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聽到鯨鯨的話,都看向了他。
    顏承不確信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問道：“鯨、鯨崽，你真的有辦法啊”
    一旁的胡強和胡珍也看向了鯨鯨，胡強開口說道：“你的辦法必須不能傷害到我們院長才行……”
    而白東則是饒有興趣的看著這個坐在自己麵前的小家夥。他實在不相信他們這一圈人都想不出什麽辦法,而一個才五歲的小孩兒卻能解決這件事。
    鯨鯨對上眾人的眼神,他抬頭看向了站在自己旁邊的陸稚橋,似乎是在尋求一點說出來的勇氣。陸稚橋摸了摸他的腦袋,鼓勵道：“可以說出來試試。”
    聽到陸稚橋這麽一說，鯨鯨下定了決心,問道：“哥哥，你之前特別提到葉導這次的戲是商業片，對嗎”
    陸稚橋聽到鯨鯨的問題,回答道：“……嗯。”
    鯨鯨皺著眉，邊縷清自己腦中的邏輯，邊向眾人傳達清楚自己的意思：“這件事情其實不難解決的。我們不能向唔……政府反映,因為像小白老師說的,這不涉及到管理問題,而且如果我們真的寫信給政府了,說不定還會讓院長遭罪。我們要想解決這個問題，隻有向源頭出發。”鯨鯨不太理解大家口中的“政府”是什麽,但是他模模糊糊又好像清楚,這個地方是可以管理福利院的。
    “那鯨崽，你說的源頭究竟是什麽啊”顏承耐不住性子，急得都要把假發扯掉了。
    “就是哥哥剛才說的,電影，嗯……準確的說是電影製作方。”鯨鯨說道。
    “你說的是葉琦叔叔！”顏承驚訝道。
    聽到鯨鯨的話，陸稚橋突然間明白了鯨鯨的用意。
    他看向鯨鯨，眼神裏多了幾分欣賞。雖然他一直都知道鯨鯨很通透聰明,也通過親身事跡知曉了鯨鯨具有演戲的天賦，但是擁有極具共情的能力的同時，卻還能夠察覺到這一串閉環中的弱項點，實屬難得。雖然不知道能不能解決，但是光就這一點敏銳的洞察力，陸稚橋覺得，即使是上輩子的他，在歲的時候，也其實無法想出鯨鯨所設想的方案。
    顏承還是不明白鯨鯨的意思，眨巴著眼睛等著鯨鯨解釋。
    鯨鯨接著說道：“上次我去見葉導的時候，他和我說過，這部戲其實是要衝獎項的。一部商業片獲獎的可能性，與一部呈現現實的電影，哪個機率更高一點呢”
    胡強聽完了鯨鯨的話，他對電影不理解，所以也根本無法徹底的明白鯨鯨言語中所表露出來的意思：“等等……這和我們的福利院有關嗎”
    鯨鯨沒有回答胡強的話。
    一旁的顏承倒是一下子被點清了：“你是想要去說服葉叔叔！”
    鯨鯨點頭：“唔，我想過了，要想解決這個問題，隻有從電影處著手才是最好的。”說完了，他抬頭看向陸稚橋，眼睛裏布滿了“求表揚、求誇獎”的含義，陸稚橋一笑，對著其他人說道：“確實如此。”
    這也是如今，倒退為歲的他，能想到的一個較為妥善的解決方法。
    如果僅僅是出錢來解決這個問題，那隻是短暫性的解決而已，也隻能解決這一家福利院存在的問題而已。
    全國有那麽多所福利院，有多少所也是被用來拍電影，也做了如此的要求呢，而未來又會有多少所呢
    陸稚橋不知道。
    但是陸稚橋清楚地是，解決這件事，必須要從源頭解決，讓大眾注意到這一真實存在的問題，讓拍攝這部電影的人，能夠憑借呈現這一點而獲得利益，這樣……商人逐利的本性才會讓他們去追逐現實，而不是製造出虛假的，用來麻醉觀眾，給觀眾帶來短暫性快樂的文化工業。
    陸稚橋將鯨鯨的意思給眾人解釋了一番，隨後又補充說道：“接下來，我們的任務比較清楚了，就是去說服葉導。”
