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第1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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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椿萱棠棣,順頌時祺
    夕陽火吻那對融入金色麥地的膚色男女。
    青豆醉在散開的淡淡紫霧中,正入神,猛一個翻麵,臉狠狠紮向麥穗。
    終於
    再抬起頭,天擦黑。
    顧弈很能憋,家夥就一個,金貴得很。他實操不多,經驗成熟,會在特別興奮的時候降低頻率,跟她說會話。他們漫無目的地g合,等天黑了,顧弈嘀咕幹餓了,青豆才想起楊梅罐頭和“老鼠屎”被她擱在村口了。
    青豆套上裙子,顧不上底盤清涼,一個勁往村口跑。
    飛奔半裏路,曖昧的汗被熱風吹幹,又因劇烈運動,覆上一層新汗。
    罐頭和老鼠屎果然沒了。
    擱下的時候沒有找地方藏起來,就這麽光明正大地擺在了地上。以為相逢是一瞬間的事,沒想到會如此漫長。這中間,她上了天堂,又下了地獄。
    青豆歎氣,東子肯定要失望了。不過轉念一想,顧弈開了車來,明天再跑一趟,說不定賣梨膏糖那家店開了呢。
    她不舍顧弈睡車裏,也不舍他開夜車回去,朝身後光著膀子、死狗一樣慢吞吞挪過來的顧弈說:“你別回去了吧,我跟姐說一聲,幫你鋪張席子。”
    顧弈懶洋洋地哼哼一聲:“老子不。”
    每次從西城回來都髒話連天。青豆左右看看,見鄉親還沒熄去燈火,心裏估計七點多、八點不到,“那你晚上要回去,還是睡車上”
    他定定看著程青豆,手伸出兜,把本塞進她手心:“跟你睡。”
    -
    顧弈來找青豆,想好好跟她說說領證的事。這事耽誤太久,在他心頭壓得跟塊磚頭似的。
    她快快樂樂嘻嘻哈哈,老給他打電話,撒嬌耍賴樣樣來,很有做女朋友的天賦。電話裏,她重複了好幾遍:“好喜歡這樣的生活,吃吃喝喝,談談戀愛,三五狗友,一個戀人。唔!太美好了!顧弈,我小時候吃的苦都甜回來了!”
    他不好敗了她的興,隻能說:“那恭喜你。”
    這反應確實冷了點,青豆還挺不高興的,責怪他拿下她就變冷淡了。當然,埋怨完又很確信地為他找到理由,認為他課題壓力大,所以不夠高興。
    真好。天底下哪裏找得到比程青豆更體貼的姑娘。
    他能怎麽說,他很想順著話茬說:那要不要把戀人換成愛人就怕說了她又嚇跑了。
    鬼曉得她現在心裏是否願意結婚,他這一路惴惴不安,也做好她臭臉的準備。
    車裏他就決定了,要是她看到結婚本兒不高興了,他立馬給她甩臉子。
    他是做好分手的決心來的,好在事情比他想的要順利。
    程青豆是真的愛他。他絞著力道問她,什麽時候發現非他不可的青豆愣神,呆呆望著天,shen口今地投降,稱不知道。
    對,不知道就對了。
    他們都一身毛病,相識這麽多年,要是說出具體,太奇怪了,太肉麻了,太像準備過的了。就是不知道,才對。
    青豆緩過刺激的勁兒,意識到這個答案不對,開始左右找補,“我喜歡你酷,誰都不愛搭理,我喜歡你聰明你又高又俊又聰明,實在讓人稀罕我還喜歡你家搞得挺好的。”
    顧弈蹙眉,多次想插入她的廢話,都被她毫不留情地蓋了過去。他隻有用額頭抵住她的c,飛快問出,“那你願意跟我結婚嗎”
    因為這個姿勢,他沒能看清她的表情。但她回答得很快,很篤定。白兔山波瀾起伏,聲線沙啞又清晰:“當然。”
    所以,顧弈才有勇氣把結婚本塞到她手裏。
    青豆看見紅本上的字,跟頭看見紅布的牛似的,失去控製,捂住耳朵尖叫奔跑:“啊——我就知道——啊——還告訴我那個不算結婚——啊——你們太混蛋了——合起夥來騙我!啊——好他個程青鬆——還問我什麽時候結婚——啊——裝得真像——天哪!你們演技太好了!”
