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燁在車上閉目養神，街道上五光十色的霓虹燈透不過車窗，空氣中飄著一股子說不出的香味，像茶香、也像咖啡的香氣，聞著讓人精神放鬆。
    王德發懶洋洋的瞥了眼隔板，“你小叔叔還定了門禁”
    不過才八點多，司機就把車開在街道邊等著，他家老頭子都沒防的這麽密不透風。
    “你認真的”見他不動如山，王德發就奇了怪了，帶著幾分不解，“在這邊兒跟你小叔叔一直耗到過年你沒想過他要是一直不認錯，你就一直待下去”
    邵燁嫌他話多，不耐的睜開眼，“少他媽逼逼叨叨。”
    “我的少爺誒”王德發也不生氣，這種垃圾話他從小聽到大。一邊歎氣一邊搖頭晃腦，“讓我說什麽好，這差事要我說當初就不該接，這下好了，跟你小叔叔兩個人一起發配。”
    邵燁充耳不聞。
    隻是把手機屏幕點亮，確定沒消息又熄滅，然後閉上眼睛休息。
    這動作從上車隔幾分鍾就要來一次，給王德發都給逗笑了。
    “等消息呢”
    邵燁不說話。
    圍是他解的不錯，然而——‘老子累的要死，玩個，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吧。’的下一句是“手機給我，就讓你走。”
    當時場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邵燁。
    包括他一直盯著的那個。
    神情淡淡，餐廳灰暗的燈光下，他不躲不閃的望著對麵帶著些許不滿的少年，怕他走神沒聽清，還又重複了一遍。
    “把你手機給我，加了聯係方式，我就讓你，和朋友一起走。”
    不給會怎麽樣
    邵燁沒說，也沒人敢問。
    反正目的達到就行了，不回消息也沒事兒，逃得過初一逃不了十五，他連窩都逮著了，還能讓人跑第二次
    “真想讓喬大小姐瞧瞧你剛剛逼著問人要號碼的樣子。”那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樣子，可不和喬大小姐追著邵燁時一模一樣。
    喬珊珊，喬大小姐。
    他們圈兒裏有名的刁蠻公主。
    從小就追著邵燁屁股後邊兒跑，小時候嘴巴甜人也可愛，第一次回國的時候邵燁年紀也不大還挺喜歡好看的東西，多少能給點麵子，讓她追在後邊兒當跟屁蟲。
    後來大了，就開始嫌棄小姑娘嬌氣又任性，不肯再帶人玩兒。
    到現在不知道拉黑了人多少聯係方式，一個鍥而不舍的換號，一個鍥而不舍的拉黑，圈裏不少人看笑話。
    邵燁不語，神色看不分明。
    就算他不要，難道別人也不想要嗎
    從見到江逾白的那一刻起，多少人的眼睛明裏暗裏的圍著他轉，邵燁一清二楚。就算是王德發自己，別看他嘴上說的輕快，當時非要問人名字的難道不是他
    旁邊可還站著兩個呢，怎麽別人不問，偏偏就問江逾白。
    還有身邊跟著的那一圈兒少爺小姐們，平時一個個對著身邊瞧著模樣周正的路人或者是主動湊上來的漂亮臉蛋評頭論足，看到江逾白還不是漸漸都沒了聲音。
    換個人對他們視若無睹的站在遠處一個人玩手機試試。
    可江逾白不僅做了，還從頭到尾沒人說他一句不合群、不識時務，甚至王德發這種見不得人拿喬的，在他拒絕喝香檳時說‘未成年不能喝酒’時順了他的意，連意思意思的抿一口這種話都不帶提。
    要不是他推了晚上的聚會，
    恐怕除了江逾白那幾個護他護的像眼珠子似的朋友們，其他人沒一個會主動退場。
    雪中送炭，結果連個消息都不回。
    邵燁心中暗罵，這個翻臉不認人的小混蛋。
    小混蛋江逾白此時正躺在按摩椅上緩解下午運動後的疲勞，舒服的都快睡著了，根本不知道有人在痛罵自己。
