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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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熠在瀾滄院外站了很久,今夜夜空漆黑如墨,一顆星子都沒有,正像他此刻的心境,壓抑而沉悶。
    他想起從前在軍營的種種出生入死的危險境況,甚至有幾次都險些丟了性命,可那時候,他有一群誓死跟隨的誌義之士,更有三兩好友至交徹夜交談、商量兵權對策,即使時刻都有性命危險,也樂在其中。
    可如今,一場權力爭奪,終究將人性最深處的醜陋通通剖露在人前,什麽生死之交,什麽為民存誌,通通被拋在了腦後,剩下的隻有對追逐權力巔峰的貪婪與醜惡。
    他突然覺得疲倦,那種深入骨髓的背叛之痛讓人渾身發寒,可隨之而來的又是更強烈的無力感,事到如今,他一退再退,再也沒有辦法兩相保全,隻剩下殺戮。
    本已轉暖的天氣,不知為何又寒冷起來,陰風陣陣,紛紛揚揚的白雪在漆黑的夜空中飛揚,飄飄灑灑就像是暗夜的精靈,落在男人僵直挺拔的背脊。
    那背影看著高大,卻更多地透著抹孤冷,形單影隻般任由其在風雪中獨自飄搖。
    徐答縮著脖子、攏著雙手站在不遠處的雪地裏,這個時候,他是斷斷不敢上前規勸,更加不敢請主子回院子歇息的。
    “吱呀……”極輕的一聲開門聲傳來──
    立在前方的男人兀自沉思,並無甚反應,反而是徐答立刻扭頭,見到站在院門口的人兒時,忍不住張了張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顧霖身上裹著厚重的白狐毛大氅,大大的兜帽將小姑娘的腦袋大半遮住,露出一雙烏溜溜的水意杏眸。
    雪花紛揚落下,有一些沾在她纖長濃密的睫毛,以及嫣紅水潤的嬌唇上,遠遠看去就像是九天下凡的雪夜仙女,不染凡塵,清婉脫俗。
    高高掛在簷角的同心花燈上也罩了一層雪,將院門口的那片白雪空地照得暖黃,在這淒冷孤寂的夜裏,竟然平白增添了幾分暖意。
    顧霖向徐答和善地點點頭,慢慢地朝男人站立的方向走去。她步子慢、動作輕,踩在雪堆裏隻發出輕微的動靜。
    徐答知趣地遠遠退到一邊,不知怎麽的,見到世子夫人出來時,他忐忑不安的心立刻落回到肚子裏,好像所有對主子的擔憂頃刻間煙消雲散了似的。
    意識到這個,他暗自咋舌,這樣一個單薄瘦弱的姑娘,竟有如此大的安撫人心的力量,怪不得世子爺會動心至深、無法自拔呢!
    也許是沉思太重,陸熠自始至終沒有回頭,高大清冷的背影在白雪中站得筆直,寬闊的肩膀上也已經落滿了雪,更顯孤單淒冷。
    顧霖在男人身側略後的地方站定,咬著唇抬頭望過去──
    其實按兩人的現狀,她本不該出來,也不該出院門站在這裏。可今夜不知怎麽的,她心頭總有不安的預感,在榻上遲遲不能入眠,就隨意走到院子裏看雪花飄落,也就發現了陸熠其實並不在書房中。
    她本不想理會,畢竟陸熠事務繁忙,中途出府辦事也是常有的事,可鬼使神差的,她竟然聽到了外頭極輕微的腳步聲,又極敏銳地發現那動靜屬於陸熠。
    腳步聲在院門口戛然而止,她等了很久都不見人進院,終歸好奇心突起,透過半透的門縫望出去,便看到了院門口孤獨佇立的玄黑色身影。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陸熠,這麽孤獨,這麽淒冷,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頹唐的絕望。