    他這話一說完，顏承就急忙擺手：“不行的，行不通的！我叔叔和我吐槽過好幾次，說葉導就是個牛脾氣，他決定的事，根本沒有辦法改變，劇組的人都得按照他的要求來。唉，我叔叔和他合作過好幾年了，一直都是這樣，從來沒有變過。”
    胡強胡珍本來聽完陸稚橋的滿懷希望，希望能夠擺脫目前的狀況，但是聽完顏承的話之後，他們瞬間又有幾分失落。“要不……算了吧。”胡珍說道，“其實住在這裏也挺好的，隻不過是環境糟糕了一些而已，但有房子住就不錯了，做人不能太貪心了，對吧”她問自己的弟弟。
    胡強看了一眼胡珍頭上戴的假發，抿了抿嘴，沒說話。
    鯨鯨見狀，說道：“可是……行不行我們都要試試才知道呀反正都到了這一步了啊……而且大家怎麽就知道，葉導他不想拍呢，我們又不和他住在一起，不是他肚子裏的……蟲蟲，怎麽就知道他的想法呢”鯨鯨想說蛔蟲來著，但是他……唉他不認識這個字，不知道怎麽讀，隻得讀了兩個疊字。
    陸稚橋聞言，倒是想起來了，上輩子葉琦拍攝的這部名為《無路》的電影，雖然入圍了金牛獎最佳影片，但是角逐金牛獎的時候，還是失敗了。
    頒獎委員會給的評語是，商業性有餘，現實性不足，是一部合格稱職的商業片，其中大量運用了頗有技巧的拍攝手法，但是卻缺少對現實的尖銳揭露，展現的並不是聚焦在人性上的個體，而僅僅是流露於情節表麵的敘事。
    隨後，在正式上映之後，雖然票房很高，也博得一些觀眾的熱淚，但是一部分影評人卻還是批評劇本是屬於爆米花式的電影，可以短暫博得觀眾的熱淚，卻還是屬於電影工業中的一環。
    用“工業”來形容這次電影，足以可見這部電影缺乏對現實的觀察。
    特別是結合葉琦在電影上映前接受采訪時信誓旦旦的表示自己的電影是為了金牛獎而生的，反倒被人嘲了。
    幾年後，葉琦在一部演技綜藝上首次談這部電影，承認他對是活在城堡裏拍攝電影的工作人員。
    如今，陸稚橋再想起來，甚至覺得，如果勸服得好的話，完全是有可能說服葉琦轉換自己的思維的。
    唔，上輩子歲的他，怎麽沒想到呢
    陸稚橋看了一眼依舊擰著眉毛的鯨鯨，問道：“那你打算怎麽去勸服葉導呢僅僅靠寫信麽”
    鯨鯨想了一會兒，又看了看四周，四周是逼仄的空間，他們這群人在這裏一站之後，空間幾乎都被塞滿了，他又看了看地麵，腳底依舊踩著淺淺的一層水，黃色的泥巴黏在了他的腳底，鯨鯨又看向了那群擠在一塊的朋友們……他們似乎什麽都不知道，有幾個甚至在向他做鬼臉，還有幾個朝著他露出微笑……
    鯨鯨吸了吸鼻子，腦子裏情緒一閃，說道：“鯨鯨不想寄信，鯨鯨想拍照和發合同那樣的短信。”
    “合同”顏承睜大了雙眼，他有些不太能理解，“發合同幹什麽啊”
    “鯨寶指的應該是郵件。”陸稚橋幫忙解釋，“對麽”
    鯨鯨點點頭，解釋道：“紙寫得信不好呈現，照片好。”
    陸稚橋補充道：“鯨寶的意思是，隻用紙去寫的話，這個情況是無法讓葉導感同身受的，要想打動一個人，必須要給他視覺衝擊。”話畢，他就聽到孤零零的鼓掌聲，陸稚橋有幾分無奈的看向乖乖的拍手的鯨鯨。
    鯨鯨邊拍手還邊肯定地誇獎陸稚橋：“哥哥，你好厲害，什麽都懂哇！”
    陸稚橋：……這不都是你想出來的麽
    不過，陸稚橋頓了頓，說道：“光照片可能不太行。”對上鯨鯨疑惑的眼神，他緩緩說道，“照片隻能給人視覺感受，但是要真正讓人感同身受，真切的知道這裏的情況的話，最好的辦法其實是拍視頻。”
    白東一臉感興趣聽完幾個小孩兒的發言，問道：“你說得是把這裏的一切都拍出來”
    鯨鯨聞言，說道：“可我們沒有攝像機。啊，我們也沒有手機呀！”
