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過後第一天上班，周海洋剛到公司，就被方啟東叫進了辦公室。
    他的內心不由得一動，心想，也許是方啟東終於想明白了，決定讓他來掛帥，組建華宇電腦事業部……
    但是，當他見到方啟東一籌莫展的那一刻起，便知道自己想偏了，而且想錯了！
    看來，等著他的，一定不會是什麽好消息。
    方啟東先讓周海洋在沙發上坐下。接著，親手把門關嚴，然後走回到周海洋對麵坐下。
    隻見他一臉寫滿了嚴峻的神情，緩緩說道：“海洋，咱們華宇遇到坎兒了！”
    周海洋不由得頓時一凜：“公司現金流出了問題？”
    “不隻是現金流。”方啟東點了點頭，又馬上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這一波的宏觀調控來勢太猛了，真稱得上是史無前例啊。
    今年六月份下發的文件，一攬子推出十幾條措施。
    咱們的脖子被卡住了，手腳被綁死了，這一關不好過啊。”
    “好好的，怎麽突然就開始搞宏觀調控了？”
    方啟東沉思片刻，反問道：“今年物價漲得這麽凶，難道你沒發現嗎？”
    周海洋搖了搖頭：“我平時幾乎不買什麽東西，隻知道電腦價格，對其他東西的價格沒有概念。”
    “儲蓄利率又漲了，知不知道？”
    周海洋不由得一笑：“這個知道。華宇發的工資和獎金，我都存了定期，利息真挺高的，尤其是最近這幾個月。”
    “這說明了什麽？你想過了嗎？說明國家正在大力回籠資金。
    一方麵，鼓勵老百姓把錢存進銀行，最好別花錢、別買東西。
    另一方麵，不讓銀行把錢貸出去，最好別投資、別上項目。
    從上個月起，那幫銀行的人，天天堵在門口讓我還貸，而且還拍著胸脯打包票說：先還回去，馬上就可以再貸出來。
    我被他們磨得不行，便答應了。現在悔得我腸子都青了。
    還回去容易，再貸出來比登天還難，門兒都沒有。
    銀行這幫孫子，實在是太特麽孫子了。不過話說回來，他們也沒辦法，上麵盯得緊啊。”
    “消費和投資都不讓幹，這經濟不就停滯不前了嗎？如此下狠手，有點兒走極端了吧？
    怎麽感覺，一放就亂，一收就死，這讓人怎麽幹呀？”
    “從去年新一代偉人南巡到現在，搞得太熱太過火，不收不行了。另外……”方啟東壓低聲音說道：“尤其是那個王穆通的cc機電非法集資，鬧得太大了，十幾萬人，十多個億。
    如果沒有那起案子，或者案子沒有大到那麽邪乎，這次宏觀調控也不會來得這麽快這麽猛。”
    “那咱們公司眼下的情況是……”
    方啟東苦著臉搖著頭：“上個月，咱們的形勢還一片大好。但一轉眼，就四麵楚歌了。
    賣出那麽多華宇電腦，回款還沒捂熱，就被銀行軟硬兼施給收回去了。
    眼下研發那邊的工作，我讓他們先維持著，但生產已經全停了。
    至於ph的貨款，我打算拉下臉皮再拖一陣，什麽時候寬裕了再付，反正跟他們也合作不了多久了。
    海洋，再這樣下去不行啊！咱們得想辦法自救，無論如何得熬過眼下這一關。”
    “方總，您指的辦法是？”
    “辛辛苦苦這麽多年，沒想到，一夜又回到了解放前。
    看來咱們又得像剛起步那會兒，什麽來錢快，就幹什麽。
    海洋，我考慮從外麵倒騰一些東西進來，雖然風險大一些，但救命要緊。”
    “那……倒騰什麽呢？咱們一直做電腦這行，其他的都不熟悉。”
    “當然還是圍繞電腦做文章。”
    周海洋沉吟道：“我明白了。整機目標太大，很容易被發現、被追蹤。還是做零部件比較隱蔽些。
    零部件裏麵，單位價值最高的，當屬cpu和內存條。
    但這兩樣東西，受到國際市場芯片的影響，價格波動太大、實在太敏感了，咱們不容易控製。
    小打小鬧不濟於事，咱們比不過那些每天從港鵬通道隨身攜帶進來的人。
    要是大批量進貨，搞不好就砸在手裏。
