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出差之前，範麗莉專門跑到新街口的音像電器商店。
    她往擺滿各種品牌各種規格進口電視機的區域一站，旋即就有一位男銷售員湊了上來。
    範麗莉頭也不抬的隨手一揮：“你們這兒最大的電視多少寸？”
    “主要是25的，也有幾種27的。”
    範麗莉頓時一臉寫滿了失望，接著問道：“29英寸的還沒上市？”
    銷售員聞言，不禁重新打量一番麵前這個女子，隨即露出了一抹微笑，謙恭而熱情地說：“你算問對地方了，我們這兒過些天就會有全江寧省第一批29寸到貨。”
    範麗莉一撇嘴：“吹牛吧你！友誼商店已經有賣的，出國人員服務部也有了，你們這算什麽第一批？”
    “那些地方不能算。”銷售員立刻辯解道：“友誼商店得用外匯券，出國人員服務部得是出國回來的拿護照進去才能買，而且沒幾樣能選的。”
    “你們要到貨的29寸是哪個牌子的？”
    “是鬆下的。”
    “能確認嗎？”範麗莉直勾勾盯著銷售員。
    “沒錯，就是鬆下。”
    範麗莉不放心地又確認道：“是national？還是panasonic？”
    <101nove.com，鬆下公司的。”
    “帶畫中畫功能嗎？”
    “帶，帶。”銷售員再三點頭說道。
    品牌與功能都落實了，沒想到範麗莉心裏反而不踏實了。她有些憂慮地問道：“你剛才說過幾天會到一批，這一批是多少？”
    “不多，一共也就三十台。”
    “才三十台？會不會一來就被搶光了呀？”
    銷售員連忙趁勢說：“肯定的呀，所以我勸你最好先預定上，交點兒訂金，我們給你開個收據，就不用擔心到時候買不著了。”
    “得交多少錢訂金？”
    “五百……”銷售員說完，便隨即觀察範麗莉的臉色。
    範麗莉不假思索地從錢夾子裏抽出五張一百元說：“給你五百，你必須保證我是全寧城第一個買到的！”
    “請放心！到貨第一時間通知你。”
    ……
    剛推開家門，範麗莉就衝進屋子裏得意洋洋地嚷嚷著：“爸、媽！29寸的大彩電我買到啦！”
    正在廚房裏的範母趕緊迎了出來，一邊擺手一邊把門關上，低聲嗬斥道：“你這孩子瞎囔囔什麽呀，生怕鄰居聽不見啊？懂不懂什麽叫財不外露？”
    範麗莉把嘴一撅：“切！瞧您偷偷摸摸跟做賊似的。人家聽不到還能看不到呀？那麽大的電視，你想半夜三更抬上來呀？人家還以為你是偷的。
    再說了，新買的那麽大的冰箱，人家不是也都看到了？哎對了，冰箱送到沒有？”
    範母拍一下範麗莉的後腦勺：“剛送到，你爸正在研究呢。”
    客廳裏的老範聞聲，大聲問道：“電視買到了？哪天送來？”
    “還沒貨呢，我先交了訂金，說是過幾天。”
    “多少錢？”
    “500。”範麗莉一邊換鞋一邊回答。
    “我是問彩電總共要多少錢。”
    範麗莉一吐舌頭：“哎呀，我忘問了。”
    範母又拍一下範麗莉的後腦勺：“你這孩子，總這麽大大咧咧的，什麽時候能學會過日子啊？
    哎對了，說到過日子，你和你班上那個男同學，現在怎麽樣啊？”
    “挺好的，還那樣唄。”範麗莉一臉滿不在乎的敷衍道。
    “什麽時候帶來家裏看看，我和你爸到如今，也就在你們班那張畢業合影裏見過他，半邊兒臉還被擋住了。”
    範麗莉含糊其辭地說：“人家現在忙著呢，等他什麽時候工作輕鬆一些再說吧。”
    範母聞言，有些不快：“什麽工作至於忙成那樣？比總理還忙呀？”剛說完，又想了想，接著說道：“不過也是，年輕人剛開始工作，忙點兒好，總比呆在家閑著強。”
    範麗莉聽媽媽這麽一說，心裏頓時咯噔了一下。
    旋即轉身逃離廚房，走進客廳。
    隻見老爸正站在紙箱、泡沫、塑料袋、膠帶的亂堆之中，仔細研究著立在麵前、比他還略微高些的冰箱。
    範麗莉見狀，走上前問道：“老爸，插上電了嗎？”
    老範搖了搖頭：“不著急，先把說明書看完。”
    範麗莉看了一眼老爸手裏還沒翻到一半的說明書，苦笑著搖了搖頭。
    她又來到了廚房，夾起幾片切好的西紅柿塞進嘴裏：“媽，你怎麽不去看看新冰箱呀？東芝的，多棒！”
    “你爸不讓我碰，怕我給碰壞嘍。”範母滿腔幽怨地說道：“當初我就不同意你們換冰箱，好好的雪花用了十年丁點兒毛病沒有，你們非換不可。
    唉……剛才在陽台上，看著咱家的雪花躺在三輪板車上，被他們拉走，心裏真挺難受的。”
    範母捶了捶胸口，接著說道：“就覺得好像咱們一家四口少了一口似的，那雪花冰箱就像是你弟弟。”
    “哈哈，媽你又暴露了吧！”範麗莉摟著媽媽脖子搖晃著：“看看你重男輕女的意識多麽根深蒂固，連個冰箱都想成是男孩兒。”
    範麗略帶羞愧地為自己遮掩：“不分誰輕誰重，你要是男孩兒，我就把冰箱想成是你妹妹。”