    萬江星在一旁批改他的數學卷子，這套卷子是暑期前他們新的班主任給他的，知道江逾白要來，就提前複印了一套。
    “感覺怎麽樣，跟你之前做過的卷子相比，有難度嗎”倒不是小瞧江逾白以前學校的水平，隻是近兩年慶河為了省教育廳的評選，確實給全體老師還有學生帶來了很大的壓力，尤其是他們實驗班，好多同學在宿舍熬夜打著手電筒寫卷子。
    江逾白躺在按摩椅上不想動，想了想昨晚做的卷子，“難度還行，題型倒是不錯。”
    以前他還是江明月的時候，就喜歡在學生時代不停的做題。
    對一般學生來說或許碰到超綱的題目、很難的題目做會很痛苦，但是對江明月這樣本身就對數學很敏感也比較擅長的人來說，解題就是紓解心情的過程。
    尤其是做完一張難度滿星的卷子，他心情會更好。
    這段時間他早上睡懶覺，下午打球，晚上就做會兒試卷，一天天過的很充沛。
    “這兩天白露要給今天遇見的那個人作陪，明天就不去打球了，聞溪說去遊泳，去嗎”這段時間天天打球，萬江星感覺自己右胳膊都要粗了，打算去遊泳均衡一下。
    遊泳
    那不是要穿泳褲
    江逾白抗拒的把臉皺成一團，“我不想去。”
    從卷子中抽空抬頭看了他一眼，萬江星被那皺巴巴的表情逗笑，“怎麽我記得你小時候挺喜歡遊泳的。”
    江逾白喜歡遊泳，隻是嫌河水不幹淨，每次都要去溫泉遊泳池。
    確實。
    江逾白一時間找不到借口拒絕。
    愁人，他本來就不擅長拒絕別人，可是穿泳褲不要啊，不管是不是寬鬆的，一下水再上來肯定把下麵包的緊緊的，什麽輪廓都出來了。
    而且還要露胸！露胸！！！
    露胸達咩！！！
    雖然他現在連對也沒有，可是就是很抗拒在人前袒胸露乳，就算是打網球出汗也不會像他們掀起衣服下擺擦汗。
    他為了男性的著裝已經在慢慢改變和適應了，但是一下子就讓他去人前穿貼身內衣，他會不自覺的扭捏的，到時候肯定看起來很怪很別扭，萬江星他們一定會覺得自己是個怪人。
    等他想完這一段，時間已經過去挺久。
    怎麽辦，沒有及時拒絕，反而因為時間拖太久，更加難以開口了。
    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時。
    “是因為”萬江星遲疑了一下，總是舒展明朗的眉眼微微皺起，仿佛晴空被烏雲覆蓋，平添了幾分懊喪，“小時候被我拖下水那次，留下陰影了嗎”
    那倒沒有。
    江逾白的那段記憶因為年齡太小，大部分情節根本記不清，再加上還不是記事的年齡，所以當初就算差點被淹死，事後也完全沒有後怕的情緒，反而第二天還能開心的去吃柳眉阿姨請的大餐。
    不過這倒是個好借口。
    就是有點對不起萬江星。
    “沒有。”因為心虛，他否認的也挺不真誠。
    萬江星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出一起去遊泳幫他克服之類的話，畢竟，他也是當事人，他知道當初的情況有多危急。
    要不是運氣好有人路過，加上水流不湍急，水位也不是很高，他早就拖著江逾白一起淹死了。
    “真的沒有。”眼看他越來越沉默，遮掩不住的愧疚、自責，江逾白隻能實話實說：“我會遊泳，也沒有心裏陰影，隻是不想去。”
    “真的”
    “真的。”
    見他確實沒有一絲勉強，萬江星才放下心。“那明天去打籃球”
    江逾白依然對籃球不感興趣，“也不想去。”
    “去爬山”
    “不想爬山。”
    “那去京陽宮那邊是旅遊聖地，很多好玩的好吃的。”
    “太熱了。”
    不管萬江星說什麽，江逾白都給出了否定。