    所以，我覺得可以做硬盤，3.5寸希捷或昆騰的。隻要能想辦法弄進來，有多少就能賣多少。
    不僅組裝整機的廠家大量需要，玩攢機的發燒友也要買，甚至普通用戶擴容都會需要。
    關鍵是硬盤的價格波動不大，慢慢出貨也不怕。”
    方啟東當即拍板道：“好！那咱們就做一批硬盤！”
    “方總，但這裏麵的風險到底有多大，你心裏清楚嗎？”
    “我覺得應該在可控範圍內吧，咱們這種形式算是比較典型的國內買斷。
    隻要外麵的人把貨想辦法弄到關裏，咱們在關裏把貨一次性買下，通關的事情咱們絕不參與。
    我記得去年市裏和海關一起討論過一個說法，就是像華宇這樣的高科技企業，為了開發自己的產品，對於國內無法配套，而且必須進口的關鍵零部件，采用國內買斷不算違規，更不算違法。”
    “但咱們搞進來的硬盤，絕大多數肯定是要直接快速倒賣出去的，根本不可能裝在咱們自己的華宇電腦裏。這種情況一旦被發現，追查起來，恐怕很難說清楚……”周海洋還是有些忐忑。
    方啟東大手一揮：“這麽幹的人多了去了。真要追究的話，中關村的所有公司都有問題，難不成把華夏的高科技公司都斬盡殺絕？
    放心吧，法不責眾，不會有問題的。
    海洋，你回過頭看看，過去這十幾年，哪項改革的推出，不是被倒逼出來的？
    哪個雷區，不是咱們這些創業者用血肉之軀趟出來的？
    今天說你違法違規，明天就會說你是改革的開路先鋒！”
    “方總，”周海洋沉思片刻，猶疑地問道：“除了這條路，真的就沒有其他辦法可想了嗎？我倒不是擔心我自己，我是擔心華宇，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萬一有什麽閃失……”
    “唉……但凡還有其他門路，我也不會孤注一擲讓華宇冒這個險……
    銀行收緊貸款，咱們手頭這點錢根本不夠讓華宇電腦再上批量了。
    批量上不去，單台成本就下不來。那樣一來，製造一台就是賠一台。咱們這點家底，想賠都沒得賠了。
    我拖著ph的貨款不付，你說ph還會再給咱們發貨嗎？
    眼看華宇電腦停產，ph電腦斷貨，咱們的正常生意怎麽做？隻能喝西北風了。
    我不是沒想過找些其他產品賣，或者與院裏合作研發短平快的東西。但遠水解不了近渴，鞭長莫及。
    與其公司上上下下幾百號人幹熬著等死，還不如搏它一把。
    我相信，在當前的局勢下，中關村那些公司，還有咱們寧城和全國這麽多家公司，早晚都會想到這一步，都會走這一步的。所以，咱們要幹還得快。”
    見周海洋沉默不語，方啟東頓時口風一轉：“海洋，下海創業，怎麽可能一點風險都沒有？
    冒這個風險，不單單是為了華宇、為了我方啟東，也是為你自己。
    還記得之前我提到過的職工持股會吧，華宇的創業者、管理層和員工都有股份。
    雖然現在還沒明確到人，但你的股份肯定不會少，因為你既是創業者也是管理層。
    而且賈一民走了之後，原本屬於他的那一塊，會由咱們幾個最早投身華宇的人共同分享。
    所以，華宇不是我方啟東一個人的，是咱們的。這個蛋糕裏有你很大一塊啊。
    可是，一旦華宇過不去眼前這道坎兒，咱們的所有努力、所有憧憬、所有財富，就全成了夢幻泡影。
    海洋，難道你真願意看到這一天嗎？
    反正，不搏一把，我方啟東是死也不甘心呐！”
    方啟東的這一番話，雖然無法讓周海洋心裏的擔憂徹底消除，也無法讓心底徹底踏實，但他已經非常清楚：
    華宇當下的處境，加上他的使命感與責任感，令他此時此刻的心態與方啟東一模一樣：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鋌而走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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