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1996·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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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青豆吻上唇角的那一刻,顧弈死了半年的心詐屍般搏動。
    但他知道這是假的。程青豆這人重感情,要是能挽留住一個重要的人,她是願意把友情模糊成愛情的。
    想明白這點,再看青豆這一舉動,就顯得有些拙劣了。
    顧弈這半年說忙也不忙,說不忙也忙,來來去去就這麽些事兒。除了更加專注課業,跑實驗室和門診的頻率高了些,其他心思更多放在運動上。
    沒辦法,這個年紀,想不了別的了。以前老大說,男人就這麽幾年青春,再往後就蔫了。大家不解,怎麽就蔫了,蔫了是什麽意思老大一本正經神神秘秘,說,三十歲,你們就不會這樣了。
    顧弈隻有一個想法,快點到三十吧。天天這麽弄,真的吃不消。躁得麵子都要沒了。顧弈能控製住自己的思想,管住自己的雙腿,但管不了本能。
    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有點明白,為什麽老師說人是高級動物。他控製自己是高級,可歸根結底,他就是個動物。
    壞就壞在開過葷,腦海裏是切實的畫麵。
    別人對著雜誌圖就能出活,或者去錄像廳待一下午,精力便可瀉光。顧弈無法,他的在更高階的領域發出渴望。
    太具體了,具體得發疼。
    老三春心蠢蠢欲動,學吉他想要追女孩兒。那日日亂弦撥得顧弈更為暴躁。
    在他日日勃發的晨起活動中,顧弈受到感染,也勃得厲害。
    於是,顧弈往操場跑得更勤了。年前,顧弈跟顧燮之去澡堂子搓澡,顧燮之捏捏他的肩,誇他這學期又壯了不少。
    確實,每次跑完,他都要做幾個引體向上。積少成多,練著練著就壯了。變壯之後帶來一個問題,手勁兒大了。一兩回是舒服,幾回之後閾值越來越高。他都怕自己成麒麟臂。
    這不,推程青豆的力道失控,把她推了個踉蹌。
    青豆腦門撞到粗劣的防風簾,啪的一聲,跟撞到門板似的,清脆響亮。
    那一刻她感覺自己非禮完人家姑娘,被人家揍了。
    坐到素素旁邊,青豆盯著電視看了好一會,腦子一片漿糊,什麽畫麵也沒進腦子。
    顧弈的不聲不響讓青豆更加確定,那一吻屬於非禮。他不以為喜。
    幾人歪七扭八,幹掉包中華,有一搭沒一搭地呷啤酒,挑挑揀揀把鍋裏的腰花消滅,又就著辣油湯,下了鍋白菜。
    等到九點半,素素嘀咕,“洗個澡怎麽這麽久掉澡堂子裏了”
    青豆:“年三十還要排隊嗎”
    虎子摸了摸鼻子,嘿嘿笑:“別等了,估計得後半夜了。”說完,他和顧弈對視一眼,嘴角浮出心照不宣地笑。“還嘀咕錢……這不比洗澡貴啊。”
    青豆不爽:“什麽啊去哪兒了”
    素素想了想:“難道是回家去了”
    “年夜飯都不給吃,覺哪兒給睡啊。”虎子笑得不懷好意。那答案就在嘴邊,偏是摟著沒說。
    素素和青豆懵懂疑惑:“哪兒啊”
    小徐這種三十歲男青年,整日精神萎靡,一點存不住錢,經常夜不歸宿,其常往地點一目了然。
    男生都心知肚明,女孩子反應則慢了不少拍。
    青豆問,“難道是去胖子那裏了”
    素素:“大過年了,突然跑去人家家裏像話嗎”
    青豆:“那去哪裏了啊”
    素素苦臉,“不知道。”
    本來也沒那麽關心小徐,但虎子的嘚瑟勁兒勾起了姑娘的好奇心。她越問越急,一屁股挪到虎子麵前的台球桌上:“哪裏啊!”
    虎子佯裝嚴肅:“姑娘家家的!問什麽問!”
