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琅嬛謝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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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妻二人沐浴更衣之後,已過了子時。
    謝知筠困倦難消,一躺到床榻上便要合上眼。
    然而下一刻,她卻猛地睜開眼睛,看向身邊的男人。
    衛戟坐在床榻邊,長發披散,慵懶看著她。
    謝知筠睨他一眼,衛戟心中覺得好笑,便作勢要一起躺下。
    果然,等待他的不是讓開的床鋪,而是嬌嗔的斥責。
    “回你的廂房去,”謝知筠哼了一聲,“我要睡了。”
    衛戟坐在床邊深深看她一眼,見她確實困得眼睛都要睜不開,倒是沒有再鬧她,隻起身道“為夫甚是傷心。”
    他一邊放輕腳步,一邊低聲道“何時才能分夫人一半床榻?”
    這話說完,身後卻寂靜無聲,衛戟回過頭去看,就見她平躺在床榻上,麵容平靜,身姿修長,已經熟睡過去。
    這千金小姐,睡著也這般規矩。
    衛戟搖了搖頭,把屋中的燭火都熄滅,這才退出正房。
    一夜無話,次日清晨,謝知筠是在一片鳥兒鳴叫裏醒來的。
    她迷蒙地睜開雙眼,入目隻有青紗帳上的紫藤蘿紋,她安靜躺了好一會兒,才徹底清醒過來。
    清晨寂寥,隻鳥鳴清澈,悅耳動聽。
    可謝知筠心中卻是一片沉寂,既無一夜好眠的舒適,也無新日到來的喜悅,此刻的她忽然意識到,這一夜纏綿之後,她並未入夢。
    一夜無夢,她什麽都沒有夢見,也什麽都沒有看到。
    謝知筠攥緊拳頭,如同撒氣那般,在床上狠狠捶了一下。
    “嘭”的一聲,驚醒了在門外打盹的牧雲。
    牧雲忙進了屋來,她腳步匆匆,瞬間便穿過外間,繞過屏風,一路來到寢房內。
    “小姐,您可醒了?”
    牧雲輕聲細語地問。
    謝知筠方才是有些泄氣的,她甚至有些無助的幻想,覺得之前那兩次的夢境都是她的幻覺,其實她從來都未做過那些夢。
    什麽預知,什麽未來,什麽入夢,皆是她的一場空夢。
    如此一來,衛戟不會死,衛氏謝氏不會敗落,八州依舊會歌舞升平,承平日久。
    但此刻,當她的目光落到牧雲脖頸上的傷痕時,一切的虛妄刹那破碎。
    那不是她的幻想,那是她在夢裏看到的,真實的未來。
    謝知筠呆愣坐在床榻上,她靠著柔軟的軟枕,突然有些迷茫。
    若是這個法子不行,她想不到還能如何入夢了。
    難道一次不行?亦或者相隔太近?這虛幻縹緲的夢境讓她摸不到頭腦,根本尋不到方法。
    謝知筠長長歎了口氣。
    牧雲見她愁眉不展,從醒來便一言不發,便回身取了梨湯過來,喂她潤口。
    她雖膽小怯弱,卻分外細心仔細,此刻便柔聲安慰“小姐可是遇到難事?若是愁緒不解,可同朝雨和嬤嬤談談,多說多問,或許會有新想法。”
    在牧雲的安慰裏,謝知筠終於定了心神。
    若是遇到事情就退縮,她就不是謝氏的大小姐了,謝知筠目光重新凝聚,聚攏成一簇明亮的光。
    “你說得對,”謝知筠握住牧雲的手,“這世上沒有不解的難題,隻要用心,總能解開。”
    謝氏並非立即就要敗落,衛氏也不是一夕就能一落千丈,衛戟還好好活著,公爹也還健在,隻要她想辦法多嚐試,總能尋到方法。
    即便再也做不成那樣的夢,她也會時刻注意,規避一切會遇到的風險。
    盡人事,知天命,如此便可。
    謝知筠定了定心神,便道“用早食吧。”
    牧雲便羞澀笑了,她幫謝知筠穿好衣衫,笑容越發清透。
    “小姐,落雪了,不如在見雅亭用早食?”
    謝知筠有些驚喜“怎麽這時落雪?”
    說罷,她想起昨夜同衛戟的談話,不由又憂心起來。
    “若是落雪,流民可如何是好?”
    牧雲道“嬤嬤說今年年景不好,已經過了正旦,都出了元月,卻在此刻落雪,不過小姐放心,這春雪不厚,隻薄薄一層,除了天氣冷一些,倒是無大礙。”
    因這天氣,春日晴雪不能在屋頂街道積成厚厚的雪層,除了會多冷上三五日,倒是對普通民眾無大礙。
    隻有流民,日子才是真難過。
    謝知筠微微鬆了口氣,她重新笑起來,道“先用早食吧,待用完了早食,便去探望婆母,看她今日如何了。”
    牧雲行禮,出去吩咐一聲,回來伺候她洗漱束發。
    待謝知筠在見雅亭中用過早食,已是天光大亮,這新春的新雪並不厚重,隻淅淅瀝瀝的,如同春雨一般,落到地上不一會兒就要化開。
    天氣也並未冷到伸手打顫的地步,故而雪水漸漸化去,不會結冰。
    見雪情並不嚴重,謝知筠的心徹底放了下來。
    她對陪在邊上的朝雨道“一會兒讓有餘給姑爺送個口信,問我何時去永豐倉得宜。”
    朝雨點頭稱是,又道“嬤嬤已經備好了見禮,一會兒小姐去榮景堂時帶上便可。”
    謝知筠看了看禮單,見賈嬤嬤思慮周全,樣樣皆有,便笑道“家裏事事都要依賴嬤嬤,你平素得空也多跟著學學看看,嬤嬤畢竟年紀大了,不能萬事都勞累她老人家。”
    主仆兩個正說著話,另一個從娘家帶來的小廝謝信便快步上前,麵色蒼白道“小姐,方才忠叔命人送信來,道家主又同少爺起了嫌隙,昨日把少爺狠狠打了一頓,已經關在祠堂一日不給米水了。”
    謝知筠麵色驟變,她從忙起身,右腿不小心撞到了石桌上,惹得她“嘶”了一聲。
    朝雨忙扶了下她“小姐別急。”
    她如何能不急!
