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八門金鎖,上兵伐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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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再急迫,也得一件件的去做。
    陳平遙望長空,強行把北周胡騎壓境的壓迫感拋諸腦後。
    胡人鐵騎雖然精銳,天巫教高手或許很強,終歸還需要一段時間,才會打到興慶府。
    料想杜蘭神師這等成名許多年的老前輩,又是地位尊崇,當不至於像個尋常殺手一般,前來搞一些刺殺的勾當。
    自己還有一點時間應對。
    “此時的當務之急,是崔家。這才是燃眉之急,若是過不了這一關,想得再長遠,也沒有意義。”
    心裏默默的盤算了一下,陳平灑然一笑,“走吧,天色不早了,出了這片山林,我們就得仔細一些了。
    若是讓崔家大軍提前察覺不對,讓崔虎臣提前躲入軍中,想要殺他就基本上不可能了。
    幾人跨身上馬,馬蹄輕抬,出了山坳。
    目標,當然是前方被金雕衝擊之後,死傷慘重的商隊。
    商隊的情況此時很是不妙。
    此時已經停了下來,馬車全都圍攏,組成了一個圓陣,嘶喊之聲,遠遠傳來。
    他們倒不是防著陳平幾人,而是因為遇到了強盜馬匪。
    如今天下不靖,
    一般人,孤單行走野外,很不安全,因此,會組成商隊,再延請護衛鏢行,一路小心通行。
    沒有武力護持,行走野外,就是把腦袋拎在手上,完全是自尋死路。
    別說行商了,能不能走到目的地,都要看沿路的匪寇會不會心慈手軟。
    “應該是先前金雕的攻擊,商隊死傷太多,因此露了怯,被一旁盯著的馬匪看穿了底細。”
    韓無傷隻是看了一眼,就明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了。
    那些荒原上的盜匪,就如鬣狗一般,時不時的遊蕩在側,殺不勝殺,剿不勝剿。
    因為,他們本來就是那些活不下去的亂軍和流民組成的隊伍,一旦見了血腥之後,早就拋除了人性,隻懂得殺戮搶掠,無惡不作。
    這種人,這了今天,沒有明天,全都有著慘痛的過去,也把慘痛帶給別人。
    與其稱之為人,不如稱之為行屍走肉,活著的幽靈更合適一些。
    此時見著商隊武力低微,哪裏還忍得住,當下呼嘯一聲,紅著眼睛,瘋狂衝上。
    見人就殺,見女人就搶。
    如同惡鬼一樣。
    “咱們還過去嗎”
    韓小茹看了看身上的孺裙,手掌已經搭在了碩大的木盒之上,能聽到盒中闊劍嗡嗡輕鳴,顯然是心中動了殺機。
    她雖然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天真純善的女孩,也經曆了戰陣磨練,手裏有著無數血腥,此時看著,卻仍然有些不忍。
    有心想要出手,卻也擔心是不是暴露了什麽,破壞掉自家師弟的偽裝混入香穀縣的計劃。
    “當然要過去,沒見著倒也罷了,見著了,哪有坐視不管的道理。師祖、師伯,這些匪寇就交給你們了,隻需一流身手就可以。”
    他已經看穿了對麵商隊護衛首領,以及流寇賊頭的實力,隻不過二流層次而已。
    有一流身手,對付他們易如反掌,也不會泄漏本門出身。
    隨意出招,都可以斬殺幹淨了。
    “放心,若是這一點小事也做不好,我等也沒臉與你一起行動。”
    韓無傷自嘲說了一句,當下打馬疾衝,當先一人一劍,就衝入匪寇群中。
    孫允沒有說話,用行動表明,自己的做法。
    一柄長劍隨著馬匹衝擊,如同落葉飄零,隨意衝過,匪寇如同草木一般被割落大片。
