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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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火》chter
紀煙醒過來的時候瞥了眼駕駛位頂上的顯示器。
醒目的“:”。
還好,不算太晚。
澄紅色的光從灰藍的車簾一角斜進來,洋洋灑灑地裝滿了半個車身。
空氣潮熱且悶重,灰塵羸弱地攀附在玻璃窗上。
紀煙懶得動,依舊維持著頭靠車窗的姿勢,窗戶是開著的,風湧進來,猛烈地灌著她的發和衣衫。
“十麵埋伏過孤獨感更總差一點點先可以再會麵仿佛應該一早見過但直行直過……”
猝不及防地,粵語歌裹著特有的從容不迫和性感,絲絲縷縷地晃進了她耳裏。
紀煙心念一動,下意識朝旁邊投去視線,是一個空位。
聲音很近,手機鈴聲應該是從後麵傳來的。
有人被吵醒,低聲爆了句髒話,本想再睡過去,一看快到站點,又作罷,不耐地起身收拾行李。
很快,那道擾人清夢的手機鈴聲停了。
隔了半分鍾,正當紀煙猜測電話是不是被人掐了或者隻是不小心外放了歌曲時,後麵猝然傳來一道懶洋洋的聲兒。
是從喉口和鼻腔輕微震動而出的,漫不經心的音節。
“嗯。”
聲線極低,帶著剛睡醒的慵懶與散漫,又夾雜著無盡冷感。
很有辨識度的嗓音,隻一個字,但紀煙聽見了。
“怎麽”
明明是句簡單的詢問,紀煙卻聽出一股子火藥味。
……起床氣
過會,他似乎輕“嘖”了聲,沒什麽溫度地來了句:“我是你老子”
電話那頭:“”
無意聽見的紀煙也一頭霧水。
“人小蝌蚪都知道找媽。”
最後淡淡一個字。
“滾。”
通俗易懂點,翻譯過來可能就是:“有事找媽,別煩老子。”
通話結束的前一秒,紀煙甚至能聽見手機那邊氣急敗壞的吼叫。
顯然,不止她一人聽見了,那些帶著探究的目光都有意無意地朝這個方向掃過來。
紀煙抿了抿唇,不自在地垂下眼。
大巴開始減速,車上鬧哄哄的,人都擠在後門。
紀煙最後一個下車,她還有個行李箱在底下,司機幫她搬了出來。
中年男人合上行李艙的蓋子,叉著腰打量她幾眼,隨口一問:“外地人啊”
紀煙愣了會,張了張口不知道說什麽,含糊應了聲。
她接過行李箱,手背上皮膚太薄,能窺見青色血管。
“謝謝叔叔。”
“客氣。”司機衝她擺擺手,上了車。
不一會,灰色的尾氣就黏著車尾巴駛向遠方的夕陽裏。
汐鎮臨海,風鹹濕又猛烈,紀煙散開的長發和白色裙擺被吹得舞起,有路人頻繁望過來。
紀煙生得美,她臉小,是典型的鵝蛋臉,五官精致又不缺大氣,因為眼型偏長,幹淨的眸子便染上了一層朦朧的秋波,脆弱但多了點風情意味。
在這個時代,這樣的外貌,卻更容易被閑言碎語所淹沒。
公交站牌前,紀煙盯著遠處橙黃的地平線發了會呆,然後笑了笑,用力呼吸了一口空氣。
新的,嶄新的空氣。
發絲刺得皮膚有些癢,她咬著皮筋,低頭將頭發鬆鬆綁了個馬尾。
—
年月,在這個愈漸日新月異,如饑似渴的信息大時代,一切都在飛速發展。
汐鎮卻好像沒什麽太大變化,一草一木,一磚一瓦,甚至於腳下坑窪不平的青磚路,都同記憶裏無二。
褪色泛白,同街角那家書店牌子一般,老舊卻迎風不倒,一切都好像還有希望。
紀煙沒先回去,她去了趟老街。
鎮上人少店也少,她找了好一會才看見一家小店鋪,沒名字,隻在門口的小立牌上用熒光彩筆歪歪扭扭地寫著“手機電腦維修,貼膜……”
門口停了輛拉風的黑色機車,有些奪目,紀煙多看了兩眼。
她把行李箱放在門邊,朝裏麵望。
櫃台前,有個人側對她坐著,側臉長而瘦,頂著一頭淩亂的紫毛。
紀煙走進去,遲疑著開口:“你好”
回應她的是電腦自帶音箱裏傳來的聲音。
【快點啊,我等得花兒都謝了】
“……”
大概是她聲音小,背景音樂又大,那人沒聽見。
紀煙猶豫著走近,瞥了眼屏幕,果然是歡樂鬥地主的遊戲。
這時,係統女聲又重複。
【快點啊,我等得花兒都謝了】
紫毛依舊專注著手頭上的事,並沒發現店裏多出的一個人。
落地扇的頭緩慢地兩邊擺動,施舍的風吹來時都是悶熱的。
紀煙抿了抿幹燥的唇,提高音量:“…打擾了。”
紫毛這才悠悠轉頭,見旁邊突然冒出個漂亮臉蛋,嚇得瞪大眼。
“次奧!”