    青豆繞場一周,激動得眼淚狂流。終於,喊得嗓子都啞了,才撞進顧弈張開的懷抱,使勁揩了把眼淚,仰起濕漉漉的眼睛:“好啦,我愛你。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該嫁給誰。”
    -
    青豆沒有想到,結婚的真實感會來自一個並不熟悉的人。
    她對大姐說,今晚帶人個人來睡,和她一起睡。
    大姐:“誰啊”
    青豆:“親戚。”
    黑壓壓的夜,家裏沒開燈。大姐正拿著蒲扇扇風趕蚊子,一扭頭看見一道頎長:“哦,你爸來了”
    青豆明顯感受到身後的人暴躁了幾分。她噗嗤一樂,傻乎乎把手心的結婚證遞了過去:“不是,是我愛人……這是我們的本兒。”
    哪有人是這樣介紹的。
    顧弈笑得不能自已,特想把她箍進懷裏狠狠揉一把,怎麽這麽可愛。
    青豆也在大姐收不住的笑聲裏意識到自己很傻。
    她汗膩膩坐回房間凳子上,失神地打開結婚本。
    那張冰天雪地的照片一秒把她帶回年的冬天。顧弈衝澡的水聲嘩啦啦鑽進耳朵,恍若在身側砸下了雪點子。
    原來白頭到老的許諾是那一刻定格下來的。
    -
    他出門在外,屁也沒帶,青豆跟大姐借了條她漢子的大褲衩。
    誰知道顧弈竟然穿不下。青豆怪他,“你怎麽這麽胖啊!”
    她連夜改褲子,顧弈也不害臊,大喇喇光著,躺在席子上,給她搖蒲扇扇風。
    青豆的屋子不大,床離桌子半米遠,他這風一扇一扇,搞得燭火晃蕩,差點把青豆晃瞎。她用力眨眼,聚焦目光:“別給我扇了,你給自己扇。”
    顧弈很“體貼”,“夫人手中線,為夫身上衣。你給我改褲子,不能熱著你。”
    青豆抬起針,作勢要往他身上紮。兩人正親密鬧騰,窗外傳來踢踢踏踏的聲音。
    東子夜裏哭醒,被姑罵了,蹬蹬又跑過來找青豆。夏天夜裏風涼,村裏人閉戶不閉窗。他看屋裏點著火,從堂屋爬了進來。
    東子輕輕推開門,看到青豆點著蠟燭做針線,以為看到了鬼。
    青豆朝他抱歉:“東子,明天給你吃糖好不好今天我忘了買了。你先回去睡覺,明天中午我去你姑家找你好不好”
    東子往床上看一瞥,見著個半搭著薄毯的高大男人,沒穿衣服,身上白得像鬼。他有些害怕,肩膀一縮:“你去路口了嗎”
    “啊什麽路口”關於路口,青豆就記得丟掉的楊梅罐頭和“老鼠屎”。
    東子扭頭走了。
    青豆沒有在意和小孩的拉鉤上吊。
    她大了,拉鉤上吊這事兒對她來說差不多就占,比重還隨時可以調節。她身邊沒人會把拉鉤上吊當真。但對東子來說,拉鉤上吊的重要性是。
    青豆和顧弈膩膩歪歪,次日一大早去鎮上買零食。顧弈還笑話她,對一個小孩這麽上心。
    青豆說這小孩兒不一樣,很聰明呢。她沒事兒就喜歡給他講故事。
    顧弈牽著她的手,用力捏了捏。
    青豆是真喜歡這個孩子,買了很多吃的。從小到大,顧弈從她手裏拿到的吃食加起來,都沒這一趟多。
    隻是這個孩子死活不理青豆。
    大概一周,青豆都沒哄好東子。
    這小孩絕對是青豆這輩子見過最強的。難怪小小年紀能從汽車上逃跑,還自己摸回了家。人物啊!