    匪首手持利斧,狂吼厲嘯著一斧劈開護衛首領的大刀,劈落他的左肩,眼見得就要衝過護衛,大開殺戒,卻不防身邊一騎衝了過來,殺氣森冷。
    他隻來得及舉起大斧擋在胸前,眉心就中了一劍。
    吭都沒有吭上一身,跌落馬下。
    接下來就沒有什麽好說的了,三百餘匪寇被殺了兩百餘人,餘下二三十人哭爹叫娘,恐懼的打馬狂逃。
    孫允與韓無傷也不去追。
    殺這些流寇,他們沒什麽開心,也沒什麽不開心,見著就殺了,逃也也懶得去追。
    世道就是這樣,偌大天下,四處刀兵,惡人如麻,今天是人,明天就是鬼。
    殺,是殺不幹淨的。
    除非有著一個龐大的政權,製定了規則,才能把所有人心裏的那股惡意束縛起來,這種亂象才能終止。
    “多謝兩位大俠相救,在下望城彭氏商行彭廣福,還未請教……”
    一個胖乎乎的員外打扮中年人,連滾帶爬,從草叢裏趕到跟前,連連作揖,滿臉堆笑,說話的時候,還不忘整理一番身上穿著的綾羅。
    “某家姓李,名號就不說了,此行就為護送本家公子、小姐前往香穀,聽聞香穀芳草之中的精品,頗有益體安神之妙,特來求取一些。路遇不平,拔刀相助,用不著謝。”
    韓無傷緊了緊頭上鬥笠,不想露出他那標誌性的大光頭。
    魁梧身形,倒是把一個俠士護衛,扮演得維妙維肖,實際上,他也不用扮。
    他站在那裏,就是一員猛將。
    豪氣幹雲,任誰看了都心生敬重。
    時逢亂世,賊寇如鬼,亂兵如魔,卻也頗多江湖豪傑之士,四處行走,斬殺惡人。
    世界從來是複雜的,人心也各有不同。
    每個人都在奉行自己的道路。
    韓無傷扮演的就是這麽一個人。
    而孫允則是扮做一個萬言不如一默的老仆人,一身本事,多做少說。
    韓無傷說了兩句之後,就與孫允護著隨後趕上來的陳平和韓小茹就要離開。
    “好一對鍾靈琉秀的兄妹。”
    彭廣福笑得更燦爛了,心想這肯定是哪個大家族出身的公子小姐,人家越是不想表明身份,越是證明身份高貴。
    若是能攀上一點交情,日後很可能就會多出一條後路。
    說不定,還是機緣。
    就不說以後的事情,眼前自家商隊護衛損失慘重,此地離著香穀縣還有一段路程,路上也不算安靖……
    “巧了,彭某此行,也是前往香穀,貴人如果不嫌棄,不如一同上路,聽某說一說香穀風情。
    再不濟,貴人也可上得馬車,容得彭某招待一二,以謝大恩。”
    看得出來,這彭廣福雖然是商人打扮,卻是言談文雅,頗知恩義。
    陳平點了點頭,笑道:“如此,就叨擾彭兄了。”
    前路不遠,不用問,不但有著崔氏大軍營盤駐地,也肯定會有盤查之人,若是混入商隊之中,進入香穀縣,就不會太過引人注意。
    對彭廣福這種識途老馬,又慣用錢財打點的熟客,那些兵丁估計隻會意思意思,隨意看看就放行。
    ……
    飄香閣,往日裏就是城內達官貴人最愛前來消遣所在。
    門外人流如熾,最顯繁華。
    可是,今日卻是不同,此處香穀縣最熱鬧的地段,一點也不熱鬧。
    不但不熱鬧,而且,還顯得十分肅殺。
    行人遠避,兵甲森嚴。
    原因無他,今日香穀縣令崔伯遠設宴招待崔家老太爺崔虎臣。
    老祖宗領大軍過境,到了自家地盤之上,那自然就跟回了家一樣,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還不全部獻上。
    崔伯遠雖然不太理解,老祖宗這都出門打仗了,為何還會一路拖拖拉拉緩緩前行,並且,逢城進城,洗沐宴樂。
    雖然說吧,在崔家大軍麵前,興慶府完人不值一提。
    但是,兵者,死生之地也。
    打仗打成了兒戲一般,就讓人驚掉大牙。
    不過,崔伯遠心裏有再多的想法,也不會表現出來。
    他隻是盡自家一切所能,要把老祖宗招待得妥妥貼貼。