    鯨鯨：難受jg
    陸稚橋看到鯨鯨愁眉苦臉的，剛想開口說自己有手機的事，就見白東笑眯眯的從口袋裏掏出了手機，放在手裏搖了搖：“我這裏有。”
    “小白老師，你願意借給我們嗎”好不容易有了點解決方法，顏承可不想又不能成功，他主動的開口問。
    “當然。”白東將手機放在了桌上。
    這是一款說不上功能有多麽好的手機，但是好在像素比較高。
    陸稚橋心裏知道白東是什麽人。
    一個瘋子。
    他看了一眼白東，白東依舊是那副好人微笑的樣子。
    陸稚橋垂下眼簾，問道：“為什麽”他知道，白東不是什麽好人，甚至可以說是和他一樣的人。
    白東聽了陸稚橋的話，說道：“大概是因為，我喜歡你們口中的那部電影。”
    一部可以多些不為人知的秘密的電影。
    一個瘋子。
    一個有點不一樣的瘋子。
    陸稚橋更新了對白東的判斷。
    白東依舊是那副不以為然的模樣。
    鯨鯨看著白東，突然間起身趴在了桌子上，湊到了白東的麵前，說道：“謝謝你哦，小白老師。”他想了想，又奶氣的說了一句，“不管怎麽樣，鯨鯨都會喜歡你的。”頓了頓，又覺得有點不準確，鯨鯨又加了一句，“不過要排在哥哥後麵噠！”
    白東聞言，愣了一下，隨後倒是伸出手摸了摸鯨鯨的卷卷毛，燈光下，他的表情柔和了幾分。
    勸服的方式確定了，那麽接下來就是這部影片到底該由誰來拍的問題。
    眾人犯難了。
    鯨鯨從來沒拍過這個。
    他看向顏承，顏承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可我隻拍過小視頻啊。”他偷偷的補充了一句，“都是拍我自己的。”
    “我來吧。”正在眾人一籌莫展之際，陸稚橋主動承擔了拍攝的義務。
    顏承驚呆了，他看了看陸稚僑，又看了看站在陸稚僑旁邊的鯨鯨，再想了想自己，突然間發現他自己好像是“三劍客”中最無用的一個。
    當然，這個“三劍客”是他自封的。
    顏承難以置信的看著陸稚橋，明明和他差不多大啊，他才會拍短視頻，怎麽陸稚橋就會拍電影啦
    “你、你真會啊”顏承問道。
    還未待到陸稚橋回答，一旁的鯨鯨倒是冒出來，滿懷信心的用小爪子拍了拍陸稚橋的胸膛，肯定的點點頭：“哥哥說會，他肯定就會的！”
    顏承：……他總覺得自己與他倆格格不入是咋回事呢明明他和鯨崽才是第一要好的！
    陸稚橋對上了除了鯨鯨之外眾人的視線，他們的眼神裏都是懷疑。倒不是帶有惡意的不信任，隻是很難想象一個五歲大的孩子會拍出什麽像樣的作品罷了。
    隻不過，陸稚橋想，他好像暫時還真的沒有什麽作品去說明這一點。
    上輩子他雖然沒有親手導過片子，但是也參與過投資，還去學過導演的相關課程，隻不過一直都沒有找到感興趣的劇本，就沒有去涉獵這一方麵。
    這一次，他想試試。其實不是因為他突然間對拍攝起了什麽興趣，隻是，他看了看站在自己旁邊的鯨鯨，鯨鯨的眼睛裏充滿著擔憂看向他，陸稚橋想，不為任何人，隻是不想讓鯨寶失望。
    他會的。
    他會保護他的赤子之心。
    鯨鯨看了一眼站在自己旁邊沒有說話的陸稚橋，他突然間想到，哥哥和自己一樣大，可是哥哥怎麽會拍攝呢哥哥會不會是覺得自卑，所以才這麽說的……其實哥哥可能真的不會拍。想到這裏，鯨鯨又偷偷瞄了一眼陸稚橋，發現陸稚橋還是在沉思的模樣，他愈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於是，鯨鯨踮起了腳，像是隻有他們兩個人一樣，斜倒著身子，湊到陸稚橋的耳邊，小聲偷偷地安慰他：“哥哥你別怕，也別自卑的，鯨寶會幫你拍噠！”
