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謝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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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知筠回來得很突然。
她並未讓人來信,直接便出現在了謝氏正門之前。
門房一見到她的馬車,先是一愣,旋即就讓人進去通傳,這便恭恭敬敬把謝知筠迎進了大門去。
可不光她要進門,肅國公府的府兵也要跟著一起進入。
這一隊府兵謝知筠並不算太熟悉,但觀其品貌,謝知筠也能猜到他們是衛戟麾下的軍士。
故而平素但凡他們跟隨在身後,謝知筠都客氣有禮,從不高高在上。
此刻謝氏的門房看到這一隊麵容冷肅的士兵,不由有些心慌,兩個門房對視一眼,年長些的那個上了前來,訕笑著開口。
“小姐,您看這一隊府兵怎好進入謝氏宅邸,這……”
謝知筠前幾次回來,府兵們都未跟隨進入謝府,今日他們會跟進,大抵是有些事端。
這些事謝知筠不用問,自己就能想明。
她瞥了一眼門房,昂起的脖頸如同天鵝“他們都是姑爺麾下的軍士,跟在我身邊保護左右,自當跟我一起進入謝府。”
謝知筠衝身後的府兵什長點頭,然後才對門房道“你不用怕,萬事有我。”
謝氏百年老宅之內,一直都隻他們父子三人居住,除此之外,隻有孀居在家的六堂姑婆和無兒無女的九爺爺,唯一年少的女眷就是她。
如今她也已出嫁,這一隊府兵跟進謝府並無不妥。
謝知筠心裏略有些焦急,但腳步卻很穩,她端著嫡長女的氣派,一步步順著遊廊往內宅行去,穿過爬滿綠蔭的月亮門,直接進入謝氏內宅。
內宅之中,她所住的閨房名叫流玉樓,在花園之後,而謝氏家主謝淵所住的勸勤齋則在月亮門西側,繞過噴泉就能瞧見。
謝知筠腳步微頓,她同賈嬤嬤對視一眼,這才道“直接去尋父親吧。”
賈嬤嬤點頭,回過頭同府兵昭武校尉馮放道“馮校尉,且在勸勤齋略等,有勞了。”
馮放滿麵冷峻,隻沉默點頭,一個字都不多說。
謝氏老宅一共就住了這幾個人,家中的仆從並不算多,故而這會兒後宅安安靜靜,倒是沒有往來的丫鬟被府兵們嚇著。
謝知筠領著賈嬤嬤等人直接往勸勤齋行去,剛到勸勤齋門口,就看到管家蘇忠正愁眉苦臉站在那,背後是勸勤齋緊閉的房門。
謝知筠的臉色當即就沉了下來。
老管家蘇忠如今已經五十有二,頭發都有些斑白,他是看著謝知筠姐弟長大的,最是知道這對姐弟是什麽脾氣。
一看謝知筠沉臉,蘇忠便嘴裏發苦。
“小姐,您怎麽歸家了?”蘇忠忙上前來道。
謝知筠安靜看著他,等他站穩,才仰頭看了一眼勸勤齋二樓打開的竹紋窗。
“忠叔,一月不見,你身體可好。”
謝知筠倒是並未立即發作,她先關心老管家的身體。
蘇忠心裏更苦了。
他擦了擦額頭的汗,低聲道“小姐,老奴自然萬事都好,隻是家主今日身體不暢,正在臥房休息,不讓人打擾。”
謝知筠秀眉輕佻“我也不行?”
蘇忠沉默地搖了搖頭。
謝知筠心裏不是滋味,出嫁這兩月,她偶爾能窺見衛氏一家的相處,即便家中依舊有些摩擦,但並不會鬧得天翻地覆。
尤其衛蒼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他豁達豪邁,對孩子是一等一的好,無論孩子如何鬧騰,他都是笑著哄勸安慰。
就衛寧安那般矯情的頑劣性子,在謝家指定要被訓斥得抬不起頭,在衛家卻無人說她。
謝知筠會長成這般性子,全是因謝家教導所至。
謝淵冷心冷情,因著夫人早亡,對兩個孩子也沒多少耐心,隻要她跟阿行不能令他滿意,落到她身上的就是訓斥和漠視,落到阿行身上的就是戒尺。
他隻要孩子優秀豁達,端方知禮,要他們給早年亡故的母親掙得臉麵,要他們不墜謝氏門楣。
這麽多年,謝知筠已經習慣。
蘇忠見她麵無表情,似也生了氣,不由歎了口氣。
“小姐,家主是真的病了,”蘇忠道,“今日老奴本要去請大夫,家主不讓,這才作罷,此刻確實起不來。”
謝知筠卻並不關心父親病體如何,她隻淡淡道“若是父親病了,那我不更應去看望父親?”
