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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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影中的惡之花
“等等!等等……喂!”田靜依小跑著,想不起來燕晨的名字,隻能大聲叫「喂」。
那盒冷披薩被她隨手扔進了垃圾桶。
燕晨聞聲側過頭,看見了穿護士服的女人。
於是他停在原地,等待對方追上來並站定腳步,朝對方露出淺淺的微笑:“姐。”
“呃……”裹挾著寒意的風吹在田靜依臉上,吹散她呼出的白色霧氣。
背後嘈雜的,喧鬧的種種動靜,仿佛被無形的壁壘隔開,隔成虛幻的另一個世界。
麵前的俊逸青年,嘴角含笑,黝黑雙目專注地看著她,像一架等待指令的冰冷的機器人。
田靜依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諸如擔憂、同情之類的情緒都消失了,她內心隻剩下純粹的恐懼。
“我…我是田靜依。”
女人的聲音中帶著微不可查的顫抖,燕晨目光微怔,沉默片刻:“嗯。”
他問:“有什麽事嗎”
田靜依僵硬地搖頭:“沒,我,剛才在和人打電話。”
她說著撥開耳邊的碎發,慶幸於自己一下班,便習慣性戴上了藍牙耳機,即便它實際上什麽都沒有播放。
燕晨微微頷首,接受了這個解釋,轉身離開。
目送他走遠,走進門口拐角處的一片陰影中,田靜依悄然鬆了口氣。
醫院離地鐵口並不遠……他這是要打車
田靜依邊走,邊用餘光往那處陰影掃去,放棄了提醒對方的打算。
但當看見青年被風吹亂的頭發,看見他望著空氣發呆,看見他身周猶如凝成實質的落寞時。
她充沛的情感,同情他人的能力,又全都恢複了。
“唉……”田靜依拿出手機。
擦了擦上麵的水霧,她給主任打了個電話,想請他幫忙查一下燕晨的情況。
如果對方當真有精神病史,她會努力勸他去看醫生,好好吃藥的,嗯……這不是玩笑。
…
在被凍成冰雕之前,燕晨等到了出租車司機。
坐上車,他報出一串地址。
不是幸福小區的地址,而是一間酒吧的地址。
司機顯然對此見怪不怪,出了醫院就去酒吧的算什麽
喝酒配頭孢的,他都見過。
十五分鍾後,出租車緩緩停下,又匆忙離開。
望向身後,五彩繽紛的燈光不斷閃爍,氣氛熱烈的酒吧,燕晨垂下頭,遠離了這裏。
他以步行的方式,抵達了與酒吧隔著一條街,似乎毫不相幹的高檔住宅小區。
與熱鬧非凡的酒吧相比,這處高檔小區靜謐、高端,即便是晚上,出入其中的也都是體麵的行人和車輛。
進出都有門禁,保安也不是給一包煙就能糊弄的人……不過這不要緊,燕晨本就不打算進去。
他圍繞著小區,邁開步伐。
一線城市,夜晚的行人比之白天隻多不少,即便是寒冷的冬日。
於是路過這裏的人,便能看見一個穿黑色長款羽絨服、身形單薄,大多時候都低垂著頭,看不清麵孔的年輕大男孩,走在圍牆外側的陰影中,與他們擦肩而過。
他不時停下腳步,仰頭看著圍牆頂端,似乎在對比圍牆和自己的身高差距。
有時又到了鐵藝圍欄前,看著內裏寬闊廣場上笑鬧的孩子,以及他們手中擺弄的大型遙控玩具。
高檔小區內燈火通明,溫馨的鏤空路燈照耀在家長、孩子,照耀在老人和年輕人臉上,照亮了他們洋溢著幸福的笑臉。
沒人會關注,也沒人會注意到圍欄外,黑暗中的身影。
繞著這個小區走了一圈,燕晨步行回到那間酒吧,打車。
二十分鍾後,燕晨回到幸福小區。
回到自己的臥室,燕晨打開電腦,再次確認那三名凶手的行蹤。
其中一個逃往了外省——這也是家境最普通的一位。
另外兩個,一個躲在了朋友家中。
還有一個,則安心地住在家裏,住在距離幸福小區,僅有二十分鍾車程的高檔小區中。
燕晨微微翹起嘴角,合上電腦,仰倒在床上。
第二天,燕晨沒有出門。
快遞送達了一部分,他要先把能拚裝的拚裝起來。
其餘需要借助工具才能製作的,之後再找朋友借用。
嗯,說是朋友,其實應該稱呼為「網友」。
雖然性格沉悶,但燕晨從小就喜愛這些東西。
在興趣的聚集作用下,他在網絡上還是有幾個多年好友的。
這一天,燕晨靠吃外賣度過。