    從來不知自卑為何物的陸稚橋：……不知道又在瞎腦補什麽。
    陸稚橋接過白東的手機，打開了攝像，然後圍著裏麵掃了一圈，確定了初步的方案。
    “要想將這裏的情況真實的呈現出來，同時又能起到打動人心的作用，我們得采用真實的拍攝手法。”陸稚橋回憶著上輩子學到的知識，“有一種紀錄片的拍攝方式，沒有過渡的渲染和剪輯，僅僅通過呈現，就能拉近影片中的人物與讀者之間的距離，我打算采用這種方法。”
    “紀錄片”胡強不太了解這些電影之類的詞，在他的記憶裏，他從來沒有去過電影院，僅有的幾次看電視的回憶，還是小時候在村子裏別人家安裝的dvd，通過碟片看過電影。
    陸稚橋對上鯨鯨的眼神，發現鯨鯨眼中的擔憂消失了，轉變而來的是一種認真的神情。他接著說道：“我已經想好了拍攝手法。我需要找到一個人，一個處於真實故事中的人，由這個人串起所有的情節，將福利院的情況全部納入進來，讓葉導能夠看到福利院目前的狀況。”
    聽到了陸稚橋的話，鯨鯨腦子中一閃而過，他突然間出聲道：“我知道該選擇誰了！”
    陸稚橋聞言，看向了鯨鯨，鯨鯨則是將視線轉移到了胡強的臉上。
    胡強難以置信的指了指自己，有些驚訝於他們的選擇：“你、你們說我”還未待到陸稚橋和鯨鯨的回答，胡強倒是搶先搖頭擺手了，“我不行的，我不知道怎麽拍戲，到時候會連累你們……”
    鯨鯨聽了這話，說道：“我們不是讓你演戲呀……”
    胡強一愣：“可你們不是、不是說…拍電影嗎”
    陸稚橋解釋道：“你是最適合的人選。我們不是讓你演戲，隻不過是要拍攝你的一天而已。”他循循善誘，“每天早上你是第一個起來的，你要從廚房後門進去，在大家都在用餐的時候將飯裝好，然後拿給他們。每天中午，你也要做同樣的事。還有晚上，大家都在休息的時候，可是你卻還需要起床，在這裏照顧他們。胡強，你是最適合的。”
    胡強很難想象自己會呈現在別人的鏡頭中，而且這段錄像還要寄給大導演，說不定能顧改變福利院的現狀，他頓時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變重了，他看了一眼在旁邊看戲的白東，掙紮問道：“可是這些事白東老師也會做啊，為什麽……”
    他話還未說完，顏承這下子終於找到了機會，他立馬回答道：“我知道！因為，因為你是小孩子啊。小孩子，最容易引起……引起……”
    “小孩兒最容易引起共情。”白東幫忙補充。
    胡強還想拒絕。
    拍攝視頻和他照顧其他小孩兒性質不同。如果、如果他弄糟糕了的話，福利院的現狀怎麽得到改變
    他怎麽能承擔得起這份責任。
    特別是，當他看到姐姐為了一頂假發而高興得眼睛通紅的模樣，他根本不敢去觸碰那個“想法成真”的美夢。
    陸稚橋將胡強的神情都查於眼下，他也知道小孩兒內心在經受怎麽樣的煎熬。看到了一旁鯨鯨著急，但是又不知道如何去說服胡強的模樣，他淡淡的開口說道：“旁人無論如何努力，可是改變在於自身。如果自己因為害怕，不敢去嚐試，那這件事商討到現在也就失去了意義。”
    他看向了鯨鯨，心裏又柔軟了幾分。
    他想，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和五歲大的鯨寶一樣勇敢。
    十歲的小孩兒，二十多歲的成年人，恐怕都不能。
    被陸稚橋這麽一激，胡強捏緊了自己的拳頭，咬牙道：“不就是拍視頻嗎我來！”
    顏承一聽，笑了：“這樣才是嘛！”