    這不,還不到天黑,全城但凡有點姿色的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全都邀請了過來飲宴。當然,還少不了一些文人士子,書香之士。
    老祖宗雖然武功通神,高深難測,但是,他生平酷愛文事,尤擅書畫,更喜歌舞。
    隻要多一些年輕人談詩論文,多一些美人在旁彈琴吹簫,翩翩起舞,他就會興致高漲。
    若非如此性情,也不至於九十多歲了,老祖宗還娶了兩房小妾,生了兩個小祖宗出來。
    “接著奏樂,接著舞。”
    白須白發紅光滿麵的崔虎臣,看起來不像九十三歲,忽略他的滿頭白發的話,說他是四十三歲也有人信。
    他此時端起酒盅一飲而盡,細細聞了聞杯中那芳草異香,隻覺滿口生津,哈哈大笑道:“爾等無需愁眉苦臉,老夫何嚐不知道打仗是要死人的,領軍期間,飲宴歌舞乃是大忌……
    爾等都懂的道理,老夫從朝堂到疆場,一生久曆風波,哪可能不懂這一點”
    他環視四周,搖了搖頭,目光又看向堂中歌舞,說話聲音雖然響,卻是離奇的並沒有傳得很遠。
    聲音隻是離開身體三丈遠,再也傳不出去。
    顯然,在他的身周,有一種隱形而又真實存在的真氣場域封鎖著一切。
    崔家眾人所說的話,自然也不會傳出去。
    那些遠遠湊趣的文人士子,以及歌舞美人,一句都聽不到。
    “伯玉,你來說說,為何老夫如此作為給這些小崽子們說道說道。”
    崔伯玉與崔伯文號稱崔氏二虎。
    看起來年紀隻有三十來歲,一臉溫潤如玉,卻也是年近半百,突破大宗師合一境,已有三年。
    他練的是崔家種玉功,一雙手練得如同神兵利器,看上去比天下最好的玉石還要白淨細膩。
    此時端著酒杯,卻是笑得溫和:“老祖宗所行自有深意,孫兒不敢揣摸,若是說錯了,還請老祖宗恕罪。”
    “唉……玉兒伱還是這般謙遜,不愛出風頭,若是伯文也如你這般性子,當不至於身死在陳賊刀下。”
    崔虎臣歎息一聲,眼中閃過一絲深沉殺機。
    一時之間,三丈之內,冷如寒冰入骨,所有崔家子弟,隻覺食欲全消,打了個寒顫。
    香穀縣令崔伯遠武道修為不高,年紀一大把,隻是修到奇經開三脈,此時差點就凍得血液成冰,牙齒都打起磕來。
    “哼……”
    崔虎臣瞄了他一眼,又望了望圍坐身側的七八個後輩,尤其是看到崔伯玉麵色如常,連眉毛都沒動一下的沉靜表情,麵色好看了一些,笑道:“繼續說。”
    “孫兒那就獻醜了。”
    崔伯玉恭敬一禮,緩緩說道:“我曾仔細分析過陳平此人生平,尤其是他崛起經曆,發現了一點蹊蹺之處。”
    不待有人追問。
    崔伯玉自顧自又道:“此人性情方麵,也沒什麽好說的,俠肝義膽,義薄雲天之類的,可以說是表象,真也罷,假也罷,無關緊要。最緊要的,就是他的運數,簡直是旺得不太尋常。
    這一路赴來,陳平此賊以一介乞丐之身開始,以微薄武力起勢,鬥七色堂,鬥長河幫,戰北周胡人,又與我崔家作對,算得上是步步艱險。
    換做他人,恐怕都死過十幾次了,可他偏偏就沒死,反而越打越強,更是得了滄龍印,奪了興慶府。
    前不久,聽說他還斬了薑無極,悍然突破合一境,成為大宗師,並且,擊敗東王公麾下數萬大軍,麾下勢力狂漲,就跟頑笑一般。”
    說到這裏,崔伯玉停了停,崔家眾人也不再說話,全都若有所思。
    耳邊的絲竹管弦之音,似乎也漸漸遠去,不再入耳入心。
    所有人都看向崔伯玉,想知道他還查出了什麽東西。
    以前沒有深想,這時再來聽一聽陳平的往事,就發現,那人果然不簡單,無論是實力還是際遇,都仿佛是奇跡一般。
    沒人是傻子,遇到這種奇跡一般崛起的人物,要麽就一棍打死,要麽就使勁拉攏。
    否則,一個不慎,對方就爬到自己頭上去了。
    偏偏,崔家已然與此人對上,因此,就隻有一條路可走。
    “那就是,盡早斬殺,遲恐不及。”
    曆朝曆代,一些傳聞之中,都有極少數人,號稱天命所鍾,人生就像是開了掛一般的,處處逢凶化吉,遇難成祥。
