說話啊。”
    春晚開始前,顧弈得以撤退。
    綿密的雨夾雪砸在擋風玻璃,像電視收不到信號飄起的雪花。中午青梔打來電話,用質問的口氣問他,是不是有別人了要是沒有別人,青豆為什麽一直哭
    顧弈好笑,問她,哭得厲害嗎
    那頭青梔支支吾吾,說也不厲害,就紅了眼睛。
    顧弈問,為什麽紅眼睛,是不是炒辣椒熏著了
    青梔嬌腔罵他,怎麽這麽沒良心啊,都說哭了,還非要拉東扯西,說是為了你哭,就是為了你!
    青梔堅信顧弈在找理由。顧弈卻對青豆哭的真實性產生懷疑。
    先說是為了他一直哭,又說隻是紅了眼睛。前言不搭後語。
    很大概率是根本沒哭,就是為什麽事兒急了。
    顧弈趕到台球室,走到門口就聞見嗆人的香味。
    素素剛到,站在門檻上,一邊抖雨傘一邊甩頭發:“你來了沒去接豆子嗎”
    顧弈啟唇:“我……”
    青豆由裏間探出頭:“我到了。”
    素素剛準備數落顧弈,見到青豆,語氣又軟了下去:“幹嗎呢”
    青豆清零哐啷,於地麵堆放的雜物裏翻找家夥:“我在找塑料桌布。他們準備直接在台子上吃,弄髒了怎麽辦啊。”
    一看,果然。
    絨麵台球桌上,擺了兩籃筐菜,淋著水。地上的煤油爐子熊熊燒火,虎子拿手的爆炒腰花正在出鍋。嗆辣的香味溢滿整個台球室。
    素素撐得快吐了:“你晚上沒吃”
    “小徐沒吃。”虎子家六點就開飯了,張藍鳳準備了六個大葷。王乾戲稱,王虎一回來,菜市場裏的豬都少了好幾頭。
    素素奇怪,問小徐:“怎麽沒吃啊沒回家”小徐是本地人,照理說肯定有飯吃。
    “他媽說不結婚就不給飯。年三十把他趕出來了。”虎子看笑話似的哈哈大笑。
    小徐罵他五十步笑百步,明年就輪到你了。
    虎子:“那沒這麽快!我這剛獲得自由,哪可能這麽快逼我進牢籠,怎麽也要喘幾年氣兒。”
    素素看了他一眼。
    虎子清清嗓:“你呢你媽催你了嗎”
    素素:“她一年就回來兩回,要催就趁那兩趟。我左耳進右耳出就行了。”
    小徐歎氣:“你媽比較開明,和我家不一樣。”
    素素呸他:“我跟你年紀也不一樣!你都三十了好吧!”
    他們討論的事情和屋裏剩下的兩人好像毫無關係。
    顧弈車鑰匙往前台一擱,走進裏屋,高大的身形擋住微弱的燈光。
    青豆眼前一黑,動作不由停了停。她沒說話,倒是顧弈蹲了下來,搬掉堆放的另一排箱子。
    青豆不明他靠近的來意,手上繼續動作,直到他眼神追光燈似的,刺眼到了無法忽視的程度,青豆才蹙起眉心,掩飾住慌亂,狠狠瞪住他。
    顧弈睫毛的陰影放大成兩片大蒲扇:“梔子說你一直在哭”
    “誰哭了!”青豆吊起眼皮,將眼睛朝他跟前送。
    “我就說。哼哼。”顧弈翹起嘴角,“我對梔子說,你姐不會哭的。你姐這種人隻會急哭,或者為別人的屁事哭。”
    青豆噎住。
    窸窸窣窣的箱子拖動聲響起,又停下了。她腦子漿糊一樣,打破沉默道:“我打過電話給你的!”
