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姑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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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音落下,珠簾輕咬,一道絳紫身影出現在眾人眼中。
謝知筠站在衛戟身側,抬頭望來者麵上看去。
來的是個三四十歲的消瘦婦人,她身上穿著厚重的廣繡長衫,外麵披了一件白兔毛的褙子,衣服有些不太合身,顯得空空蕩蕩,越發瘦骨嶙峋。
謝知筠目光微飄,不動聲色看了一眼她的麵容。
隻一眼,謝知筠心裏便感歎這兄妹倆長得也太像了。
公公衛蒼高大英武,通身氣派震懾人心,衛戟同他生得很像,卻又有生母身上的清秀美麗,故而看起來俊朗無雙。
而這位姑母雖同衛蒼生了一般無二的眉眼,可身上的氣質卻並無光明,她眉眼微垂,嘴唇緊抿,臉頰消瘦,周身上下隻有陰沉二字。
謝知筠看人很有技巧,即便她如此仔細打量衛英,衛英卻也無從察覺,反而掃了一眼直勾勾盯著她看的紀秀秀。
“瞧什麽?還有沒有規矩了?”
紀秀秀是在金銀堆裏長大的,首富紀氏這一代得了十幾個男兒郎,隻她一個姑娘,自然是如珠似寶,嬌寵無雙。
嫁來衛氏之後丈夫體貼,兩位母親都很和善,故而她過得如魚似水,除了偶爾要跟才進門的長嫂謝知筠攀比,她就沒有任何煩心事。
這會兒被人無端訓斥,她就像被拔了毛的雞,立即便瞪圓了眼睛“家中長輩從來慈祥,從不會隨意訓斥晚輩,我倒是不知您是哪裏來的長輩。”
謝知筠站在那沒動,餘光看到衛戟神色淡然,似乎對姑母的突然出現毫不意外。
紀秀秀這麽一嚷嚷,衛榮的麵色一下子就白了,他忙起身來到紀秀秀身邊,扯了一下她的袖子“秀秀,少說幾句,這位是……”
“你別管我!”紀秀秀蹙眉不滿。
衛英掃了她一眼,冷冷哼了一聲,顯然是不欲同她多言。
紀黎黎還要在說什麽,就聽到啪嗒一聲脆響。
衛戟把手中的茶杯放到了桌上,他起身,同謝知筠並肩站在了桌邊。
此刻衛戟並未站定,他上前邁了半步,才穩固身形。
他身材高大,比謝知筠高了半個頭,如同一道高牆,把謝知筠整個人這擋在了身後。
兩個人沒有眼神對視,但謝知筠卻卻天生一副玲瓏心腸,不用問,不用看,就知他要做什麽。
雖是貌合神離,卻意外心有靈犀。
果然,衛戟雙手抱拳,拱手行禮時,她也跟著行了晚輩禮。
“許久不見姑母,姑母安好。”
謝知筠唇邊含笑,溫柔如水“侄媳謝知筠見過姑母,姑母安好。”
衛英本來麵色難看至極,此刻聽到衛戟的話,麵色稍霽,但緊接著,她目光就落到了巧笑倩兮的謝知筠身上。
不得不說,琅嬛謝氏出身的千金,就是同旁人不一樣。
隻看她娉婷立在那,便有種靜水流深的氣運,外人是如何都學不來的。
但衛英看著謝知筠的目光並未柔和下來,反而比方才更加淩厲。
她吸了口氣,理都不理謝知筠,隻對衛戟道“難為伯謙還記得我這個姑母,我以為家中的侄兒們都忘了姑母是誰了。”
衛戟麵色如常,道“不會。”
謝知筠不知為何是客人先來聽禮間,但還是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衛戟身邊。
倒是方才一言不發的衛耀此刻起身,溫和地道“許久不見姑母,此刻見您身體健康,侄兒很是寬慰。”
“長兄,三弟,不如咱們請姑母先落座?”衛耀文質彬彬,斯文俊秀。
他身體孱弱,從小隻習文,看起來比身邊的夫人虞晗昭還要瘦弱。
他一出來打圓場,聽禮間的氣氛便緩和下來。
衛英看向他的時候倒是顯露出幾分長輩的慈祥模樣,不過她還未來的及開口,外麵就傳來一道爽朗的笑聲。
“大妹怎麽比我來得還早。”
隨著這笑聲而來的,是一道高大的身影。
肅國公衛蒼是如今整個南地最令人敬佩的英雄人物,他高大英武,性格豪爽,見任何人總是滿臉笑容,讓人心生向往。
他的腳步很快,珠簾被他大手一揮甩到門框上,啪嗒斷了兩根。
衛蒼毫不在意,直奔衛英而去。
“今日事多,方才還在書房忙,沒來得及去迎接大妹,”衛蒼大手拍了拍衛英單薄瘦弱的肩膀,“多年未見,大妹瘦了許多,為兄心裏甚是難過。”
他是直腸子,有什麽說什麽,衛英安靜看著他,那雙充滿陰霾的眼睛此刻也多了幾分柔情。