    猶豫了又猶豫,她想起最近他對自己及顧氏極力彌補的模樣,早已深埋在心底已經積滿塵灰的情愫及真心終於有了裂痕,慢慢綻發出些許亮光來。
    她終於說服自己──出去看看吧,也許這個時候,是他最低落難受急需安慰的,就當回報他近幾日的照顧退讓了。
    小姑娘又往前一步,伸出大氅下的手,握住陸熠垂在身側的大掌,在他掌心摁了摁。
    力氣不輕不重,正巧將對方從漫長陰沉的思緒中拉回現實。
    陸熠回眸看向身側的人,那雙水潤的杏眸含著星光,正關切又怯弱地望著他,他整個人如遭重擊,身子僵持一瞬,很快又漫上無邊無際的溫暖。
    下一刻,他用力重重地將小姑娘抱在了懷裏,他的胸膛與她的身子相貼,緊緊的,一絲縫兒都未留。
    “世子……”顧霖被抱得有些喘不過氣,想了想,又改口,“陸熠哥哥,你怎麽了”
    男人高大的身軀將人護在懷中,替她擋住了所有的淩冽寒風,他將臉埋在小姑娘的頸窩,控製著力道不讓她受力太重,而後緩緩的,緩緩的歎息一聲:“霖霖,我要去辦一件極難辦的事。”
    顧霖被抱得緊,艱難地伸出手,在他的後背輕輕拍了拍,安撫似的:“那便去辦。”
    陸熠心裏微慟,嗓音沉啞:“可我要殺好多好多人,那些人我不願殺,卻不得不殺。”
    懷裏小姑娘似被嚇到,忍不住瑟縮了下肩膀,引得男人更加緊的摟住她,沉聲安慰:“是不是嚇到你了別怕,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
    小姑娘什麽都沒說,隻是一下又一下地拍著男人的後背,動作輕柔卻積蓄著巨大的安穩人心的力量。
    她將腦袋靠在男人溫熱的胸膛,聞著他身上獨有的鬆木清香,再次想起陸熠前幾日與她解釋過的朝局──
    也許等一切形勢穩定,寒門與世族鼎足而立,兩相製衡,顧氏一族就安全了。她惟願爹爹能夠帶著族人遠離朝政聲嘯,安安穩穩的度過下半輩子。
    也許等到那時候,她和陸熠還有未來,還可以有很多很多的孩子,正如剛成婚那會兒,自己一心希冀盼望的那般。
    夜更深了些,風也漸大,陸熠顧慮著她懷著身孕,將顧霖嬌弱的身子打橫抱起,抬腳往瀾滄院內走。
    小姑娘順從地將身子靠在他懷裏,像一隻安心被庇護的貓兒,同心花燈暖融融的燭光映照在兩人的身上,黑白相應,匹配無比。
    陸熠一步一步走得穩當,所過之處留下一團團積雪腳印,朦朧又安穩。
    他想,要是時光就停滯在此刻多好,他就可以抱著自己心愛的小姑娘,一步步地走,不為世事所累,不問朝堂煩憂,走到天荒地老、世間盡頭……
    ──
    第二日,顧霖醒來時,陸熠如往常一般早已不見身影,她見怪不怪,起身喚靈月進來洗漱穿衣。
    靈月早已端著清粥等候在屋外,聽到傳喚,便進屋細心伺候。
    小丫頭這幾日在瀾滄院裏和小廚房的下人們關係處得極好,顧霖嗜睡時,靈月就跑到涼亭裏與那些丫頭婆媳話家常,也聽到了很多一手的消息。
    她伺候著顧霖梳妝,護著主子坐在梨花木圓桌旁小口喝著清粥,一雙眼睛眨巴眨巴,透著股暢快,神秘地壓低聲音道:“姑娘,奴婢聽小廚房的李嬤嬤說,今日天還蒙蒙亮的時候,摘星閣裏傳出那個孫姑娘的幾聲尖叫,那聲音啊聽著淒厲無比,可慘了。”
    顧霖抬頭問:“孫洛尖叫發生了什麽事”
    那位孫洛看著溫溫和和,其實她看得出來,那姑娘心術不正,城府也深,如果不是遇到大事,是斷不會鬧出那麽大動靜的。
    靈月也不清楚怎麽回事,茫然地抓抓腦袋:“奴婢也不清楚怎麽回事,那時候世子爺還在,眉頭都沒皺,派了幾個隱衛過去瞧情況,一會兒那邊就沒動靜了。”
