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上架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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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知筠完全不記得那年的上元燈節。
    她不記得曾經遇到過危險,不記得跟隨母親倉皇逃跑,也不記得母親為保護她們姐弟所受的傷。
    或許就是因為受驚過度,高燒醒來後的她,忘記了一切。
    她從小慧捷,同尋常孩童並不相同,若是當時普通議論上元燈節,謝知筠很可能明白母親為何重病。
    她那時剛好,為了讓她不會一直內就難過,故而家中隱瞞了此事。
    謝知筠眼底有些淚意,她眨了眨眼睛,不讓自己沒出息地哭鼻子。
    賈嬤嬤緊緊握住她的手,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開。
    窗邊的博山爐嫋嫋如煙,千步香縈繞在謝知筠周身,在千步香裏,還有殘餘的檀香,她深深嗅著著熟悉的味道,讓自己冷靜下來。
    “然後呢?”
    賈嬤嬤想了想,才道:“因為受傷失血,夫人才舊疾複發,身體一下子便不行了,她重病在床,家主自當焦急。”
    但那時戰事頻發,各地都在打仗,夫人救命的一味藥怎麽都過不來,家主便決定親自去一趟太興。
    “可惜啊,”賈嬤嬤強忍著眼淚,不讓自己在謝知筠麵前哭起來,“那一年春後,也是這樣一個倒春寒,趕上山路崩塌,家主被擋在了太興青鶴山外,最終沒能趕在三日內取回養心散,隻趕回來見了夫人最後一麵。”
    謝知筠深吸口氣,她低下頭,在肩膀上蹭了蹭眼睛。
    賈嬤嬤見她還是悄悄落了淚,並未多說什麽,道:“這都是命運捉弄,家主總覺得因他取藥不及時,夫人才過身,故而不許家中人仆從議論,他心中是很悲苦的。”
    謝知筠歎了口氣:“可他為何不同阿行說,也不同我說?這麽多年來,阿行心裏多苦啊。”
    “阿行總覺得因為生了他,母親身體才孱弱,天狩六年時阿行不過兩歲,根本不記得任何事,這種愧疚讓他對母親的過世糾結難消,以至於輕易聽信了那些仆婦的話。”
    “當時父親應該同阿行解釋的。”
    謝知筠說著,言辭之中有著對父親的不解,也有著冷漠的疏離。
    她被父親嚴厲教導多年,聽到的全部都是訓斥規誡,失去母親以後,謝知筠再也不知何為父母慈愛了。
    若非身邊還有賈嬤嬤,謝知筠怕自己也會同阿行那般憤世嫉俗。
    賈嬤嬤又歎了口氣。
    她今日歎的氣,比之前一月都多。
    “小姐,家主就是這般性子,他也是被老家主這樣教養長大的,他不知道要如何成為一個慈父。”
    “我不會勸你去原諒家主,棍棒不打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可打在小姐身上,我也能知道疼。”
    “但如今您已經出嫁,在國公府有了新生活,咱們就向前看,好好過以後的日子,這不也挺好?”
    舊事難追,逝者已去,往事皆成空。
    何必執著於過去的陰霾,不去展望未來的晴朗?
    謝知筠長舒口氣,她反手拍了拍賈嬤嬤的胖手,眼眸裏有著輕靈的笑意。
    “我知道的嬤嬤,”謝知筠道,“你看我這不是很好?”
    說到這裏,謝知筠突然福至心靈:“這麽說來,方才衛英問我十三年前琅嬛太興等地的天災,是否就是父親遇到的那一場山崩?”
    賈嬤嬤有些回不過神,她細品謝知筠的話,不太明白:“為何英夫人會問小姐此事?”
    謝知筠搖了搖頭:“不知,我也不知她為何厭惡我。”
    謝知筠瞧了瞧外麵的天色,不知不覺間,晚霞燦燦,夕陽熔金。
    已是傍晚時分。
    謝知筠想起白日衛戟說的話,便道:“好了,這些都是舊事,暫且不表,以後若是再聽到什麽消息再論。”
    “嬤嬤讓人問問衛戟晚上可回來用飯?”
    謝知筠覺得有些稀奇:“明明申時才用完午食,我這會兒竟是又有些餓了。”
    賈嬤嬤笑眯眯:“餓了是好事,小姐正值壯年,多吃多睡才是福氣。”
    不多時,小鍾就過來稟報說衛戟酉時正就能到家。
    謝知筠便讓朝雨去小廚房點菜,除了衛家最愛吃的炒米,她還點了一道竹筍鹵肉,一道素炒蓮藕,一道絲瓜青豆湯。
    除此之外,謝知筠還讓廚房多上些幹糧點心,怕晚食不夠吃。
    這一頓安排完,衛戟也剛到家。
    也不知他後來又去做了甚,衣角都是灰塵,很是風塵仆仆,謝知筠嫌棄地捏了捏鼻子,道:“快去洗漱更衣,弄爽利再去膳廳。”
    衛戟好笑地看了看她,沒多說什麽,先去換了衣裳。
    等兩人齊聚膳廳,謝知筠才發現今日的飯食很豐盛。
    除了她點的菜,還有一笸籮醬肉包,一大碗雞蛋湯麵,足夠兩人吃用。
    謝知筠笑得很是溫柔:“小公爺不是讓我請您用晚食,今日這一頓我可是特地點過菜的,還望小公爺喜歡。”
    她點了菜就算是請客了,衛戟勾唇笑笑,也學那彬彬有禮的狀元郎。
    “多謝夫人操持,小生受寵若驚。”
    謝知筠左看右看,覺得他今日倒是難得順眼,沒那麽討人嫌。
    她指了指桌邊的白瓷瓶,道:“今日買回來的酒早就溫上,小公爺陪我小酌幾杯,嚐一嚐這酒究竟好不好吃。”
    “哦?夫人怎麽想吃酒了?”