    顧弈:“幾次”
    她翻了個白眼:“反正比你次數多。”
    顧弈一次都沒打來電話。
    顧弈假裝沒聽見,搬下牆角的箱子:“拿雨披墊著不行嗎”
    “不行!我上次放的好好的!要是找不到,我就要去罵小徐!”他不進來還好,一進來一說話,青豆忽然生氣了。見他真在找塑料桌布,青豆更氣了。“你把信拿走了”
    顧弈沒看她:“什麽”
    “小桂子的信。”青豆怕他不去取信,思前想後,決意拿回來,哪裏知道在門房大爺那裏翻了兩個小時,把他床底下沒人要的幾箱子舊信件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那封信。
    “嗯。”他輕笑了一聲。
    “你看了”
    “找東西吧。”他提醒她專心。
    青豆拉上他袖子:“被我感動了”難怪今天主動說話。上次吃飯,他一副要和她保持距離的樣子。
    顧弈本來憋著股勁兒,聽她一說,噗嗤笑出了聲:“程青豆你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就那幾個屁字,全是罵他的,字字清晰,信紙上連滴眼淚都沒有,有什麽好感動的
    “那你就別看啊!把信還我!”青豆粗魯翻他口袋,一摸摸到了皮夾。
    她掏出一折皮夾,很順手地一開一合,等塞回原兜,腕子頓住,又撤了出來。青豆重新打開皮夾,看清放照片的那個地方空了。那裏原本塞著她和顧弈雪地裏的合照。
    那是年新年,他們五人一起拍的。後來他們在一起,他就把照片上他倆腦袋的區間裁下,塞進透明卡位。
    那張照片,沒了。
    青豆流雲般柔軟的發絲隨低頭的動作滑落,遮住了她的表情。
    她忍住鼻尖暴擊的一拳頭酸意,使勁眨眼睛,穩住呼吸。
    顧弈任她動作,問道:“你們係分配怎麽說有沒有想去的單位”
    青豆合上皮夾,塞進他手心,不再應他。
    顧弈煩躁地抓住她手腕:“問你話呢。”他火急火燎來,就是為了問這事兒。
    青豆甩開他的手:“要你管。”
    青豆撩開裏屋的簾子,探出個頭對著小徐破口大罵:“徐東來!你怎麽看店的!東西亂七八糟就算了,索性就堆那兒別理。現在倒好!把能用的都丟了,不能用的堆著,這算怎麽回事你要是跟我犯衝就直說,下回我就不帶東西來了!”
    她把這店當自己的店一樣,時常整理照看。無奈這小徐爛泥扶不上牆。氣死她了!
    小徐一口冒煙的腰花送到嘴邊,被青豆罵得嚇住了:“啊”
    虎子也嚇了一跳:“幹嗎啊,大過年的,發什麽脾氣啊”
    “我這是發脾氣嗎”青豆手裏的熱水袋往桌上一摔,“說找不到熱水袋,這是什麽你找了嗎就說找不到!客人來你是不是也這樣敷衍”
    小徐支支吾吾。剛剛青豆問有沒有熱水袋,他信口搪塞,確實沒找。
    素素和顧弈對視一眼,眼底閃爍著驚訝的笑意。
    素素抄手聳肩:“男人就喜歡胡說八道,活該找不到老婆還被親媽趕出來。”
    “你這怎麽還往傷口上撒鹽啊!”小徐佯裝不滿,賊眉鼠眼地瞥了一眼青豆,趕緊低頭,就著隔壁老太勺的白米飯,拌拌辣汁鹵味腰花,吃得嘛嘛香。
    青豆看他很不舒服,上前一步,指尖撥弄他那雞窩頭:“你這頭幾個月沒洗了別又有虱子!都說了年三十要洗澡!再不洗就是新的一年了!”
    虎子老粗,這才看見小徐那醃臢樣:“不是前天讓你去搓澡了嗎怎麽沒去啊”
    “澡堂門口有倆老頭下象棋,圍了一堆人,走到門口就忘了。”小徐嘿嘿裝傻,“你知道我的,光看棋了。”
    洗澡都能忘!飯怎麽沒少吃!