    “既然如此,那便不關我們的事。”顧霖點點她的腦袋,“這種事你呀少打聽,免得惹禍上身。”
    靈月捂著腦袋,心裏雖好奇,但知道姑娘這是為自己好,隻得不情不願地應下:“知道了姑娘。”
    說話間,一碗粥已經見底,顧霖命靈月撤下粥碗,外頭又傳來了叩門聲。
    徐答的聲音清晰傳入:“夫人,世子爺臨走時有話吩咐,讓屬下等您用完早膳再稟。”
    靈月連忙上前開門,讓對方進來。
    徐答肩膀上落了點雪,麵上有些拘謹和不自在,恭敬道:“夫人,世子爺說這幾日瀾滄院需要修繕,想請夫人移居寒月院。”
    顧霖點頭:“好。一會兒我便讓靈月收拾東西。”
    瀾滄院本就是陸熠獨居的宅院,她住著也名不正言不順,還是住回寒月院的好。
    徐答卻沒走,麵上尷尬更甚:“還有夫人……世子爺說這幾日宮裏事忙,恐怕趕不及陪您,讓您安心養胎,有甚事吩咐屬下去辦就好。”
    “好,有勞徐大人。”顧霖不疑有他,點頭應下。
    很快,瀾滄院裏頭的下人們又立刻裏裏外外的忙碌起來,動作麻利地將東西都搬到了寒月院,就連小廚房裏的丫鬟與老媽子也一並跟了過來。
    一切物品搬運妥當,寒月院窗明幾淨,到處都亮堂堂的。
    靈櫻是寒月院裏的管事大丫鬟,徐答早已經將近日世子爺與姑娘的事介紹了個大概,靈櫻心中為主子高興,又顧慮著她有孕在身,將人迎在主屋裏歇著,自己則在院裏指揮著下人們忙這忙那,頗有風範。
    靈月透過雕花小窗往外看院子裏來來往往忙碌的景象,脫口而出:“姑娘,奴婢怎麽覺得心裏怪怪的。”
    顧霖正在喝梅花茶,聞言抬頭:“哪裏怪”
    “奴婢說不上來,就是心裏感覺。”小丫頭拍拍腦袋,裏頭一團漿糊,怎麽也想不明白,可隱隱又覺得哪裏不對勁。
    聽她這麽說,顧霖心裏頭也浮上了疑雲,其實她一直不願意想太多有關陸熠的事,就像一堵牆,她將自己困在小世界裏呆著,不再願意觸碰和這個男人有關的一切。
    她其實很害怕,害怕再次聽到不好的消息,怕再被傷害,再被辜負,所以就故步自封地將自己的耳朵蒙起來,什麽都不聽,什麽都不想。
    這很懦弱,她知道。可她再也承受不住再一次的重創了。
    想了想,顧霖道:“我們本該就住在寒月院中,不要多想,應當無事。”
    ──
    摘星閣
    孫洛蓬頭垢麵地坐在地上,嘴唇已經幹裂起皮,神情渙散,兩隻眼睛通紅泛著壓抑的光。
    屋子裏的東西已經被砸得差不多,到處都是破碎的家具茶碗,隻有一隻銅爐鼎被高高懸掛在半空夠不著的地方,裏麵升騰出嫋嫋的白霧,散發著一股魅人且濃烈的甜香。
    那是催情散的味道。
    屋門“咯噔”一聲被用力打開,走進來一人。
    孫洛立刻瑟縮蜷縮起身體,將已經被撕扯碎裂的衣裙攏在身上,神情戒備地望向來人。
    十日了,整整十日了,這催情散她吸了十日,也混沌起欲了十日。
    這十日裏,每天都有不同的男人來與自己交、合,從白天到黑夜,她每時每刻都活在被人強摁行那事的痛苦中,這樣的遭遇與娼、妓何異
    可她不得不承受,那些男人的力氣比她大得多,根本反抗不得。而且令人羞恥的是,因為催情香的緣故,她的身子變得異常敏感,隻要那些男人的手觸碰到自己的皮膚,她就會忍不住回應,最後喪失理智,與他們一同敦倫。
    而疏解,施暴的男人就會立刻離去,她望著空空蕩蕩的床帳,被幾個野蠻的老婆子強行灌入紅花散後,又會陷入無盡的自責與仇恨中,究竟是為什麽,為什麽她竟然淪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
    孫洛眼裏都是仇恨的怒火,她咬著牙,通紅的眸低死死盯著進屋的陌生男人靠近自己,想起了最初醒來那日清晨──