    顧弈每天看著她追著小孩屁股跑,對她說:“你對我要是有一半狗腿”
    青豆打他:“誰狗腿了!誰狗腿了!”
    第二個禮拜,青豆從他姑嘴裏聽說,那天東子在路口等到天黑。青豆隱隱約約想起自己逗他拉了勾,結合之前村民說他老在路口等他媽,死了一年還老去路口蹲著,心頭絞得疼。
    她本來都放棄了,就是個投緣的小孩而已,可想到是自己錯了,她還是想獲得東子的原諒。
    顧弈見不得青豆這卑微勁兒。他這回沒有坐視不理,跟在後頭,和青豆滿村頭找東子。
    七月底,正午四十度高溫。找到他的時候,他們都要熱虛脫了。那小子一個人在捉螞蚱。見到青豆,果然還是臭臉一張。
    顧弈暴躁,哪忍得這小子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尊重。
    他拎起東子後頸領子,提到半空,耐心告罄地對他說:“耍性子要有個度,村裏還有別人對你這麽好她過幾天就走了,你鬧脾氣的話一輩子都見不到她了!”
    東子小臉憋得通紅,薄唇顫抖得像條抖動的蠕蟲。
    被人拎在空中,無法掙紮,是男子漢的屈辱。
    下一秒,空氣中彈出“嘶”的一聲,單薄的衣料慢慢開了道口子。
    可憐孩子,遇到程青豆,不是破褲子就是破衣服。他總共才一條褲子一件衣服。
    青豆扮演大英雄,迅速從顧弈手中解救他,把他抱到地上,拉著小手嬌聲嬌氣:“對不起,我忘了拉過勾,那天太忙了。我現在想起來了。我以後保證說到做到!”
    東子沒有當即原諒她,板著小臉跟在兩人後頭回了家。
    等太陽落山,他想通了,主動去找青豆。
    他走到青豆身後憋了半天,梗著脖子問:“韋小寶做皇帝後,有沒有去武林大會啊”
    青豆和顧弈正在係麻繩,給村裏孩子做秋千。
    聽見東子聲音,她扶木板的手一抖,興奮地拉住東子的手,兩眼冒光:“去了啊!還當上了武林盟主!但為了不暴露身份,他隱姓埋名,用的是‘小桂子’這個名字!”
    顧弈握榔頭的手一垂:“”
    誤人子弟,還得是程青豆。
    -
    青豆年底回文化館,獲得一周假。辦公桌上堆了十幾封信件。兩封過稿信,還有一封來自廣州某地下出版社的回信。
    青豆在項家村某戶老鄉家上茅坑的時候,順手一模,看到了魚娘書生。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她的故事果然遍布中國大農村。
    她遍尋全書,找到隱秘如螞蟻小的投稿地址,寄信過去問詢是誰投的稿,她才是原作者!