    範母隨即又歎口氣：“要是能把雪花搬到你租的那個房子多好，也不算是離開咱們家。”
    “那房子可是自帶冰箱的呀，我有什麽辦法。”
    “哎對了，新彩電來了以後，你就把現在這個老昆侖搬到你租的房子去，那兒不是沒電視嘛。”
    範麗莉聞言，臉上旋即露出了一抹不悅，抗議道：“你自己都說了老昆侖老昆侖，這麽老的還非要塞給我啊，才18寸，我那兒至少也該買個21遙平麵直角吧。”
    範母一聽這話，頓時不高興了，把刀往案板上一撂：“隨便你！你掙的錢愛怎麽花就怎麽花，沒人能攔得住你！”
    範麗莉急忙摟著媽媽哄道：“好好好，聽您的，就搬我那兒去，反正我也沒什麽時間看電視，大小新舊都無所謂。可是樓上樓下我一個人怎麽搬啊？反正我是搬不動。”
    老範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拿著說明書站在廚房門口了，問道：“你那個男同學呢？不來讓我們見見也就算了，該他出力的時候也應該來呀！”
    範麗莉聞言，趕緊回自己房間，拿來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遞給範母說：“媽，我這三個月的工資，替我收好。”
    範母接過信封，從裏麵抽出厚厚一遝印著四位領袖像的百元大鈔，驚呼一聲：“怎麽這麽多？！”
    老範也連忙伸過腦袋，一臉寫滿了狐疑，嘀咕道：“這得有三、四千塊吧……”
    “不知道，我沒數。”範麗莉滿不在乎，自顧自開始夾菜吃。
    範母粗略點過一遍，從中抽出幾張遞給範麗莉：“你也不能全給我吧，自己身上總得留點兒錢呐。”
    “早留好了。”範麗莉把頭一歪，壞笑道：“哪兒能都給你呀，我也得有私房錢，跟我爸學的。”
    老範顧不上為自己辯解，追問道：“你每月工資多少？”
    “一千八！”範麗莉搖頭晃腦地說。
    話音未落就先聽到“咣當”一聲悶響、又接著“啪嗒”一聲脆響，原來是老範左手拿著的碗掉在桌上、右手拿著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被這個錢數驚呆的他，甚至都沒想到稍微掩飾一下自己的失態與尷尬。
    相比之下，倒是範母還算鎮定。隻見她連忙把碗扶正，又彎腰撿起筷子，去廚房衝了衝拿回來。
    老範扭頭對範麗莉喃喃地說道：“我上了三十年的班，你才上了三個月的班，你的工資比我和你媽工資加起來還多十倍……”
    “這就算多啦？從這個月開始，我正式轉正了，下個月工資比這還多了。而且到年終還有提成和獎勵，不是美金就是港幣。”範麗莉接著說道。
    老範聞言，頓時仰起了臉，長歎了一口氣：“也就是你趕上好時候了。從1963年到1979年，每月62塊工資，我拿了十六年，一分錢沒漲過。”
    老範說到這兒，沉思片刻，突然擔憂起來：“你在公司到底做什麽？人家憑什麽給你這麽多錢？”
    “marketingrepresentative，市場代表。”
    “啥？市場代表？以前隻知道黨代表、軍代表，市場代表是幹什麽的？”範母在一旁問道。
    “代表公司向客戶推廣銷售公司的產品。”範麗莉一字一頓地說道。
    “不對！這名字語法不通啊！”老範搖了搖頭：“黨代表是代表黨指導工作，軍代表是代表解放軍監督生產，你代表公司推銷產品那應該叫公司代表嘛，你怎麽能代表市場呢？”
    範麗莉聞言，哭笑不得，無語了。
    範母則旋即皺起了眉頭：“什麽？鬧了半天就是一個賣東西的呀？你上了四年大學，結果跑去站櫃台？就因為給錢多？”
    “哎呀，我跟你們說不清楚。吃飯吃飯。”範麗莉揮著手中的筷子，不耐煩地說道。
    “誒，我和你爸都特想知道你每天上班都幹啥，要是我們能變成小蜜蜂，藏在你頭發裏跟你去上班就好了。”範母一邊吃著，一邊笑眯眯地憧憬道。
    “啊？您想紮死我呀？整天腦袋上頂著倆蜜蜂，虧你想得出。而且人家看見辦公室進來蜜蜂，肯定得轟出去。”範麗莉白了範母一眼。
    “那我和你爸不進去，我們倆就趴在窗戶上看你在裏麵幹什麽……”
    老範板著臉看了範母一眼，咕噥一句：“越說越不像話！”
    範麗莉想象媽媽描述的畫麵，哈哈笑道：“太傳神了！不過你們趴在玻璃上也看不到我，我周圍沒窗戶，離得遠著呢。”
    “啊？小黑屋呀？這辦公條件也太差了吧。”範母驚呼道。
    “我們辦公室占一整層樓，四周有窗戶的房間，要麽是會議室要麽歸老板用，中間特別寬敞的一大片地方就是我們辦公區，每人分配一個小隔斷，互不幹擾。”
    老範和範母相互對視了一眼，顯然還理解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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