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元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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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轟!”
    伴著狂躁的音浪,飛機像一支鋒利的箭矢,撕開層層雲朵,拉曳出長長的白色拖尾,一頭紮進濃黑滾滾的雷暴雲中。那一往無前的氣勢,倒更像一位悲壯的孤勇劍客,給人一種莫名的震撼。
    天地驟暗,玻璃外,王一甚至能看到深處隱蔽的雷光。狂暴的電蛇映地艙內時亮時暗,眾人臉色更是陰晴不定。
    如墜雲間,王一也曾在峨眉經曆過類似場景,可相比起當初那美輪美奐的雲海勝境,此刻他隻能感受撲麵而來的巨大壓力。
    進入雷暴雲中的一瞬間,視野範圍驟降,眾人隻覺掉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之中,心也跟著下墜。
    翻湧的黑雲就像沸騰的開水,從四麵八方帶來令人恐懼的壓抑,溢散著極為危險的氣息。
    王一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凝重,似乎有些後悔自己的莽撞。本以為憑著如今的修為,對付一團雲氣,不過信手拈來。哪知剛進到雷暴中心,感應到其中混亂而極致的能量,王一才發覺自己之前是多麽愚蠢。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如今到了絕境,王一倒也不缺全力一搏的決心與勇氣。他凝神望著近在咫尺的黑雲,緩緩閉上雙眼,氣機張開,化為一條條無形觸手,朝雲層深處蔓延開去。
    是的,王一正在做一件前無古人之壯舉,以人力而觸天象。這可不是什麽修行者形而上的理論,算是實際意義上的天人合一!
    王一本打算以“無相”之法,遮掩天機,避開這無邊雷霆。可當身臨其境,他便立刻熄滅了這種無知的想法。
    正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雷霆是天道產物,試問世上天地之間,又有哪一物能夠逃過天道的法眼。“無相”之法或許是玄妙,但對於高天而言,就顯得渺小。小道怎可與天道爭鋒?
    凡事窮則變,變則通,一路不通,王一便想到了與天合一。打不過就加入,隻要我成為你的一部分,你總不能對著自己人出手吧!
    隻是這天人合一說的好聽,到底是天與人合一,還是人與天合一,都是要分出主次來的。古往今來,凡大修為者,能令天道主動親近的,可謂寥寥無幾。佛祖道聖且不論,就隻今世,恐怕隻有阿歡一人能夠做到。
    王一修行沒有成師,乃是係統入門,除了幾次與人交手,大部分時間都是查閱典籍,自己摸索,可以說心中沒有一點武林中人該有的條條框框,反而是把“法天象地”變成了自己的本能。正如山不就我,我便就山,這才有了今日隻身探雷霆的瘋狂舉動。
    敢探雷霆,那是勇;保全性命,那是謀。他所作所為雖看來瘋狂,心中卻是極為謹慎,氣機接觸,一觸即收。有勇有謀,是真丈夫!
    渾身氣機一觸及雷暴,“瑤光雷意”當即不受控製激發,配合一身氣息轉化為雷霆之氣,頓時如遊魚入水,飛鳥翔空,令王一不自覺生出欣喜之意。
    驀地,一股無比宏大,仿佛來自遠古的神秘信息湧入王一的腦海,他的眼前頓時出現一幕幕稀奇古怪的畫麵。
    王一仿佛見到一人身著獸皮,手執金銳,立於青銅戰車之上,戰車之上有青、黃、黑、白、赤、藍、紫七色彩旗。
    而他對麵,同樣也有一人手握骨叉,麵覆銅甲,上身,繪有無數玄奧紋身,整個人騎在一頭巨大食鐵獸上。那食鐵獸也是血口大張,噴出腥氣,好不駭人。
    二人相對而立,均是沉眸,身後各有甲士數千,一派劍拔弩張之態。
    王一咽了咽口水,竟也被雙方較量的氣勢所震懾,待要細看之時,忽地腦海深處傳來一陣劇痛,畫麵轟然崩碎。
    王一暗叫一聲不好!
