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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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明月經常會對某一個人產生好感,那種好感是膚淺的、虛無的、甚至是抽象的,它沒有具體到一個人的全部,有時候僅僅是對方的一個側臉、一個轉身,甚至是隻聽到對方說了一句很讓人怦然心動的話。
    這種好感建立在彼此互不了解的基礎上,江逾白認為朦朧的好感隻適合憧憬,不適合近距離接觸。
    為對方所帶來的某一瞬間美好而動容,更多的是來源於自己充沛的想象力替那個人憑空臆造的魅力,這種魅力是虛假的,很少真實存在的。
    一旦被戳破就如空中樓閣,隻會讓人幻滅。
    所以江逾白並不否認這種心動的膚淺。
    但是,就算是這麽告訴自己,該心動的時候還是會一秒淪陷,就好比現在,僅僅是聽了對方的一句話,這句話隻有三個字,甚至都不是對自己說的。
    可他就是無法控製的,心悸了一下。
    明明一秒鍾前,他連這個人具體長什麽樣也沒記清楚,卻在下一秒為了對方的聲音而陷入了一個人的兵荒馬亂。
    當對方重新在身旁站好時,從他身上傳過來的煙味居然都變得不討厭了。
    人類真的是雙標的很徹底。
    江逾白一時無言,對自己的心情感到十分荒唐可笑,然而心裏這麽吐槽著自己的這份淺顯的好感,那種微妙的酸澀感搭配著耳機裏傳來的音樂,還是難以遏製住心底泛起一絲絲愉悅的微甜。
    他右手環著扶手,眼罩的悶熱和不流通的空氣帶來的逼懨感在這一秒如被雨滴洗刷過的雲朵,滴答滴答的微涼如天邊吹來的風,裹著溫柔和悸動,融化了他原本的泰然自若和冷靜自持。
    江逾白閉上眼,字公交車的搖搖晃晃行駛中,任由多巴胺左右自己的情緒。
    他知道這種感情通常不會持續太久,江明月學生時代的心動對象是以周計算的,有一次幻滅的太快連一秒都沒堅持下去。
    他已經很有經驗了,因此並不反感多巴胺帶來的幸福和愉悅。
    隻是作為心情的調劑,偶爾會放任它們的持續。
    然而,讓他沒想到這一次會結束的這麽生硬難忘,當刹車又一次突兀來臨,男人側著身體撞倒在江逾白懷裏,成年男性的體重不管外表看起來再如何清瘦,被減速帶摔而來的力量幾乎要將江逾白骨頭擊碎。
    幸好他事前單臂環著立柱,對方砸過來的那一瞬間,他條件反射的抱緊了唯一的支撐點,以至於被對方的力量差點帶倒依然趔趄著扶著他的肩膀將人支住。
    勉強站穩後,那種還有些後怕的心有餘悸早已頂替了一秒鍾的心動,對方也抓住了扶手自己施力站起身。
    江逾白後知後覺的呼了口氣。
    男人站直身體後,微微側頭看過來,臉色已經從蒼白變成慘白,即便如此依然強忍著不適衝他點頭示意,“抱歉。“
    江逾白還能說什麽,怪對方聲音太過迷人嗎
    “沒關係。”
    他以為這就是結束了,不知道是不是今天運氣不好,接下來公交車又遇到了不少有怒路症的司機,一路上不是急刹就是左拐右拐,哪怕是不暈車的人都被晃的暈車轉向。
    更何況是一開始就胃不舒服的人。
    江逾白已經感覺到身邊的人多次捂著唇幹嘔,每一次都給人一種他很快就要吐出來的感覺,卻偏偏又堅持忍了回去。
    要不是這一站實在被拖的太長久,江逾白有理由相信車一停,他絕對會馬不停蹄的下車,不管是不是自己的站點。
    想吐的人碰上總是急刹的司機,那真是要命。
    所以當對方再一次幹嘔時,已經多少察覺到他可能已經無法再忍耐下去的其他乘客也有點慌了,有人在避開,被他讓座的大姐焦急的問司機有沒有口袋,然後在自己的大包小包中拚命翻找卻一無所獲。
    江逾白也有所準備。
    果然,胸口微微起伏的越發厲害,幹嘔時對方身體蜷縮痙攣的幅度也越來越大,臨界點前,已經無法再堅持的男人已經避開大姐的座椅在靠背後方彎下腰,周圍的乘客焦急的推開退讓。
    江逾白幹脆利落的取下帽子遞過去,語氣平靜,“用這個吧。”
    對方已經沒有拒絕的餘地,甚至都顧不上看他遞過去的是什麽就如救命稻草一把接過。
    江逾白偏過頭,聽到對方那種仿佛要把胃酸都吐出來的嘔吐聲,什麽多巴胺都不管用了,他的一見鍾情向來都是這麽膚淺。
    有時候也會鄙視自己的庸俗,永遠隻為別人發光時的光彩奪目所心動,也永遠敗退於對方的平庸和狼狽,可誰沒有頹廢不堪的時候。