“……抱歉。”紀煙很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我是來修東西的。”
“不好意思哈,最近有點上癮。”紫毛緩過來,抻了抻脖子,視線帶詢問:“妹子修手機”
紀煙搖頭,從包裏掏出東西遞過去。
紫毛皺眉:“什麽”
“電容筆”,看他接過去,紀煙又加了句“leencil。”
“這玩意……”紫毛抓了把頭發,無能為力:“不太好修吧。”
“誒,也不是。”
紀煙心被他弄得一下一上。
紫毛想起剛回店沒多久的人,說:“你等下。”,然後朝後麵喊:“阿烈!你出來一下!”
半天沒動靜,他把筆遞回到紀煙手上,手指了個方向:“算了,你進去吧,能不能修好看運氣。”
紀煙這才發現旁邊的一道推拉門。
裏頭沒開燈,光線昏暗,風扇吱呀響。
“你他媽憋翔呢!動也不動,老子血條都空了!”
“得了吧,自己菜還怪別人。”
“你要有烈哥一半操作,至於死八回”
“別他媽說了,烈哥五殺了!”
“草,牛逼啊!”
剛推開門,髒話就覆天蓋地地朝紀煙撲過來,她有些傻眼了,這情況多少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樣。
休息室很小,靠牆的褪皮沙發上坐了三個人,兩邊的飛機頭最為惹眼。
其中一位膚色偏黑,一位發色感人,紅得像富士山蘋果。
中間還坐著個人,從紀煙的角度看不見他的臉,隻能窺見他的黑發和黑褲。
看得出來他很高,因為彎曲的腿比旁邊兩人長了一大截。
空氣裏彌漫著煙味,烏煙瘴氣的,紀煙沒敢走太近:“不好意思,打擾一下,我來修電容筆。”
沙發上有兩人投來視線。
黑子眼睛瞪大,“靠”了聲。
紅毛手肘搗了搗旁邊垂首的人,揶揄道:“美女找烈哥啊”
“啊應該……是。”
紀煙在這樣的環境下,不可避免地緊張,她瞥了眼中間那人,“你們老板說可以找他。”
“修東西啊我以為又是找烈哥咳…表白的呢。”
黑子摸了摸後頸,有些不好意思,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白這麽好看的女孩。
這邊嘮了幾句,中間那人連眼皮都未抬,垂著首打遊戲。
光從門縫隙裏鑽進來,落在他身上,是明暗的分界線。
紀煙看不清他的臉,她輕聲問:“能修好嗎”
又過了幾秒,那人終於動了,不過依舊沒抬頭。
隻伸出條手臂,手背朝著她的方向。
“拿來。”
聲音散漫,透著無端的冷。
話一出,紀煙就是一怔,這聲音……怎麽有點耳熟。
而這隻右手,骨節分明,根根修長,手背顯出幾根微凸的青筋,腕上骨骼線清晰分明。
是雙很好看的手。
紀煙將手裏的筆放到那人手上,指腹與手掌一觸既離,帶著些許炙燙。
陳烈收回手,電容筆被夾在指間轉了一圈,白色的筆在他手裏顯得很小。
紅毛和黑子雙雙陣亡,扔了手機湊過來。
黑子大驚小怪地叫了聲:“我靠!烈哥你什麽時候還能給人修筆了”
“傻逼吧!”紅毛直翻白眼,一巴掌拍到他高聳的飛機頭上:“人這是用在平板上畫畫的好嗎”
“美女會畫畫”黑子一下子轉移了注意力“我之前也學過畫畫來著。”
紅毛差點沒笑死,“滾吧,就你丫小學跟著隔壁王大爺學了一個星期的毛筆也叫會畫畫哈哈哈…”
“……”