    “我看你就是懶!”青豆眉心的川字幾乎打結,“現在怎麽辦!你今晚洗,估計要幾十塊了!”
    臨近新年,澡堂的價格水漲船高。年一十九,一哥搓澡回來,說一人票價已經十塊了。今晚大年三十,黃金時段,洗澡肯定特貴。
    小徐腦袋一縮:“那就明天去洗。”
    話音一落,牆上青豆的影子陡然聳高,往他頭頂壓上一片黑影。
    小徐忙扒兩口飯,溜出去洗澡了。走前青豆仔細檢查小籃子,確認肥皂洗發水搓澡布都在:“趕緊去!記得好好說,還還價!”
    虎子素素看青豆忙前忙後,把小徐訓得服服帖帖,紛紛露出欣慰的笑。看青豆鬧脾氣,果然是人間一大樂事。
    說實話,發脾氣挺累的。青豆合上門,累得像剛跑完米,脊背覆滿熱汗不說,嗓子也喊得煙熏火燎。
    顧弈大爺般往躺椅上一躺,閑適地呷啤酒,時不時還口辣腰花下酒。
    他跟虎子說,不夠味,還是西城的東西夠勁。一上菜,滿盆子辣椒。
    虎子說:“到底多辣,你學兩道,給我嚐嚐。”
    顧弈搖頭:“不行,我們這邊辣椒不行。”他給鄒榆心做過幾回,沒一回有那味兒。
    素素:“那我們下次一起去啊,你上這麽多年學,我們一次都沒去過。”
    虎子:“你這快畢業了,我們居然一次都沒去過。”
    青豆切了一聲,“他還要在那兒待一輩子呢,急什麽。”
    素素噗嗤一笑,差點撒了手心的蠶豆。
    顧弈附和:“說得也對。”
    台球室是小徐的長居地。他基本住這,還買了台寸的小彩電。
    此刻電視裏,熱熱鬧鬧開始了春節聯歡晚會。青豆調節天線,左右撥弄,想把屏幕那條虛線消除。
    身後虎子說起人話:“哦,對了,豆子,你們分配的事兒怎麽說聽說現在政策變了。”
    變了變了!變你個頭!是政策變了還是男人變了!你王虎會關心教育政策的變動才有鬼。
    “不知道。”青豆真不知道。
    上周在報紙上看到新政策,青豆的心都涼了。隻因一年級入學時想認真再讀一遍書,她就一步錯步步錯,竟然完美地碰上九年製教育改革和取消分配。煩死了,重新投胎吧。
    素素問:“你想好去什麽單位沒”
    “沒想好。”青豆扭頭,目光在各自歪斜的三人身上巡睃,試圖找到他們交頭接耳的痕跡。
    素素催她:“那你趕緊想啊!婆家這麽好的背景,想去哪兒去哪兒!可得挑個好單位。”
    青豆看向顧弈,想等他反駁“婆家”一字。結果他毫無反應,還嫌她擋了電視,蹙眉倒向另一邊。
    虎子像是接到了死命令,打破砂鍋問到底:“說呀,豆兒!有沒有什麽想去的單位這事兒還是得提前想好,我媽單位好多大學生專業和崗位根本不對口,不利於調動工作積極性。”
    青豆盯著虎子,麵無表情。
    虎子朝她使眼色:“你這還有半年就要畢業了,趕緊得想好。”
    想想想。青豆也要想得出來啊。她連高考誌願都是抄的洋洋哥哥,她能想出來什麽啊。“我不知道。”
    虎子撓頭:“那老七六廠,成嗎我就記得這麽一家國營好像是做鏡片的吧。”
    “我見習去了,特沒勁。根本沒多少人在研發。一張報紙一杯茶,全在混日子。”
    素素喲了一聲:“一張報紙一杯茶還不好身在福中不知福!給你把算盤,到我的窗口來坐一天,你就知道辦公室多好了。”
    顧弈一言不發,入神地看蔡明郭達的機器人小品。