    商討完畢之後，幾個人都決定好了，從明天開始跟著拍攝，盡早完成這個視頻作品，然後發給葉導。
    走在回去的路上，顏承還在一旁懷疑自我，明明是三劍客，怎麽他就什麽都不會呢
    而他的兩個朋友，好像都比他有用。
    顏承拉拽著白東走在後麵吐槽、吐槽他自己。
    而鯨鯨則走在陸稚橋旁邊，他牽住了陸稚橋受傷的手，食指處劃過了一道細細的紅色的傷痕，破皮程度，還未流血。
    鯨鯨看著那道傷口，突然間歎了一口氣，他低聲嘰咕了一句什麽話，陸稚橋沒聽清。
    幾人回到寢室之後，天差不多已經黑了。
    鯨鯨想著陸稚橋手上的傷，自告奮勇地跑去打洗腳水。
    趁著鯨鯨和顏承離開的間隙，白東走到了陸稚橋的身邊，和他一起看著鯨鯨的背影，他低聲問了一句：“值得麽”
    陸稚橋看了他一眼，不做聲。
    白東微笑點破：“小孩兒思維簡單，以為拍個視頻就是拿個手機拍拍就完事了，可是這中間可少不了其他的功夫吧。一個內存不大的手機，能拍多長呢”
    陸稚橋盯著他看，直到白東話音落了，他臉色始終如常，問道：“說完了”
    雖然是反問，可是卻帶著不容許的肯定，“把心放在你自己的事上，不該管的，你別管。”
    白東聞言，好像聽了個天大的笑話，說道：“我發現啊，你變化還挺大的。之前是一個來找我合作的黑心鬼，現在還有了幾分人樣。嘖嘖，就是不知道你為了這小蘿卜頭做了這麽多，他懂不懂得感謝，他怕是以為你做的就是件簡單的事吧這年頭啊，哪有什麽好人……”白東的聲音伴隨著他的身影慢慢的消弭在了空氣中。
    陸稚橋伸出了自己的手，他看著手指上的劃痕，眼睛裏閃過一絲莫名。
    鯨鯨很快的打了水過來，水盆是木質的，有些笨重。陸稚橋瞧著鯨鯨搬著水桶走過來，有些水灑了出來，沾在了他的衣服上，可是他也不在意，而是抱著腳盆，咧開了嘴朝著陸稚橋行來。
    陸稚橋看著，受傷右手的大拇指摩挲了一下他的中指。
    洗完腳上床之後，鯨鯨還是爬到了陸稚橋的床上。一到床上，他就緊緊地抱住了陸稚橋的腰，不做聲。
    鯨鯨好像有些委屈的模樣。
    陸稚橋一愣，伸出手，想拍拍鯨鯨的背。可是還未伸出來，就被鯨鯨抓住了左手。
    陸稚橋一笑，輕聲問道：“怎麽了，鯨寶”
    鯨鯨甕聲甕氣的吐出兩個字：“委屈。”
    陸稚橋低下頭，視線移到了鯨鯨的身上，因為鯨鯨是將自己的頭埋在他的胸前的，所以陸稚橋一低頭就可以看到他露出的白嫩的脖頸，像是奶奶的豆腐。
    “怎麽委屈了，嗯”陸稚橋不擅長哄小孩兒。
    鯨鯨聞言，這才抬起頭看向陸稚橋，慢吞吞地說道：“為你委屈。”
    陸稚橋的手一下子僵硬了。
    他未說話，便又聽到鯨鯨繼續小聲說道：“所有人都關心你拍攝得好不好，會不會拍。可是哥哥，鯨寶，鯨寶想問你，手還疼不疼啊……”說到最後，眼淚汪汪的，又倔強，“鯨寶給你吹吹好不好哦”
    陸稚橋聽到前半段的話，本想告訴鯨鯨，他不疼。
    可是聽到了後麵一句，他鬼使神差般地伸出了食指，說：“有點疼。”邊說，他邊注意著鯨鯨的神情，果然對方在聽到這話之後，神情陡然變得緊張又懊惱了起來，陸稚橋很享受鯨鯨的這幅模樣，他半是誘哄半真實又虛假的說道，“那鯨寶，幫哥哥吹吹好不……”話還未說完，就感受到了自己的食指觸碰到一陣涼意。
    鯨鯨吹了十下之後，對上陸稚橋意猶未止的神情，他像個小大人似的，張開自己的雙臂，壓在了陸稚橋的身上，抱住了，低聲道：“哥哥，鯨寶都知道的。”
    陸稚橋回抱住這個小鯨團子，失笑：“那鯨寶告訴哥哥，鯨寶知道什麽”