蘇忠見她堅持不懈,最終隻能搖頭。
“小姐,家主不想見您。”
謝知筠頓了片刻,就在眾人以為她要發作時,她卻直接轉身,往後院行去。
“先去祠堂吧。”
蘇忠看到她筆直的背影消失,這才仰頭看了一眼已經合上的竹紋窗,歎了口氣。
這一對父女,一個比一個倔強,誰都不肯低頭。
謝知筠一路腳步飛快,賈嬤嬤勉勵跟在她身後,隻盡力追逐她,並不勸慰。
待她來到祠堂前,就看到謝知行的小廝麥穗站在祠堂門口,正緊張得來回踱步。
聽到腳步聲,他猛地仰起頭,長了不少褐色斑點的臉上立即揚起笑容。
“小姐,您可算歸家了。”
謝知筠輕輕喘了口氣,讓自己慢慢平複下來,才問“怎麽回事?”
她不著急去看望弟弟,她弟弟就是個鋸嘴的葫蘆,不逼從不肯說實話。
麥穗上前行禮,這才壓低聲音道“小姐,少爺不想去族學讀書,他說想去鄴州經營商鋪,家主自然不肯,怎麽訓斥少爺都不低頭,這才……這才打了他板子。”
家裏的板子就是戒尺。
不過寸長,用的是柔韌的黃楊木,打手心生疼,打後臀更疼。
謝知筠隻被謝淵打過一次。
聽了這話,謝知筠都要被氣笑了。
“就為這事,值當我回來一趟?”謝知筠臉色微冷,“他不學無術,不知好賴,家中上下就他一個子弟,他不努力撐起家業,竟想著庶務小事,難怪父親要打他。”
謝知筠一錘定音“打得好!”
麥穗都要哭了。
“小姐,少爺的脾氣您也知道,那是家主讓他做甚他不作甚,也並非就是要去侍弄庶務,隻是不想去族學罷了。”
“小姐,您又不是不知族學是什麽樣子。”
族學是什麽樣子?
謝知筠眸色微沉,她不與麥穗分辨,隻問“打了多少?”
麥穗愣了一下,才連忙道“打了六十下。”
謝知筠點頭,道“去把祠堂的門打開,我與他說。”
麥穗心裏一喜,忙上前讓人打開祠堂的門,謝知筠就這般光明正大進了祠堂。
謝氏宗祠高大寬闊,剛一進去,就能看到頭頂巨大的匾額。
匾額上書中平雅禮四字,這是謝氏的組訓。
匾額之下是一簾青紗帳,透過青紗帳,能依稀看到後麵綿延不絕的供桌。
謝氏百年,屹立不倒,供奉的祖先已過七代,這間祠堂幾經翻新加蓋,最終才成了今日這般模樣。
賈嬤嬤掀開青紗帳,請謝知筠踏步而入,她自己卻守在門口,不讓任何人靠近。
謝知筠剛一進去,就看到跪坐在成排靈位前的少年。
她也不理他,自己過去上香行禮,規規矩矩同列祖列宗見過禮,這才直起身。
“怎麽,究竟出了什麽事,還要讓忠叔叫我回來?”
家裏出了事,家主和少爺爭執吵鬧,忠叔是絕對不會違背謝淵的意思的。
既然她不是謝淵讓叫回的,那就是謝知行。
謝知行被打了一頓,屁股上疼痛難忍,他歪歪斜斜跪坐在一邊,不敢壓著痛處。
謝知筠一到,他自然聽到了腳步聲。
等到姐姐開口,他依舊歪歪扭扭爬跪在邊上,毫無世家公子的儀姿。
“阿姐出嫁數月,隻年節回家一趟,衛氏距離謝氏不過一個半時辰,阿姐倒是樂不思蜀,不知擔憂家中親人。”
謝知行聲音清朗,帶著稚嫩的少年嗓音,說出來的話卻頗為酸衝,讓一直沉著臉的謝知筠麵色稍霽。
“我是出嫁女,如何經常歸家?”
謝知行在邊上跟個蠶繭一般,扭來扭去,好半天才直起身體,看向謝知筠。
這一看,謝知行便嘖嘖稱奇。
“年節時未仔細探看,阿姐又同父親鬧別扭,此刻見了,阿姐到底不同。”
謝知筠峨眉淡掃,瞥了他一眼。
“如何不同?”
謝知行呆呆看了她幾眼,半晌說不出話來,猶豫再三,還是隻嘟囔一句“說不上來。”
謝知筠端坐在蒲團上,腰背挺直,身姿端麗。
她麵沉如水,淡淡道“說吧,究竟為何事?什麽庶務都是鬼話。”
謝知行眼神遊移,那張同謝知筠有五六分像的少年眉眼寫著顯而易見的心虛。
“我前些時候出去遊玩,不小心遇到點麻煩,被一個小乞丐所救。”
謝知行嗓音依舊是少年稚氣“他叫小淩,同我一般大小,家中父母兄弟皆不在,早年在寺廟中苟活,如此習得一身佛家心法,很有些佛心。”
“我見他可憐,就把他領了家來,豈料他聰慧過人,詩詞歌賦一學就會,我便想著讓他入家廟,替父親和你我給母親祭禱。”
謝知筠一下子就沉了臉。
“所以說,庶務之事都是幌子,你所想要知曉的,還是當年那件事。”
謝知行不說話了。
半晌之後,清潤的少年音再度響起。
“阿姐便不想知曉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