    青豆仿佛分裂,腦子裏塞了兩樁大事。她惱恨顧弈置身事外的樣子:“我不想待南城了。”
    “啊”
    “暑假那周老師說,要是我想,可以試著做編劇。”
    “什麽周老師啊”虎子問。
    素素知道周老師是誰:“去什麽製片廠嗎他給你引路嗎我聽說這行都要有個帶路人的。”
    “我不懂。”青豆一片空白。
    虎子門外漢,替青豆考慮:“編劇這聽起來有點不穩定啊。”
    “確實。”素素認真思索,“那他們拍戲你是不是要跟著劇組走啊那豈不是不著家”
    青豆靠牆站累了,往台球桌上一坐,紮起頭發:“好像是。我也不知道。老師說,不一樣題材的劇本會采用不一樣的拍攝,劇組的分工和流程也是隨時變化的。而且編劇也不好做,可能寫好多年,都拍不了一部電影。”
    “那拍不了有錢嗎”
    “要是是製片廠的職工,那肯定有工資吧。”
    “你真想做編劇嗎這個可以業餘愛好嗎”
    “寫小說好差不多,編劇門道挺多的。”餘輝之說,要是真對書寫成像故事感興趣,畢業了可以先做文學編輯,幫編劇打下手收集資料。青豆躍躍欲試,又及時刹住了渴望。一旦選擇了,等於放棄自己的專業。一旦選擇了,就要背井離鄉。這年頭,還處在理工科走天下的主流裏,而她,還從來沒有遠離過親人。
    “還是算了。”虎子說,“我想了想,你要是去製片廠,這不就去外地了嗎”
    素素也說:“編劇不穩定。”
    彩電格子裏,音樂歡天喜地,一片祥和。
    青豆的心啊,正飄著大雪。
    她也知道,寫劇本這種事兒離她太遠了。至今沒有寫出過一個見光的劇本不說,真到了製片廠,專業也不對口,還要背井離鄉,確實還是在一張報紙一杯茶比較安心。
    虎子和顧弈敲煙,各點了一根,素素嘴癢也要了一支。
    青豆回頭,朝他們攤手:“我也要。”
    虎子當她孩子,打她手心:“你要什麽要!趕緊想去哪裏工作!”
    “想不出來。”青豆爬到台球桌中間,盤腿一坐,拿起桌角的煙,咂嘴驚歎,“誰的煙啊!中華!不錯啊!”
    顧弈衝她攤手,指尖流裏流氣:“軟中華,一根四塊。”他好半天沒說話,一開口嗓音些許發啞。
    青豆夾煙的動作一頓。
    他又清清嗓:“開玩笑的。”
    -
    青豆還是走了出來,想暫時離開話題。
    她擦過火柴,像童話裏的小女孩一樣,點燃、燃盡、扔掉。她不是冷,僅是沒事做。
    劃到還剩三根火柴,青豆點燃兜裏的香煙,默默蹲在巷子裏悶了一口。
    這是第一次,她感到抽煙的舒服。
    那一口白霧吐出去,心扉當真開闊。
    盡管,舒展的肺腔沒有她要找的答案。
    好煩。本來找工作這事想留到開學再煩,好了,那兩人一唱一和,挑得她都沒心思過年了。
    蓉蓉說,怎麽會找不到工作呢。他們就在家屬院裏,信息多得是。她說,找不到工作就去馮世鵬公司做文職,她上次去看過,舒服得很,還能漲見識,不比機關差。
    青豆知道。相比較班上的同學,她生活的穩定性要高很多,但壞的是,她有一些攪事的愛好。
    算了,抽完這根煙,再老老實實做乖孩子吧。
    青豆吹著冷風,默默做通自己的思想工作。她知道,自己邁不出背井離鄉那一步。
    木門吱呀一開,擋風簾子裏走出來一道頎長。