    那一晚,她親眼的院子,親眼看到一身玄黑色的男人走進自己的屋子,和她相擁在一起。
    本以為一切都水到渠成,她早就想好了,第二日就遞消息給哥哥,讓他和其他寒門大臣一起強行逼迫陸熠納自己為側室,或者,成為妾室也並無不可。
    可第二日天還蒙蒙亮,她在美夢中醒來,震驚地發現睡在自己身邊的竟然不是陸熠,而是一個陌生的、滿臉刀疤的男人。
    她驚恐地失聲尖叫,平日裏伺候的下人婢女全都不見了,隻有定國公府裏的隱衛走了進來。看到衣不蔽體的她,他們臉上都是鄙夷與唾棄,仿佛在看一個不要廉恥的、最低賤的勾欄女子。
    見她還在尖叫,隱衛往她嘴裏塞了粗布,連衣裳都不肯給她穿,將她粗暴地捆綁。
    接下來的幾日更加恐怖,不同的男人進出她的房間,在催情香的效用下,他們與他敦倫行事,每回都要折騰上大半天。
    她崩潰、絕望、大哭,她要求見哥哥、見陸熠,都被無視,隻有無窮無盡的催情香和無數的陌生男人等待著她。
    眼前的男人是完全陌生的麵孔,凶神惡煞地朝她伸出手,將她從從地上拎起來。
    孫洛失聲尖叫,不停地用最難聽的話語咒罵,可還是擋不住接下來發生的像噩夢一樣的劫難。這樣的境地簡直生不如死。
    又是幾個時辰的磋磨淪落,男人粗暴得近乎野蠻,她無力地倒在床榻上,雙眼呆滯地望著床帳的頂部,要不是仍想見哥哥一麵,她想立刻就死了痛快。
    男人已經離開,好像剛才的折磨隻是一場夢。孫洛哆哆嗦嗦的撿起地上的破碎不堪的衣裙想要套上,屋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她如臨大敵,驚恐地瑟縮在角落,死死盯著屋門口的一舉一動。
    幾名婢女走了進來,也是如那些男人一樣生麵孔、板著臉,每個人的手裏端著個托盤,有的是灌洗之物,有的是衣服裙裳。
    孫洛卻鬆了口氣,隻要不是男人,隻要不做那事就好。
    為首的婢女上前幾步,連看都懶得看她,道:“請孫姑娘沐浴換衣,世子要見你。”
    陸熠!
    孫洛眼裏剛消下去的幾分怨毒又陡然上升,眼睛裏就像要噴出火來。
    她淪落到這麽不堪的境地,全都是拜他所賜,拜他所賜!
    她要報仇,要報仇!讓陸熠付出千倍百倍的代價!
    她咬著牙起身,用手護住身前的春光,想要像從前一樣罵幾句,可看到婢女冰冷的臉,她又瑟縮了幾下,嘴裏隻敢發出一聲:“好”。
    ……
    很快,孫洛就被帶到了摘星閣的正廳。
    陸熠正坐在廳內的檀香木沉水靠椅上,手裏把玩著一盞茶,姿態不羈,陰沉冷鷙。
    察覺到對方被帶到,男人隻是略抬起眼皮,充滿戾氣的視線射過來,將手裏的茶盞不輕不重地擱回桌案,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孫洛雙腿一顫,嚇得渾身都在輕微發抖。
    “孫姑娘,你哥哥親自給你準備的催情香滋味,還喜歡嗎”他薄唇輕啟,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帶著嘲諷。
    孫洛整個人被羞恥籠罩,渾身透涼,嘴唇顫抖著,卻還是嘴硬:“你……說什麽,我……聽不明白。”
    陸熠冷嗤,死到臨頭了還在狡辯,看來是他太過手軟,折磨得還不到位。
    他將視線轉向身側守門的隱衛:“既然孫姑娘聽不明白,那就再多燃幾天催情香罷。”
    說著,他起身要走。而守門的幾個隱衛開始挪步向孫洛走來。
    孫洛嚇得臉色煞白,麵露驚恐地後退,因為動作太過慌張,她被身後的桌椅帶倒在地,尖叫道:“不要……不要過來,我聽明白了!”
