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十幾年前丈夫出車禍去世之後，周海霞就害怕坐汽車。
    周海洋專程回了老家一趟，陪著姐姐上了火車。
    到了寧城火車站，裴曉虹在出站口，把他倆接到停車場。
    拉開都市高爾夫的後車門，熱情地請周海霞上車。
    周海洋見姐姐麵露難色，就哄道：“這是小轎車，不是大貨車，特安全特舒服。”
    周海霞一聽到“大貨車”三個字，不由得又勾起了當年的一幕，緊張的不肯上車。
    裴曉虹連忙說道：“姐，我帶您去看長江大橋，那地方隻能開車去，走路太遠了。”
    周海霞聽裴曉虹這麽一說，這才戰戰兢兢的坐了進去。
    沒想到的是，車子剛開沒幾步，去看長江大橋的計劃就泡湯了。
    因為周海霞暈車暈得天旋地轉，三個塑料袋都裝滿了嘔吐物，一路上下車好幾次，最後苦膽水都吐出來了。
    車子隻得從長江邊疾馳而過，連大橋都沒抬頭瞧一眼，就片刻不停地直接開回家了。
    裴曉虹扛著行李，周海洋背著姐姐上了六樓。
    進了屋子，周海霞旋即就癱倒在小臥室的床上。
    裴曉虹一邊燒著熱水，一邊問周海洋：“你姐都這樣了，還能出去給她接風洗塵嗎？”
    周海洋歎了口氣：“算了，改天再說吧。”
    裴曉虹不由得瞥了一眼小臥室，悵惘地說道：“嗐！從今往後，這間屋子再也不屬於咱倆了。”
    周海洋笑著說道：“今後這兒就是公司所在地，你想在辦公場所辦私事，當然不行。”
    “那咱倆怎麽辦啊？要不我從爸媽家搬出來吧，租個房子……”
    周海洋把臉轉到一邊，又拋出了剛才那句話：“算了，改天再說吧。”
    ……
    第二天一大早，周海洋被廚房裏叮鈴當啷的動靜吵醒了。
    他從客廳的行軍床上爬起來，睡眼惺忪走到廚房一看，是姐姐正在翻箱倒櫃。
    見周海洋進來，周海霞直起腰滿臉詫異地問道：“你家咋啥都沒有？你每天吃啥？”
    “有時候泡方便麵，有時候煮速凍餃子。”周海洋揉著眼睛回答道。
    周海霞定睛看了弟弟一會兒，搖了搖頭，沒再說什麽。
    周海洋把姐姐從廚房拽了出來，說道：“待會兒我帶你下樓吃早點，然後在附近轉轉，讓你熟悉一下周圍環境。
    從今以後，各種日常采買都由你負責，你可要給我們十幾號人做飯呢。”
    ……
    快到中午的時候，姐弟倆才回到家。
    周海霞對弟弟說道：“你得給我弄一個小車，我在街上看見有人拉著，下麵是軲轆，架子上放東西，以後我買幾十斤麵可以拉回來。”
    “沒問題，而且不用你往樓上背，咱們公司招的大多是小夥子，這種力氣活交給他們。”
    周海霞將信將疑：“幹你們這種活的，也能幹力氣活？”
    “不管他們能不能幹，反正不用你幹。”周海洋笑著說道：“姐，今年過生日你就整四十了，是咱們公司最德高望重的人。
    在家時我沒跟你說，其實我把你接來不單為了給我們做飯，還有一項重任要交給你，你要當咱們公司的法人代表。”
    周海洋費了好大勁，剛給姐姐講解清楚什麽是法人代表，周海霞立刻問道：“你的公司，你咋不當這個代表？”
    “我沒法當。”
    “為啥？”
    “法律不允許。”周海洋黯然地說道：“有我那種經曆的人，必須得等出來滿五年以後才能當。”
    周海霞似懂非懂，又問道：“咋不讓小裴當？”
    “因為她也有自己的公司，已經是那家公司的法人代表了。我不想把兩家公司摻和在一起。”
    周海霞目不轉睛盯著弟弟，笑了：“我是搞不懂這些，反正都聽你的。那我就先替你當幾年，五年以後你自己當。”
    接著起身說道：“我得去做午飯了，新買的鍋也不知道好不好使。”
    “等一下，”周海洋把姐姐按在椅子上：“我起草了份東西，需要你簽個字。”
    周海洋從自己辦公桌抽屜裏取出一份文件，攤在姐姐麵前。
    周海霞瞥了一眼就皺起眉頭：“這麽一大篇啊，我哪看得明白，你給我講講都是啥意思吧。”
    “姐，法人代表既然沾個‘法’字，肯定就要承擔法律責任，有一整套的權利和義務。
    因為你是替我擔任法人代表，咱倆就需要事先有個書麵約定。
    我想到的有這麽幾條：首先，凡是需要你簽字或加蓋個人印章的任何文件，都得事先經我審查確認。
    你擅自簽署的東西，不具備法律效力。
    第二，不得以我的名義，在公司內部和外部發表任何意見。
    你擅自表態的事情，我都不會認賬。
    第三，你在公司的股份是替我代持，全部股本金都出自於我。