    對麵還算有良心,天花亂墜誇了一通青豆的文采,稱是匿名投稿,當初他們還問了是否要稿費,那人沒有再回信。他們實在缺這類白話稿子,就這麽發表了。
    信上說願意補償她稿費,問一萬塊可以嗎
    青豆以為看錯了。又打開信封確認地址。廣州人這麽有錢嗎
    青豆那天像做夢一樣,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她打給洋洋哥哥,問這是不是騙子
    洋洋哥哥說,“要是刊印量特別大,一萬塊錢都給少了。你想想,廣州出版,你在南城農村都能看到,這覆蓋量多廣。”
    青豆不嫌錢少,就怕是假的。既然朱洋洋說給少了,那就有可能是真的了。無商不奸,奸商才有真實感。
    為表感謝,青豆根據信上提示,填上自己的郵政儲蓄本的號和身份證號,還多事地附上她後來補上的結局。
    青豆堆了好多事,她要盯梢青梔練舞,陪素素挑新人服,正式拜訪顧弈家,還要寫兩篇新聞稿,做一期南城文化刊物周年簡報。同時,她還在琢磨自己的劇本。
    她忙成陀螺,虎子跟她說傅安洲去上海南商銀行上班兒了,她也隻是簡單的“哦”了一聲。上海而已,又不是美國。
    一月中旬,她帶青梔去了趟上海,麵見一位資深舞蹈老師,看軟開度和身體條件,指導技術技巧,參加考前集訓。
    當然,去上海肯定要請傅安洲吃頓飯。
    青豆還傻乎乎在電話裏大方,說地方你挑。
    傅安洲半掩住聲筒,問身邊人,朋友請吃飯,想去哪裏吃三秒後,傅安洲得到了答案,語氣為難地對那頭的青豆說:“紅房子西菜館行嗎”
    青豆用筆記下名字,說可以。
    那天很不和諧。青梔青豆順著上海地圖找到這家西菜館,都意識到這不是便宜地方。
    青梔小心翼翼低下聲,問是你請客嗎
    青豆想了想,還是挺直腰杆走了進去。
    傅安洲還算體貼,替她們點了牛排加濃湯。“這個比較經典,聽說名作家喜歡吃這個。”
    青豆擠出酒窩,“嗯!謝謝。”
    青豆和青梔都是第一次吃牛排。傾玥並不是耐心的大小姐,她看姐倆動作生澀,互相提醒左叉右刀,輕蔑地撇起嘴角。
    傅安洲臉色也不好,但他沒有動聲色。青豆主動問他,過年回不回去,大家一起吃飯。
    傅安洲半開玩笑,“我還記恨當年顧弈揍我呢。”
    青豆腦袋一嗡,臉臊得通紅。
    傾玥不冷不熱地搭茬,問他,為什麽揍你
    傅安洲若無其事,“她愛人以為我暗戀她。”
    青梔這麽皮厚的人都差點窒息。她坐得筆直,頭不敢扭動,死死盯牢眼前被傅安洲貼心分割好的牛排,悶頭往嘴裏塞。
    他真是個天生的紳士,幫姐倆切了牛排。為此,他的女朋友好像生氣了。不對。青梔覺得,這個傾玥進門就不高興,下巴昂得老高。明明個子不高,偏要鼻孔對人。
    傅安洲先幫女朋友切牛排,但這姑娘拒絕了。青梔不覺得第二第三位幫她們切牛排有什麽問題。她和青豆明顯就是鄉巴佬,難得到上海吃頓西餐,就是什麽也不懂啊。
    這個傾玥果然不對勁,聞言追問,“那你暗戀她嗎”
    青豆窒息,連忙圓場:“他開玩笑的,沒有。胡說八道呢!哈哈哈!”