    “退下。”沉冷冰涼的聲音響起,男人又重新坐回沉水椅上靠著,隱衛迅速止步,規規矩矩地退回到門外。
    孫洛驚魂未定地跌在地上,隻用那雙充滿戒備的眼睛盯著座上的人。
    陸熠隨意地靠在沉水椅上,單手輕輕叩動桌麵,一下又一下,就如陰曹地府的催命符聲,透著股詭異的森寒。
    他啟唇:“聽明白了,就坐下好好交代清楚。”
    孫洛從未見過如此冰冷嗜殺的陸熠,更確切地說,是從未見過像陸熠一樣冰冷嗜殺的人。
    在她的印象中,陸熠是俊毅的、矜貴的,雖然平時對她冷淡疏離,可一直以來都是禮待有佳,什麽時候像現在這樣恐怖攝人過
    如果早早見識過他動怒後有這麽可怖的一麵,她打死都不會起那些陰暗的心思。
    可,一切都覆水難收,陸熠用近乎魔鬼的手段將她踩入地獄,也將恥辱的印記打在了的身上,一輩子都沒辦法再抹去。
    她咬著牙起身,強行摁回心底的仇恨怨毒,坐在了離男人最遠的靠椅上。
    陸熠自始至終都沒有正色看她一眼,語氣淡漠:“你勸說孫瑞暗中勾結寒門,又在西域進貢的杏脯中動手腳,可真是費盡心思。”
    孫洛震驚抬頭,下一刻臉上就布滿了驚恐,這事明明做得隱蔽,怎麽會,怎麽會被陸熠知道!
    陸熠冷笑,像在看一個笑話:“你們一心想要除掉顧霖,可你想想,她當初貴為顧宰輔掌上明珠、京都數一數二的勳貴之女,嫁入定國公府一年,本世子可對她有過半分關愛為何短短時間,又突然對她關愛嗬護備至,你用腦子想過嗎”
    “世子……世子何意”
    “嗬,顧霖隻是一個障眼法,本世子心尖上的人──”陸熠滿意地看著孫洛的臉色近乎崩裂。
    屋門外,一個輕柔卻響亮的女聲傳入:“是我。”
    孫洛立刻調轉視線,就見到一名渾身白衣,身材嬌好的女子款款走入。她麵容清秀中帶著嫵媚,尤其是眼尾的那點風情,任由哪個男子看到都會被迷得神魂顛倒。
    她眼睜睜地看著那姑娘嫋嫋婷婷地走到陸熠身邊,用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語氣嬌嗔:“世子爺為了護我安危,騙得孫姑娘好苦,現在好了,嫣然終於可以不躲在顧霖的表象下了。”
    陸熠鳳眸回望過去,眼底是毫不掩飾的溫柔,他大掌罩在嫣然放在他肩上的小手,輕輕拍了拍,又回眸去看震驚得無法回神的孫洛。
    嫣然低低笑了聲,解釋得更清楚些:“孫姑娘,其實我是世族勳貴沈國公之女,從小與陸世子一同長大,可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隻可惜八歲那年觀看花燈時被當街擄走,消失了十年。”
    說到這裏,她傷心悵然地用帕子摁了摁眼尾:“幸好前幾日和世子重逢,我才得以脫離那地方。為了護我安全,更護住我世族之女身份的安全,世子便以顧霖為幌,將我秘密地藏起來,確保不受半點傷害。你瞧,這回我應當感謝那位顧霖夫人是也不是”
    孫洛不敢置信,脫口而出:“那顧霖呢”
    “我回來了,自然她就被趕走了。”嫣然不以為然,全然沒顧忌陸熠在場,“陸世子心中都是我,自然不肯讓我受半點委屈。”
    “既然要將你護著,”孫洛的聲音顫抖著,“那為何現在要告訴我”
    就不怕她將這一切說出去嗎
    嫣然輕笑起來,那雙風情肆意的水眸裏都是嘲諷:“說到底是孫姑娘太過貪婪,竟然想出這種下作的手段去算計顧霖算計世子,我瞧不過眼,覺得委屈,便讓世子將你關起來,讓你伺候不同的男人,這十多日來你可滿意我就是要讓你知道真相,讓你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無功,這樣一來,你豈不是會更痛苦煎熬更何況,孫姑娘現在這副模樣,能跑到哪裏去,又能對誰去說呢”
    一句句刻薄的話猶如巨石撞入湖麵,激起驚天巨浪。
    孫洛震驚地瞪大瞳孔,隻覺得一股從身體深處蔓延上來的恐怖寒意像隻無形的大掌,狠狠扼住了她的咽喉。
    從來沒想到,自己小心翼翼算計了這麽久,卻原來算計錯了人!
