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1996·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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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青豆,你高興什麽
    對啊,她高興什麽。被他冷不丁戳破,青豆頰上燒起兩團火。
    隨話音落下,車也開到了東門橋。夜晚故地重遊,顧弈五味雜陳。她休養身體的那一個多禮拜,他差不多每晚都這個點走。這條路上多黑,車棚燈光多暗,哪幾處磚塊下是空的,容易絆腳,他皆熟稔於心。
    顧弈斂起笑意,交待青豆道:“早點睡,這兩天不要吃燙和冷,弄點溫的。輕微牙酸,是正常的。”
    青豆積蓄氣力正要說話,就迎來了車尾氣。
    他沒有下車,急著走了。
    弄牙時、在車上,顧弈看了好幾回表。青豆猜測他有事,隻是沒有說。
    細想應該是磨完第三顆牙,他準備停止,上補牙材料。想來那個點應該是時間門快到了。但當時青豆沒看出來,以為他逗她,還強迫他搞完了。
    他總是這樣,一路兜著心事,隻在最後一刻通知她。不對,壓根兒都沒有通知!
    青豆慢吞吞挪回家中,心情莫名失落。奇怪,對談氛圍很友好,也沒有吵架,但為什麽她有點胸悶。青豆喝了半碗溫粥,草草洗漱,疲憊地倒進被窩,兩手一抄,箍緊青梔。
    青梔的身材越發好了。骨架子修長,身軀曼妙,肉眼看過去,極容易被迷得五迷三道。饒是這麽美,青豆仍是嘀咕了一句:“太瘦了。”沒有男人抱著舒服寬敞夯實。
    青梔:“老師說我胖,讓我少吃點。”
    “為什麽你還胖”
    “她說,我有幾個動作因為體重控製不好,彈跳力不夠,做得不到位,大跳跳得不高。”青梔把話記住了,飯一口沒少吃。就像她每日的作業,雖然拖拉懶惰,但記作業倒是一回不落。
    青豆立馬嚴厲,捏捏她的大腿:“那你得少吃點!”
    “啊”青梔生氣,這個程青豆怎麽這麽沒有原則啊。她反手控製住青豆,拱她軟乎的埡口,“你說我胖!你才胖呢,你這兒特別胖!”
    青豆摟住她的腦袋,嚴實上被子縫隙,防止暖氣散掉:“老師讓你少吃點就少吃點嘛。做好舞蹈動作更重要。那天老師不是說了嗎,你可以試試明年的考試。”
    “很難吧。”
    “難也要考!考試不難還叫考試嗎”青豆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你初中畢業不讀書了嗎舞都學了這麽久,不能浪費以後做個舞蹈老師多好。”
    青梔自己也知道,沒有一門技術傍身,初中畢業隻能去百貨大樓。她不像青豆,有吃苦耐勞勤懇刻苦這麽一項品質就餓不死了。拿出放大鏡在程青梔有限的生命裏仔細尋找,有的似乎隻有跳舞這麽一項能力。
    青豆說:“你別說考不考得上中專了,要算是考上了,去念中專,你還得學習。你看素素姐姐,在學校打了兩年的算盤。說個熱門的,你要是去護校,得背好多書。你肯定不行的。跳舞多好,你要是努力考上了,以後隻要跳舞,不用做作業了!”
    “真的嗎”真的不用做作業了嗎
    青豆沒上過藝術學校,又哪裏知道。隻是上回碰到文化宮老師,老師說藝術學校不重視文化課,建議梔子考。青豆給青梔畫餅:“當然啊,舞跳好就行了!”