突然被點到名的紀煙:“我也就是隨便畫畫……”
兩人吵得陳烈頭疼,他眉擰了下,冷聲道:“不想滾出去就閉嘴。”
屋裏瞬間就安靜了。
被罵的兩人也沒生氣,讓開了點,重新開了局遊戲。
紀煙垂眸盯著鞋尖,心道這人真凶。
這麽想著又抬頭看了幾眼。
他上身套著黑t,弓著背,領口微敞,被光攏著一半,能看清左邊的鎖骨線。
紀煙臉一紅,視線移開,又緩慢地渡到他的左手臂。
心尖如被敲打,止不住地顫。
這條清瘦而有力的左手臂,本該光滑平整的皮膚上,覆著一片不小的疤痕。
猙獰可怖,突兀得很。
像是燒傷。
紀煙一時有些失神。
突然,“咚”一聲悶響,她的電容筆被人捏住抵著茶幾不輕不重地敲了下。
那人抬起眼皮,寡淡睨她一眼:“看夠了沒”
目光深戾,表情更談不上好。
紀煙忽而撞入他的視線,待看清那張臉後,她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事實上,造物者偶爾會格外偏心。
與那片醜陋的疤痕完全相反,這張臉猶為出眾。
微微淩亂的黑發下,臉部輪廓分明,線條鋒利,幾根碎發戳著冷硬的眉骨,挺鼻,右眉處一道細疤,切斷了眉,丹鳳眼,微微上挑的眼尾夾著股毫不掩飾的戾氣。
這副語氣配上他的臉,實在算不上友好。
“…抱歉。”紀煙揪著書包帶子,心跳快得厲害。
不為別的,純純被嚇的。
陳烈收了視線,電容筆被不輕不重地擱在茶幾上,淡聲道:“修不成。”
他從旁邊撈過煙盒,抽了根出來,然後叼上,側頭時下顎線鋒利又流暢。
火機“嚓”一聲響,煙絲燃燒,猩紅火光往下蔓延。
他一半臉隱在暗處,表情疏冷,煙霧從唇鼻溢出,又順著手骨蔓延到小臂,由濃漸淡。
在光與暗的分界線,他顯得格格不入又意外地不可或缺。
紀煙不是沒見過那種又拽又痞的人,以前他們學校也有。
十幾歲的少年們拚力掙脫束縛,渴望自由,模仿成年人的灑脫和肆意,可往往都浮在表象。
這個時代太嘈雜,人心浮躁不定,他們渴望救贖,卻又止於膽怯。
陳烈不一樣,她從沒見過這樣的人,把那股子痞勁發揮地淋漓盡致,刻進了骨子裏。
毫無掩飾的銳利與張狂。
陳烈睨她一眼便沒再看,壓著眼尾,嗓音被煙熏得有些啞:“導電的橡膠頭壞了,這沒有換的。”
紀煙以為隻是筆頭壞了,她也不懂這個,問:“那怎麽辦”
陳烈雙腿隨意敞著,他身體前傾,夾煙的手懶散搭在膝蓋上,手背筋脈很明顯。
“自己重買一個,或者…”
他撣撣煙灰:“等我去縣城弄來配件。”
一聽還有別的法子,紀煙眼睛一亮:“可以嗎,那我就等你。”
外頭的光溢進來,映得她的眼眸亮晶晶的,聲音也軟。
陳烈掃了她一眼,神色淡漠,也沒廢話:“兩百。”
原裝新的起碼要七八百,明顯修更劃算,紀煙沒猶豫:“好,那謝謝你了。”
“過兩天來拿。”
空氣自扇葉間流動,繞成風,撫著少女額前的碎發。
還有那條隻到膝蓋的白棉裙。
旁邊兩人的視線總是有意無意地粘在那條細白的腿上。
陳烈抽煙的動作頓了下,忽然開口:“急用”
紀煙望過去,他半張臉隱在暗處,看不出神情。
她下意識點頭:“還…還好,不急。”
行為和語言反著來。
陳烈輕嗤了聲,拿開嘴裏的煙,樂了:“你挺逗。”
笑是笑了,眼底卻不沾半點歡愉。
“等著。”他撚滅了煙,撂了句話便起身。