    鯨鯨湊了上去，說道：“我知道哥哥拍攝不會很容易。我問了顏承的，手機錄完了之後，會很粗糙的。”鯨鯨頓了頓，又接著說道，輕聲說道，“哥哥，我不想你這麽累的。”
    聽著鯨鯨的話，陸稚橋嘴邊的笑意慢慢的收住了，原來他都知道啊。
    他回抱住鯨鯨的手有些收緊，歎了一口氣，隨後說道：“那鯨寶多關心關係哥哥，哥哥就不累了。”
    鯨鯨趴在了他的身上，搖了搖頭。
    陸稚橋神色一緊，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道：“鯨……鯨不願意麽”
    鯨鯨搖了搖頭，認真說道：“不夠的。這樣不夠的！”小孩兒對上陸稚橋的認真的視線，承諾道，“鯨鯨想快快長大，會很多很多東西，變成也能夠保護哥哥的人。”
    陸稚橋神色一鬆，用小孩兒的口吻和鯨鯨聊天：“那鯨寶想成為什麽樣的人呢”
    “啊，做人太難了呀，鯨寶還沒想好……”鯨鯨有些頭疼，“不過，我以後要給哥哥買好多好吃的，唔，哥哥的手如果受傷了，也給哥哥打水泡jio。哥哥，你有沒有看過一個廣告啊”
    小孩兒的思維很跳躍，陸稚橋不知道話題怎麽一下子歪到這裏了，不過他樂意和鯨鯨聊這些，他抱緊了鯨鯨，隨口問道：“什麽廣告”
    鯨鯨認真回憶道：“是一個小鴨子的故事。一個小男孩兒，看到了媽媽給奶奶打水洗腳，他也打水給自己的媽媽泡腳，還要給她講小鴨子的故事……哥哥，我也要給你講小鴨子的故事！”
    陸媽媽稚橋：……倒也不必如此。
    眼看鯨鯨要開始講小鴨子的故事了，陸稚橋建議道：“不如哥哥來給你講個童話故事”
    鯨鯨立馬被吸引了注意了，從陸稚橋身上咕嚕的滾下來，湊到他的麵前：“什麽”
    陸稚橋想了一會兒，說道：“就美人魚的故事吧。”
    講完了之後，鯨鯨意猶未盡，一臉認真的問：“哥哥，美人魚上岸要用聲音換雙腿，那要是小鯨魚上岸呢會不會也換掉什麽東西呀”
    這話一說完，陸稚橋一下子就get到了鯨鯨的腦回路，他沉思了一會兒，說道：“那可能是很重要的東西吧。”
    鯨鯨一臉驚恐，顫抖著嗓音，問：“是、是什麽呀”
    “唔，”陸稚橋看了一眼鯨鯨，回道：“可能是用自己的腦子換的。”
    鯨鯨聞言，立馬捂住了自己的腦袋，嗚嗚說道：“鯨鯨不要沒有頭，那樣會不好看的！”
    最後又是粘著陸稚橋一頓撒嬌，陸稚橋又給他講了個歡快的童話故事，這才哄好。
    第二天，陸稚橋和胡強是同時起床的，鯨鯨以及顏承都跟著一塊。本以為就他們這幾個小孩兒，結果一出門之後，才發現白東也跟著一塊。
    陸稚橋拿著白東的手機，跟著胡強拍攝了好幾天。
    這也是第一次鯨鯨直觀地感受到到底該如何去拍攝一部作品。
    五歲的鯨鯨腦子裏充滿著各種奇思妙想，他本以為拍攝作品，雖然拍完了之後還需要調整，但是拍攝真人的時候，隻需要跟著對方的時間線前進就行。但是直到跟著陸稚橋全程走完了拍攝過程，他才發現原來不止如此。
    第一天，選擇了拍攝早晨的場景。可是一會兒要用到遠景拍攝，一會兒又要對著胡強的臉部進行拍攝，這還僅僅是第一個場景。光是這個場景就耗費了好幾天重複拍攝，再加上中間幾個場景，還有福利院朋友們居住的房子，以及那些居住在這間“房子”中的小孩兒，一個不落的，都拍攝到了方方麵麵。
    如果是幾台攝像機同時操作的話，倒也不會這麽麻煩。但是單單一個手機，著實耗費陸稚橋靠自己去變換機位。
    等到成果拍攝出來之後，差不多花了十天左右。
    陸稚橋又趁著夜色讓白東帶著他出了福利院，去附近的網吧熬了幾個通宵，這才將一部時長為分鍾的影片剪完。
    每每他出去的時候，鯨鯨都裝睡，等到他離開之後，鯨鯨就睜開眼睛，一雙好看的眼睛裏布滿了心疼。