睡前,他掃了眼手機餘額上顯示的三位數,不為所動。
他將垃圾打包好,放在門口,在玄關處溫暖的燈光安撫下,回了房間睡覺。
早七點過十分。
昨晚下了一場小雪,又在淩晨時分盡數融化,天氣似乎更冷了,連帶著人也不願意出門。
邢舟揚扯了扯圍巾,上樓。
看見放在門口的垃圾,他首先忍不住皺了下眉,拿出鑰匙,打開門。
屋內的一切看起來,和過去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
溫馨的布藝沙發,因長久無人使用落了些灰塵的電視機,暖黃色的窗簾,似乎能阻擋外界的寒氣……
“怎麽不關燈”
低聲歎了一句,邢舟揚關掉玄關的燈,將手裏的早餐放到餐桌。
葬禮之後,他一直在忙工作上積壓的事,直到今天才有時間來看燕晨。
邢舟揚對未婚妻的這個弟弟談不上喜歡,畢竟對方性子沉悶,總是冷冰冰的,話也不多,雙方交流甚少。
但燕晨好歹叫他一聲姐夫。
打開客廳的燈,邢舟揚走到燕晨房門前,抬手敲了敲。
門很快被人從裏打開,露出一張平靜的,沒有絲毫睡意的臉孔。
“姐夫。”燕晨聞到了肉香味、蔥香味。
“嗯,早飯在餐桌上。”
燕晨點點頭,隨手關上門去洗漱。
邢舟揚,歲,刑警,燕瑤的未婚夫。
等燕晨從盥洗室走出,來到客廳,邢舟揚已經收下了晾曬在陽台的衣服,並打開外窗通風。
餐桌上放著小籠包、蔥油餅,以及兩杯豆漿。
燕晨選擇了小籠包。
等邢舟揚走過來在他對麵坐下,拿過那杯豆漿,燕晨皺起眉頭。
邢舟揚敏銳地發現了這一點:“怎麽了”
燕晨:“沒有我姐的”
邢舟揚愣住。
他狐疑地看著燕晨,仿佛想知道他是不是在跟自己開玩笑。
但是沒有……他沒有看出任何開玩笑的痕跡。
燕晨似乎是打心底覺得,燕瑤還在房間裏睡懶覺,這餐桌上應該有她的一份早餐。
就像以前那樣。
邢舟揚嘴唇動了動,突然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有些自責起來。
他是知道燕瑤有多看重這個弟弟的,說是當成自己的半個孩子看,都不為過。
而他作為燕瑤的未婚夫,燕晨的姐夫,也有一份照顧他的責任在身……
但他甚至連燕晨居然受了這麽大的打擊,都沒看出來。
蔥油餅散發著香味,這家老板的手藝很好,邢舟揚卻突然有些吃不下去了。
“你先吃,我去打個電話。”他騰地站起身,走出門外。
還好,這兩天工作上沒有什麽急事,邢舟揚成功得到了請假的批準。
他回到屋裏,燕晨仍舊在不緊不慢地吃著早餐。
看上去沒什麽異常,如果不是……邢舟揚在心中深深歎了口氣。
他狀似隨意開口:“吃完,你陪我去看個醫生前兩天處理一個案子,受了點傷。”
燕晨放下豆漿杯:“我去不了。”
邢舟揚一愣,就見他站了起來,平靜道:“我約了朋友,你注意安全。”
說著,拉開凳子走開。
沒大沒小的……邢舟揚思考著措辭,跟在燕晨身後。
他看著燕晨打開房門,也看見了房間內,桌麵上未完成的仿真木倉。
邢舟揚瞳孔微縮,抬手擋住門——燕晨並沒有要鎖門的意思,他正為出門做準備。
他的愛好,邢舟揚隱約知道一些。
但他隻以為對方喜歡高達、喜歡機械,不知道他居然還會私藏仿真木倉……即便是仿真的,這東西也是違法的!
何況,他桌麵上那個,看起來根本就不隻是簡單的仿真木倉……
邢舟揚扶在門邊的手緊了緊,捏成拳頭,又鬆開。
如果是以前,他一定立刻嚴厲地教育燕晨一頓,讓他把這些東西上繳。
但是現在……在不確定燕晨的心理狀態、承受能力的現在,邢舟揚發現自己沒辦法開口。
這樣不對,他是一名刑警,他有義務……
燕晨已經穿好外套,背上雙肩包,走到他麵前,準備要出門了。
看著邢舟揚臉上的表情,燕晨抬手看了眼時間,奇怪地瞥他一眼,與他擦肩而過,走到了燕瑤的房間門前。
邢舟揚目光複雜地看著他的動作。
“咚咚咚。”燕晨敲了敲門:“姐,起床了。”
沒有人回應。
在巨大的愧疚心作用下,邢舟揚最後回頭,深深看了眼燕晨房間桌上的東西,抬手合攏了門。
隨後,他聽見了再一次響起的敲門聲:“咚咚咚。”
“姐,你要遲到了。”
“咚咚咚……”
邢舟揚突然有些不寒而栗:難道隻要燕瑤不回應,他就會一直就這樣敲下去
再聽下去,他都要瘋了!