    謝知筠今日遇到了這麽多事,又憶了往昔,心中頗有些鬱氣想要抒發出來。
    可她不知要如何抒發,學不會那肆意妄為的胡鬧,最終就想到了這荊棘酒。
    這些她自然不會同衛戟說,隻親自給兩人滿上酒,端起杯來向他一敬。
    “無他,隻想品嚐一二。”
    她有小酌的心思,衛戟當然舍命陪君子。
    他端起酒盞,同她輕輕一碰杯。
    “夫人請。”
    “小公爺請。”
    兩人一飲而盡。
    謝知筠倏然皺起眉頭。
    入口是極致的酸澀和辛辣,在一片辛辣之中,又有一股說不出的苦澀。
    那是對顛沛流離,戰亂不斷的苦澀;那是對生離死別,親人分離的痛苦;那是對窮困潦倒,掙紮求生的煎熬。
    一口辛辣過後,不僅有苦,也有酸。
    隻在最後的最後,能回味上一抹輕飄飄的甜。
    一壇如此便宜的荊棘酒,卻嚐盡了酸甜苦辣。
    謝知筠一口酒下肚,不僅臉頰緋紅,人也愣在那裏,一句話都不說。
    衛戟伸出手,在她麵前晃了晃:“夫人,怎麽了?”
    謝知筠如同大夢初醒,她垂眸看向手裏的酒盞,不由道:“難怪這酒賣得好。”
    衛戟失笑:“一直以為夫人隻喜歡吃青梅釀或者竹葉青,怎麽這般酸澀的果酒夫人也喜歡。”
    “不,我不是喜歡,”謝知筠搖了搖頭,她又給兩人倒上一杯,“我隻是覺得不錯。”
    衛戟聽不出這兩者有何區別,他頗為順從地端起酒杯,同謝知筠碰杯。
    “既然如此,為夫要敬一敬夫人。”
    謝知筠眼睫輕顫,幽幽目光落到衛戟俊朗的麵容上。
    “為何要敬我?”她問。
    衛戟想了想,最後竟是道:“多謝夫人今日陪我去吃雲吞,所以要敬夫人。”
    謝知筠端著酒盞的手微微一頓,她心中微動,低頭看向了酒盞中自己的倒影。
    因是廉價的果酒,酒液並不清澈,反而有種讓人心生不喜的渾濁。
    但謝知筠還是在酒液中看到了自己堅定的目光。
    經過今日的事,謝知筠更不可能讓未來如同那場噩夢,把一切的美好一推而成泡影。
    那日的一場歡好並未換來夢境,謝知筠卻不想放棄。
    一次不行,就再試一次。
    總能得償所願。
    思及此,謝知筠抬起頭,看向衛戟勾唇輕笑:“既然小公爺喜歡這酒,那咱們就不醉不歸。”
    衛戟劍眉一挑,所幸放下筷子,道:“好啊,來,喝。”
    於是夫妻二人竟在膳桌上拚起酒來。
    謝知筠不知衛戟的酒量深淺,但這果酒確實比米酒要烈性,她喝了兩三杯就有些暈乎,眼前也有了虛影。
    但她的神智是清醒的。
    謝知筠趁著衛戟低頭吃菜的工夫,對朝雨使了個眼色,讓她把自己手邊的這瓶酒換成了茶水。
    再給衛戟敬酒的時候,謝知筠就更主動了。
    “今日有勞小公爺去謝家接我,敬你一杯。”
    “多謝小公爺陪我逛街,再敬你一杯。”
    “來小公爺,我們一起替夫人和表姑娘祈福,希望她們早日康複,身體健康。”
    謝知筠有說不完的話,也有敬不完的酒,待到了最後,兩壇荊棘酒一多半都進了衛戟的肚子。
    他麥色的麵容上泛起紅暈,端著酒杯的手也有些顫抖,桌上的肉包一連吃了兩個,還要去拿第三個。
    謝天謝地,終於醉了。
    謝知筠長舒口氣,她對朝雨又使了個眼色,讓她喚了小鍾進來,攙扶著衛戟進了正房。
    等到衛戟躺倒在架子床上,謝知筠總算鬆了口氣。
    她讓人上了熱水,自己拿著帕子坐在床榻邊,給衛戟淨麵。
    濃鬱的酒香撲麵而來,謝知筠隻覺得自己的臉更紅了。
    她的手從衛戟英氣的劍眉上往下滑動,路過他緊閉的星眸,擦過他棱角分明的臉頰,最終落到他的薄唇上。
    衛戟的唇形很漂亮,嘴唇很薄,輕輕閉合的時候,仿佛羸弱的薄葉,搖曳在寂靜的深海上。
    謝知筠的手就在衛戟的唇畔邊頓住了。
    方才灌酒的時候她沒想那麽多,現在卻有些不知所措。
    衛戟吃醉了,那接下來的事要如何做?
    謝知筠欲哭無淚。
    她不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