    傅安洲慢條斯理切了塊牛排,盯著青豆,送入口中:“是的。”
    傾玥聾了,不解地看向他:“什麽”
    “是的。我當然暗戀她。我這種人,很容易愛上別人。”他側頭,似笑非笑地看向她,“這話不是你說的嗎”不是你要跟過來不是你要認識我的朋友
    三秒後,天崩地裂。
    那應該是紅房子西菜館的災難日。難怪作家喜歡這裏,確實是不錯的素材發生地。
    這麽沉的桌子,這麽羅曼蒂克的場合,大小姐傾玥說掀桌就掀桌。濃湯揚灑,紅肉翻天。青豆聽著瓷器碎地的聲音,明白自己成了槍靶子。
    傅安洲履曆好,背景硬,據說明年要去另一座城市做副行長或者行長了。
    權力果真像一服最好的藥,讓他拔地而起,變成了另一種人。他講話仍然很溫柔,但眉眼充滿社交味道。在上海的一周,他對青豆青梔極盡照顧,但青豆覺得,他變了。
    青豆問他為什麽要刺激傾玥啊,在廣州不都海誓山盟生死相隨了嗎
    傅安洲也不知道。青豆問他愛傾玥嗎“你們是不是說年底辦過手續了”
    他沉默了。
    過了一天,上海街頭飄起雨絲。傅安洲緊一緊手臉,離別前與她坦誠:“我可能不太適合穩定的感情。”
    -
    年的月是程青梔最關鍵的一段日子。青豆跟單位打申請,要了一周事假,陪她去北京。
    因為這件事,她錯過年後去項家村的調查工作,由另一個同事替上。
    青豆第一次遠行,有些緊張。但因為是姐姐,所以她強裝出淡定。她領著青梔坐火車,小心翼翼護著她,不讓她受傷。她們坐車到白石橋,一路懵懵懂懂。說實話,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才能這麽勇。那些考了兩三回的學生明顯受過挫,完全沒有青梔自信。
    那年軍藝報考人數高達七千,史上最高報考人數,隻取十八男十八女。
    青豆站在門口和人家家長聊天,聽聞這個數據,當時數學都不會了。這是多恐怖的篩選比例。
    她都計劃好了,考完一試帶梔子去幾個景點晃一圈。就算考不上也不能白來,十天後,她們還要去上海考試呢。
    初試看基本的身體條件,當場篩一半。複試考彈跳,量身體比例,再篩掉六成。
    複試過了,青豆也完全不抱期望她能考上。每天樂嗬嗬吃一隻京城大包子,考完去玩兩個景點,特開心。
    青豆對梔子說,三試放鬆考,咱就當給上海的考試預預熱。
    青梔看到人山人海的考生,也意識到自己考上的希望不大。她站在北京,第一次覺得自己好渺小。但這打不倒她的自信。三試的舞蹈,青梔跳得特別認真,特別動情,據她說,自己跳哭了不說,三位老師集體為她鼓掌。
    青豆拍拍她的肩,配合地信了。她心想,這丫頭真的從小就愛吹牛。這場景也能編。大概程家孩子都有編故事的天賦吧。
    北京的三卷膠卷洗出來,南城的春天也到了。青梔考了四個學校,考學費用花費兩千元。
    錢是二哥硬塞給青豆的。他說,姑娘家家錢拿去買漂亮衣服,梔子上學的錢他來。
    那話蓉蓉聽見了。她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對他們說,“舞蹈學校學費要一萬多塊呢。”
    “一萬塊算什麽”青鬆不以為意。
    蓉蓉說:“是一年一萬多。”
    青鬆不知道,青豆是知道的。她在軍藝門口跟家長聊天,都問到了。自費生光學費就要一萬一年。
    她沒有在意這個。主要是梔子平時真的太不爭氣了,她陪她考試更多是為她的人生盡一份義務,沒指望她光宗耀祖。
    所以六月,那封牛皮紙的錄取通知書到的時候,青豆瘋了似的,從南城花園狠狠騎車,一路流淚衝往去東門橋拿錄取通知書。
    程家三月賣掉東門橋的房子,搬至西寧區的一套民宅湊活了兩個月。青豆為了給家裏人騰地方,住到了顧弈家。五月,全家搬入價值三十萬的南城花園二手房,擁有三室一廳一廚一衛,以及一南一北兩個陽台。哦,還有十二萬的債務。
    王主任把錄取通知書交給青豆,激動得滿臉通紅,說你們家孩子都出息了!他是看著她們長大的!
