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心事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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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剎汶特覺得自己陷身在一片超自然的迷霧。聽完利奧拉的自述,她怔怔地坐著,但是那種迷失感卻給她奇異的穩定,似乎有人知道她迷路了,隨時會將她救出去。
    她好不容易才能再度開口,指著盧西弗說:“那麽,你也是擁有這種??能力的超生命體”
    盧西弗瞟她一眼,如同不屑於尋常點心的高級小貓。
    “哼,我跟那位還是初入門者的少爺大不相同,段數差多了啦!”
    剎汶特置若罔聞,無法平複激動:“這種接近不朽,或者說,根本就是不朽的生命,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利奧拉正想開口,卻意外地看到剎汶特用那隻完好的手臂指著他:“但是,你一定十分自憐,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領受這種你自認為是『放逐於死亡之外』的永生。也許有人會羨慕你,有人會妒恨你,甚至有人會為你那『悲劇性的受難』傾倒而同情你,或者愛上你。我想說的是,我不屬於任何一種,我隻想痛斥你一頓。”
    利奧拉的眼神真正地疑惑起來:“為什麽”
    剎汶特痛快地說:“你的稟賦十分難得,你的心智十分卓絕,更特殊的是你有這樣的永恒生命──但是,你真正使用過你的能力去做些什麽嗎
    “你的尋探、你的追求、你的所有行動和渴望,都隻是針對你自己。在你開始掌權的時候,恐怕除了狂熱的權力欲和永無止境的擴張野心,再也容納不下什麽了罷然後,你感到厭煩,你像那些存在主義式的太空流浪者,想去追求自己,迷戀自己的孤獨感,縱容自己自戀又憂鬱的流浪。
    “你擁有一切,除了自我歸屬感。你自以為能夠斷然舍棄一切,真正的原因是你什麽都有。
    “你從來沒有嚐過在寒冬中快要凍死的絕望滋味;在辛苦勞動一天之後慘然麵對空無一物的餐桌的悲涼;你的母親像罐頭製造機,和你父親生下孩子之後就被強製隔離,你的父親在被虐待至死又屍骨不存。所謂的星族平權法到底實踐在那裏我們得到的隻不過是永遠的、不得翻身的奴役。
    “就是這樣,我偉大的君王。你對於一個會生會死會貧窮會卑賤的生命,絲毫沒有概念,你不知道一個真正的生命體是如何無助地活著而且簡陋地死去。你高高在上,自以為超脫一切,實際上你隻是無能於關心,也懶得在意你腳跟下眾多螻蟻般的生命。”
    利奧拉臉色蒼白得全無血色,像具靜止的石膏雕像。剎汶特的話像一枝枝的利箭,紮入他的感受中樞,他所有的情緒被戮擊得破碎不堪。他無力辯解,更不想反駁。
    他咬緊下唇,驟然之間解體化:“我必須單獨想一想。”
    剎汶特喘息著,一下子將心中所有的話淋漓盡至地和盤托出,使她有些茫然及虛脫。她看到盧西弗好奇的逼視,感到有些懊悔。也許她的話太重了些,她並不討厭利奧拉,反而頗受到吸引,但在激憤之餘,竟然口不擇言地罵了一大串。她感到一陣不安的刺痛。
    盧西弗這回的語氣就真的很風涼:“真會演說哪。你很擅長責備他人,黑天使。隻不過,那個天真的少爺到底做了什麽好事,以至於要成為你所痛惡者的替身尤其是在幫你淨化那些盤踞在你體內、隨時都在傷害你的負麵情緒之後
    “你以為擁有那種能力是一種祝福嗎那個被粗心大意族長丟包在這個低階時空軸的小貴族永遠不懂得如何使自己好過一點。當他和你一接近時,他的精神通道就打開了,這笨蛋以為自己的任務就是要幫助你、化解你的憤怒和痛苦。這種轉移的過程十分難受,尤其你的波動又如此猛烈,接受端受到的震蕩就像是萬箭穿心。何況他的能力縱然如此優異,但就是尚未鍛練過的原生狀態欸??可否別讓我的家教任務更困難啊!