“長兄,”衛英眼中倏然落下淚來,“長兄,阿英好想你。”
這一句長兄拉近了分別六年的隔閡。
衛蒼見她淚流不止,心裏也很不是滋味,他眼睛微紅,凝望著已經顯露出蒼老的妹妹。
“待用過了這頓飯,咱們兄妹二人再坐下詳談,此番你能回家來就好。”
衛英點頭,她用帕子拭去臉頰上的淚,抬頭衝衛蒼勉強一笑。
“是啊,回家就好。”
滿屋的晚輩隻能安靜站在一邊,看他們兄妹情深,誰都不敢出言勸解。
就在這時,又有兩人姍姍來遲。
先進屋的是崔季,肅國公夫人麵貌溫柔,眉眼清秀,她說話辦事都有世家大族的氣度,同謝知筠相處還算融洽。
跟在她後麵的是二夫人陸氏,她低垂著頭,隻露出纖細的脖頸,讓人看不清麵容。
崔季一進來就笑了。
她過來扶住衛英的胳膊,領著她往主位上行去,衛蒼也跟著一起過去,待長輩們都落了座,崔季才笑著開口。
“都坐吧。”
於是,衛戟跟謝知筠便坐在了崔季的左手邊。
聽禮間有一瞬的安靜。
緊接著,衛蒼便舉起了酒盞,高聲道“今日難得合家團聚,是比過年還要齊全的喜事,咱們闔家上下一起吃一杯酒,慶賀這難得的團圓日,也算補過這個團圓年。”
衛氏家中上下都能吃酒,謝知筠在家中時也偶爾小酌幾杯,故而此刻也跟著端起酒盞,笑意盈盈看著眾人。
“來,喝!”
隨著衛蒼的動作,衛家上下十幾口人不約而同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待一碗酒下肚,衛蒼就放下酒杯“大妹,這次回來,可要多住幾日?怎麽沒帶茹丫頭回來?”
說到女兒,衛英的眼睛立即便紅了。
謝知筠算是發現,這位姑母也是能屈能伸的主,方才還盛氣淩人訓斥晚輩,現在又成了可憐柔弱的淚人兒。
“長兄,”衛英哽咽道,“此番回來,就是想求長兄救命,我是在沈家過不下去了,那豎子整日欺淩我們母子,現在更要把小妾所生的庶子過繼到我名下,我不同意,他們就斷了茹丫頭的藥。”
“我沒辦法,隻能帶著茹丫頭回來娘家,”衛英眼淚洶湧,“兄長,我可怎麽辦。”
衛蒼根本不知衛英在湖州過得是這樣的日子,沈鬱此人年年都要來鄴州拜見他,因著衛英性子偏執,不肯回家,故而劉鬱每次都仔細跟衛蒼訴說衛英和女兒沈溫茹的近況,那溫柔體貼的樣子,任誰看都不像是假的。
聽到衛英如此言說,衛蒼大手一拍,差點把已經擺好的冷菜掀翻幾盤。
“豈有此理!”
衛蒼黑著臉,怒道“這北越境內還有人敢欺辱我衛家人?活膩歪不成?當年沈鬱跪著同我求娶你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
衛英隻顧著哭,哽咽得氣息不勻,根本來不及說話。
倒是崔季坐在邊上,輕輕撫摸他的後背,柔聲細語說“公爺莫要焦急,小姑上午回家來時,茹丫頭就跟著回來了,我已經請濟世堂的大夫仔細瞧過,現在正在倦意齋安睡,並無大礙。”
她這麽一安慰,衛蒼身上那股要燒人的火氣這才降了下來。
“小姑,家宴上這麽多晚輩在,許多事實在不方便細談,不如一會兒去倦意齋,你再同我跟公爺細說。”
衛蒼立即便道“對,你嫂嫂說得對,一會兒再議。”
他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衛英單薄的肩膀“你也莫要怕,我衛蒼還在一天,就沒人敢欺辱我衛家人,無論如何,這裏都是你的家,你安心住著便是。”
衛英的眼淚便緩緩收了回去,她仔細擦幹淨眼角的淚,這才抬頭看向衛蒼。
“長兄,嫂嫂說得不錯,是我心急了,”衛英勉強勾起一個笑容,目光往四周散去,“多年未歸,三位侄兒都成了家,還沒同侄媳婦見過禮呢。”
衛蒼笑嗬嗬道“對,讓你嫂嫂給你介紹一二。”
崔季就笑著指了指謝知筠“這是伯謙的夫人,琅嬛謝氏族長的嫡長女,知筠,見過姑母。”
謝知筠便起身,手中捧著茶杯,正要同衛英見禮。
誰知她還沒來得及行禮,就聽到衛英冷冷道“琅嬛謝氏?”
謝知筠微微一愣,她微微抬起眼眸,就看到衛英滿眼都是冰冷。
“真是世家大族的千金,模樣好,儀範也好,”衛英說的話跟她的表情截然不同,“有的人隻是出身好,本身並無優點,甚至劣跡斑斑,不堪入耳。”
“不知伯謙媳婦是哪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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