    你應得的報酬都由我酌情支付。姐，這點你放心，我肯定不會虧待你……”
    此時此刻，周海霞的腦子裏一直惦記著新買的鍋和從未用過的然氣灶，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說道：“放心，放心，一家人還有啥不放心的？你給我找支筆，我寫上名字不就成了嘛！”
    “姐，還有最後一條，我得事先跟你講清楚，就是在你擔任法人代表期間，沒有我的同意，不得擅自結婚，不得生育子女，包括和姐夫生前生的兒子都和這個公司沒有任何關係……”周海洋還沒說完，有些惴惴不安地看著姐姐。
    周海霞頓時一怔：“你說啥？照你這麽說，當了你這個啥代表，我一輩子都不能再結婚？不能再有孩子了？海洋，你管你姐是不是管得太寬了？！”周海霞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
    “姐，當然不是，這下麵還有一句話呢。如果你有結婚生子的意願，應及時向我說明，並配合我完成你名下的全部股份交割和人事更替。
    在不再擔任法人代表、不再持有公司股份的情況下，自由與他人合組家庭並生育子女。”
    “周海洋！”姐姐這一聲斷喝，令周海洋渾身一激靈！
    從小到大，但凡姐姐直呼他全名，準沒好事。
    果然，周海霞猛地站起身子，指著周海洋的鼻尖說道：“你真是出息了！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
    其實，你姐夫去了這十多來年，我一直沒起過心思再往前走一步。
    但想不想是我的事，憑啥由你來做我的主？！”
    “姐你誤會我意思了。”周海洋連忙起身要挽住姐姐的胳膊，卻被周海霞一把甩開。
    周海霞再次抬手指著周海洋質問道：“我真沒想到，你的心咋就變成這麽狠、這麽硬，是不是在裏麵跟那些壞人學壞了？”
    “姐，我再跟你說一遍，進去的不一定都是因為幹了壞事，裏麵的也不一定都是壞人！”
    周海霞見弟弟臉色鐵青，意識到自己一沒留神觸碰到了弟弟最敏感的神經，口氣隨即緩了緩說道：“姐並沒說你是壞人，但姐就是搞不懂，以前你跟姐多親，現在咋就能說出那麽生分的話？”
    “不是生分，姐你不懂，這是商業規則，親姐弟明算賬，事先說清楚了，有些事不得不防。”
    周海霞本來已經要坐下，一聽這話立刻勃然大怒蹦了起來：“防？你防誰呢？防我？那你大老遠把我接來幹啥？！
    當初那十幾張存單都寫成姐的名字，事先你也沒要我簽過啥！
    剛才說小裴不能當這個公司的法人，你以為我不明白你的心思嗎？你是信不過人家！這會兒連我也不信，天底下還有你能信的人嗎？！”
    她一邊說，扭身就往臥室裏走，邊走邊說：“你給我買火車票，我要回老家！正擔心把孩子扔家裏沒人管，我原本就不想來，是你非得讓我來。”
    周海洋跟了過來，站立在臥室門口，默默看著姐姐氣鼓鼓地收拾行李。
    過了好一陣才突兀地問道：“姐你說，咱媽在的時候，是對咱倆更好還是對小舅小姨更好？”
    “當然是對咱倆好。這麽說吧，如果隻有一口飯，咱媽肯定偷偷留給咱倆，而不會留給咱舅咱姨。”
    周海霞說到這兒，突然停住手抬起眼莫名其妙看著弟弟：“為啥忽然問這個？”
    周海洋並不正麵回答，而是又接著問道：“你是更疼你的孩子還是更疼我？”
    周海霞聽周海洋這麽一說，頓時怔住了，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周海洋走到床邊，直視著姐姐的眼睛：“我替你說吧，你肯定更為自己的孩子著想，而不是我。
    如果隻有一口飯你肯定會留給他，對吧？如果這口飯就是你在公司的股份呢？”
    周海霞皺著眉頭，把弟弟的話琢磨了半天，終於明白弟弟所指，她的臉色立刻和緩了下來。
    而原本要放進旅行箱的一件厚衣服，已被她無力地重新撂在床上。
    “姐，你現在應該能理解我了吧？我不希望在公司的股權問題上，埋下一絲一毫的隱患。”周海洋輕輕捏住姐姐的手，接著說道：“同樣的，如果有一天，在公司和你之間，我必須做出選擇的話，我隻能選擇公司而委屈你了。
    因為……公司就是我的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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