    謝知筠喘了口氣,這才對朝雨道“立即去通知嬤嬤,另外安排馬車,我要回家一趟。”
    說罷,她繼續道“牧雲留下看家,你去同婆母稟明此事,不必隱瞞,見禮你也一並送去,替我同婆母致歉。”
    幾人立即四散開來,謝知筠叫了另一個小丫鬟翠兒,讓她跟著自己回正房更衣。
    謝信跟到正房的外間,站在雕花門扉之後,壓低聲音道“小姐,忠叔並未明說家主和少爺的衝突所為何事,但這一次鬧得動靜很大,就連幾個旁支族老也出麵調和。”
    “忠叔沒得辦法,才派人來請小姐。”
    旁支族老都出麵,事情確實不小。
    謝知筠凝眉道“我知道了,你去看好馬車,簡單行禮都備好,另外你去尋有餘,讓他給姑爺帶個口信。”
    謝知筠雷厲風行,不過一刻便準備好了歸家的儀程,賈嬤嬤、朝雨、謝信和小鍾跟在她身邊,另外還有一隊肅國公府的府兵。
    從鄴州去琅嬛,要經半日的路程,騎馬差不多一個時辰,坐馬車則要一個半時辰,謝知筠自知要如何行事,不會扭捏不讓人跟隨。
    府兵是為保護她,不是為監視她。
    馬車很快就上了路,一路上謝知筠又難免心煩。
    賈嬤嬤坐在她身邊,正在給她剝橙子,見她蹙著眉頭,便溫柔安慰。
    “小姐,家主和少爺日日都要吵,如今小姐離開家,父子兩個之間沒了人勸解,自是不成。”
    謝知筠頓了頓,抬眸看向賈嬤嬤“嬤嬤的意思?”
    賈嬤嬤想了想,道“小姐,如今少爺也有十六了吧?”
    謝知行比謝知筠小三四歲,虛歲也有十六了,不過他一貫頑劣,性情乖張,故而謝知筠還把他當成是孩子。
    現在被賈嬤嬤這麽一提,加之她也是方新婚,謝知筠立即便明白賈嬤嬤的意思。
    “可……”謝知筠有些猶豫,“可家中都是要從族學結業之後方能定親,阿行那般脾氣,從不肯好好上學,如何能結業。”
    謝氏百年氏族,族規森嚴,即便是家主膝下的嫡出子女,也不能逃過族規,必要在那釘死的框子裏生存。
    “這豎子太不懂事了。”謝知筠罵了一句。
    賈嬤嬤笑笑“族規森嚴,家中子弟也都很聽話,一個個乖得不成,故而至今未有無法結業者。”
    “但少爺不同,他聰慧過人,卻並無讀書識字,講經文道的心腸,故而一直無法結業,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若是一直不結業,難道族老還放著家主嫡出長子一生不婚?”
    賈嬤嬤隻對謝知筠偏心寵溺,放到別人身上,卻老辣犀利,一字都不肯輕饒。
    “那些老東西一個個道貌岸然,便是給他們一萬個膽子,也不好拂了家主的臉麵,最後總會給個說法的。”
    “若是如此,還不如先替少爺相看一二,若是能有聰慧過人的小姐娘子同少爺情投意合,說不得少爺就轉了心腸。”
    賈嬤嬤老神在在“少年人,還不知何為情竇初開,一旦知曉情為何物,立即就能懂事了。”
    謝知筠安靜聽著賈嬤嬤的話,片刻之後,倒是緩了心中的焦急。
    她垂眸看著手腕上的珍珠串,輕聲笑笑“哪裏尋那麽好的小娘子。”
    賈嬤嬤話鋒一轉,看著謝知筠的目光滿是讚賞。
    “是啊,哪裏還能尋到那麽好的小娘子,若是人人都同小姐一般,那天底下就都是和睦家庭了。”
    謝知筠被她這麽一逗,忍不住笑起來。
    在她的笑聲裏,馬車停在了琅嬛謝氏的大門之前。
    高大的門楣上有一塊古樸的牌匾,上麵單隻寫了兩個字。
    謝府。
    一陣風撫來,帶來細碎的雪花,在一片寂靜無聲的雪花中,謝知筠看到了熟悉的家門。
    門樓斑駁,歲月印刻,牌匾古樸,筆鋒淩厲。
    朱紅門扉中門大開,裏麵是一塊高入雲霄的壽山石。
    泡桐叢叢,遮擋住了整個家族的光輝和榮耀,隻在枝丫之間,泄露出一角飛簷。
    那是百年氏族的積累。
    那是琅嬛謝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