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他。”
    小已經走了過去,有些手忙腳亂地翻出一塊染了顏料的布，蓋在未完成的畫作上。
    “嗯，畫得不好,見笑了。”
    遊野已經從剛才的失控中回過神，他暗暗深吸了口氣，緊繃的身體慢慢放鬆下來。
    他注意到收拾畫作的小咬了一下嘴唇。
    雖然小掩飾得很好,但遊野知道這孩子有些難為情了。
    “畫得很好,我很喜歡。”遊野的語氣十分肯定。
    小收拾桌麵的動作微頓，他直直地看了過來：“謝謝。”
    但隨即又埋下頭，邊收拾邊輕描淡寫道,“大人說的話，都不是很可信。”
    遊野笑了：“我說過從來不騙小孩子的。”
    小抿唇：“……”
    “為什麽想起畫這些”遊野轉了話題,試探道,“是你去過的地方嗎”
    小搖頭：“沒有，是夢裏的地方。”
    “夢裏”
    “嗯,夢到過很多次了,”小有些出神地看向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城市遠處的燈火籠罩在夜色水霧裏,像漂浮在大海上的海市蜃樓。
    “每次他們都離我很遠,我看不清夢裏這兩人的樣子，”短暫沉默後,小突然若有所思道,“但是……”
    遊野的心髒倏忽收緊。
    可小話說到一半卻停了下來，他眉頭擰著,久久沒有下文。
    “怎麽了”等了一會兒,遊野輕聲問道。
    小搖頭：“沒什麽。”
    某種類似預感的東西轉瞬即逝,他無法形容當時的感覺，他也不確定自己的感覺是否正確。
    遊野開始思考，進入到願望本的時候，係統曾警告過他，不能向的角色透露其導演的身份、以及劇本世界的任何信息。
    可無論是小說他眼熟的經過，還是這幅以紅島燈塔為背景的畫作，還有他提到的夢境，都證實了在小的記憶裏殘留著導演時代的碎片。
    這難道是係統的bug嗎還是線索
    “老師要是喜歡的話，畫作完成可以送給您。”小突然說。
    遊野愣了一瞬，隨即笑道：“好啊，我很期待。”
    看來即使抹掉了記憶，還是很喜歡給他送自己的畫呢。
    “老師想起了什麽嗎”小對人的情緒很敏感，他敏銳覺察到遊野笑容裏即溫柔又懷念的味道。
    遊野依舊笑著：“想起我的一位朋友，他和你很像。”
    小抿了抿唇：“哦。”
    遊野：“以後有機會的話，我介紹你們認識。”
    小：“他也是學表演的嗎”
    遊野想了一下，垂下眼睫說：“他是導演。”
    “但演技也很厲害。”他補充了一句。
    係統並沒有因此發出警報。
    和遊野判斷的一樣，這種程度的「敘舊」並沒有違規，隻是在給「夏懷渡」的角色豐富過往經曆。
    小定定地看著他，思考片刻後說：“你喜歡他，對嗎”
    遊野的指尖顫了顫，眼中神色更溫柔了：“嗯，我愛他。”
    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好像從對方溫柔的眼神裏，看到了轉瞬即逝的哀傷。
    他很體貼地沒再繼續問什麽：“老師，我們上課吧。”
    ……
    遊野並沒有按照阮藍的要求，教授小表演的基礎知識。
    而是根據自己的理解和經驗，用自己最容易接受的方式，分析小即將要出演的角色、講述演戲這回事。
    小被遊野的授課方式深深吸引，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對方的神情、消化所有知識要點，甚至因為過於沉浸其中而忘了呼吸、忘記了時間的流動。
    備忘錄提醒課程結束的鈴聲被兩人忽略，等兩人都回過神來時，時間已經過了晚上十二點。
    晦暗的雨夜變得明亮，窗外揚起了細細的雪。
    遊野趕緊收拾東西，打開打車應用準備回家。
    可因為天氣的緣故，遲遲沒有司機接單。
    小端來熱牛奶：“夏老師，要不今晚別走了吧。”
    “我留宿在這裏太打擾了。”即使是回到十八年前的自己家，遊野也不習慣打擾別人。
    小沒立刻搭話，隔了會兒才抬起眼皮巴巴地看著他：“媽媽交代過，我可以隨時帶關係好的朋友回家住。”
    遊野愣了一下，記憶裏，他小時候並沒有真的把哪位朋友帶回家。
    這是小第一次邀請別人留宿家裏。
    “況且，媽媽今晚不會回來的，隻有我自己在家。”小的聲音比剛才輕了點。
    遊野沒忍住，抬手揉了揉對方軟軟的頭發。
    小沒有躲開，繼續巴巴地看著他，等他點頭答應。
    “好啊，那就打擾了。”遊野關閉打車應用。
    畢竟他比誰都清楚，小時候的自己很少提要求，要是提了一定是發自內心的希望。