    黑暗裏,倆姑娘腦袋挨一處,美目含光,唇吻翕辟,頗有聊齋的氣氛。吳會萍支床睡在客廳,聽見她們姐倆說考舞蹈學校的事,猶豫開口:“那學校有譜沒譜”
    青豆:“當然!人家舞蹈學校和銀行學校衛校工程學校都是一樣的,培養專業人才。出來肯定能吃上飯。”
    吳會萍犯嘀咕:“顧弈他媽不是說在北京考嗎”學個舞蹈還要跑去北京
    蓉蓉也躺下了,替小床上的東東掖好被子,她壓低聲音道:“她上的那叫軍藝,好像各部dui送去代培的,一般人應該去不了。文化宮的老師說,上海有舞蹈學校。”
    青梔:“鄒阿姨說,我可以考的。我去學跳舞的時候,她跟我說學得好以後可以考軍藝。”
    青豆翻白眼:“人家客氣客氣的。”
    青梔嬌哼:“你怎麽知道!反正人家對你都不是客氣,對我就是客氣。”所有人都關心青豆的工作,今天倒是難得圍著她轉,青梔有點飄。
    隔壁另一個被窩的青鬆打岔取笑:“青豆和人家本來就是一家人,沒辦法啊。”
    青梔啞口,被窩裏報複青豆,咯吱她癢癢窩。青豆哭笑不得,縮著身子一個勁兒地躲。
    “考啊,學舞蹈也是學習,人還是得學習。”一家都在愁青梔畢業做什麽。如果可以把舞蹈學好,以後鄒榆心那邊通通關係,塞進文化宮做舞蹈老師也是不錯的。
    蓉蓉:“你現在知道學習了!當年幹嗎去了!”
    青鬆摟住媳婦兒,嘿嘿裝傻。
    青豆輕聲對青梔說:“你這兩天少吃點。好好聽老師的話。”
    青梔不開心,背過身去。聽見青豆的交待,她肚子又餓了。“我不想念書了。”
    青豆歎氣,下巴貼到青梔的肩上,“又怎麽了,不是說了,念舞蹈學院不用學文化課嘛。不學文化課,你還不高興啊”
    “誰知道你說的真的假的。而且我也不一定考得上。鄒阿姨說那學校很難考的。”
    “北京那軍藝我們哪能去啊,我們去考上海的,比較近。”
    青梔琢磨:“可是我就想去北京。”
    青豆:“你怎麽想一出是一出啊。你能考上再說吧。”
    青梔難得迷茫,轉了個身問青豆:“姐,你說我嫁個高幹怎麽樣”
    青豆被這一聲難得的姐給迷糊了,三秒後才反應過來青梔在說什麽。“什麽意思你……才幾歲就處對象”
    “沒有!”青梔捂住青豆的嘴巴,把她拽進被窩,氣聲私語,“我逗你的!”
    “你可別想這些有的沒的。那些眼高於頂的高幹是你想的”
    “我怎麽就不能想了!就許你嫁有錢人!不許我嫁”青梔翻白眼,“我可比你漂亮多了。”
    青豆失語。這丫頭的自信塞到那幫打小跳舞的小天鵝裏,也是數一數二的:“行行行,你漂亮,你最漂亮,你這麽漂亮那就去考軍藝。”
    說到漂亮,青梔絕對不嘴軟:“考就考!”
    青豆一樂:“考上了,咱這兒的高幹算個屁,北京的高幹才牛呢。”
    青梔怔了一瞬,腦袋上冒起一束煙花:“有道理。”
    呼吸聲很快均勻起落,全家都睡了,就青豆的黑眼珠子還在亂咕嚕。她腦子裏裝著青梔舞蹈考試的事,裝著顧弈那張臭臉,還裝著自己下學期找單位的事兒。可謂一團亂麻。
    -
    那頭,同樣不眠的還有顧弈。
    家裏又他媽在吵架。
    鄒榆心這晚宴請了一位老同學,此人名吳飛,心很野,軍藝出來分到製片廠,本來是舞蹈指導,後來去上戲進修導演,現在在上影廠做導演,導了兩部家庭題材電影。全斃了,一部沒上映。
    多年沒聯絡,要不是顧弈問起,鄒榆心差點都忘了。本來隻是敘舊,誰曉得一通電話,吳飛說要當麵敘舊,就這麽坐車來了。
    顧弈在吳世康門診待到天黑,錯過了聚會。
    按照鄒榆心搭桌子的忙活勁兒,應該請了不少人。
    嬸嬸最喜歡明星,之前喜歡劉德華,還跑了一趟香港,今天這位名不見經傳的導演,她也一腦袋熱,興衝衝大早來點卯幫忙。
    顧弈到家,餐桌一片狼藉,一點沒有收拾。這對整潔的鄒榆心來說,屬實罕見。
    不過也有可能客人還沒走,所以沒來得及收拾。
    他快步上樓,想問兩句上影廠的情況,也不知道鄒榆心問了沒。
    剛走到樓梯半截,就聽父母在吵架。
    主題總結大概是:
    你有過人,你欠我的,我跟老同學說兩句話怎麽了。
    什麽挨得近,我們跳舞的時候天天摟摟抱抱,你怎麽這麽迂腐啊!