    青豆:“……”她垂眸想了想,臉色難看起來,“你們都這麽懂啊”
    虎子:“懂什麽懂!男的都懂。”
    青豆瞥向顧弈。這廝在虎子遞出眼神時秒會。果然男人都是一夥的。上次跟紅d區的姐姐買煙,他還一本正經擁上她。這刻看來,也不是什麽好貨。
    素素也明白怎麽回事了,嫌棄皺臉:“王虎,你是不是跟小徐一起去過不然怎麽這麽懂”
    虎子一怔:“我懂什麽了”
    素素:“連比洗澡花錢多都知道。”
    虎子:“我不去菜場也知道青菜多少錢啊。”
    “我看不是沒去菜市場,是沒膽子去菜市場。”
    “我他媽……我出門都目不斜視的。”借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以前沒開葷,小徐就說帶他見識見識,他跑到門口就慫了,愣是等了一個鍾頭,等小徐爽完出來嘲笑他。
    “我聽說好多女的往廣東”素素帶點拷問的口吻。
    虎子急:“關我什麽事啊!我在燈光夜市擺攤,她們營業的點,我也在營業。”
    青豆怨懟的眼神突生疑惑。很快,在兩人越嗆越衝、越衝越曖昧的對話裏,轉為無所適從。
    虎子問素素,那你呢
    素素反擊,我什麽我我的事關你屁事
    虎子切了一聲,“你開心就好。”
    “我開不開心關你屁事!”
    素素張口閉口全是屁。空氣中含屁量驟增,悶得旁人喘不上氣。
    青豆灰溜溜撩簾出去,緊隨其後的還有顧弈。想來,在他們出來抽煙的時候,裏麵兩位也借煙抒臆了。
    走到巷口,青豆仰起頭,發現雨停了,天空零星爆開預熱的煙火。
    她嘀咕:“今天我們沒有放煙火呢。”
    “虎子買了,我去拿出來”顧弈說。
    “好啊。”青豆亦步亦趨,跟著他的腳步,“我隻要火樹銀花,不知道他買了沒”
    “肯定買了。”顧弈語氣篤定,走到五米之外,他停住了腳步。
    青豆手抄在兜裏,盯著月光粼粼的濕漉石磚,徑直撞上顧弈的後背:“嗯”
    顧弈轉過她的肩,將她往巷子口帶:“走。我帶你去買吧。”
    青豆扭頭:“虎子不是買了嗎”
    顧弈箍住她的肩,不許她回頭:“我給你買!”
    切!什麽呀!剛剛還不理她,現在這麽親熱算怎麽回事。
    青豆拍開他的手,欲往巷裏跑。顧弈攔腰一抱,強行抱她往外。青豆掙紮:“你有病啊!”
    顧弈壓低聲音:“燈關了!”
    青豆還沉浸在自己為主角的戲份裏:“啊”
    顧弈重複一遍:“他們關燈了!”
    青豆掛在他臂彎,愣了愣,訕訕一掙,落到地麵。天哪,她看不懂這個世界。素素和虎子每一次在一起,都在挑戰青豆的想象力。
    鮮花插牛糞,一點不般配。
    顧弈與她隔開距離:“走吧。”
    青豆:“去哪兒”
    “買火樹銀花。”
    “你願意跟我一起放嗎”青豆故意這樣說。
    顧弈瞧見她故作委屈的酒窩,鄭重其事地一字一頓:“我願意。”
    青豆的眼裏閃過驚喜,又被他下一句脫口而出的“開玩笑的”給澆滅了喜悅。
    一個男的不喜歡你的時候真是捉摸不透。
    青豆回頭,望向黑燈的桌球室,“你說……他們有那個嗎”
    顧弈的背影一頓。
    青豆上前兩步,忽然著急:“啊”
    顧弈知道哪裏有的買。他讓青豆站這兒,他去去就回。
    青豆怎麽可能聽他的,跟著一起去了。
    神神秘秘的,以為什麽交易場所。實際就是斜街的雜貨店。
    那間門店住了一家子,正常層高隔開兩層,樓上堆了雜貨和小床。昏暗的燈光外,一個小男孩蹲在室外看螞蟻。
    青豆不好意思聽顧弈買東西說什麽,便也蹲下,跟小男孩講話:“新年好。”
    小孩發型像三毛流浪記的三毛,“新年好。”他的好是第四聲,帶有濃重的鄉音。
    青豆擠出友好的酒窩:“怎麽沒聽中央台的新年廣播啊我看到那邊有台收音機。”
    小孩:“俺爸媽不許俺聽。”
    “為什麽啊”青豆不解。
    兩句話的功夫,顧弈兩手抄兜走了出來。
    青豆見小孩垂頭撅臉不說話,鼻音又追了聲問詢。
    小孩鼻音濕重:“說浪費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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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走回去,青豆腳步不如來時輕快。顧弈見她一步一拖,逗她道:“你再走這麽慢,虎子和素素要領結婚證了!”