    她徹底被擊潰,心中的仇恨更加劇烈,隻是這一回,她的恨全部都積聚在嫣然這個女人身上。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怪不得陸熠的手段變得如此恐怖惡毒,原來背後站著這樣一個鬼蜮恐怖的女人。
    她開始恐懼地後退,直覺告訴她,眼前的女人雖然看著無害單純,可手段卻比顧霖強上千倍百倍,自己那點小心思根本就不夠她看的,隻怕是被算計得骨頭都不剩。
    她懊悔不已,心中叫囂著想要逃離,逃出摘星閣,逃出定國公府,可一切都無濟於事了,她看著嫣然眼裏高高在上的取勝者姿態,而自己則被突然出現的隱衛架住肩膀,強行拖回了原先的臥房。
    正廳裏孫洛反抗的聲音漸漸遠去,直至變得靜寂無聲。
    嫣然麵上嬌柔高傲的神情消失得幹淨,她迅速撤回搭在陸熠肩上的手,後退幾步,恭敬行禮:“世子,嫣然剛才冒犯了。”
    陸熠麵上的溫柔也早已褪得幹淨,又變回了那副清冷冷厲的模樣,他起身往外走,沒有回頭看她一眼:“做得很好。”
    ──
    孫洛被拖回摘星閣後,重新被關押起來。催情香依舊燃著,她又過回了日日伺候不同男人的日子。
    身體已經近乎麻木,催情香的熱欲與紅花散的涼寒交替發作,逼得她精神恍惚,臉色蠟黃。
    今日泄欲的男人已經離開一個時辰,她勉強將地上被撕得不成樣子的衣衫套在身上,艱難地起身,一步一步地靠近門口。
    透過門縫,外廳幾名隱衛難得的正在飲酒,他們喝得不少,每個人的臉上已經泛上醉態的紅色。
    孫洛這才想起,今日是大黎的團圓節,往年她家裏沒有其他親人,哥哥又外出忙著考取功名,自己很多時候都是獨居在莫城。
    可每到團圓節,哥哥不管身處何地,都會趕回莫城與自己一起過節。孫洛垂下頭,眼裏的那股子憤恨又熊熊燃燒起來。
    都是那個該死的叫嫣然的賤、人,讓她如今一敗塗地,連最基本的跟哥哥暗中聯絡都不能夠,更別說在團圓節與之團聚了!
    如果她有出去的一日,一定要讓哥哥將這賤、人也嚐一嚐她遭受的痛苦!終究哥哥與其他寒門的勢力已經黨結完成,即使陸熠權勢再滔天,也多少會心有忌憚,不敢隨意胡來。
    寒門,再也不是從前被朝廷隨意拿捏、唯唯諾諾的寒門了!
    想到這裏,她臉上的怨毒中又流露出了幾分期待的得意,可是那種得意很快又消失,漸漸被灰敗取代──
    即使她得知了真正的仇敵,又該如何出去隱衛的手段她見識過,那些人已經將整個摘星閣圍得滴水不漏,就憑自己的力量絕對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她正兀自沉思,忽然聽到堂梯處傳來幾聲輕微的腳步聲,孫洛臉色一白,驚弓之鳥般抱頭躲到了屋子裏最隱蔽的角落。
    等了許久,外頭的人也沒有進來,更沒有那種獨屬於男人的厚重腳步聲。
    剛才的是誰
    她在腦海中茫然地思索,始終得不出答案。
    隨即唇角嘲諷一笑,自己到了現在這個境地,除了那些肮髒的臭男人,還有誰會來這裏
    “叩叩叩”,屋門被一陣輕微的動作敲響,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姑娘,姑娘您在裏麵嗎”
    孫洛怔住,是蓮兒
    這個臭丫頭自從那天晚上後就失蹤了,現在怎麽又突然出現
    她心生戒備,從前自己一不順心就對蓮兒非打即罵,說不定這臭丫頭早就懷恨在心,現在看她潦倒慘敗,是故意來看她笑話的吧!