    “我還真是沒有想到,他這樣任勞任怨的結果,隻換來你這頓過癮的搶白。真是的,超感應者還是不要那麽隨便當白工才是。”
    剎汶特低下頭。她沒想到狀況如此嚴重,原來她在這段時間體受到的的舒適感,是因為利奧拉幫她淨化了體內的某些餘渣。
    盧西弗翻了一記白眼,說教模式愈發明顯:“我承認你的際遇十分糟糕,我也承認,自己沒有遭受過這樣齷齪的對待。但是,難道你的仇視對象就是囊括所有生活得比你舒適的對象嗎
    “痛苦有很多種形式,你的痛苦被他小心翼翼尊重,但是他的痛苦卻被你用自以為是的態度全盤推翻。這樣說來,是否一個人定要饑寒交迫之後才有資格評判一切
    “我對你所說的那些生命、那些情形都不能介入。那些情形在高維度的界麵,是無法輕易修改的微弱震動,隻有野生者纔以為幹涉有作用。就宇宙本體的視線而言,『貴族化的流浪者』的存在就是冷酷天秤的其中一端,無數破口之一,遊戲的布局遠比你或他設想的都更繁雜太多。
    “這些遭遇與事件是你所處的時空連續體之生發,偶爾牽涉其中的幼生神性連砝碼都無法擔綱。”
    剎汶特一徑低著頭,直到聽見最後一句話,她才驀然抬起頭,悍然地說:“我對他的指責或許失之偏激,但是你的論調同樣顯示出你的偏執。照你這樣說,所有被壓迫又無力反抗的人,豈不就是萬劫不複每個人都隻能對自己的命運負責,那麽什麽叫做多星族聯邦什麽叫做政治領袖不如回歸太古時代的無政府狀態,還比這種階級差異令人心服。
    “你自認沒有壓迫他人,你錯了,你所處的階級就是建立在許多被踐踏的屍骨之上。就社會結構而言,隻要有地位的差別,就一定會有壓迫的存在。縱然表麵上你什麽都沒做,但是隻要你這種自私的高度階層一日不除,我們的革命就一日不會成功。”
    看著幾乎是聲嘶力竭的剎汶特,盧西弗的臉上泛起一抹險惡的嘲弄。
    “你說革命很顯然地,你現在是個熱血沸騰的年輕革命者。你擁護你們純潔崇高的理想,你堅信你們的殘殺和破壞是一種壯烈的淨化。可是年輕人呀。有朝一日當你取得權柄時,你的無邪將逐漸被侵蝕腐化,你的諾言將化為風中的輕煙,你將會不自覺地坐到獨裁者的席位,使用比被你推翻的統治階級更毒辣的手段來榨取一切,滿足你的補償性心態。”
    剎汶特呆住了,她似乎快被盧西弗具感染力的聲音催眠。她咬咬牙,倔強地說:“我不會的,我永遠不會這樣。”
    盧西弗的音色卻愈現誘惑:“你現在的堅持,是你老去時的諷刺。我看過無數世代的無數革命者,那些年輕聖徒的理想和風采總被勝利之後的狂妄和貪婪所玷汙。唯有早逝者才可能保有神聖和純真,至於其餘,早就沈溺於瘴癘的淵藪,與空無同化。”
    剎汶特真正地愕住,她語不成聲:“你,到底是──”
    盧西弗輕哼一聲,正要回答時,忽然“飄泊者”船橋上的警戒訊號刺耳地響起。一道幽遠空寂、共時性地從四麵八方傳來的聲音,輕柔地說:“盧西弗,四象限的最高權能之一。華夏至高神皇的獨子,惡戲與夜的君王。黑曜係的公爵們稱之為『破曉之星』,超次元的反物質冥獄屈膝於他三雙血花如雨的羽翼之下。”
    剎汶特驚異地看著盧西弗,發現後者的臉色丕變,閃過一絲無法遮掩的懊惱。那是遇上甩不開執拗欲力的認真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