    與這種人為敵,就算是實力比他要強許多,打著打著,說不定,就會不知不覺之間栽了跟頭,作為他人的踏腳石。
    換在爭奪天下的路途上。
    總有著一些天才絕豔之輩,一不小心,就成了為王先驅,開道鳴鑼,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崔家萬萬不想走到這一步。
    看著陳平有了這種苗頭,當然不可能任由他發展。
    總得想個方法,置他於十死無生的絕地。
    崔伯玉的聲音幽幽響起,溫潤如玉的神情也變得微微冷肅。
    “此人不但際遇非常,極難殺死,更是悟性非凡至極,聽聞他在擔任宣武衛都尉一職之前,從未接觸過兵事。
    隻是過了短短月餘時間,小戰了幾場,竟然就在沅溪城外,悟得軍陣八方運陣之要。
    麾下兵馬如臂使指,威力奇強,以至於東木軍四靈八將其中三人,都在他的手下全無反抗之力。”
    “以弱勝強不可怕,怕的是,這人不知什麽時候,又來個臨陣突破,全無止境。
    老祖宗兵法雖然厲害,兵力也比興慶府要強上數倍,但若說在戰陣之上,與此人對上,卻也不敢說就能一定完勝。”
    崔伯玉語氣稍緩,聲調越發低沉,向著崔虎臣躬身一禮,以示冒犯了老祖宗。
    “若是此人帶領數萬大軍布陣交鋒,打著打著,就突破了陣法四境[天地境],那這仗還能不能打”
    “不可能……”
    “豈會出現如此荒謬之事”
    “陳賊再強,與老祖宗正麵對上,也是十死無生,他難道還能比北周胡人更強不成”
    “一時僥幸,豈能次次僥幸”
    聽得崔伯玉這樣說,崔家眾位後輩全都炸開了鍋。
    唯有崔虎臣,輕輕捋著胡須,一言不發,眉宇間,竟然隱藏著絲絲擔憂。
    “行了,我知道,你等不願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但凡事不怕一萬,就所一個萬一。
    陳平此賊著實有些邪性,因此,老夫親領大軍,一步三停,製造出無匹的壓力,偏偏又不尋他決戰……”
    “於是,陳賊必然忍不住,當思破局良方,他一貫順風順水,自恃武道高深,必然會犯過而走險,選擇一條捷徑。”
    崔伯玉接話道:“自古交兵,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乃是以弱勝強不二良方,如此手段,比什麽都好使。
    因此,老祖宗故作大意奢行,逢城必進,飲宴作樂,就是想要給他一個機會,製造一個假像,讓他以為,隻要出手,就能必勝。
    如此,也好過與老祖宗戰陣交鋒,打一場明顯敗局以定的正麵決戰。”
    “殊不知,老祖宗最強的,卻偏偏不是大軍對陣……
    而那八門金鎖陣,如果有八位先天心意相通,布下陣法,就能達到四層[天地境],就算是天榜中人闖陣,也很可能會被困在其中,折戟沉沙。”
    崔伯玉說到這裏,猛然抬頭,看向自家老祖崔虎臣的目光,全是崇拜。
    這一計算計幽微之處,千轉百回,因人而變,因事用謀。
    就算是對方明明知道,也會忍不住踏入陷阱之中。
    八位先天長老,以八門金鎖之勢,守在飄香閣,聚散如意。
    更是能以此殺陣,運轉天地樞機……
    有此陣相助,以崔虎臣的實力,就算是遇到了合一境後期巔峰,也不是不可拚上一拚。
    區區剛突破先天不久的後起之秀,一旦陷入陣中,自是十死無生。
    就算他能逢凶化吉,臨場突破……
    再怎麽破,也不能一連突破幾次,天地之間總還得講一點規則。
    如此一來,此戰無憂。
    正所謂,上兵伐謀。
    一至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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