    孫洛沒好氣地回過去:“你來做什麽”
    外頭的蓮兒聽到斥責,一點火氣也沒有,反而更加急切地道:“姑娘,奴婢這幾日被關在柴房裏,一直擔心著姑娘的安危,好不容易趁老嬤嬤吃飯的功夫偷逃出來,就來找姑娘了!”
    “你來找我”孫洛狐疑,“既然偷逃出來,外頭的隱衛也願意放你進來”
    “姑娘若是不相信,透過門縫一看便知,”蓮兒的語氣有些著急,像是怕孫洛不相信,又道,“奴婢被關的柴房隔壁是庫房,偷逃出來後,就從庫房裏偷了點蒙汗藥出來,今日是團圓節,奴婢故意在酒裏下了蒙汗藥,現在外間看守的隱衛已經被藥倒了,姑娘可以放心出來!”
    孫洛沒再吭聲,而是小心翼翼地重新挪到門口,透過狹窄的門縫,她看到了灰頭土臉、滿臉焦急的蓮兒,以及已經東倒西歪的一眾隱衛。
    她立刻信了蓮兒的話,用力打開門。
    一陣濃烈的酒味傳來,她動了動唇,心底生出對蓮兒的幾分愧疚:“蓮兒……謝……謝謝你。”
    蓮兒笑得真誠,道:“姑娘說的哪裏話,奴婢從小就跟著姑娘在莫城,這輩子最大的使命就是護著姑娘!”她說著,立刻側過身,催促著:“姑娘快走吧!奴婢幫您引開定國公府門口的隱衛,隻要出了這兒,您就去找大爺,大爺一定會護住你的!”
    蓮兒說得對,隻要抓住這次機會離開定國公府,隻要找到哥哥,她就安全了,也可以報仇了!
    孫洛連忙打開門,也顧不得身上破碎的衣衫,飛快地往外跑。
    才沒跑幾步,她又停下來回頭,蓮兒正在後頭跟著,麵上的焦急已經退去很多。
    見到孫洛忽然回頭,她連忙擔憂地問:“姑娘怎麽了”
    孫洛動了動唇,想問一句她要是就這麽離開了,替自己引開人的蓮兒又該怎麽辦會不會被陸熠抓住拷打至死
    這念頭在腦海裏閃過,也僅僅是閃過而已,很快又被她摁了下去──蓮兒不過是一個卑賤的婢女罷了,哪有自己身份尊貴蓮兒自己也說了,這輩子最大的使命就是守護她,她又白擔心什麽勁兒
    左不過等自己報完仇,為這丫頭墳前多上幾柱香好了!
    想到這兒,她腳步不再停留,提起破碎得像布條一樣的裙子,飛快地跑出了摘星閣。
    ……
    原本以為為了防止她出逃,定國公府裏會布下重重隱衛,可也許是陸熠太過自信,篤定她絕不能逃出摘星閣,府裏的守衛的少得可憐,加上有濃濃深夜的庇護,她這一路都非常順利。
    蓮兒遠遠地與她保持距離,一遇到路上有零星的幾個隱衛巡邏,就故意鬧出點動靜將對方的注意力吸引過去,孫洛則趁機從另一條小路離開。
    她並未打算從大門出去,而是選了一個北側的小門,可等到孫洛好不容易趕到那裏,小門卻突然被鎖上了!
    這怎麽辦
    夜裏霜凍,孫洛冷得牙關打顫,寒風吹在她破碎的衣裙上,就好比硬生生刺在她的肉上。她的心也哇涼一片,這小門被鎖了,還有哪裏可以出去
    蓮兒在後頭急匆匆趕來,見到小門上的鎖,隻是停頓了一下,飛快地說道:“姑娘,既然這兒的門已經鎖了,就說明府裏其他的門也都鎖了,奴婢還知道有一處地方可以離開,就是不知道姑娘願不願意。”
    都這個時候了,隻要能離開,她有什麽不願意的孫洛趕緊催促:“快說!”
