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到海裏來嗎”
    動聽得連說話都如同是在歌唱一般的聲音,自海中傳來。
    而聽到這聲詢問後，已經順利翻過欄杆，並且沒有被人發現的毛利蘭一邊鬆了口氣,一邊對著一之瀨七月溫柔的搖了搖頭，然後用控製著音量小聲回答道：“不是的，我隻是想把你帶上岸來。”
    一之瀨七月的視線落在了已經逐漸亮起燈光的對麵,無論是嘈雜的聲音還是淩亂的腳步，這些讓人厭煩的聲音此刻都在告訴她，那些人已經失去耐心，要開始對周圍進行搜查了。雖然剛剛很幸運的沒有被看見，但是毛利蘭還是沒有辦法逃脫這裏。
    “你一定會被他們發現。”
    她像敘述著某種事實一樣說道。
    “我知道。”
    毛利蘭的臉上先是露出了些許的憂愁,但是很快這抹憂愁就又被她給壓了下去,“可是我也不能就這麽看著你呆在海裏。快拉住我的手，我帶你上來！”
    她說完的下一秒，一之瀨七月再看過去的時候,毛利蘭的臉上就隻剩下急切和友善了。
    毛利蘭一隻手緊緊抓著欄杆,而另一隻手則盡可能的往一之瀨七月的方向堅定的伸去。那一刻，她的眼裏閃動著一種動人的光芒。
    “為什麽不行呢”
    一之瀨七月的聲音在海浪拍擊的節奏裏，顯得非常平靜,而這種平靜放到這樣的場景裏來說,十分的不同尋常。但是一心想著救人的毛利蘭，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別說這麽多了,你先上來！這麽長時間呆在海裏,你會有生命危險的！”
    說到生命安全的事情,毛利蘭的臉色立刻變得嚴肅和焦急起來。
    對麵的女孩大半個人都掛在外麵,這樣的動作毫無疑問很消耗體力。一之瀨七月看得出來,她維持不了多久。
    “不會的,大海永遠不會傷害我。”
    也許是感受到了來自於毛利蘭純粹的善意，一之瀨七月說話口吻裏習以為常的冷淡，也終於有了片刻的消融。一道轉瞬即逝的笑容像霞光一樣，出現在了人魚姬美麗的麵容之上。
    毛利蘭有些疑惑的，看向了那位陌生的女孩。
    她一時間還聽不懂對方這句話裏的意思。
    但很快，她的疑惑就消失了。
    眼前那在海裏不斷擺動著的，披著鱗片的漂亮魚尾，代替了人類應該與生俱來的雙腿。
    顯然易見，她不是人類。
    而是一條從未出現在人前過的稀有人魚。
    少女的身軀忽而沉入水下，忽然躍上海麵，柔弱與矯健同時出現在了她的身上，形成了一種與眾不同的誘惑力。
    周圍的一切仿佛在一瞬間都遠去了，而這一刻能被人看見的，記住的，此刻就隻有那一條不可思議的輕盈魚尾了。
    在暗沉的海水當中像珍寶一樣華美的魚尾，讓毛利蘭一下子有些移不開眼睛。
    而與此同時，毛利蘭先前的種種疑惑忽然間豁然開朗。
    落在海裏的人類，的確是處境危險。
    但是原本就是生活在海洋中，將大海當做家園的人魚，又怎麽會在海裏遇難呢
    她剛剛的舉動對於人魚來說，也許是一種困擾……
    想到這裏，毛利蘭忽然就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而再當毛利蘭回過神的時候，那原先應該還離她有數米遠的人魚少女，此刻已經在海浪的簇擁下來到了她的身邊。
    海藍色的長發濕漉漉地搭在她的身上，但被大海供養的少女看起來卻依舊毫無任何狼狽的感覺。
    她依舊從容悠遊。
    淺淡的緋紅忽然出現在了毛利蘭的臉上，她在為自己剛剛盯著人魚少女魚尾，
    目不轉睛的冒犯舉動而感到羞愧。
    “不好意思，我剛剛太失禮——”
    道歉的話語脫口而出，但說到一半，她的臉色卻又在一瞬間變得慘白起來，她想起來了。
    “不，原來……那些人想要抓的是你……”
    毛利蘭想起了之前那兩個人對話裏的”海怪”。
    她現在還有什麽想不明白的呢
    那個傳聞裏的海怪，那個人販子們想要捕捉的海怪，根本就是眼前的這條小人魚！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魚！
    “人魚小姐，你不能留在這裏！繼續留在這裏你會有危險的！不行！你要快點離開！不然被那些人發現的話，你的處境就危險了！”
    毛利蘭的話因為她此刻的焦急心情，而變得有些語無倫次。
    但不同於她，一之瀨七月現下的眼神卻反而看上去更加的明亮柔和了。
    人魚姬朝著毛利蘭伸出了手。她的手指修長白皙，就連指甲都似乎還帶著幾分珠澤。
    毛利蘭沒有拒絕她的靠近。
    而她的接納也讓一之瀨七月的眼中，浮現出了隱隱約約的朦朧愉悅。
    “跟我走吧。”
    她用自己那如驚人外表一樣充滿欺騙性的聲音，對著毛利蘭發出了邀請。