    但是沒有辦法,
    他就是這樣的人,除了親人和朋友,他沒辦法接受心動的人不完美。
    有時候也會為自己找借口,認為是那個可以讓自己包容他全部好與不好的人沒有出現,如果出現了,說不定自己就能擁有不那麽簡陋的崇高感情了。
    但這也隻是借口而已。
    從江明月到江逾白,迄今為止,他依然淺薄平常的喜歡著。
    令人不快的氣味很快在車上擴散開來,不同於江逾白剝橘子皮時的鴉雀無聲,一些小聲的抱怨很快就因為群起而高調張揚起來。
    “怎麽在公交車上吐啊”
    “有沒有公德心。”
    “煩死了,我都想吐了。”
    “窗戶開一下吧,臭死了。”
    車窗打開後,冷空氣裏彌漫的嘔吐物味兒一下子被粘稠的風吹淡。
    江逾白注意到有人拿出手機對著這邊,他微微皺眉,身體一側擋住座椅後蹲著的男人,正麵對向‘偷拍’的人,語氣微重,“別人生病了有什麽好拍的”
    “你們沒有身體不適的時候嗎”
    他聲音清正,人往那兒一站,即便帶著的眼罩看起來有幾分病弱的書卷氣,也不妨礙他神色微沉時透著一絲令人畏縮的正直光輝。
    偷拍的人沒想到他會這麽直白,悻悻然地把手機放下,小聲嘀咕了兩句就沒聲了。
    公交車內原本還小聲抱怨的乘客們漸漸也都默默無言,就算看過來,也僅僅是看江逾白兩眼,被他眼神一掃,又會裝作不經意的避開。
    江逾白無語。
    早知道這些人這麽色厲內荏,之前被一直盯著看的時候就該大大方方的反盯回去,盯得他們無地自容才對。
    大姐找了半天什麽也沒翻出來,連張紙都沒有,急的滿頭大汗,“要不,要不你還是來坐坐,坐坐會舒服點。”
    男人搖了搖頭,手背抹了一下嘴。
    江逾白想著反正帽子已經犧牲了,再犧牲一點也無妨,從褲兜裏掏出淺藍色疊的四四方方的手帕遞到男人麵前,
    “不介意的話,用這個吧。”
    男人一手籠緊帽簷,不讓裏麵的汙穢漏出來,一手扶著椅背,空蕩蕩的胃部反而讓他臉色舒緩不少。
    見他看過來,江逾白把視線放低,就像他臉腫的時候不願意讓江星看見,沒有人喜歡把自己處境難看的一麵暴露人前。
    他也不想過多的顯擺自己的善良和體貼,隻是語氣平和的又加了一句,“手帕是幹淨的,還沒用過。”
    這個年頭很少有人會隨身帶手帕了。
    帶手帕這個習慣是江逾白跟舅媽學的,小時候他去拔牙,當時口水流的到處都是,在沒有紙的情況下舅媽拿出了手帕來幫他擦口水,這件事讓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從那之後,他就開始學著自己帶手帕了。
    這個時候就派上了用場。
    “謝謝。”
    男人沒有拒絕,淺藍色的手帕上似乎還沾染了些許橘子的清香,擦拭著微濕的唇邊時,酸甜的果香道飄入呼吸裏,十分醒神。
    將擦拭過的一麵翻過麵折疊,用上麵的味道掩住口鼻,男人喟歎的沉沉閉上眼,仿佛這樣能緩解不少胃部不適帶來的折磨。
    “謝謝。”
    他重複了這麽一句。
    男人其實一點都不在意車上其他人的閑言碎語,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們的想法。
    成年人的世界是很疲憊的,要應付同事應付工作應付上司,甚至是回家可能還要麵對糟糕的生活,能坐公交車說明靠著微薄的工資還不足以貸款買車,隻好在這個擁擠的世界艱難又努力的活著。
    並不是冷漠,隻是他們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去關心別人,能處理好自己的生活已經用盡了全部的力量了。
    他也是這樣。
    工作帶來的挫敗感,親朋好友的不理解,前女友分手時的表情,曾經讓他陷入泥潭難以掙紮的一切都遠的像上輩子。
    他的世界從某一刻起就變得灰暗沒有色彩,渾渾噩噩的這麽過了一年,他始終沒有振作起來。
    老師的諄諄教導,友人的痛心疾首都無法打動他。
    他原以為已經失去了自我溫暖的本能,會永遠的屈服於平庸,讓世界再也無法點亮,可是就在剛剛,有一束光,突兀的照亮了他。
    不是在他最痛苦,生活最黑暗的時候。
    隻是那麽普通又平凡的一天,在他滿身汙穢和落魄無人願意靠近的這一刻,這束光,跨越了世俗與偏見,那麽輕描淡寫又那麽不普通的,向他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