    直到再也聽不到新建議，江逾白才發現自己拒絕的太多了，簡直和他以前最討厭的那種作精行為一模一樣。
    多少有點不識好歹了。
    江逾白興致不高的低下頭，萬江星放下卷子過去摸摸他腦袋，“怎麽了還是想去打網球那我們明天就去打網球好了。”
    “我不是想打網球。”天天去打網球也挺累的，江逾白自己能左右互搏，不代表他看不到其他人的狀態。
    再說他又不是什麽熱血少年，興致來了打個幾回也就夠了，天天打多少有點吃不消。
    之所以去，也是因為萬江星約他，他不想掃興。
    “那明天我們去看電影，或者去聞溪家裏打遊戲”
    “我想在家休息。”
    一時運動一時爽，一直運動
    江逾白就想沒出息的癱著了。
    “也行，那我陪你。”
    “不用，你和聞溪去遊泳吧，我也不是什麽離不開人的小孩子，一個人待會兒沒事的。”
    這段時間，不管幹什麽都是四個人一起。
    他多少也能察覺到大家對他的友善和關心，但是總是這樣，他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個負擔。
    隻是。
    “我不是不想你陪我，就是”他總覺得有些不得勁兒，明明看視頻還有網上查到的那些資料，都說男生之間的友誼是很灑脫幹脆的。
    可是放他自己身上，怎麽就覺得黏黏糊糊的，各種不自由。
    可他隻想和閨蜜貼貼，哪怕不貼貼隻待在一個空間裏各做各的也很快樂。偶爾互相分享一個彼此能懂的梗，會心一笑就夠了。
    和男生能聊什麽聊衣服裙子美甲化妝品都不行，現在的他還沒有那麽快就能找到男生之間才能get到的梗。
    一開始確實有迎合他們喜好的意願，跟他們出來玩，可是今天遇到的那幾個人讓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人以群分物以類聚，他不可能一輩子都這樣去為了別人委屈自己。
    他不開心。
    哪怕隻是被問了名字，被要了聯係方式，他也不開心。
    “我之前還擔心你不懂拒絕，什麽都好，什麽都順著別人的意。”萬江星揉揉他頭，看不見半點被不斷拒絕的失望，反而充滿了欣慰。
    “不喜歡的人搭訕，不理會就好了。”
    “不想給別人聯係方式，那就不給，不用勉強自己。”
    江逾白微怔，顯而易見說的是下午發生的事，被問名字，被強迫要手機。可是那種場合，是個人都無法拒絕，他也不是什麽說一不二的大人物，當然會被勉強。
    “可是他說，我要是不給，他就不會讓我跟你們走了。”那還是他第一次在黃毛臉上看到那種不容置喙的表情。
    不像之前那樣，他多少能感覺到一點回旋的餘地。
    “那也要拒絕。”萬江星低垂眼簾，想到晚上在餐廳時發生的事，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在設想後果之前，至少要表明自己的態度，不願意就是不願意。哪怕他不讓你走，我也會陪著你留下來，他能留我們多久”
    “可是”
    “可是你不想留，所以做了‘給手機’這個選擇，但是江江你要想清楚，你不可能永遠都要在他給出的二選一中去做決定。”萬江星太了解他們那個階級的人在想什麽了。
    心理學上有一個詞，叫‘留麵子效應’，當人想要得到某件東西的時候，會事先提出一個更不合理會被拒絕的要求，當被拒絕後，再提出自己想要的，如願以償的可能性就會大大增加。
    萬江星不希望江逾白被馴化的最後連自己本就擁有拒絕的權利都忘了，隻會在對方給出的範疇內選擇犧牲更小的那個。
    江逾白的人生裏，不需要退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