    自己氣機深入雷暴之內,初時像是抽了大煙,渾身細胞都在戰栗,簡直美妙之極,不知不覺便放鬆警惕。
    可伴隨著氣機越發深入,雷霆中的偉大意誌立刻就發現了王一渾水摸魚之舉,於是一道雷氣電光分出,順著王一的氣機蜿蜒而上,似要揪出他這個假冒之徒。
    王一隻覺腦中神識被一隻無形大手猛地攥住,一點一點抽離自己的身體。神識一入雷氣漩渦,真就如一點火星落入油裏,渾身精血神念竟都不受控製地燃燒起來,甚至還有一股若不燃盡,決不罷休的感覺。
    電光一閃,照亮機艙,眾人臉色均被照地慘白,又瞬間暗了下去。唯獨王一身子一僵,臉上的白像是被定格住了。
    王一的心跳陡然加速,剛才那道閃電像是在他身體裏點了一火。酸、麻、痛、癢、重重異感陡然升起,可謂深入骨髓。
    那滋味當真難受,王一隻覺整個人都在被人搓圓揉扁,輕時身子像一具空殼,重時頭大如鬥,似壓了座泰山,冷如身處冰窖,熱時如在火爐,半響工夫,苦不堪言。偏又口不能言,身不能動,隻有知覺尚在,心中越發焦急,想要提醒旁人,卻又毫無辦法。
    生死時刻,王一反而提醒自己冷靜下來,隨著心理不斷暗示,心跳開始變緩,腦海更是發動起了一場頭腦風暴,苦思求生之法。
    也幸虧他剛曆經過與輪回之主的賭約,在生死一線徘徊數久,意誌之堅早已勝過山嶽,但有一線生機,也決心不會放過,當下忍著身上的痛苦折磨,開始默運起“火裏種金蓮”心法。
    此法能壯生機,保神魂,即使被雷意攻擊,也能護一靈不滅。王一依法存神內照,初時痛苦難耐,雜念紛呈,無甚效果,但隨著時候一長,心生異感猛地躍出,有如山重水複,豁然開朗,竟瞬間看清了盤踞腦海中那一抹雷霆的本來模樣。
    王一本就身具天眼,神識敏銳。如今又得“火裏種金蓮”之助,一靈生出,猶如燃燈添上燈油,神魂內照,漸漸安定。身體有了餘力,開始由內而外,徐徐應對,先辨自身之氣,再辨來犯之敵。
    概因王一《易筋洗髓功》圓滿,氣血之盛天下無雙,後又得大日輪脈之法,深掘潛力,不但能補足元氣,更有潛表互易之功。這雷火雖毒,要燒幹他的身軀,也非是一時片刻之功。
    此時身心驟危暫解,他竟生出一絲閑心來窺探雷霆之中的種種奧秘。
    王一細數過去,曾有三次直麵雷霆,一次是《易筋洗髓功》大成之時,天生劫雲。一次是阿歡金丹鑄成,暗雷遍布。但真正見識到天劫雷霆之威,還得數第三次天發殺機,盡誅兵人。
    這三次他都是與天雷擦肩而過,其中威勢,僅是露出一絲,都令他感到恐懼。如今王一陰差陽錯之下,竟接引天雷而來,與招惹天劫又有何異?