    顧弈沒穿外套,單薄地蹲到她身邊,兩指一搛,將她口中那半截煙送進自己口中:“真想做編劇嗎”
    “沒。開玩笑的。”青豆學他剛剛那句話。
    “怎麽”顧弈吹了口白霧,迷了青豆的眼。
    她瞬間躍至香港電影裏,頭頂是橫七豎八的拉雜電線,牆上是黯淡閃爍的微弱燈光,腳下是潮濕幽深的老舊街巷。眼前,是攪弄心緒的負心人。
    等霧散開,青豆的目光徐徐聚焦。她等他又吸了一口,不滿地說:“你抽掉了我兩塊錢。”
    顧弈懶洋洋:“你那四塊又沒給我。”
    “那我不給了。”
    “哼哼。”
    青豆將臉埋進臂彎,不理他的陰陽怪氣。
    顧弈將煙掐熄在潮濕的地縫中,偏頭看向她被凍紅的耳朵:“有沒有想好去哪裏”
    青豆故意問:“我說了就可以去”
    他挑眉:“說說看。”
    “不懂,去七六廠”說到工作,青豆眼裏寫滿不諳世事。
    顧弈蹙眉:“你這人變化怎麽這麽大剛剛不是說想當編劇嗎”
    “想啊!就想想嘛。想歸想,做歸做嘛。”
    “為什麽不做因為專業不對口”
    “挺煩的。這行我沒有認識的人,我也不知道自己適不適合,大家都說不是寫一篇小說就能做編劇的,而且,我也不一定進得去人家製片廠。”說到這裏,青豆想到了最大的困難,“而且我要是進了製片廠,我就得離開南城。我媽怎麽辦,梔子怎麽辦”其實她想說的是,我怎麽辦。
    “你事兒怎麽這麽多啊你就說你想不想!”顧弈幾乎在逼問她。
    “不想!”
    “說實話。”顧弈摸向口袋,又點了根煙。
    “實話就是不想。”
    “程青豆,你怎麽老口是心非呢你說沒為自己爭取過什麽,現在話擺這兒,就問你!想不想!你不能老老實實說嗎”青豆那話是在給小桂子的信裏說的。她懊悔寫道,自己想做的想要的,都錯過了。
    青豆揪他耳朵:“那你又哪裏直白你看了信卻不承認騙我!你哪裏好了!”
    “我……”顧弈扭頭,甩開她的手,沉著臉按下小桂子的事兒,“你就說你想不想。”
    “不想!”
    “老實說。”
    青豆煩:“想!然後呢!”
    “那就好好做。想就去爭取。就像你一定要”他欲言又止,咽下了清冬一字,眼神一凜,“程青豆!拿出那個決心!知道嗎”
    眼珠在冷風裏吹久,再轉進眼皮,又幹又冷。青豆翻白眼時卡住,使勁眨眼睛回淚液:“唔”
    顧弈輕笑,彈了她一個毛栗子:“老是回頭的人是走不了遠路的。”
    “那我不走遠路了。”青豆望向他,“我可以走回頭路嗎”
    顧弈含笑悶了口煙,鼻尖下呼出兩道長長的白霧:“別回頭。”
    四目對視,青豆心跳大動,湧上股強烈的吻他的衝動。
    她傾身,手搭上顧弈的寬肩,涼唇輕輕貼上嘴角:“那你可以回頭嗎”
    顧弈垂眼看向她,喉結上下滾動。
    青豆沒有離開他的唇角,貼著他的側臉顫聲道:“我知道錯了”
    幾戶之外的門突然打開,潑出一盆冒熱氣的洗腳水。
    熱鬧的廣播春晚歌聲由收音機揚出,打破冷清淒情的巷弄。
    青豆一縮肩,警惕的避開身體。
    下一秒,顧弈拽起她,推進厚重的防風簾:“進去吧,外麵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