    風聲混合著浪聲，人聲摻雜著車聲，但是這些聲音卻打擾不了人魚姬此刻的好心情。
    但耐心的人魚少女還沒等來這個被自己挑中的女孩的回應，就先等到了來自於自己搭檔的炸毛質問。
    “……七月，你要幹什麽！”
    在開口前還特地查了同化值確定沒問題的六二六，此刻的聲音中還帶著幾分顫抖，聽上去一副唯恐她做出什麽不清醒事情的模樣。
    而似乎是察覺到了六二六的誤會，一之瀨七月眉頭微不可聞的跳了跳。
    “七月——”
    “你先閉麥。”
    目前沒什麽心情解釋的一之瀨七月，當機立斷的禁了它的語音。這種時候，她完全不需要六二六跳出來打斷她醞釀好了的情緒。
    毛利蘭看起來很好。
    一之瀨七月覺得她一定能很好的，照顧到她的生活吧。
    這麽想著，心情愉快的一之瀨七月就又朝著她靠近了幾分。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少女，而人魚姬湛藍色的雙眼裏更是仿佛盛滿了海水。海水的幽深沁在瞳眸裏衍生出了無盡的神秘，可這樣本該讓人敬畏的眼神，此刻卻是溫柔到讓人情不自禁想要答應她的地步。
    人魚的引誘很難抵抗，這是人類追逐美麗的本能。
    毛利蘭不自覺的動了動嘴唇，像是要說些什麽一樣
    然而就在一之瀨七月即將得到她的回答的時候，對麵聚集的那些人卻發現了她們所在的位置。
    “大哥，在這裏！”
    “那條人魚在海裏，快準備漁網……”
    “真是好運，原來還以為跑掉了，沒想到居然真得成功了。”
    “還好沒和那夥人說這次接頭取消。快點！快！把她抓起來別讓她再跑了！”
    “等等，那好像還有個女孩。”
    “一起抓了，到時候賣掉……”
    這樣飽含著惡意的聲音，讓毛利蘭瞬間清醒了過來。
    驚嚇之下，她本就已經不堪負重的手臂驟然泄力。毛利蘭整個人朝著海裏墜落了下來。從來沒有經曆過這種驚險時刻的少女身體僵硬，根本沒辦法做出什麽自救的舉動來。
    但出乎意料的，毛利蘭並沒有直挺挺地砸進海水裏。她在落進海水的那一刻，被一之瀨七月擁入了懷抱。
    人魚的體溫遠比人類要低得多，而追尋溫暖的本能讓一之瀨七月，自然理
    所當然地緊緊抱住了毛利蘭。
    同時，不同於岸上，此刻在海裏無依無靠的毛利蘭，這時也下意識地抱住了一之瀨七月。她的這個舉動，讓得到了回應的一之瀨七月原先因為被打擾到，而變得陰沉的麵色，終於短暫的平複了下來。
    不過很快，人魚姬的眼眸中就又充滿了極致的暴虐因子。
    她感受到了。
    她感受到了來自於人類的貪婪，興奮，殘忍……
    這些好似看待珍貴貨物的眼神，落在了人魚姬的身上。猶如實質的冷氣開始從一之瀨七月的身上溢出，而空氣中那股逐漸彌漫開來的危機感，也開始不斷地加重。
    ”這種醜陋的模樣，這種嘶啞的聲音……”
    ”死去，通通死去……
    ”令人憎惡的人類，就算殺光也沒關係！”
    也許是他們的惡意，刺激到了人魚姬原本的屬性影響，一之瀨七月的腦海裏一下子充滿了諸如此類的念頭。
    一之瀨七月用看屍體一樣的眼神，看向了他們。
    她克製不住。
    她也不打算克製。
    人魚是海洋的生物，因此，她自然也是像海樣，能夠情地給人類帶來絕望。
    如行雲如流水的歌聲像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籠罩在了周圍的每一處地方。
    而被這張大網網住的所有人，仿佛都在一瞬之間化作了木偶。這些木偶的靈魂擁有了一個華麗短暫的夢，而這些木偶的身軀卻停留在了殘酷漫長的現實。
    重物落海的聲音混上人魚柔美的笑聲，讓這個夜晚多了幾分說不出來的奇異之感。
    遙遙望去，岸邊已經空無一人。
    一之瀨七月忽然低聲笑了起來，心中的鬱氣一掃而光。
    因為沒了礙眼的人，所以她現在心情暢快極了。
    一之瀨七月低下頭，然後伸手攏了攏由於被她的歌聲波及到，所以現在同樣陷入了迷蒙狀態的，毛利蘭的柔順黑發。
    “現在你可以有個美夢了，好姑娘。”
    一之瀨七月輕聲平和道。
    她們之間很快形成了一種和諧寧靜的氛圍。
    但這樣的氛圍並沒有一直持續下去。
    “蘭！！”
    少年拚盡一切力氣的呼喊聲從風中傳遞了過來。
    刹那間，毛利蘭的神情發生了變化，她白淨的麵容上出現了掙紮的神情。
    這個女孩就快要從那場迷夢之中醒過來了。
    咿……
    難道真的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嗎
    一瞬間，一之瀨七月的眼神中忽然出現了滿滿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