    五歲的鯨鯨不知道這個詞是什麽意思，隻是他知道，哥哥不想讓自己發現，他就乖乖的裝作不知道好了。
    然後等到陸稚橋帶著寒氣在起床鈴響之前，鑽進被窩。他就用他暖暖的體溫假裝滾進他的懷裏，然後揉了揉眼睛，再說一句“哥哥你醒得好早呀！”
    每每這個時候，陸稚橋都會說道：“因為昨晚有鯨鯨，所以睡得很好。”
    但是陸稚橋真的不知道鯨鯨假裝的嗎
    在演戲方麵的天賦演員，在他麵前展現的演技有些拙劣。
    陸稚橋也在假裝。
    五歲的鯨鯨他的行為，隻是出於一種本能，他尚且不知道本能的背後意味著什麽。
    而已經是成人的陸稚橋，則是出於一種對待鯨鯨的嗬護。
    這部電影剪輯完了之後，鯨鯨又犯了難，因為不知道葉導的郵箱地址，而且即使有郵箱的話，葉導要是沒有時間看，他們的心血也會作廢。這個時候，顏承終於發現了自己還是有點用處的！他洋洋得意並且自告奮勇給自家叔叔發了一份，並且還專門發了一長條語音。
    話裏話外都表示了這個影片是由他們三劍客外加幾個組外人員拍攝完成，一定要交到葉導的手上，不然，就有舅舅好看的！
    一樁大事落地了之後，眾人才開始鬆了一口氣。
    幾人聚在一起，胡強疑問道：“你舅舅真的會給那個大導演看嗎”
    顏承點頭：“當然啦。在我家裏，我就是老大，我舅舅得聽我的！”
    鯨鯨倒是有所體會，他親眼看到副選角導演與顏承的相處，安慰胡強：“肯定會送過去的。”
    顏承聞言，說道：“嘿！得相信我找的關係呀！這麽強大的關係”
    “等過幾天就會有消息了。”陸稚橋出聲說道。
    豈料，他們這一等就等了整整十天。
    在一月中下旬的時候，電影製作方那邊有人來了，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葉琦和顏承的舅舅。
    葉琦一看到陸稚橋三人，就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了幾人，不同於以前看小孩兒的神情，而是真真切切的把他們當做成年人來對待，眼光中透露著銳利。
    鯨鯨看到葉導，有些緊張。
    倒是葉琦不冷不熱的問道：“……那片子是誰的主意”
    顏承看了自家舅舅，拚命給他打眼色，結果他舅舅壓根不理他。
    沒聽見有人回答，葉琦兀自從口袋裏拿了跟煙，抽了一口，問道：“不知道我最不喜歡別人插手我的電影嗎你們要清楚，我請你們來，讓你們體驗生活到底是為了什麽是為了在我的電影《無路》裏參加拍攝，你們一個個才幾場戲啊，還膽比天大。”他指責完了之後，又甩了一句，“什麽身份做什麽事，否則就是浪費我們彼此的時間。”
    鯨鯨聽著葉琦的一句句指責，他腦子裏閃過陸稚橋一夜夜空的床鋪，又想到他們一群人在大雨時候還要拍攝房間裏遇雨的場景。這部短片，不是隻有他們的努力，還有那些……那些明明可以更快的排空水，卻為了讓短片更真實，而放任水停留在房間裏的，那些他們的朋友們。
    他們的朋友，雖然不理解他們在做什麽，雖然他們隻會笑，他們有些人隻會在固定時間做固定的事……可是，他們都是付出了努力的！
    鯨鯨想到這裏，握緊了自己的拳頭，抬起頭直視著葉琦，他脆聲聲的問了一句：“我們——是什麽身份呢”
    葉琦被氣笑了，被一個小孩兒說，他頓時覺得麵子上有些過不去：“你的意思是我錯了我請你為我拍戲，給你片酬，我還錯了”