    青豆嗚嗚哭開,回去路上一腳跟都蹬不動了。
    一是激動,二是算賬算不過來了。
    她和顧弈夏天辦酒。為買房和置辦嫁妝,家裏山窮水盡。
    這些年,大哥給的所有錢都拿了出來,共八萬,顧家給的六萬六千六百六十六禮金,還有青豆攢的錢全花了出去,還倒欠一屁股債。
    梔子要是考上,青豆沒錢給她交學費。
    她這個單位,為啥不能預支工資啊。
    她一邊笑一邊哭,一邊煩惱一邊激動。太複雜了。錢這一點她真不急,她主要還是高興,太高興了
    鳥兒鳴囀,暑天熱浪把快樂蒸得搖曳不定。
    青豆汗流浹背坐在馬路邊,看著車流怔怔發呆。有一瞬間,耳朵什麽也聽不見,隻有自己的粗喘,有一瞬間,又灌滿車笛嘈雜。
    這感覺持續了二十分鍾。做夢一樣。
    直到接到電話的顧弈驅車趕到,大力摔上車門,扶起青豆:“怎麽了被撞了”他接到青豆電話,說到東門橋接她,正要繼續問,她就掛了。
    他以為出事了,正在查看她四肢情況,癱軟的青豆充氣人一樣支起身體,死死抱住他:“嗚嗚嗚!梔子考上那個學校了!天哪!那鬼地方七千取三十個!”
    “上海那個”
    “你媽那個!”
    “”顧弈單膝跪在花圃台階,笑著從她手裏抽出牛皮紙裝的錄取通知書,“梔子牛啊!”
    “要一萬塊一年呢,好貴啊,算了,不去了吧。”青豆故作苦惱,“我等等寧城戲劇學院吧,那個老師挺喜歡梔子的,一年才六千。”
    顧弈冷眼打量她這副言不由衷的樣兒:“行啊,你回去告訴青梔。”
    告訴青梔不讓她讀軍藝青豆怕是活不到過年。
    顧弈拽起她,替她拉拉褶皺的衣服:“走吧,傻子。”
    “老公。”青豆嘻嘻哈哈箍住顧弈的腰,搖來擺去,“老公。”
    他好笑地拉青豆到後視鏡前,用勁一掰:“程青豆,你照照鏡子,看看你這副狗腿的嘴臉。”
    顧弈的後視鏡是廢物,常年往裏折,早已凝固成耳朵閉合的姿勢,如何也掰不出來。
    青豆嘲笑他掰後視鏡的傻樣,按住他的肩膀踮起腳,左右找他的黑瞳,“我就拿你的眼睛照好了。我瞧瞧,唔!真漂亮!這兩顆大酒窩,迷死人了!”
    今日她興奮,像上了發條似的。顧弈無奈,隻能光天化日下親了她一口,把她強行按停。
    永久牌自行車被扔進了後備箱。
    桑塔納就這麽一路開著嘴,載著永久,往南城花園駛去。
    -
    青梔拿到錄取通知書比青豆想象得要淡定。她優雅地接下,優雅地打開,優雅地當場給大家劈了個叉。
    青豆奇怪,她居然不打電話給同學炫耀
    青梔學鄒榆心的動作,裝模作樣摸摸手:“以後就不是一個檔次的人了,沒必要。”
    要不是午覺的時候,青梔朝著呼轉的藍色扇葉瘋狂尖叫,青豆還真以為她這麽淡定呢。
    -
    年月日,二十五歲的顧弈和二十四歲的程青豆在南城大酒店辦了酒。青豆身披時髦白紗,望向滿座賓朋,感慨自己在南城竟然擁有那麽多。
    虎子是司儀,把氣氛帶的一波又一波。青鬆直誇還是虎子會搞氣氛,以後可以搞個婚慶公司。
    虎子油頭粉麵,拿著話筒互動親友,說到顧弈青豆上學的往事,他往台下巡睃找人。
    青豆正在幫顧弈別禮花。她感到虎子的語氣閃過微妙的停滯,直到他叫起朱洋洋,青豆才確定,虎子就是在找傅安洲。
    他沒來。
    婚前,虎子以為傅安洲心有嫌際,咋咋呼呼打去電話,說不來就不是哥們兒!