    天劫一來,形勢逆轉,一切就不是他說了算了。渡過去,自然有益無害,渡不過去,便是身死道消。
    這也多虧他根基深厚,所需造化太多,功行並未圓滿,故而引來的不是實劫,而是心劫。發於心神腦海之內,不破身軀,隻破魂魄。若是實雷劈下,不光王一十死無生不說,這滿機乘客一個都別想活。
    此番王一經由“天眼”瞧去,那盤踞於心腦之內的雷霆,竟似有靈智一般,並沒有要置他於死地的意思,而沉迷於吞噬他的精神念頭,令其頭腦發昏,好似王一幸苦修煉出來的精神力,隻是為它準備的一道食物罷了。
    心神之內,電光糾纏扭動,隨著吞噬精神力越來越多,此消彼長,忽地紫光大盛,似已再也不滿足沉迷於此處,開始往潛意識深處的先天靈光鑽去。
    王一心中一驚,要知道這一抹靈光可是天魂所在,若真被這雷霆吞了,瞬間便成癡呆。眼看雷霆越鑽越深,他卻無計可施,隻能在心中祈禱紫蓮可以顯露神威。
    紫蓮果然沒有令王一失望,就在對方電光大熾之時,紫蓮搖動,忽地降下點點光輝,靈光之外竟憑空生出一道無形屏障,任其如何擊打,卻是不得寸進。
    那電光見不得手,好似發怒一般,猛地一震,放棄紫蓮掉頭便往心神深處的北宸極處而去。
    結果北鬥星光隻是亮了一瞬,就像一位高冷的絕世高手張口說了一聲:“滾!”
    星力覆蓋,電光瑟瑟發抖,整個都矮了三寸,灰溜溜又往上丹田去了。
    這一次,它要攪碎王一的腦子。
    王一見它如此,可謂駭然失色。
    合著最後自己就是那個軟柿子唄!
    正要拚著重傷,強行運轉神念絞殺對方之時,忽地遍體一涼,一抹熟悉之感從靈魂深處生出。
    王一精神一振,腦中白氣忽地降下一縷,瞧著若隱若現,細若紋絲,一揮既斷。可一纏上電光,竟像是對方天敵克星一般,隻任其掙紮了幾下,就乖乖順服下來。
    乖乖!
    王一看的目瞪口呆,還得是你啊,白氣大佬!就是太懶了一點,這個死到臨頭才肯現身的作風,著實令人吐槽。
    白氣現身一般都要做大事。它似並不想放過雷霆,越勒越緊,竟要將對方絞斷。這樣一來,雷光可就不幹了,我都投了你還要我命,真過分!
    於是它又一次膨脹壯大,想要掙脫束縛。可白氣是誰?那是能和虛空之中的恐怖意識對剛的存在!
    雷光的掙紮對白氣來說,無異於蚍蜉撼樹,看著細細一絲,隻是輕輕一緊,轟地一聲,電光瞬間崩散,變成無數紫色流光,分布在王一身體各處,就像現實中的星辰美景,十分壯觀。
    王一心中一震,雙眼陡然發直。那一聲轟鳴,就像是在他心頭炸響一道雷霆。恰在此時,風暴雲中也是雷霆炸響。這便是內外合一,天人感應。
    一顆顆雷霆精氣猶如滾珠散落各處,被身體瞬間吸收。王一萎靡的精神瞬間恢複到巔峰,連他的真氣也跟著生出種種異狀。
    要知道修道之人抽鉛添汞,轉陽補陰,能將一身精血煉成大丹。到了那個境界,便已是肉身不壞,若能體悟天心,與自身精神相通,性命合一,便可碎丹成嬰,結出陽神。
    “元嬰”並非無知之物,本身亦有神識。而“元嬰”一成,便能離體外出,邀遊天地。這傳說固然誇大,卻也非空穴來風。
    雷光或許奈何不得紫蓮北鬥,但它靈智極高,亦是頗為不俗。如今被白氣湮滅,其中所含天生雷意與“瑤光”本源相近,自然上合天道,自在有靈。特別破碎之後,又被身體吸收,不知不覺,體內真氣竟也沾染上那股靈智特性,就如人體氣血盈虧一般,自成循環,竟是與道家“元嬰”已相差無幾了。
    古往今來,修成“元嬰”者,萬中無一。王一若靠自己境界自然練成,從小而大,“元嬰”或許順服,但所耗費光陰,機緣氣運,亦是不可計數。