    ……
    遊野入住的客房就在小隔壁。
    平日裏阮藍招待客人，都使用三樓的客房，很少會用到遊野隔壁的屋子。
    當然今晚是個例外，因為小希望遊野離他近些。
    遊野躺在客房的床上，印象裏，自己小時候從沒在這間房過過夜。
    窗外的夜色因為細雪變得明亮。
    遊野拉開窗簾，靜靜的坐在窗邊出神。
    這種感覺很奇妙，在這樣明亮的夜晚，置身於久遠記憶裏的屋子，和小時候的自己隻有一牆之隔。
    距離自己的生日隻有不到一周了。
    遊野推測，這個劇本的核心任務，會發生在生日那一天。
    九歲生日過後，自己順利完成這個劇本，賺到足夠的生存率回到原本的世界。
    也會忘記曾經死亡的痛苦、忘記劇本世界的一切，在這個世界順利成長，經曆所有人類都會經曆的一切。
    可這些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嗎又是現在的想要的嗎
    遊野不確定，但他暫時也沒有別的選擇。
    客房裏的暖氣開得很足，沒多久，遊野就靠著窗玻璃睡著了。
    夢裏他一會兒置身紅島的燈塔上。
    可塔上隻有他一個人，濃重的陰雲沉沉壓在海平線上，灰色的浪不停擊打礁石，一場暴風雨就要降臨，他的內心也在風暴中搖晃……
    一會兒他又來到無人區。
    無人區上空不再有綠色的汙染物跳舞，死寂一片。廢棄建築物簡化成棱角分明的黑色色塊，目之所及處全是深濃鋒利的黑色，天不會亮了，不會了……強烈的不安將他密不透風包裹其中……
    最後，夢境回到他發生事故那天。
    尖銳的撞擊聲刺痛耳膜，鋼筋穿透他的身體，濃稠的血色在雨幕中漫開，疼痛在蔓延前被按下了暫停鍵——
    小的驚叫聲從隔壁傳來，將遊野從噩夢中喚醒。
    遊野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披上，他赤腳快步踩在走廊上，拍響小的房門。
    “小野怎麽了”
    屋內的人沒有回應，等了不到兩秒，遊野推門，“那我進來了。”
    和他預料的一樣，驚叫聲是睡夢中的小發出的。
    雖然在預料之中，遊野還是鬆了口氣。
    他在小的床邊坐下，窗外的雪光透進屋內，在稚嫩的臉上映了層潮濕的光。
    遊野抹掉他眼睫上的淚漬，輕輕將他搖醒：“小野，做噩夢了嗎”
    小終於睜開眼睛，被水霧浸濕的眼睛裏還殘留著夢境的恐懼和悲傷。
    他迷茫地盯著遊野看了片刻，殘留在臉上的淚水讓他覺得冷。
    小愣了一瞬，眼神裏的迷茫漸漸變成了難為情。
    這會兒，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在夢裏哭了起來。
    很丟人。
    更糟糕的是，還被自己的家庭老師逮了正著。
    遊野很清楚小此刻在難堪什麽，他沒繼續盯著對方看，起身去煮了杯熱牛奶。
    等他給對方留足了時間，端著熱牛奶再次回到臥室時，小已經把自己收拾好了。
    “沒關係的，”遊野坐在小身邊，“夢到什麽了”
    “車禍。”回憶起夢裏的情形，有痛苦的神色從小臉上閃過。
    遊野捧著熱牛奶的手顫了顫。
    就在他以為小指的是阮藍的車禍時，對方繼續說——
    “一輛運輸鋼材的貨車迎麵開來，後來，鋼材砸破玻璃穿透這裏，”小用手按住自己的胸腔，他的手指顫抖了一下，隨即有些不安地看向遊野，“被刺穿的人剛開始是我，後來……”
    小的眼神閃了閃，聲音更啞了，“後來，車上的人變成了夏老師。”
    沉默在空氣裏蔓延，靜得能聽到細雪飄落的聲音。
    “好多血，空氣裏都是血的味道。”小抿了口牛奶，不安地垂下眼睛。
    “待會閉上眼睛，”遊野重新替小鋪好床，“再睡一會兒，距離天亮還早。”
    小沒說話，視線靜靜地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
    最後點了點頭。
    “別怕，忘掉那些噩夢，忘掉不愉快的，”遊野揉了揉他的腦袋，笑得很溫柔，“我在這裏。”
    “忘記不愉快的，忘記那個讓你寒冷的冬天，我會帶你前往”
    ——這是在紅島的最後一個黃昏，遊野在燈塔上睡著之前，吻著他的額頭，對他說的話。
    “別怕，我在這裏。”遊野撫開垂在小遊野額上的頭發。
    他能感覺到這孩子的呼吸漸漸平穩、安定。
    “晚安。”
    作者有話說：
    很快就能完結，謝謝喜歡。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