    傅安洲語氣很不好,在電話裏說了“滾”字。這個字換顧弈說都不奇怪,但是傅安洲說出這個字,嚇到了虎子。
    青豆想,傅安洲越來越成功,也就離他們越來越遠。
    素素說,朋友之間漸行漸遠,是無法避免的,並不是做朋友就能地久天長。說著還安撫青豆,慶幸吧,你和你最好的朋友結婚了,你擁有了地久天長的友誼和愛情,贏家啊。
    青豆遺憾。
    顧弈清點禮金時問了一句,沒請傅安洲嗎
    他認為,依青豆的性子,肯定會邀請的。
    青豆假裝生氣:“請了,不來。你上次到底把他打得多厲害,人家都不來你婚禮!”
    顧弈冷哼,戒煙的手他媽的有點抖。
    他繼續記錄,好一會又說:“哼,不應該啊。他這麽愛充大頭,人不來,錢不可能不到啊。不送個一兩千像話嗎”
    確實。可能他真的想跟他們斷了聯係吧。所以最後連炫耀都懶得展示了。
    -
    年底,傅安洲判了三年,由上海轉至戶口所在地的南城二監。那家銀行的行長是死刑,還上了報。
    消息傳來時,青豆才知道她婚禮前夕是他最難熬的日子。他的世界崩塌了,監獄裏,他和傾玥離了婚。是傾玥把他銀行出納的東西留了證據,同時舉報他們為方源違規批貸款,數額高達百萬。
    方源試著壓了,但是傾玥很狠,越級舉報,還找了媒體曝光。
    這麽烈的女子,聞所未聞。要不是曾經親眼見過她,青豆一定以為是虎子打聽錯了消息。
    虎子申請了會見,傅安洲拒絕了。青豆申請,他同意了。可能真如虎子所說,男人這時候沒啥好說的。
    一回生二回熟,青豆會見前去他家取了幾本書。二監最近進了一批新犯人,查東西更為嚴格。她帶的書被管教大哥翻了七八遍,中間抖落出一張照片。
    是他們在鳴宴樓前拍的那張合照。
    -
    傅安洲變了一個人,鬢角長滿胡子。青豆從來不知道,他也是個毛發旺盛的人。“胡子可真多,牢裏不能刮胡子嗎”
    “不男人嗎”他伸手摸摸,“顧弈以前說過我不夠男人。”
    他看到書溫柔展顏,輕聲說了句謝謝。
    就像這裏不是監獄,而是咖啡店一樣,傅安洲表現得很平靜。
    他準確拿起其中一本,大概翻了翻,停在其中一頁:“好久沒看書了。最近老想到這句話,又有點記不得怎麽表述了。可能喝酒真的傷腦子。”他指尖停在一句劃線的句子上,將書反向,推到她手邊,“‘哲學的任務是教會我們在願望碰到現實的頑固之壁時,以最軟的方式著陸’。程青豆,現在是我最解脫的日子。”
    終於輪到方家欠他的了。
    “很好啊!我大哥說,哪裏都是修行。”青豆漾開酒窩,“對了,你好久都不戴眼鏡了。”
    他摸摸鼻梁:“是嗎”
    “上次在上海我就想問你了,不戴眼鏡看得清嗎”
    傅安洲說:“看不清。”他嘴角含笑,語氣篤定,像在說“當然看得清”。
    青豆噗嗤一樂:“那你懂我的感受吧,我每次看你就像你不戴眼鏡看這個世界。”
    他目光落向文字,細細咀嚼,又釋然地抬起眼:“那我看你你們,就像戴上眼鏡看這個世界。”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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