    鯨鯨被他這個尖銳的問題問得啞口無言，他看了看陸稚橋，小孩子似的深深地重重地吸了一口氣，然後說道：“如果僅僅是拍，拍讓大家都開心的電影，沒有錯。可是我們隻是想把我們發現的事實呈現給你，葉叔叔。你可以拒絕不拍攝，可是我們也有權利給你看，看看你到底會不會被說服。”
    陸稚橋接過話題，淡淡說道：“在權利的分配上，不論身份，我們是平等的。”
    本來有點稍微受傷的鯨鯨聽到了陸稚橋的話，又覺得安定了下來。
    一旁的顏承啞口無言的看著兩個夥伴和葉導交鋒，睜大了雙眼。
    他又一次感覺到自己是個five了……
    正在雙方劍拔弩張的時候，顏承舅舅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對著葉琦說道：“好了葉哥，別再逗幾個小孩兒了。”
    “舅舅……”顏承喊了句。
    可是選角導演看了一眼自己的蠢外甥，沒理他，而是蹲到了鯨鯨的麵前，笑道：“咳咳，上次對你太凶了，叔叔對不起。”
    他本以為隻是個普通的小孩兒。
    可是原來，小孩兒也有很大的能量，也可以改變固執的人，他看了一眼葉琦，偷笑了。
    而葉琦被自己的兄弟戳破了自己的偽裝，再也演不下去了，他不拘小節的用手擦了擦自己的衣服，然後想去摸鯨鯨的腦袋，可是卻被陸稚橋攔住了。
    陸稚橋絲毫不留情麵地說道：“你手上有煙味兒。”
    葉琦訕訕的一笑，蹲了下來，平視著鯨鯨，問道：“你不怕我真的生氣，把你趕出劇組嗎”
    鯨鯨老老實實回答：“很怕的。出去了就不能和哥哥在一起，還還不起錢。”
    陸稚橋：……老實講，鯨寶，你那幾萬塊錢的工資也根本付不清謝玲索要的一百萬啊！
    “哦那你怎麽還想出這個主意了”葉琦好奇。
    “那、那不是所有的事都要試試呀……”鯨鯨解釋道，又補充了一句，“鯨鯨是第一次做人呀……”
    葉琦被鯨鯨的話逗笑了。
    可是笑完了之後，他神色有些複雜。
    是啊，他記得他小時候也是有勇氣的，可是，是什麽時候不肯踏出自己的舒適圈了呢
    他這次其實是可以選擇現實向的題材的，可是他更害怕，自己會遇到票房滑鐵盧，為了保險，他還是選擇了自己更擅長的商業片題材。
    好像人在慢慢的長大過程中，會開始逐漸喪失掉還是小孩子的勇氣。
    誰不是第一次做人呢
    總得嚐試一下吧。
    葉琦微笑著對鯨鯨說道：“走吧，帶叔叔去見見你的朋友們，好嗎”
    鯨鯨高興的點頭，和陸稚橋一塊走在前麵。
    陸稚橋問在自己身邊邊走邊跳的鯨鯨：“鯨寶，你想過會被踢出劇組麽”陸稚橋在這一刻很好奇這個問題。
    鯨鯨唔了一聲，眨了一下眼睛：“當然想過啦！”
    “那樣，你不是沒有錢還那一百萬了嗎”陸稚橋接著問。
    鯨鯨搖了搖腦袋，一本正經說道：“可是鯨鯨拍完了這部電影，拿的工資也不夠還呀。”他補充了一個俗語，“債多人不愁。”接著，他不再歡快的跳了，而是走到了陸稚橋的身邊，小聲說道，“比起沒錢還，其實我更怕的是，被踢出了之後，不能和哥哥在一起……”
    陸稚橋聞言，啞然。
    “可是，唔，一想到哥哥也同意鯨鯨這麽做，鯨鯨就什麽都不怕啦。”鯨鯨又笑眯眯的說道，“因為鯨寶知道，哥哥會一直陪著我的，對不對呀”他勾起了陸稚橋的小尾指。
    陸稚橋體會著手指上傳來的觸覺，溫熱的。
    他沒說話，而是伸出手一把包住了鯨鯨的手。
    是的，不管是拍攝過後，還是未來。
    而此時此刻，在陸稚僑的家中，滿身醉意的男人一下子睜開了雙眼，他的眼神混沌又暴戾，陡然起身。
    黑暗，此時此刻，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