    可現在王一心頭那道雷霆,卻是得意天道,再經自身神念滋養,雖說一氣貫通,但也野氣未泯,桀驁難馴,再加上自在有靈,行事懵懂,因此時常會有害宿主性命之舉。如今王一得白氣之故,令雷光打碎身軀,保留靈智,又脫其野性,又與自身真氣相合,竟也使自身真氣生出靈智,距離結成“元嬰”算得上邁出了最難一步。
    時光流逝,如點如滴,從飛進雷暴開始,其實才過了短短幾秒,但在王一感覺竟是慢得出奇。他心中生出—線明悟,忽覺身手發輕,儼然神魂離體,悠悠蕩蕩浮在半空,早無知覺,此時真氣異感一生,仿佛旭日照,血肉化盡,漸轉透明,最後隻餘一團輕煙,縹縹緲緲,不在人世。
    王一心底深處仿佛萬物回春,生機跌宕,這奇妙之感他不知從何而來。如一股暖流,從心田生發,湧向全身,波瀾壯闊,重重疊疊,無所不至。他隻覺每一根汗毛裏都噴薄出麻酥酥、酸溜溜的感覺,奇癢奇脹,驀然間,一股真氣浩如洪流,在胸腹一轉,直衝口鼻。
    “嗡嗡嗡……”
    王一喉頭震顫,不由自主模擬起那道雷暴之音。武林中人常言“虎豹雷音”,但多是擬獸,哪有似他這般身臨雷暴,象天而出。
    王一的“龍吟虎嘯”聲打功經此一遭,居然蛻變,變成真正的天雷之音。口中噴喝,再沒有往日聲勢,甚至沒有一絲聲音。
    殊不知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他這一聲天雷之音,聽似無聲,卻已能令天地變色,山河潛行,就連黑雲整個都倒退三尺有餘。
    所有人都未察覺,一股奇異能量正包裹住機身,在其幹預之下,漫天狂風雷暴竟似變成衛士,齊齊護送飛機穿出黑雲。
    “轟!”
    “成功了,成功了!”機長一瞬間狂叫痛苦。
    隻見飛機從黑雲一頭穿入,一頭穿出,短短三分鍾,對大家來說卻像過了一輩子。漫天金光透過窗戶灑下,眾人皆生出劫後餘生的狂喜。
    王一更覺遍體皆爽,渾身輕快,體內勁力隨他一呼一吸,強弱互補,自在有靈,再也無須凝神引導,其中的變化生發,就如呼吸吐納、血氣升降一般自然而然。
    “不練自練,不養而養。”
    前幾日才稍有感悟,沒想到今日就達到這個境界,王一當真喜不自勝。如果真是那股虛空意識作怪,那實在可惡,隻不過為了對付自己,竟要拿一整個飛機乘客的生命來陪葬。但此番履險如夷,幾死還生之下,對方可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一念及此,王一雄心陡起,隻覺肉身成聖,已非對鏡觀花,心中亦是百感交集,後怕不已,自忖再來一次,絕對不會這般莽撞。
    三十分鍾後,飛機順利在巴市降落,救援車早已等在原地,一個個乘客接踵而出。機長呼了一口氣,當即便要道謝。
    可他一轉頭,卻哪裏還有王一的身影,接著他腦子猛一激靈,拍了拍額頭,說道:“咦,我剛要幹嘛來著?”
    此時的王一早已出了巴市機場,他頓住身子,朝後望了望,眼中若有深意,嘴角笑意難明。他剛要邁步,手機忽然響了,拿出來一看,竟是秦鍾越的電話。
    “喂,小友,你終於接電話了!”
    王一挑了挑眉,笑道:“看來鷹王消息靈通啊!”
    “嗬嗬……”秦鍾越傲然一笑,又道:“那我現在安排車去巴市接你?”
    “不用了,一來一回浪費時間,我買張高鐵票直接坐過去吧。”
    “唉!”秦鍾越重重一歎:“這樣也好,那我直接安排人去高鐵站接你,隻是有些怠慢小友了。”
    “沒事!”王一淡笑。
    王一聽出對方語氣之中竟有幾分疲態。他剛要開口說話,秦鍾越那邊卻傳來一個細小的男聲。
    “宗芝婷,你不過是被四叔抱回來的野種,有什麽資格做宗家繼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