    “院子東側,靠近寒月院的一處北牆邊有個狗洞,姑娘可以從那裏爬出去!”
    孫洛聞言,立刻皺了眉。狗洞,她一個有身份的姑娘家,竟然去鑽狗洞
    可很快,不遠處紛踏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猶豫,對方似乎發現了她們二人,正快速從附近趕過來,佩劍刮擦在鎧甲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尤為恐怖。
    蓮兒連忙推了她一把:“姑娘快去,奴婢去引開他們。”
    孫洛被推得身子往一側趔趄了下,看著蓮兒的身影往人聲的方向跑去,一咬牙就往東側北牆的方向逃。
    隻是孫洛沒看見的是,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時,蓮兒也停下了腳步,用一種冰冷的目光注視著她離開的方向。
    蓮兒扯起唇角,輕輕地笑了一聲,在寂涼的夜裏,透著嘲諷與怨毒。
    姑娘,出了這個府門,你和你的哥哥,都將墜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她這麽多年遭受的磋磨虐待,她忍氣吞聲了那麽久那麽久,終於能找到機會狠狠報複了!
    ──
    寒月院
    已經到了後半夜,顧霖白日裏睡多了,難免在榻上輾轉反側。
    終於,第三十六次在夜色中睜眼,床帳頂上的海棠花紋樣已經被看厭,她起身從榻上坐起來,獨自披著件狐裘走出了屋子。
    因為穿得多,身上的狐裘用料也上乘,她絲毫沒覺得冷,靈月睜著睡眼惺忪的眼睛在房門後探頭探腦:“姑娘,您要去哪兒等等奴婢,奴婢穿好衣裳就來。”
    顧霖望一眼靈月麵上的濃濃倦意,知道這小丫頭白日裏忙上忙下著實辛苦,又見到不遠處正在廊下與徐答交談的靈櫻,道:“你回去睡吧,我睡不著,去找靈櫻說幾句話。”
    靈月果然停住了穿衣裳的動作,打了個哈欠,將腦袋縮回去:“那姑娘您不要在外頭待太久,當心著涼。”
    顧霖笑著“嗯”了聲,替小丫頭將屋門關上。
    今夜月光很亮,圓圓的月亮銀盤似的掛在空中,將寒月院裏的黛瓦飛簷映照得鍍上了一層暖黃的輝光。
    原來是團圓節到了啊……
    顧霖喟歎一聲,攬住罩在身上的狐裘,瓷白的小臉半隱半現,隱在毛茸茸的白狐毛中,她輕輕咳嗽了聲,將胸口內悶窒的癢膩壓下,提裙往前頭的屋廊走去。
    徐答是習武之人,耳力極好,聽到動靜,他立刻止住與靈櫻的話頭,轉過身去。
    見到是顧霖,他臉上的戒備緊張神色褪下,恭恭敬敬上前幾步拱手行禮:“夫人。”
    顧霖笑笑:“徐大人不必多禮,白日裏睡多了,夜裏就有些難以入眠,想尋靈櫻陪著我在院子裏逛逛。”
    徐答猶豫了下,沒走:“夜裏寒涼,夫人身子還未好全,還是不要在屋外停留太久,不如讓靈櫻姑娘陪您在內屋裏聊天解悶”
    非是他管得多,世子爺命他守護寒月院時千叮嚀萬囑咐,最近多事之秋,朝廷遭遇巨變,不得不小心一點以防心懷歹念之人下黑手。
    萬一夫人出個三長兩短,他這顆腦袋也就保不住了。
    顧霖不甚在意,暖融融的笑意溫和又輕柔:“我已經在屋子裏悶了好幾天了,正巧今夜團圓節,難免思念家人,就讓靈櫻陪著我在院子裏走走賞月吧。徐大人放心,過一會兒我們便回屋。”
    徐答猶豫了會兒,想要提出跟著二人一起,可心裏頭又覺得不合適,兩個姑娘手挽手賞月談天,他一個大男人寸步不離地跟著像什麽樣子。
    左不過是在這寒月院裏,應該也出不了甚事。
    他暗自說服自己,將一顆心落回肚子裏,正色道:“是,屬下就在院子的正門處守著,夫人有何吩咐叫一聲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