“燕晨……”邢舟揚走過去,伸手準備拉開燕晨,逼迫他直視真相。
燕晨已經扭動門把手,推開了門。
視線越過他的肩膀,邢舟揚看見了內裏風格溫馨的裝潢。
床單是他和燕瑤一起選的,窗簾上旁掛著一串千紙鶴。
地上是被踢亂的拖鞋,倉惶掛在衣帽架上,結果落在了地上的挎包……
邢舟揚鼻子一酸,短暫失去了開口的能力,害怕自己哽咽出聲。
燕晨愣愣關上門,回身對他道:“我姐又不見了。”
“我先出門了。”
他說著,低垂下頭,邁步錯開邢舟揚,他的表情看不出絲毫變化。
“等等。”邢舟揚攔住他:“我送你吧,我開了車過來。”
燕晨:“好。”
猶豫片刻,他又補充:“謝謝姐夫。”
答應了,那看來見麵的人沒有問題……邢舟揚鬆了口氣。
兩人關好門下樓,上了車,邢舟揚打開空調,燕晨報了一串地址。
那是一個俱樂部,是他約好的那名網友開的。
車子很快抵達了俱樂部門口。
望著門牌上的「百步穿楊俱樂部」幾個大字,以及旁邊畫的弓箭符號,邢舟揚稍微放心了一點。
燕晨下了車,又被他喊住:“你要多長時間”
燕晨估計了一下時間:“一個小時。”
邢舟揚點點頭:“行,那我睡一覺,等你出來,再陪我去醫院”
這是他第二次發出陪同的請求。
邢舟揚有些緊張地看著燕晨,不確定他會不會答應。
等燕晨表情古怪地點了點頭,說「好」,他才悄然鬆了口氣:“去吧。”
燕晨最後看他兩眼,轉身離開。
邢舟揚搖上車窗,調低座椅,呼出一口氣,拿起手機掛號,預約了兩小時的心理科。
心理診斷需要病人的配合,無法在病人無知無覺的情況下進行。
如果到時候燕晨不肯配合……
不行,他又不是犯人……嗯,就說是正常的心理檢查——麵向畢業即失業的家裏蹲大學生的。
心裏想七想八,邢舟揚迷迷糊糊,當真睡了過去。
他昨晚十一點多才下班回家,往常路上總是會和燕瑤打個電話……
睡夢中,靠在駕駛座的男人無意識皺起眉頭。
一小時後,燕晨走出俱樂部。
他那個黑色大號雙肩包似乎多裝了點東西進去……邢舟揚調高座椅:
“你朋友是男的女的多大了畢業了嗎做什麽工作的”
“你們見麵,怎麽也不一起吃個飯……”
後座,燕晨通過後視鏡,莫名其妙瞅他一眼,平靜道:
“你和我姐還沒結婚。”
邢舟揚:“……”
邢舟揚默默閉上了嘴巴。
一路沉默地抵達醫院,他借口之前想好的說辭,成功讓燕晨點頭和心理醫生坦率溝通。
同一所醫院,急診科。
田靜依也收到了主任發來的資料——當然,不是全部,醫院有義務對病患的資料進行保密管理。
對方隻是簡單地告訴她:“他患有臉盲症,他的姐姐曾經也是我們醫院的一名護士,你們的身形有些相似。”
“不過,就你描述的情況來看,他姐姐已經去世……你是他的朋友嗎我認為他非常需要心理幹預治療。”
原來是臉盲……
田靜依略微鬆了口氣,認為這起碼表示,燕晨的心理問題沒有她想象中那麽嚴重,不至於見一個護士,就上去喊姐姐。
可是,別說朋友,她甚至連對方的聯係方式都沒有……
她要怎麽勸他去看心理醫生
對了!急診科那邊應該有填寫個人聯係方式,那天送他來的人,將他送到就走了……緊急情況,隻是要個手機號,應該沒什麽問題。
“靜依!靜依!這邊需要你拿一下……”
還是下班再去吧。田靜依回過神:“來了來了!”
心理科。
燕晨和戴著眼睛,穿白大褂的安醫生先後走出小隔間。
邢舟揚連忙迎了上去。
他找了個借口,請燕晨幫忙,去這一層另一側的自動售貨機買兩瓶可樂。
燕晨可無可不無地點頭,轉身出門。
確認腳步聲遠離,邢舟揚才轉身看向安醫生:“怎麽樣他的情況。”
後者表情古怪,猶豫片刻,所說的話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經過麵診,我能確定病人對他的姐姐有一定的愧疚心理,痛恨造成他喪親的凶手……此外,喪親的悲痛也在合理、正常的範圍內。”
“也就是說,從目前的診斷結果來看,病人的心理狀態沒有多大的問題。”
“不過,他以前做過更細致的心理診斷嗎我認為他很可能患有……”
安醫生的話沒能說完。
邢舟揚聽見了腳步聲——不止一道,屬於燕晨的那道腳步聲在另一人停駐時,也跟著停了下來。
緊隨其後,他聽見了從門外傳來的詢問聲:“姐,你也來做心理檢查”
“呃……”一月份,正是最寒冷的時日。
即便室內開著空調,寒風也似乎能透過薄薄的玻璃,透過冰冷的牆壁穿透進來。
邢舟揚的心,一時如墜冰窖。
作者有話說:
不要學,節約糧食,人人有責;
持有仿真木倉也犯法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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