    青豆苦臉:“虎子才不舍得逼素素呢。”
    “那是因為素素喜歡虎子。”所以虎子才不舍得逼素素。
    “啊”青豆抬起頭,“怎麽看出來的”
    “虎子出了這麽多事,但素素一直在等他,也沒找人。”這行為在顧弈心裏,算是喜歡的鐵證。
    “這就是喜歡”
    他答非所問:“反正,虎子這趟也是下了決心的。”
    青豆想了想:“可是素素不是給虎子放了場告別煙花嗎”
    顧弈:“花裏胡哨的,你也信”
    “為什麽不信啊”那天虎子和素素告別的憂傷如此明顯。
    “真的分開不會整這麽多儀式。真的不在乎也不會去清算。”一個包算什麽,一場煙火算什麽,說到底就是放不下,東拉西扯硬找理由。
    顧弈把東西掛門上,輕輕敲敲門,拉著若有所思的程青豆飛奔出巷。
    這聲敲門聲驚動了裏麵的人。素素左手攀在虎子臂膀的“愛”字上,嚇了一跳:“誰啊”
    虎子撤出來,開燈查看,等探出門外,擦到包裝袋,才恍然笑了。
    “估計是豆兒給的。”他的眼神柔軟成一灘水,把家夥送到素素眼前,“但豆兒不知道你都準備了。”
    素素:“我可不會吃那個虧。”
    “怎麽了”虎子對此全然不知。
    “豆子……算了,沒什麽。”素素手臂遮住眼簾上刺眼的光,“你把燈關了。”
    虎子小媳婦樣兒,拿紮手的寸頭拱她:“我想開燈。”
    素素踹他:“你也不看看自己多醜!關燈!”
    虎子身體的窸窣聲停住,赤腳踩在磚地上,一聲不吭地把燈關了。再回來,東西筆挺但是本人的精氣神萎了。素素環上他的脖頸,腳支著身體,往台球下方挪了挪,拔他胡須:“我胡說的。”
    虎子沒信,做了個假動作:“那我去開燈。”
    “不許!”素素貼進他寬厚溫暖的胸膛。
    “你嫌我醜……”
    “醜啊。確實醜。你要不信就撒泡尿照照自己。”
    他挺身進入:“那你還……”
    “還什麽”素素顫著身,出了口氣。
    “還那個我……”
    “哪個啊哪個啊王虎你有話都不會直說嗎你跟顧弈學壞了。以前多好的人,有話直說,現在也學會藏著掖著了。”
    虎子緊緊抱住她,用身體將他的心肝寶貝藏起來。但他沒把這句話說出來,埋她發絲裏委屈:“我沒藏著掖著,我怕你害羞。”
    “我會害羞”
    “行,你不會,我害羞行了吧。”
    “你羞什麽呀”
    “我羞……我……我羞。”
    “羞我喜歡你”
    “……”他吞了口唾沫,呼吸粗重,“你真喜歡我喜歡我什麽”他真的一無所有。
    素素撩頭發,理直氣壯:“我喜歡你醜啊!”
    虎子苦笑:“行。算你狠。”
    “天底下再也找不到醜成這樣,還讓我牽腸掛肚的男人了。”素素捧住他的臉,心疼地細啄他的額角,“以後不許鬧脾氣,知道嗎”
    虎子那點自卑隨頭頂爆起的鞭炮聲消散。
    他在劈裏啪啦裏瘋狂聳動。那一刻,他就一個想法,把命給她。他王虎的命以後就是羅素素的了。
    喜劇的是,這晚虎子的命差點真交待在屋裏了。據後半夜晚歸的小徐說,把虎子拖出來的時候,屋裏炭燒得比外頭煙火還要紅火。
    要不是掐人中抽巴掌後醒了,小徐差點送他去急診。
    因一氧化碳過量,虎子臉頰泛起兩坨好看的櫻桃紅,直到大年初一早上才消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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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邊兒,青豆和顧弈燃放火樹銀花時,展開了一段極為深入的對話,最終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