    是你兒子要找上影廠的人,跟我有什麽關係,要不是你兒子,我才懶得聯係呢!做一天菜說一天話,我多累啊!
    我怎麽不累我笑不代表我不累。我哪裏笑得風塵,你給我說清楚!我們表演的時候,麵部表情是有要求的,老師可不會教我們風塵。
    顧燮之聲音低沉,話被門隔檔了。全是鄒榆心在說。
    顧弈揉揉太陽穴,跑去洗了個澡,再出來,一樓廚房亮起燈火。他爸在收拾桌子。
    顧弈下樓,打量顧燮之的神色,清清嗓子假裝什麽也沒聽見:“今天那個導演怎麽說”
    顧燮之端著洗碗盆,徒手將食物垃圾畚入盆內,不緊不慢地說:“豆子要不要讀個研究生我們學校在招輔導員,本科好像也可以。我去打個招呼。”
    顧弈光著膀子甩水:“她應該不想。”
    顧燮之沉默勞動,不再說話。
    顧弈轉頭,上去找他媽。鄒榆心不負所托,非常靠譜,該打聽的都打聽了:“他們廠其實不太適合女孩子。青豆說是外地的,其實沒離開過南城。他們要往外跟組,實地深入生活,幫作家編劇解決問題。說是文學編輯,經常各地跑,幹的事兒挺雜的。而且感覺這行不穩定。看著挺風光的,結果一問,說劇本幾經修改好不容易通過了,收到下發的生產令,興衝衝投入熱情拍完,臨到送審,又不行了。去年出品十五部電影,說是斃了七部。他頭發都白了一半!我記得他比我還小一歲呢,看著比我老多了。我看這行挺折磨人的。”
    鄒榆心本來還想,青豆挺有誌氣的,居然想放棄本身的工科專業,結果一打聽,還是穩穩當當的吧。
    “好的。我到時候跟她說一下。”
    顧弈一出房間門,和門口等候的顧夢撞了個正著。她聽了一晚,也躍躍欲試,進去找鄒榆心了。南城死氣沉沉的日子,實在沒勁。她仿佛一眼看到了老。
    鄒榆心跟女兒說完話,等了好會,被窩都捂暖了,沒等到顧燮之。出去一看,這人居然又睡在了書房。怎麽不直接進棺材呢!
    鄒榆心百分之三十的怒氣在聲量上擺出了百分之百的架勢。
    顧弈躺在床上,聽他們在書房吵,突然很想笑。他聽到了憤怒之下那藏著的百分之七十的愉悅。
    是不是夫妻都這樣
    -
    次日一大早,睡眠不足的程青豆用電話叫醒了剛剛入夢的顧弈。
    他沒睡醒,語氣很不好,光著身體往膈人又冰涼的紅木沙發上一躺:“幹嗎”
    “我等會來你家行嗎”
    顧弈覺醒了一大半:“怎麽了”
    “我牙疼!”
    他啞聲:“是嗎那你別來了,我去找你吧。”
    “不要!我要過來。”
    顧弈:“”
    “那個你媽媽在嗎”
    “你要是不想她在,我把她支出去。”
    “啊不要!”青豆回頭給青梔使了個眼神,催她拎東西,“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